第41章 與兇獸為伍
——白澍和趙金杰。
白澍身高一米八, 身形挺拔修長。
趙金杰卻遠比他要更高,更壯。
葉芝曾經和這個男人朝夕相處、身體坦誠相待,知道他赤裸精悍的上身、腹部的塊狀肌肉、腿部流暢結實的線條, 無一不意味著進化者之于普通人類, 絕對碾壓性的力量。
他們扭打在一起。鬧出的動靜很快驚動同一樓層的住戶。
有人打開門查看, 又在下一秒, 聽到“進化者”三字后,“砰”的一聲, 迅速將房門闔上。
“——你不就是仗著自己是進化者, 天生四肢發達,所以才有恃無恐嗎?”
白澍被趙金杰摁倒在公寓外的走廊上痛揍。他嘴角破裂出血, 眼鏡早不知道在扭打中掉在了何處, 頭發凌亂,一向雪白平整的襯衣此刻滿是塵土、血漬。一身狼狽,卻依舊氣勢不減,一雙眼睛冷冷地盯著趙金杰, 嘴里吐出挑釁的話語:
“怎么,只有靠武力才能確認自己的□□權嗎?!”
趙金杰聞言動作驟停,眼睛微瞇, 眼里滲出陰冷駭人的光澤。
這時, 公寓大門打開,兩個男人雙雙循聲看來。
葉芝被眼前一幕驚到,握著門把手, 依舊維持著將門打開的姿勢,臉上一片驚愕。
白澍目光敏銳地從葉芝未佩戴訂婚戒指的左手上掃過,嘴角一勾,臉上流露出明顯的笑意。
他收回視線, 抬眸看了身前的趙金杰一眼,伸手將他緊拽他領口的手重重扯開,撐著墻壁,緩緩站起身。
葉芝在短暫的驚愕后,醒過神來,皺眉走出公寓:“你們、在干什么?”
沒有人回答她。
四周安靜的近乎異常,好像剛才激烈的扭打、針鋒相對的態勢,空氣中激蕩的塵土和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都只是葉芝的幻覺。
直到站起身的白澍嗆咳一聲,打破沉寂。
葉芝將目光轉向他,正待發問。白澍卻比她快上一步,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沫,一雙眼睛直直地對上她的視線,語氣溫柔地問道:
“葉芝,你已經做出選擇了,對嗎?”
葉芝有一瞬間的遲疑。
她在想,白澍是僅僅代表他自己,還是——
“葉芝。”一旁,趙金杰低沉平穩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打斷。葉芝轉動目光看向他,眼神平靜,臉上沒有太大的波瀾,“趙金杰,你怎么在這?”
趙金杰聞言,冷郁的目光依次從她和白澍身上掃過,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來接你回家。”
那時,葉芝還沒有察覺到危險。聞言,沉默了一會,回道:“趙金杰,我們已經分手了。”
葉芝和趙金杰相戀七年,彼此感情確實深厚,但矛盾也日益增多。
隨著趙金杰生意越做越大,他對她的掌控欲和占有欲日益濃烈。
他逐漸聽不進去她的建議。過多插手她生活的行為,讓她感到壓抑。再赤誠的感情,也無法掩蓋他惡劣的性格,和在兩性關系上過于強勢的作風。
而在江昕這件事上,他所呈現的態度,則讓她徹底明白——他永遠無法與她共情。
他們注定無法白頭到老。
盡管,葉芝曾在情到濃時,答應趙金杰的求婚。可即便如此,分手的念頭,也依舊存在于她的內心。
秘密機構、許教授領導的生化改造人項目的存在,只是堅定了她分手的決心。
他們分手時,鬧的很不好看。
可再不好看,葉芝也從未想過,趙金杰會傷害她。
——事實卻并非如此。
在葉芝話音落下的一瞬,趙金杰臉色頓時變得陰沉起來,伸手隔空一抓,站在一旁的白澍便如同遭到某種恐怖的吸力般,被迫著來到他身前。
趙金杰眼睛盯著葉芝,右手頗具侮辱性地掐住白澍的后頸,如同摁壓著一只待宰的牲畜。
一瞬間,疑似骨骼折斷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響起。
白澍立時痛叫出聲,又在下一瞬,死死咬住嘴唇,將聲音咽下。
葉芝神色一變。
“趙金杰,你在干什么?!快把他放下。他是普通人,體質和你不一樣。”
趙金杰卻不理會她的話,只淡淡反問道:“是因為他,所以你才要和我分手?”
“和他沒有關系。”葉芝皺眉道。
她知道趙金杰誤會了,深吸一口氣,對上趙金杰看向她的目光,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趙金杰,和你戀愛期間,我沒有和任何異性有超過正常尺度的往來,也沒有喜歡其他人。白澍是我師兄,我們之間的事,和他沒有關系。”
“是嗎,可我不這么覺得。”趙金杰語氣輕飄飄的,帶著幾分詭異。
葉芝再要解釋,趙金杰卻是十分突然地當著她的面,松開掐握白澍后頸的手。
頓時,白澍便如同一只失去行動力的人偶,重重跌倒在地,正急促喘息著,一只腳卻似含著千鈞力道,踩上他的后腦,將他的臉死死按壓在地上摩擦。
一瞬間,白澍目眥欲裂,掙扎著欲要起身,雙手十指在地上摳挖出一道又一道滿是仇恨的血痕,卻依舊如同一只弱小的螞蟻般,被身為進化者的趙金杰,輕易踩在腳下。
葉芝第一次看見這種血腥暴力的場面,相比驚愕與恐懼,她內心深處更多是一種物傷其類的悲傷。
她看著白澍在趙金杰腳下掙扎,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挪動分毫,鼻頭驀地一酸,控制不住地大聲說道:“趙金杰,我說過,和他沒有關系!”
“我知道,可他想和我搶你不是嗎?”趙金杰說著,驀然加重腳下的力道。
白澍再也無法控制地痛呼出聲,鼻息粗喘,呼吸破碎,臉頰與地面摩擦處,早已皮開肉綻。
葉芝沒有去看白澍的表情。
但在這瞬間,她完全理解白澍的憤怒、痛苦、嫉恨,以及內心、所有最黑暗的情緒。
她覺得被趙金杰踩在腳下的,不僅有白澍,還有作為普通人類的自己。
她不能再在趙金杰面前待下去,正欲反返身回屋,遠離這極不公平的、刺痛人眼球的一幕。身后的趙金杰卻忽然出聲,語氣陰柔:“葉芝,我好像一直沒有告訴你,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葉芝動作一僵,怔在原地。
趙金杰一腳將白澍踢開,邁步朝她走去。
葉芝聽到身后的腳步聲,不知為何,頭皮一陣發麻,正待反應,便被身后大步靠近的人,用力攥住胳膊,拖拽著朝屋內走去。
房門闔上,隔絕俯趴在地上、滿臉鮮血的白澍陰鷙的眼神。
而葉芝自那之后,也再未見過白澍。
她在不久后,和趙金杰領證結婚,以一種不自愿的形式——趙金杰在用行動向她證明,她確實沒有選擇的權利。
她開始重新認識這個男人。
同時,也在長達一年的“安穩”生活中,明白她確實徹徹底底地從那個秘密機構脫離。
她懷疑其中有白澍的手筆。否則,在了解生化改造人項目的存在后,她不可能就這么輕輕松松,僅憑一封辭職信,便從許教授主導的實驗室退出。
但事實擺在眼前。
秘密機構、隱藏在地下百米深的實驗室、人類基因改造工程,全都離她遠去。
她需要面對的,只是一個滿是缺陷的愛人,以及一場毫無意義的婚姻。
她是孤兒,和社會上的聯系本就不深。但出于各種現實因素,她一直有所克制,從未撕破臉皮、不顧一切地與趙金杰進行抗爭,爭奪自由權。
——她擔心她的離去,亦或是她在婚姻生活中過于抗拒的態度,會再次加深白澍在他心中的印象,讓他起疑,在調查白澍和她的關系中,察覺到隱藏在暗中的生化改造人項目的存在。
她一直在淡化白澍在他心中的印象,盡量將矛盾集中在他們兩人身上。
婚姻生活并不美滿,壓抑無處不在。
期間,她與住在隔壁的安慧在陰差陽錯下成為好友。安慧看出趙金杰對她的“軟禁”,曾主動提出幫助,但她拒絕了。
一來,是不想連累朋友。趙金杰確實比不過安慧背景強大,但他個性偏執,逼急了,什么都做的出來。
二來,是她清楚自己對趙金杰并非毫無感情。她只喜歡過這么一個男人,盡管他做了許多令她無法忍受的事,在內心深處,卻從未對他產生仇恨、亦或是厭棄的情感。但失望,確實在一點一點累積。
葉芝不知道,這場婚姻對于趙金杰來說意味著什么,但于她,卻是一場持續多年、并且看不見盡頭的軟性監視。
趙金杰極端的感情,以及與之相應的行動,讓葉芝徹底明白,白澍那句“人類族群時刻與兇獸為伍,卻不自知。”的真正含義。
抗爭不止發生在他們兩人之間。
某一日,當在書房看書的葉芝聽到持續不斷的震天巨響,打開電視,看見新聞報道的化工廠爆炸事故,事故現場滾滾的濃煙,與持續半日依舊未歇的大火時,她知道——普通人類與進化者長達一個世紀的戰爭,終于以另一種形式爆發!
第42章 她叫什么,有名字嗎?
葉芝在觀望事態的后續發展。
那天, 家中的電視、手機、平板、電腦,所有能接收新聞信息的電子設備,全部打開, 以期即時、從不同的新聞渠道, 接收到化工廠爆炸事故的相關信息。
她能確定——這起看似意外, 由于化學試劑泄露引發的爆炸, 一定與實驗室正秘密進行的“生化改造人項目”有關。
BTPC實驗室深入地下百米,地上則是一棟看似平常的三層實驗大樓, 實驗樓周圍是一片規模極其龐大的化工廠。
這片創建于上世紀, 并至今仍在運行的化工廠,隸屬于實驗室背后的秘密機構。因此, 嚴密的安保措施, 從一開始便不止于針對實驗大樓,而是覆蓋著整片化工廠區域。
這起震驚全球的爆炸事件,絕不會是意外事故。
只是葉芝無法確定,這起事故是由于外因, 還是內力。
爆炸事件后,秘密進行的涉及人類未來的基因改造工程的具體走向,是否會發生什么變化?
又或是, 在葉芝離開實驗室的五年時間, 生化改造人項目,已經取得了某種頗具威懾的成果,所以才會招致外力攻擊?
工作日, 趙金杰不在家。除去爆炸剛發生時,他打了個電話給葉芝,告訴她持續不斷的震天巨響,是某處化工廠化學試劑意外泄露, 導致的爆炸事故,并非恐怖襲擊,安慰她不必擔心外,再未過多打擾,自然也沒有提前下班回家。
客廳,葉芝獨自一人站在電視屏幕前,一邊看著電視上、記者深入爆炸現場,對救援者進行采訪,一邊在腦海中猜測導致這起爆炸的真實原因,電視屏幕卻突地一黑,四周瞬間安靜下來——斷電了。
在城市,未經通知突然斷電的事很少發生。
電視黑屏后,葉芝下意識覺得小區斷電或許與化工廠爆炸有關,但很快又反應過來——她所在的小區位于市中心,距離那片化工廠十分遙遠,并不在爆炸波及的范圍內。
而且爆炸發生在兩個小時前,即便是第二次爆炸,距現在也有一個多小時,要停電早停了。
葉芝眉頭微皺,隱約覺得這次斷電有點異常,將手中的遙控器放下,轉身正要找住家傭人劉嬸,問問這是怎么回事,門鈴便響了。
葉芝動作一頓。
鈴響仍在繼續,不急促,但在光線明朗的白日,異常清晰可聞。
聲音并非來自庭院院門,而是
葉芝似有所感,轉身疾步向前,一路穿過客廳、寬敞的門廳,在別墅入戶大門后停下,沉思半秒,猝然打開房門。
大門外,站著一老一小。
小的,是一個約莫三歲的小女孩。或許是房門驟然打開的動靜太大,她下意識朝老者身后縮了縮,但一顆小腦袋卻好奇地微微仰著,濃密卷翹的睫毛下,一雙如黑琉璃似的眼珠,映著葉芝的身影。
葉芝面色一怔。
而老者并未給她任何緩沖的時間,房門打開后,便直接說道:“別墅的保鏢和傭人被我暫時引開,三分鐘后小區會恢復供電,我要在那之前離開。這個孩子交給你,希望你能好好撫養她長大。”
“教授”葉芝神情驚訝,嘴唇蠕動著,一時間,卻再說不出更多的話。
和五年前相比,許教授并沒有太大變化,依舊是中等的身高,瘦削的身體,眉心、嘴角兩側有著年老之人慣有的紋路。
唯一的區別,或許是他沒再穿那身在實驗室十分平常,在外面卻極其顯眼的白大褂。
他今年七十二歲,面相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幾歲,但依舊是一個平平無奇的老頭。
只有在他開口說話時,你才能從他的神態和話語的內容中,察覺出他與常人的不同。
他說過這句話后,便欲離開。
葉芝自然不可能就這么放任他離去,眉頭一皺,上前一步喚道:“許教授!”
許教授停下腳步回頭看她,神色平靜,只略微緊繃的眉心,顯示出他沉重的心事。
“是有什么事?”他低沉著聲音問道,語氣較之印象中平和,但依舊顯出幾分冷漠刻薄的意味。
當然有事!
葉芝快速看了眼一旁長相精致的像擺放在櫥窗里的洋娃娃,卻自始至終,都異常安靜的小女孩,問道:“為什么是我?”
葉芝不是傻子,她知道,許教授此舉,絕非是簡單讓她撫養一個陌生的三歲女童。否則,他沒有必要引開保鏢和傭人,斷電,讓整個小區的監控都無法留下他的影象。
這是一個秘密。
但是這是因為許教授自身涉及機密項目的原因,還是因為小女孩自身有某種特殊的屬性?
葉芝控制不住地再次看了小女孩一眼。小女孩也正盯著她,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純澈懵懂,她似乎知道自己被許教授交托給眼前這個漂亮女人,和葉芝對上視線后,眉頭輕輕一皺,眼睛里莫名流露出有點可憐的神色。又在下一秒,轉動目光,怔怔地盯著前方已經走出幾步遠的許教授。
葉芝順著小女孩的目光,朝許教授看去,不再耽擱,繼續開口問道:“為什么會把她交給我?”
她不是實驗室的人,不是他的心腹,更不是他的親友。甚至于,他們兩人僅僅是頂著師生的名頭,卻并無師生的情誼。
為什么會找她?這么突然,并且毫無商量的余地,就這么將一條生命交托在她手上。
葉芝一直記得,五年前,在實驗大樓的走廊,許教授與她相遇時,說的那幾句話。
“——在這棟大樓,最不缺的,就是對基因改造研究事業絕對忠誠的人。”
眼前這個看似平平無奇的老者,絕對不缺少,跟隨他的腳步、對他絕對忠誠的人。而且他持續多年,向福利院捐款,證明他也不缺錢,既然如此
“你是目前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平靜克制的聲音,不帶有任何情緒。
葉芝一怔。她雖然出聲相問,但其實只是情急之下的問話,并未真的期待許教授會就此給出任何明確的回答,甚至于這個回答,也遠在她預料之外。
一時間,她心下極為復雜。
但知道許教授不會多留,目前距離恢復供電的三分鐘時限,也不剩多少。眼見許教授轉身快步離去,身影即將跨過院門,她抿了抿嘴唇,驀然大聲喚道:“許教授!”
老者再次停下腳步轉身,神色已顯出幾分不耐。
葉芝這幾年雖然因趙金杰的私欲,被迫長期待在家中,成了一名全職太太。但她有兩條底線從未越過。一是,堅決不孕育小孩,二是,從未停止學習。
葉芝對上老者的眼睛,恍然間,似乎回到了五年前。
“許教授,我記得你曾經說過,以你的標準,我連進入實驗室最基本的敲門磚都沒有。”她咬緊牙關,垂眸看了眼安靜站在身旁的小女孩,復又抬眸看向對面的老人,一字一句大聲說道:
“我不認同你的看法!”
“我或許比不上白澍,但作為你的學生,我絕對擁有標準線以上的科研實力。”
我不是廢物。
更不是只有依靠白澍,才能進入實驗室的花瓶!
許教授眼神一沉,眉心微微壓緊,面對葉芝情緒激動的發言,他卻并未經過任何慎重的思考,在葉芝話音落下的一瞬,便直接給出了回答。
他確實和五年前沒有任何變化,平淡的神情和語氣,依舊帶著某種極其刻薄的意味,高高在上,對于不如他的人,給予毫不留情的批判。
“葉芝,在你看來,人類基因改造工程是一條只需埋頭鉆研,就能取得成果的道路嗎?”
葉芝一怔。
許教授不等她回答,繼續說道:“實驗室從不缺對人類基因改造工程絕對忠誠的人,也從來不缺少那些所謂的“天才”。”
“至于你,作為普通實驗室的研究員,或許足夠合格。但一旦真的涉及人類基因改造工程,你善良軟弱、過于理想主義的個性,就是最大的敗筆。”
葉芝聞言,嘴唇翕動,但一時間,思緒繁雜,竟是什么都說不出來。
善良軟弱、理想主義?
她不,是他們正走在一條什么樣的道路上?
衣擺突然被人輕輕扯動,葉芝垂眸,對上小女孩天真關切的目光,她的睫毛柔軟卷曲,眼瞳像最剔透的黑色琉璃珠子,定定地瞧著她,又在下一秒,側頭,看向快步離去的、身形瘦削的老者。
許教授沒有穿研究員制服,背影落在葉芝眼中,一瞬間,竟有種佝僂的錯覺,但腳步卻極快,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
葉芝一瞬間醒過神來,伸手抱起小女孩,快步追上前。
“許教授。”
這次,老者再未停留,徑直上了一輛停靠在別墅院門外的黑色奔馳。
葉芝抱著小女孩在車邊站定,呼吸略微有點急促,匆忙開口問道:“她叫什么,有名字嗎?生日是什么時候?”
車窗緩緩上升。
葉芝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廢話下去,要抓重點,重點!
“如果她生病,我可以帶她去醫院看病嗎?”她大聲問道。
“可以。”
蒼老冷靜的聲音從車窗的縫隙傳來,又被汽車啟動的聲響迅速掩蓋。
同一時刻,小女孩雙手圈住葉芝的脖子,偏過頭,將一顆小小的腦袋靠在她的肩上。
第43章 “重言,保護小妹妹好嗎?”……
趙金杰盯著乖巧坐在沙發上的小女孩, 她約莫三歲左右,穿著一條白色公主裙,柔軟的黑發披散下來, 明顯新剪的齊劉海下, 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正懵懂地盯著他。
她還太小, 露在裙擺下的雙腿肉嘟嘟的, 坐在沙發上,雙腳懸空無法踩實, 兩只小手緊緊抱著一個米白色的小熊玩偶。
約莫片刻后, 趙金杰收回看向小女孩的目光,抬眼, 問坐在一旁的葉芝:“你說, 這是你的孩子?”
雖然是疑問句,但他聲音里有一種古怪的笑意,眼睛盯著葉芝,眼神帶有明顯的打量。
葉芝覺得, 趙金杰的大腦一定正急速運轉著,但具體在想什么,卻不得而知。
趙金杰接到保鏢的電話, 趕回家時, 葉芝已經帶著小女孩,就近在小區附近的幾家商場買了小孩需要的衣服、食物和玩具。
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女孩是怎么來的。
保鏢和傭人被引開,小區斷電, 監控沒有留下與這個小女孩有關的任何影象。
但小女孩肌膚雪白,頭發柔軟黑亮,一看就不是福利院的孩子,和街上流浪的小孩更是毫不沾邊。
至于是朋友的孩子這種可能
趙金杰鼻息間驀地輕哼一聲, 眼中神色意味不明。
對于小女孩的來歷,葉芝只字不提,也未給任何解釋。而他派出去探查的人,無論從哪個渠道,都未查到和這個小女孩有關的任何信息。
但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貓貓狗狗。
天上或許會掉餡餅,但不會無緣無故掉下一個孩子。還是眼前,這個漂亮的,像洋娃娃的小女孩。
和趙金杰輕松的神色相比,葉芝嘴角微抿,略微壓低的眼睫下,眼神帶有凝重的思索。
對于趙金杰的問話,她在短暫的安靜后,回道:“我會撫養這個孩子長大。”
沒有解釋。
也沒有任何要與他商量的意思。
“當然。”趙金杰很快回道,語氣沒有一絲遲疑,甚至帶著明顯贊同的意味。
葉芝覺得趙金杰的表現有點奇怪,正常人遇到這種事,都不該是這種反應。她毫不掩飾眼中的懷疑,抬眼徑直看向他。
趙金杰卻一派未察覺她心中懷疑的模樣,神態輕松,語氣甚至帶著幾分好奇,問道:
“她叫什么名字?”
許教授并沒有告訴葉芝有關這個孩子的更多信息,但除去一點——生病后,可以帶小女孩去醫院看病。那么小女孩大概率不是基因編輯的產物。
既然葉芝當時沒有拒絕,那么她就一定會承擔責任,將小女孩撫養長大。
但具體怎么養,以什么樣的形式,她目前并沒有清晰確定的規劃。
她知道的信息不多,但又并非一無所知——實驗室、生化改造人、許教授、化工廠爆炸、小女孩,信息繁雜瑣碎,她一頭亂麻,心里不可能沒有對小女孩的身世有所猜測。
聽到趙金杰的問話,葉芝沉默了一下,遲疑道:“她,和我姓。”
“當然。”趙金杰肯定道,小麥色的俊朗臉孔上,升起幾分明顯的笑意,上身前傾,盯著葉芝,繼續問道:“名字呢?”
葉芝:
她覺得趙金杰很不對勁。
趙金杰卻只是笑盈盈地盯著她,態度友善,甚至稱得上積極。
他主動推進這件事,說:“既然姓氏有了,那也該有個具體的名字吧?”
“叫“珂”怎么樣?”趙金杰看了眼小女孩潔白無瑕的臉蛋,說:“葉珂,跟你姓,就當作是你生的,上在你的戶口上,至于父親那一欄,自然是填我的名字。”
他見葉芝沒有反應,盯著她看了幾秒,慢慢說道:“還是說你準備先報警,說撿到一個孩子,等公安部門確認無法查到孩子的親生父母和其他監護人,我們再正常走領養流程——”
“就按照你說的辦。”葉芝打斷他的話,語氣平靜道:“隨我姓,上在我的戶口,對外就說是我親生的。”
她表情認真,并非說笑,至于這件事具體要怎么操作,倒并不如何關心。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法子。
許教授能無聲無息,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將孩子交給她。那么,趙金杰也一定能給這個憑空出現的孩子,一個合法的身份。
事情到這,便算是談妥了。
趙金杰起身,說:“我現在就去找人把這件事辦了。”
話落,他轉身大步朝屋外走去,臉色一下就變了!
趙金杰離開葉芝視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傭人、保鏢重新審問了一遍。審問完了,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便毫不留情地換了一批人。
傭人重新挑選,普通人類保鏢換成進化者保鏢,并且人數增加一倍。除此外,別墅的監控系統安裝備用電源,確保小區斷電后,依舊能夠繼續運行一段時間。
對于這個憑空出現的小女孩,她的親生父母是誰,又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葉芝身邊,趙金杰都不關心。對他來說,養這個孩子,和養一只貓貓狗狗,并沒有什么區別。
他在意的是,既然有人能夠悄無聲息地將這個孩子交給葉芝,而不讓任何人察覺。
那么,是不是有一天,葉芝也會像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女孩一樣,突然消失?
這讓他無法忍受!
葉芝并不知道趙金杰的真實想法。
那日后,她每天除去分給“女兒”葉珂一部分時間外,繼續保持著高頻率觀看電視新聞、網上搜索與化工廠爆炸相關的小道消息的習慣,密切關注著這件事的走向。
她想過聯系許教授、白澍,又或是其它曾經在實驗室一道共事的同事,問一下他們這是怎么回事。但在打開手機通訊錄的一瞬,心中陡然生起一股警惕,于是暫停了聯系他們的計劃。
此后,她主動加入民間為此次爆炸事故組建的慈善組織。
事故導致眾多無辜者傷亡。她心下不忍。哪知,兩周后,又在一個深夜被槍炮聲驚醒,迎來另一個更為驚悚的消息。
——恐怖襲擊!
事態開始朝著葉芝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
成千上萬的無辜百姓因此喪命,星海市一度成為一座搖搖欲墜的危城。
外界硝煙彌漫,居民惶惶不安,葉芝所在的小區卻是一派風平浪靜。
卡爾森恐怖組織秉持著普通人類是“低等生命”的理念,連日來,發起的恐怖襲擊,都是針對居住在市中心以外的普通人類居民。
葉芝所在的小區,是星海市極為典型的以進化者住戶為主的小區,有著一整套極為完善嚴密的安全保衛系統。甚至于,小區住戶中就有不少收錄于國際進化者機密檔案中的中高級進化者。
她的日常生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但心中難免有些不安。
她找到住在隔壁的好友安慧,向她尋求幫助,利用安慧提供的一部對方無法追查到信號精確定位的手機,一一撥打記憶中許教授、白澍,和其它曾短暫共事的同事的電話。
但結果,都顯示是空號。
她徹底和他們失去了聯系。
在短暫的波瀾后,她的生活再次恢復到以往的模樣,一成不變的生活節奏,壓抑的婚姻生活,滿是缺陷的愛人。
唯獨“女兒”葉珂的存在,時刻提醒她——五年前,在BTPC實驗室工作的半年時光,并非她的幻覺
兩個月后。
安慧站在自家花園,透過花園圍欄和攀附在圍欄上的藤蔓,看向隔壁。
她的兒子,年僅五歲的李重言安靜地站在她身旁。
別墅區,每棟住宅之間都隔著面積不小的間隔庭院,住宅質量又屬上乘,隔音效果自是不差。
但昨天夜里,身為進化者的安慧,還是敏銳地聽到了隔壁傳來的爭吵、扭打的聲音。
兩個月前,趙金杰說到做到,很快便給了他和葉芝的“女兒”葉珂一個合法的身份。但同時,他第一時間更換家中傭人、保鏢,給別墅的監控系統安裝備用電源的舉動,也讓葉芝感到明顯的不適。
她有種自己正被監視的錯覺。
那種隱隱喘不過氣的壓迫感再次出現。直到不久前,她確認自己的手機被人安裝了定位監聽設備。
矛盾爆發。婚姻生活中,用以維持和平的假面被徹底撕破。
葉芝徹底明白了“與兇獸為伍”的真實含義。
身陷囹圄,意見不被重視,情緒和身體被完全掌控。爭吵、扭打,流血、傷害,嚴重的對抗性出現在她和趙金杰之間。
而她從不是勝利的一方。
她的生活陷入極其糟糕的處境。
但她不曾示弱。
住在隔壁的安慧對葉芝的處境一清二楚。
但兩人相處時,葉芝卻從未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無助的神情,亦不曾向她哭訴或抱怨婚姻生活的不幸。
她拒絕了她提供的幫助,并且自始至終,都盡量將矛盾集中在她和趙金杰兩人之間,而不殃及他人。
但她再如何頑抗,如何偽裝自己,都是一個弱者。
沒有人比出自強大的進化者家族的安慧更了解這一點。
她年長葉芝近十歲,有著與葉芝截然不同的家世背景和成長道路。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在那層文明社會的外衣下,掩蓋的永遠是弱肉強食的真相。
這時,隔壁趙家,三歲的小葉珂突然從門廳小碎步走了出來。
印象中,她一直有抱著一只米白色的小熊玩偶的習慣。這次也不例外。
她抱著自己心愛的小熊玩偶,走到廊檐下,頓了頓,柔軟清潤的目光,好奇懵懂地朝四周張望,少頃,踏步朝庭院一角一簇開的正盛的迎春花走去。
她蹲在迎春花前,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認真地盯著迎春花嫩黃的花瓣,臉蛋柔軟雪白,嘴唇紅潤可愛,眼底卻有著一縷明顯的青黑色。
安慧還是第一次在一個三歲小孩臉上看見黑眼圈,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和媽媽葉芝不同,這是一個有著柔軟、脆弱性格的孩子。天真懵懂,對身邊的一切充滿強烈的好奇心,同時,又毫不吝嗇自己的眼淚。遭受傷害時,會第一時間尋求幫助,哭著去找媽媽,又或者緊緊抱著爸爸的小腿,一臉委屈地哭個不停。
——從小聲抽噎,到大聲哭泣,似乎將媽媽極力壓制的那一面,也一并宣泄了出來。
安慧盯著對面花園的小女孩看了一會,低頭去看身旁的男孩。
五歲的李重言已經開始懂事,知道媽媽有心事,因此,只是安靜地陪在媽媽身邊,目光順著媽媽的視線,看向前方栽種著許多花樹的庭院。
不知道是在看花,還是在看蹲在迎春花后的小女孩。
直到媽媽溫和的嗓音從頭頂落下來:
“重言,保護小妹妹好嗎?”
上世紀二十年代,那場改變部分人類生物進程的隕石雨,帶來的不是物質文明的進步,而是愈發尖銳的階級問題,和平的表面下,是翻涌的仇恨、血腥、暴力。
鎮壓與反抗無處不在。
進化者在普通人類之上。
但同一群體之間,往往也有著各種各樣的矛盾。
進化者小孩的競爭與分化,從小便開始。
而安慧目前所在的小區,住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進化者,這對于檢測是普通人類的小葉珂,不是一件友善的事。
小李重言聞言,看向蹲在迎春花后的小女孩。
而小女孩也正抬頭朝他看來,不知是巧合,還是察覺到他的目光。
但在兩人視線對上后,這個有著脆弱、柔軟的性格的小女孩,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幾乎是立刻站起身,以一種看似平常,但實際很快的速度朝隔壁的安慧和李重言走來。
她在花園圍欄后站定,雙手抓著白色柵欄,一張雪白柔軟的小臉蛋出現在柵欄之間,眼神天真懵懂,又帶著些莫名的熱情。
小李重言盯著小女孩,知道母親正在等他回話,于是回答道:
“好。”
第44章 “你不就是想要我做你男朋友……
三歲的小葉珂肌膚雪白, 黑色齊劉海下是一張漂亮的好似洋娃娃的臉孔,但最引人矚目的,還是她那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
或許是出于“同類相吸”的緣故, 在發現隔壁的安慧和李重言后, 相比于大人安慧, 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安慧身旁、年僅五歲的李重言身上。
她的眼睛又圓又大, 睫毛柔軟卷曲,眼瞳烏黑明亮。
但不知道為什么, 她的眼睛總是顯得很水潤, 長時間盯著一個人時,眼神會無端顯出一種柔軟、脆弱, 帶著點依戀, 并且很需要人幫助的感覺。
就比如此刻,她盯著李重言,眼神仿佛在傳達著某種訊息——過來抱抱我,和我說話, 告訴我你的名字,或者親親我。
年僅五歲的李重言還不知道“柔軟”、“脆弱”這些詞匯的具體含義。
但他被小葉珂有點可憐,又帶著種莫名的依戀和熱情的眼神注視著, 隱隱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等待他回答的, 不只有母親,還有對面站著花園圍欄后,雙手抓著白色柵欄的小女孩。
“好。”他回答道。
話音落下。時間的洪流, 攜裹著年幼的影象和稚嫩的話語,驟然翻過數個篇章。
時光荏苒,物換星移。
三歲的小葉珂長大成人,水潤的眼睛不再透露出柔軟、脆弱的感覺, 莫名的依戀與熱情消失不見,長時間盯著一個人時,眼神清澈、機敏,帶有直接的打量。
她烏黑的眼瞳中,映照著另一個人的身影。
趙家,三樓臥室。
在葉珂說出那句“那我可以幫你。”后,陸判眼神立刻有了明顯的變化。他盯著對面,留著烏黑長發,面容青澀美麗的少女,安靜片刻,問道:“怎么幫?”
葉珂穩重道:“我現在先不告訴你。其留劉五鈴耙拔兒物”
陸判身體后傾,抵著椅背,沉郁清冷的目光凝在葉珂臉上,幾乎沒有移開。“你在騙我?”
他明顯對葉珂的人品不怎么信任,第一時間發出質疑。
“沒騙你。”葉珂挺直身體,加重語氣說道:“等我找到有關人體實驗基地的線索,就會告訴你。”
她似乎已經有了某種計劃,或者想法,語氣篤定,看向陸判的眼神,帶著一絲微妙的“侵略性”。就像在看一件已經被她收入囊中的寶物。
陸判無視她有些越界的眼神,問她:“你一個人,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陸判語氣平直,目光卻似有著千鈞重量:“我父親籌謀多年,也沒摸清人體實驗基地背后的勢力,而在經過十五年前那起化工廠爆炸事故后,新的實驗室的位置變得愈發隱蔽。你確定,你能幫到我?”
“我能。”葉珂說,頓了頓,慎重地補充道:“不過我也不確定我能幫到什么程度,但……大概率可以向你提供有關這件事的更多信息,推動調查進展。”
話雖是這么說,但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說完了,還注意去看陸判的表情。
陸判不得不給出反應。
“你幫了我,我要怎么謝你?”他緩緩問道,烏黑沉靜的眼睛盯著對面,主動暴露自己嫌疑、還不自知的人。
葉珂驚訝道:“你怎么會這么想?我沒有想過要你謝我。”
陸判幾乎是被氣笑了,眼睛微斜,看向她放在他肩上的手。
她在剛才他問出那句“你一個人,要怎么做?”時,就在不斷地朝他靠近。是非常自然的舉動,一種下意識行為。
走近了,右手手肘親昵地搭在他的肩上,左手按著椅子扶手,俯下.身,一張漂亮的臉孔瞬間占據他全部的視線,看向他的眼睛像某種貓科動物,帶著好奇與探尋的目光,在他臉上緩緩逡巡。
有幾次,因為離的太近的緣故,她的鼻尖,幾乎要觸碰到他臉上的肌膚。
陸判慢慢說道:“看來是我誤會你了。”
他陰陽怪氣。哪知葉珂聽了,卻一瞬間露出點遲疑的神色,微微低下頭,一會抬眼看他,一會又垂下眼簾,往復多次,每次抬眸,目光都緊盯著面前青年英俊蒼白的臉孔。
最后,她不知是想到什么,站直身體,牙齒咬著下嘴唇,一臉“有點期待,但又不想表現的太過”的表情看著陸判。
陸判:
其實葉珂最初確實沒有想過要陸判謝她。
她聽他說,他父親為調查人體實驗基地的事,被人陷害至死;聽他談及十五年前,化工廠特大爆炸事故的真相;聽他說,實驗并不成功,生化改造人總有一天會面臨惡化的結局——而她又確實親眼見證了曹凱的惡化。
她心里便已經有了明確的決斷。
正義與邪惡,錯和對,失去秩序與穩步向前,葉珂清楚地知道,她應該站在哪一個陣營。
而除此外,她內心深處,還有另一個想法——那就是找到母親葉芝。
母親曾經說過,會在安頓下來后,設法聯系上她。
她等了足足五年,已經夠久了。
總之,葉珂有自己的考量,并不單純是出于幫助陸判的目的,但既然他都這么說了
“你有什么想法?”葉珂慎重地問道。
陸判沒出聲,但在身前年輕女生纖瘦的身影投下的陰影中,臉色莫名沉了幾分。
葉珂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她微微低下頭,右手虛握成拳,卷曲的食指抵在下嘴唇上,眼神糾結,似乎正和內心某種躁動不安的想法進行斗爭。少頃,似是察覺到這個動作有點幼稚,于是放下手,將手背在身后,深吸了一口氣,正待說點什么。一直沉默的陸判卻突然開口了。
“你不就是想要我做你男朋友嗎?”他語氣冷淡,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向她的眼睛中,帶著不容質疑、也不容反駁的幽冷光澤。
葉珂:“”
她覺得她應該說點什么。
至少要澄清自己并沒有和他談戀愛的想法。她才剛分手!而且目前很享受自由美好的單身生活。
她只是只是想看著他。他們甚至不需要交流,他只需要存在于她的視線范圍內,就會給她一種易堯還陪在她身邊的溫馨感。
她的想法很簡單,沒有摻雜任何骯臟的念頭。
但是當葉珂看向陸判,他們眼神對上時,她陡然想起,就在今天,她才提過“包養”之類的話題。而不久前,她還對他說過“我想要你”、“我想照顧你”之類曖昧不清、明顯越界的話語。
“你在想什么?”陸判突然發問。
葉珂盯著他,眼神帶著一絲善意的糾結。
男朋友什么的好像確實要比包養禮貌。至少現在,從他臉上,葉珂沒看出太強烈的抗拒。
“那么你同意嗎?”她禮貌地問道。
話出口,又覺得自己不是在給他選擇的機會,于是下巴一抬,說:“你剛才可還在說要謝謝我呢。”
陸判眼睫垂落,眼神似乎有些不善,但壓緊的眉宇和緊繃的眉心,又給葉珂一種她被這人嫌棄了的感覺。
嫌棄?
葉珂有些錯愕,反應過來,眉頭一皺,正要開口說話,陸判卻再次趕在她之前開口了。
“這件事等你有了進展再說。”他冷淡道。
葉珂還是有種氣不順的感覺,一臉氣呼呼的,皺眉看著他,忍了又忍,還是問道:
“你剛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什么眼神?”陸判問。
“就是”葉珂遲疑了一下,伸手指向自己的眼睛,慢慢翻了個白眼:“這樣?”
她問的認真。陸判卻是微微皺眉:“你看錯了。”他臉色不耐,像是不喜歡她謊話張口就來的性格。
葉珂:
好吧,她承認,他沒有翻她白眼,但他剛才那個的眼神,就是在嫌棄她啊!
這時,樓下傳來傭人阿姨的呼喊聲,似乎在說兩名進化者保鏢想要見見她,問她什么時候下來?
葉珂這才想起雇傭保鏢的事。
她大步走上前,打開臥室房門,伸出腦袋朝著樓道的方向應了一聲,說很快就下來。然后,轉過身,看向不遠處,坐在綠色沙發椅上的陸判。
或許是雇傭兩名中級進化者保鏢,將會花費的巨額金錢,給了葉珂底氣。又或是,剛才陸判那句“這件事等你有了進展再說”,讓她抓住他“示弱”的苗頭。
她忽然就一改之前大獻殷勤的態度,身體一瞬間挺的筆直,隔著一段距離看他,說:“我先下樓去處理一點事情,等會再上來。”
完全不是商量的語氣,而是帶上一絲強硬感。但因為她嗓音本身偏柔,因此倒不惹人討厭,反有種和人賭氣撒嬌的感覺。
陸判神色不變,只冷靜地問道:“你說幫我的事,什么時候會有結果?”
對于這個問題,葉珂倒沒有置氣不理,她認真想了想,說:“大概兩個月后,到時候有任何進展,我都會告訴你。這段時間,你先好好休養身體。”
葉珂說完,沒再耽擱,轉身、心情很好地下了樓。
她身影剛消失,齊翰便推開衛生間的門走了出來。
和前幾次在暗中窺視不同,這次,齊翰會撞見兩人對話,純屬意外。
早在葉珂出現前,齊翰便在三樓,他是受一位長輩囑托,專門來探望陸判,想知道他身體恢復的怎么樣?是否需要請國際醫生上門復查?
他出來后,沒像前幾次一樣,開葉珂和陸判的玩笑,或是提任何涉及男女情感的話題,而是徑直看向對面坐在椅子上的青年,說道:
“樓下那兩名保鏢是我們的人,陳鵬和宋萬里。陳鵬你認識,宋萬里是我師弟,待會我把他們的資料發給你。”
陸判應了一聲,眼神示意剛走出臥室的葉珂,說:“這段時間找人盯緊她,看她會做什么,有任何異常第一時間向我匯報。”
“我知道。”齊翰說,末了,正了正神色,說道:“現在看,有關生化改造人的事,她一定知道點什么,但大概率是出于她母親的緣故。”
他微微皺眉,眼神隱隱有些疑惑:“她看上去不像是會手上沾血的人。而且依她的年紀和成長經歷,也不可能和人體實驗基地有太深的牽扯。”
陸判看向他。
齊翰對上陸判的眼神,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我覺得對她,還是以誘導勸服為主,不到迫不得已,沒有必要動手。”
陸判:“你在提醒我?”
齊翰說:“算不上提醒。這次她主動坐實自己的嫌疑,你真要做什么,我也不會攔你。”
齊翰至今仍舊記得,在陸判來趙家的第一天,他便提出過對葉珂“用刑”的事。
現在有陳鵬和宋萬里在,這兩人對上官曼曼已遠遠足夠。齊翰稍稍放下心,可以抽身去做別的事,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會在星海市,屆時,陸判若真要對葉珂動手,他也無力阻攔。
一時間,釣魚執法,精神恐嚇,吐真劑,亦或是簡單直接的暴力逼問,一一從他齊翰腦海閃過。
但出乎齊翰意外的是,這次,陸判卻給出了完全不同的結果——“用不著這么做。”
齊翰沒有掩飾眼里的驚訝。
“對她用刑除去把她嚇哭,不會有任何結果。我不想處理一個只會哭的嫌疑人。”陸判話里帶著明顯的嫌棄。
齊翰聞言,卻是輕輕一挑眉梢,表情微妙,又很快、在陸判抬眼朝他看來時,將臉上的表情壓了下去。
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談了點別的事。
直到他從陸判口中,得到他不需要醫生上門復查的回答,知道自己再沒有待下去的理由,這才起身離開。
*
葉珂下樓和安保公司派來的人成功簽訂雇傭合同,交付雇傭兩名中級進化者保鏢所需要的定金后,看著手機銀行顯示的余額,心里不由得一陣肉疼。
但她知道,這筆錢必須得花。不為陸判,也得為兩個月后,出門辦事的自己。
只是難免有些喪氣——畢竟這是她有史以來,花費的最大一筆錢。
而這筆錢,完全來自她爸趙金杰。她目前處于不事生產的狀態,過往兼職賺的錢,還不夠這次消費的零頭。
葉珂沉沉嘆了口氣,內心頹喪,沒有立刻上樓去見陸判。
直到兩天后,她上到三樓露臺,看見陽光下,陸判年輕英俊的臉,突然就想通了——既然她連這筆最大的消費都出了,那其它方面也沒有必要吝嗇。
陸判讓齊翰派人盯緊葉珂,留意她這段時間的動靜。
但事實上,接下來幾乎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葉珂都很少出門,即便有事外出,大部分也與陸判有關。
比如,某天,葉珂一大早出門,回來時,身邊便多了一名舉止干練的中年女性。
是她專門為陸判聘請的國際高級營養師。
回到家后,她直接帶著營養師上樓,找到陸判,不顧他緊皺的眉頭,細細詢問了一番他的身體狀況,以及飲食方面,是否有任何忌口或喜好,得到滿意的回答后,方才帶著人離開。
又比如某一日,她突然拿著一卷軟尺、一支筆、一個本子上樓,讓陸判展開雙臂站在她身前,一副要給他測量身體尺寸的架勢。
陸判直接拒絕了。
葉珂也沒強求,只在第二日,親自領著一名相熟的導購上門。
隔著一定距離,那名經驗豐富的導購,僅用眼睛,便在心中描繪、記錄下陸判的身體尺寸。
于是當天下午,葉珂便效率極高地親自推著一個帶滾輪、并且掛滿各服裝品牌當季新品男裝的掛衣架上樓。
陸判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眼神說不上是冷淡還是如何,但總歸看著不是太開心的模樣。
葉珂卻心情很好地將那些衣服一一掛進他的衣柜,末了,像一個包養情人的暴發戶,特意走到他面前,問他喜不喜歡?除了這些,還有沒有什么想要的?
自始至終,陸判就沒向葉珂提過除追查人體實驗基地以外的任何要求。但至今為止,她在這件事上,不僅一點進展沒有,還弄出些有的沒的。
現在,虧她還有臉這么問?!
葉珂見陸判不說話,不由得輕輕皺眉,盯著他看了半響,突然說道:“這些只是暫時的。”
陸判聞言,一抬眼梢,眼神便有了明顯的波動——如同石落深潭,濺起圈圈漣漪。
葉珂見他眼神有了變動,自覺得到了回應,心情很好地補充道:“等以后我有錢了,房子、車子這些大頭,都不會少你的——”
“你是不是找不到其它事干?”陸判語氣很差地說道。
葉珂:
陸判大步上前,近到葉珂身前,優越的身高落下明顯的陰影,沉沉地壓在葉珂頭頂,“你之前說,會向我提供有關人體實驗基地的線索,是不是在騙我?”
“不是。”葉珂抬眸,眉頭輕輕皺著,小聲說道:“我有計劃,我們按照計劃慢慢來,沒必要冒進。”
她似乎不明白陸判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反應,想了想,一字一句緩緩說道:“十五年前,生化改造人XR惡化,蓄意報復,導致化工廠爆炸。”
“按照你說的,此后人體實驗基地背后的勢力,為掩蓋真相,聯合卡爾森恐怖組織,發表極端宣言,刻意制造數起針對普通人的殺戮。在短時間內,將星海市變成一座危城,進而引導國際輿論,與警方的調查重點。”
“當年的事鬧的這么大,但人體實驗基地、生化改造人的秘密,卻始終隱藏在幕后,并且最終結果是推動《普通人類權益保障法》的誕生,削弱進化者的權利。這說明什么,你應該能猜到。”
——這說明,人體實驗基地背后的勢力絕不可小覷。
更有可能,那不是一個單獨的勢力,而是一個由普通人類組成的、龐大的利益集團。
第45章 我們不該在這種地方見面。……
三樓臥室。
盛夏的自然光線, 經由明凈剔透的露臺玻璃門涌入室內,四周門窗緊閉,空調的冷氣充斥著整個空間。
一片靜謐中, 陸判繼續面無表情地朝前邁進。
葉珂被他逼的節節后退, 直到后背抵上堅硬冰冷的衣柜, 才不得不停下腳步。
“葉珂。”陸判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嗯?”葉珂立刻應道, 抬起濃密卷翹的睫毛,一雙眼睛專注地看向他。
陸判附下.身, 他們的目光在極近的距離相互對視, 互相都能從對方烏黑的眼眸中看見自己的身影。
直到陸判伸手掐住葉珂的下頜。
葉珂一瞬間有點懵,但她很快反應過來, 立刻伸手反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陸判手上的力道不大, 但居高臨下的眼神,頎長挺拔的身形,以及投落的陰影,都讓葉珂感到不適。她眉頭皺起。
陸判掐著她下頜的手卻似堅固的鋼筋鐵泥, 沒有絲毫動搖。
他輕易便將她的臉抬起來,讓她對上他的眼睛,湊近后, 一字一句說道:“我不需要你替我分析目前的局勢, 我要的是一個明確的結果。”
葉珂耳朵將陸判的話聽進去了,腦袋卻在計較別的事。
她皺眉道:“你把手拿開!”
陸判臉色一沉:“你需要我提醒你,你這半個月都在做什么嗎?”
做什么?
葉珂嘴唇緊抿, 不說話了。
“我說的話你聽進去了嗎?”陸判問,平靜的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掐著葉珂下頜的手卻突然微微用力。
葉珂頓時疼地“啊”了一聲,忙說道:“聽進去了, 我聽進去了!”她聲音挺大,回話的態度算得上誠懇乖巧。
陸判見此,眼神琢磨地盯著她看了一會,慢慢收回手。
葉珂卻像氣不過似的,在他收手的瞬間,沉著一雙眼睛盯著他的手,猛地張口一咬。結果真被她咬上了,于是牙齒在指節處狠狠磋磨,表情猙獰。
讓你掐我!咬死你!
一瞬間,溫暖濕潤的口腔緊緊包裹住陸判手指。
那種怪異到令人頭皮發麻的的觸感,很快經由皮膚的感覺器官,脊椎,一路傳遞到大腦深處。
陸判眉頭瞬間皺起,臉色隱隱有點難看。但相比不值一提的疼痛,不適與惱怒,他內心更多涌起的是另一種陌生而怪異的感覺。
他感覺受到了冒犯。
這讓他的臉色看上去更差了一點。
葉珂其實咬上陸判的手就后悔了。她等著陸判抽回手,但身前氣壓凝重,頎長挺拔的身形投落的陰影,像黑幕一樣壓在她身上。
而身前的人沒有任何反應。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葉珂表情變得有點扭捏,不動聲色地卸去牙齒咬合的力道,但始終沒松口。她沒看陸判。陸判垂落的視線卻從一開始便緊盯著她,先是她秀致的眉眼,微微漲紅的臉頰,最后……落在她咬住他手指的嘴唇上。
她很年輕,嘴唇紅潤細膩,帶著健康的光澤。
陸判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有點晦暗。
“松口。”不知過去多久,他說道。
葉珂早不想咬他了,聞言,立刻松開嘴巴,垂眸看了眼他滿是口水的手指,又悄悄抬眸去看他臉上的表情。陸判卻已是沉著一張臉,轉身快步朝著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葉珂猶豫了一下,還是小碎步跟了上去,又在“砰”的一聲、被陸判重重闔上的衛生間房門前站定。
同一時間,衛生間內,嘩嘩的流水聲響起。
陸判站在盥洗臺前,按出洗手液,動作利落地在流水下沖洗雙手。
他的雙手很快洗凈,但依舊放在水籠頭下,任由冰涼的流水沖刷著雙手手掌。直到那種黏膩、濕潤、溫軟的觸感完全從心中消失,方才關掉水籠頭,抬眸、目光沉沉地看向盥洗鏡中的男人。
她怎么敢咬他?
是覺得即便咬傷他也不會有任何懲罰?還是他依舊殘留著病容的面相,給了她可以肆意妄為的勇氣?
她的嘴巴除去用來咬人——
突然,幾聲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隨即,是葉珂帶著歉意的聲音,在門外試探道:“……我咬疼你了嗎?”
陸判收回發散的思緒,最后看了眼鏡中的男人,沒說話,轉身、大步朝衛生間房門的方向走去,抓住門把手朝下一按,正要將門打開,卻察覺到一股莫名的阻力——是有人在門外,將房門死死拉上,不讓里面的人打開。
他一怔,隨即清楚聽到門外腳步倉惶移動的聲響,反應過來,立刻用力將門打開。
葉珂反應卻比他更快一點,在他開門的瞬間,直接改走為跑,瞬間便溜沒了影。
陸判自然沒去追,只冷靜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
葉珂一路快步下到二樓,進到自己的臥室,立刻反手將房門關上,又貼著門扉,靜靜地聽了一陣門外的動靜,確定沒人跟上來,方才轉過身,邁步走到書桌前坐下。
她輕輕吁出一口氣,發了一會呆后,想到剛才陸判被她咬住手指時,發沉的表情,傻樂了一下。
樂完了,想到什么,又起身去到衛生間漱口,片刻后,頂著一張濕漉漉的雪白臉孔出來,找到放在桌面上的手機打開,停在聯系人的界面上。
她盯著手機屏幕上“周自謙”三個字。
周自謙的聯系方式,是不久前她通過以前交好的中學同學,輾轉要來的。
葉珂說可以幫到陸判,不是說謊。
一個月前,周自謙在試圖對她進行猥.褻時,曾經說過兩句關鍵的話。
“你想見你母親嗎?”
“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
后來在警局,李重言拿出錄音,質問周自謙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周自謙解釋,他之所以會這么說,是故意騙葉珂玩。他言辭輕挑,輕易便將話題從錄音引到葉珂身上,惹的一旁的警員重重一拍桌子,厲聲警告他注意言辭。
葉珂當時就坐在一旁,面上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心里卻隱隱覺得,周自謙一定知道她母親葉芝的下落。
否則,葉芝失蹤五年,生死不知。一般人即便想用這個話題誘導葉珂,也應該是說“可以向你提供你母親的下落”或者“幫助你尋找你母親”之類的話,而不是篤定地說出“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
葉珂一直將這事記在心上,但那時,她還沒有明確的要主動尋找葉芝下落的想法,直到陸判向她透露當年化工廠爆炸的真相,她才改變了主意。
周自謙被判處拘役三個月,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出來。
陸判即便再急、再催她也沒用,她不可能去拘留所詢問周自謙葉芝的下落。
葉珂將手機丟在一邊,準備去洗澡敷個面膜,順便休息一下,手指卻無意間觸碰到手機屏幕,按下了撥通鍵。
葉珂一怔,正要掛斷,電話卻在這瞬間被對面人接通。
周自謙陰沉中帶著一絲笑意的聲音從手機聽筒傳出:
“葉珂。”
葉珂面色一僵,頭皮隱隱有些發麻。
周自謙這事一直是李重言在處理。按照那日在警局,李重言表明身份后,周自謙家人的反應,他們應該沒有能力越過李重言賄賂警察,減免周自謙的拘役時長。但現在……是怎么回事?
“你……出來了?”葉珂語氣小心地問道。
“沒有,我還在拘留所。”周自謙應該是在一個封閉空曠的空間,葉珂能聽見他說話時的回音。
回音從手機聽筒傳出,陰冷平靜,又帶著一絲詭異的溫柔,讓葉珂有點難受地皺起眉頭,像是被什么惡心的東西黏上了似的。
“那手機是怎么回事?”她問。
“這點權利還是有的。”周自謙慢慢解釋道,語氣平靜,“我想,你可能會聯系我。”
葉珂聞言,不給面子地冷哼一聲,說:“所以你還要再等一段時間才能出來?”
她準備周自謙一說“是”,就立刻掛斷電話。除非必要,她一點也不想和他有任何多余的接觸。
周自謙卻沒有如她所愿。
“葉珂,你找我,是想問你媽媽的事嗎?”他語氣平靜,說出的話,卻像一柄鋒利的長劍,輕易戳穿葉珂的偽裝。
葉珂沉默下來。
周自謙的聲音繼續不急不緩地從手機聽筒傳出:“你放心,我沒有李重言通話時錄音的習慣,我們的對話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葉珂聞言,舔了舔嘴唇,好半響,才輕聲問道:“……那你……知道她在哪嗎?”
在問出這句話前,葉珂心里其實并沒有太大的波動。
她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媽媽的離去,習慣了被動等待。但當這句話最終出口時,她才發現,這件事,于她而言的重要性。
她有點緊張。
周自謙像是完全知曉她此刻的心情,放柔聲音說道:“知道。”
“你想見她嗎?”他問。
“我想。”葉珂順著他的話,十分乖巧地回道。
“那你來見我,我會告訴你她的下落。”
葉珂蹙眉,猶豫道:“是去拘留所見你嗎?”
她不想在拘留所這種地方,談論有關于葉芝的事。
不出意外,葉芝當年應該是設法避開趙金杰的耳目,重回BTPC實驗室。現在,找到葉芝,就相當于找到人體實驗基地的位置。
這應當是一個秘密。
葉珂在從周自謙這得到線索后,會愿意告訴陸判人體實驗基地的具體位置,但不會向他透露媽媽葉芝與此有關的任何消息。
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舉動,而對媽媽造成任何牽連或傷害。
“當然不是。”周自謙說,“我們不該在這種地方見面。”
第46章 因為你現在有求于我。
葉珂贊同周自謙的說法, 他們確實不應該在拘留所那種地方見面。
但……那應該在什么地方見面?
掛斷電話,葉珂站在原地默默地想了一會。
剛才在電話里,周自謙約她明天上午十點見面, 具體地點沒定, 只說在市中心。
見面地點不算偏遠, 而且葉珂家就在市中心, 出行十分方便,但——
葉珂皺著眉頭, 在房間內來回踱步。
和周自謙見面完全在她的計劃之中, 但當這件事真的定下來,她難免還是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
她一瞬間有想要聯系李重言的沖動, 又想到他現在不在星海市。而且找到他要怎么解釋呢?告訴他她之所以會主動約見周自謙, 是想要從他口中得到媽媽的線索?
不行。
這件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葉珂讓自己冷靜下來,轉身走到書桌前,從抽屜里拿出半個月前和安保公司簽訂雇傭合同時,對方提供的兩名中級進化者保鏢的個人資料——陳鵬和宋萬里。
自從簽訂雇傭合同, 交付定金后,這兩人就一直住在葉珂家。
葉珂很少和他們碰面,對他們沒有太深刻的印象。但交付的定金是實打實的六位數出頭, 真金白銀交出去了, 怎么也得價有所值。
葉珂盯著手上的兩份簡歷,仔細研究了一番,最終選擇了看上去實力相對較弱的宋萬里。
周自謙是低級進化者, 而且約見地點是市中心,只要不和他單獨去密閉私密的空間,應該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反倒是那個叫官曼曼的女生,一看就不好惹, 把陳鵬留在家里保護陸判,她會更放心一點。
決定好后,葉珂當即給宋萬里打了一個電話,讓他準備一下,明天上午陪她出門一趟。
宋萬里對于她的行程沒有過多探尋的意思,只簡單詢問了一下出行時長,是否需要出省或出市?
“就在市中心,具體地點明天告訴你。”葉珂說。
“好,我知道了。”電話那頭傳來宋萬里有些陌生的聲音。
掛斷電話,葉珂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浴室洗個澡、給自己敷個面膜。
一天很快過去。
翌日一早,葉珂提前吃過早飯,在餐桌前坐著等周自謙的消息。
她的手機就放在桌面上,眼睛不時瞟向手機屏幕。
直到上午九點三十,手機發出“叮咚”一聲輕響,她打開手機,看見周自謙發來的短信。
約見地點是……市中心一家新開的甜品店?
出門坐上車,葉珂一邊系安全帶,一邊默默想著待會見到周自謙時要怎么表現,副駕駛的宋萬里仿佛隨口般問道:“我們現在去哪?”
半個月前,宋萬里和陳鵬來時,開一輛奧迪S7,百萬豪車,車就停在葉珂家車庫。
葉珂一直知道進化者保鏢,不比普通人。
特別是他們這種高級別的中級進化者保鏢,服務的對象非富即貴。并且所謂的“富”絕不僅僅指有一點小錢。
但當親眼看見他們開的車,比自己的車還要貴時,葉珂心里……難免還是有點復雜。
當然,準確說,葉珂現在開的車,其實不是她的,而是她爸趙金杰的。
她對這車只有使用權,而沒有所有權。
葉珂拿到駕照后,就一直習慣自己開車。剛才出門時,她在車庫糾結了一會,還是決定不去碰陳鵬和宋萬里的豪車,而是開趙金杰留給她的這輛落地至少八年的家用suv。
聞言,她回道:“去市中心的一家甜品店。”
宋萬里一身小麥色肌膚,長相卻頗斯文,并且言談舉止間,臉上時常帶著笑意,性格很好的樣子。最重要的是,他今年二十一歲,和葉珂是同齡人。
相比已至中年、和葉珂有著不小的年齡差的陳鵬,年輕的宋萬里顯然會是一個更好的幫手。
葉珂側頭看向他,說道:“有人約了我在甜品店見面。待會我會將車停在甜品店外的路邊,你在車里等我,我進到甜品店后會選擇一個靠窗的位置,你注意留意我。如果我對你做了這個手勢……”她對宋萬里比了個簡易版的官方求救手勢,“你就進來找我。”
宋萬里看向她比劃的手勢,不動聲色道:“行,我知道了。”
安排妥當,葉珂開車一路朝著周自謙定下的甜品店駛去。
市中心不好停車,但工作日,時間又尚早。因此葉珂駛達目的地后,并沒有如自己想象般那般麻煩,便在附近的路段找到停車的區域。
宋萬里坐在副駕駛上等她下車,她想了一下,又轉身對他囑咐了幾句,方才推開車門離開。
周自謙定下的甜品店,位于市中心一條較為老舊的街區里。
葉珂下車后,發現附近雖然不算豪華,但街道干凈整潔,環境清幽,人行道上,枝葉繁茂的梧桐樹落下重重陰影,看上去……確實是一個適合“約會”的地點。
想到周自謙,葉珂不由自主地蹙起眉頭,推開玻璃門大步走進甜品店,卻發現前臺并沒有工作人員。
不僅是前臺,整間甜品店里,除去前方靠窗坐在角落的周自謙,再沒有其他人。
葉珂一瞬間有點猶豫,但聽到動靜的周自謙已然抬頭朝她看來,目光正一分不差地落在她身上。
他坐在窗戶旁,穿著簡單的T恤和長褲,皮膚很白,面相寡淡,看上去和一個月前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時,沒有任何變化。
除去頭發似乎在拘役期間被剪短,清晰地露出他的眉眼、耳廓。
但這……卻并未讓他顯得更陽光一點。
葉珂隔著一定距離和周自謙對視,最終,在他專注的目光下,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
甜品店外,一輛家用suv里,宋萬里通過車外后視鏡,看見一輛熟悉的黑色奧迪S7正緩緩朝他駛近。
最終,黑色奧迪在距離suv大概兩個車位時,靠著路邊停下。
宋萬里收回目光,轉動眼珠朝對面街道的甜品店看去,透過一片明凈的玻璃墻,看見一個身著甜品店工作服的年輕人,端著一個盛滿各種甜點和飲品的托盤,走到靠窗坐著的一對年輕男女桌前。
同一時間,黑色奧迪車內。
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在車廂內不急不緩地響起——宋萬里暗中放在葉珂包里的微型無線竊聽器,將她和周自謙的對話一清二楚地傳了出來。
周自謙:“我提前給你點了甜點和飲品。我記得你很喜歡吃奶油,這家的淡奶油布丁據說不錯,你嘗一下。”
甜品店內,葉珂沒有立刻給出回應,親眼看著甜品店的工作人員送餐結束后,便回到工作臺后的休息間,并且將門關上。
確定工作人員不會聽到她和周自謙的對話,這才轉回頭,對周自謙說道:“我不喜歡吃甜的。”
周自謙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臉上,聞言,說道:“你喜歡。”
葉珂確實喜歡,并且她是奶油控,喜歡吃各種各樣的奶油美食。
但她不想顯得自己似乎和他很親近的樣子,便轉開話題問:“你把這里清場了嗎?”
周自謙低聲道:“現在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葉珂看向周自謙,但很快,她又將視線移開了。她不想和他對視。
“你為什么可以出來?我記得,你的拘役時長是三個月。”
這個話題其實多少讓葉珂感到有點不適。但她必須要弄清楚現在是什么情況。這很重要。
周自謙不甚在意地解釋道:“拘役期間,受刑人每個月可以申請回家居住一至兩天。并且就像我在拘留所可以拿到手機,等待你的電話。出來見你,也并不難。”
葉珂聽了,輕輕眨眼,問道:“所以明天或者后天,你還會再進去?”
周自謙沒有接話。
葉珂抬眸,從桌對面周自謙幽深沉靜的眼睛里,清楚看見自己的身影。
她一怔,隨即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心里猶豫著接下來該怎么將話題引到媽媽葉芝身上。
她不想顯得太被動。
但她又確實處于被動的一方。
和一臉糾結遲疑的葉珂相比,剛從拘留所出來的周自謙卻顯得十分輕松平常,盯著葉珂青澀美麗的面孔,說道:“你嘗一下我給你點的甜點,我就告訴你。”
葉珂皺眉道:“我不會吃的。”
周自謙看著她,問:“為什么?”
葉珂沉默了一下,抬眸看向桌對面的周自謙,認真道:“因為我怕你給我下藥。”
甜品店外,黑色奧迪車內。
坐在駕駛座的陳鵬,聽到從竊聽器連接的音箱中傳來的這句話,不由得透過車內后視鏡,看向后排車座的陸判,說:“這男的應該有前科,否則她不可能這么警惕。”
陳鵬和宋萬里是齊翰安排的人。昨天下午,葉珂剛給宋萬里打過電話,陸判便知道了她要出門的事,并且還特意指明需要保鏢陪同。
上午時分,葉珂開車在前面行駛,陳鵬便駕駛著那輛葉珂口中的豪車,在后面一路跟著。
陳鵬只是隨口一說,陸判沒有搭腔,只轉動著目光,朝街對面那家甜品店看去。
他們車停靠的位置十分巧妙,甜品店的人很難留意到他們,他們卻能輕易透過那片明凈的玻璃,看清坐在窗前的人。
陸判的目光落在窗前的葉珂身上。
她穿著一條質地輕薄的牛仔長褲,搭一件寬松的白色T恤,頭發被簡單的扎了起來,將整張臉露了出來。她看上去不像是費心打扮的模樣,額前的碎發略顯凌亂,眉目卻極生動,坐下時,微微聳著肩,一副興致不高的模樣。
如果說,在陸判面前的葉珂是一只掌握主動性、不時蹦跶一下,宣誓自己的存在感的小貓。
那么,此刻的她,明顯在自我克制。
這種“克制”,讓坐在對面、神色看似平常的青年,看向她的目光,逐漸帶上了幽深而灼熱的情緒。
周自謙看著葉珂,目光危險,語氣卻極溫和平常。
他說:“葉珂,我不會給你下藥。”
葉珂睜著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謹慎地看著他。
周自謙補充說:“因為你現在有求于我。”
葉珂皺眉,聲音很輕地問:“你想做什么?”
周自謙聞言,看向她的目光慢慢變得奇怪起來。
葉珂面上的表情還算鎮定,一顆心卻砰砰直跳,最后,她坐正身體,對周自謙說道:“我們可以做朋友。”
第47章 “你喜歡他什么?”
“我們可以做朋友。”
葉珂話音落下, 周自謙驀地笑了一下,陰森寡淡的面相,帶上笑容時, 竟也有種溫和的感覺。
他問葉珂:“你是這么想的?”
葉珂自然不可能接話。她緊抿著嘴唇, 等了一會, 見周自謙似乎沒有要主動開口說話的意思, 便徑自忽略剛才危險的對話,看向他, 一字一句慢慢確認道:“……你說過, 可以安排我和我母親見面。”
周自謙點頭,語氣平常:“對, 我是說過。”
葉珂問:“什么時候?”
周自謙一雙濃黑的眼睛盯著她, 像故意般,語調緩慢地說道:“我不懂…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葉珂眼瞼驀地朝下一壓:“我是問,我什么時候可以和我媽媽見面?”
她聲音很大,看向他的眼神帶上明顯的攻擊性, 一副脾氣不怎么好的樣子。
周自謙卻完全不吃她這套,身體緩慢后傾,抵著椅背, 整個人的姿態變得松散而隨意起來:“這要看你。”他說, 一雙幽深沉寂的眼睛徑直看向葉珂,眼中無聲涌動著些許瘋狂而危險的意味。
眼前容貌美麗的女生已然成年,再過不久, 就會迎來她十九歲的生日。但當周自謙看向她時,卻覺得她和少女時期并沒有什么變化。
一時間,他有種想讓她將頭發松開,看一下她披散著頭發的模樣的念頭。
他知道, 她頭發很多,而且發質很好,烏黑順滑的長發披散下來,會顯得她一張臉愈發雪白小巧。
葉珂不知道周自謙在想什么,和他沉默對視半響,突然低下眉頭,一言不發、拿起桌上的叉勺,開始品嘗面前的各色甜點和飲品。
她不說話。
周自謙也沒有催促,目光安靜地看著她將桌上的甜點,每一份都嘗了一遍。
最后,他似很感興趣地柔聲問道:“味道怎么樣?”
葉珂點了點頭,誠實地說:“還可以。”
話落,她將幾份甜點朝周自謙的方向推了推,說:“你也嘗一下。”
周自謙依言照做,將桌上的每份甜點都嘗了一遍,又十分平常地拿過葉珂面前的草莓冰茶,淺淺喝了一口。
桌上有很多甜品,但只有草莓冰茶這一份飲品。
周自謙的這個舉動,顯然有點過于親近了。
他喝罷,放下手中裝著草莓冰茶的玻璃杯,目光徑直看向葉珂。
葉珂假裝沒看見他這個舉動,眼睫輕輕眨動,整個人顯得乖巧了許多,輕聲道:“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之后是還需要去拘留所,直到拘役期滿?還是直接就不用進去了?”
周自謙沒有回話。
葉珂下意識微微蹙眉,周自謙卻突然無聲湊近——好在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桌子,互相之間仍有一點距離。
葉珂身體微僵,一瞬間,不知道該怎么反應。
周自謙目光專注地看著她,聲音低而輕柔道:“你這么問,是想打聽什么嗎?”
葉珂:“……”
周自謙伸手徑直撫上葉珂臉頰,大拇指指腹在她嫣紅的唇瓣上,以一種危險而輕柔的力度輕輕撫摸,看向她的目光專注到近乎灼熱,思緒卻依舊清晰敏銳,一字字極其冷靜地說道:
“你想知道我目前的行動是否受限。如果我依舊需要回拘留所報道,那么,你會愿意犧牲一下,從我嘴里套話,等我沒有利用價值后,再一腳將我踢開?”
葉珂很想將周自謙的爪子一把拍開,但最后,她只是禮貌地將他撫上她臉頰的手拿開,一本正經地說:“那也要看你有沒有利用價值。”
“我現在還不確定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也許你在騙我。”
周自謙盯著她看了半響,挑明道:“如果你愿意,你今天就可以見到你母親。”
他語氣平常,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就像在說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似的。
葉珂卻瞬間呼吸一滯,好半響,才穩住心神,勉強還算平靜地問道:“她……就在星海市嗎?”
如果周自謙說的是真的,那么,媽媽葉芝就算不在星海市,想必也不會離星海市太遠。
周自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繼續像釋放誘餌般,向葉珂透露他所掌握的消息:“你母親曾經是BTPC實驗室的人。BTPC是break the physical cage 的縮寫,意為打破身體囚籠。她失蹤的這幾年,是回到了BTPC實驗室,繼續為她的理想而奮斗。”
葉珂聞言,一時間思緒翻涌,眼神也有了明顯的變化。
但最后,她不知是想到什么,眉頭一皺,盯著周自謙道:“你在騙我!”
周自謙的話,其實一定程度和陸判所掌握的線索有所符合。
譬如,他口中的BTPC實驗室,或許就是陸判口中,多年來一直在秘密進行“生化改造人”項目的人體實驗基地。
但葉珂不認同媽媽失蹤的這幾年,是在BTPC實驗室繼續為她的理想而奮斗——媽媽離開時,說過會在穩定下來后,暗中聯系她。她的存在和媽媽的理想并不沖突。媽媽不可能,在擁有活動自主權的前提下,而不試圖聯系她。
“你在騙我。”葉珂再次說道。
周自謙似乎覺得葉珂自欺欺人的反應有點可愛,盯著她看了一會,輕聲道:“葉珂,你應該清楚我說的都是事實。否則,曹凱為什么會去找你?”
葉珂:“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不認識曹凱,在襲擊事件發生前,我甚至沒有見過他。”
“我知道你是第一次見他。”周自謙語氣平靜道:“但你知道發生在曹凱身上的“異象”意味著什么。你母親在離開前,應該有向你透露過生化改造人的事,所以,在發現曹凱的異樣后,你沒有選擇報警。因為你怕將這件事鬧到公眾面前。”
“這是數十年來,你母親一直在堅守的秘密,作為她的女兒,你不會背刺她。”
……
甜品店外,黑色奧迪車內。
駕駛座上的陳鵬聽到這時,伸手從褲兜里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咬在嘴里。
在他看來,這次跟蹤監聽葉珂的任務,順利到他幾乎有種在做夢的感覺。
但事實擺在眼前。
多年來,國際刑警組織一直在試圖找到新的人體實驗基地的具體位置,摸清他們背后的勢力,掌握他們犯罪的證據,以期無論是在輿論陣地,還是現實戰場,都能一舉蕩平這個隱藏多年、卻又深深扎根于普通人類群體之間的邪惡的人體實驗組織。
陸判父親陸誠因私人恩怨,多年來一直在私下調查此事,他掌握的線索遠比他們要多。
但陸誠懷疑國際刑警組織里有內鬼,一直不肯與他們合作,并且對他們多有防備。
直到半年前,陸誠死訊傳來,國際刑警組織第一時間派出人手,暗中保護陸誠遺留在世的妻子孫若云與兒子陸判,試圖借由他們,掌握陸誠遺留的些許關鍵線索。
卻遺憾得知,陸誠生前并未向他們透露任何有關非法人體實驗組織的消息。
并且由于陸誠常年奔波在外,一心放在調查當年爆炸事件的真相上,整個人逐漸走向極端,十數年下來,與家人的關系已變得極其淡漠。
線索中斷。
國際刑警組織于三個月后收回安插在孫若云與陸判身周的人手。
直到孫若云自然病逝,一場精心謀劃的“車禍”發生,國際刑警組織接到準星集團發出的求救的消息,第一時間趕到醫院,將陸判從手術臺上救下。
陸判醒來后,向他們提供的唯一或許與非法人體實驗組織有關的線索,便是一個叫“葉芝”的女人。因此,一行人才會跟隨他的腳步,暗中來到星海市。
陸判受傷前就讀于世界十大軍校之一的格林軍校,還有一年畢業。而陳鵬和宋萬里在國際刑警組織工作。雙方隸屬于不同的系統。
陳鵬和宋萬里聽命于齊翰行事,三人都隸屬于國際刑警組織。
齊翰卻不知為何,對年僅二十歲,并且身體嚴重受損,相當于一個廢人的陸判卻極為重視。
這種重視,絕不僅僅是出于對“朋友”或“關鍵證人”的重視。其中,似乎還隱含著一種微妙的忌憚,亦或是……臣服?
陳鵬心知有異,因此,從未因自身年長、經驗豐富,便輕視這個叫陸判的年輕人。
但這半個月,他一直待在別墅,幾乎閑成了蘑菇。
今天出門雖說是帶了跟蹤及監聽嫌疑人葉珂的任務,但他內心卻并未存有太大的希望。
——不想轉機就發生在剛才這短短幾分鐘的對話中。
這個叫周自謙的年輕人三言兩語間所透露的信息,是國際刑警組織十數年艱苦調查,方才取得的成果。
而顯然,他還掌握著更多的有關非法人體實驗組織的關鍵線索。
和周自謙相比,有著重大嫌疑的葉芝母女已然不值一提。
接下來,只要抓住這小子,絕對能從他嘴里撬出更多線索,推動案件調查進展!
陳鵬難免有些激動,掏出打火機準備點煙,又驀地想起車里還有一個病人。一撩眼皮,透過車內后視鏡看了后座的年輕人一眼,干脆利落地撂下打火機,只謹慎地將煙咬在嘴里過癮。
陸判面相上依舊殘存著些許病容,坐在后排車座,身上是一件純黑的T恤和牛仔長褲,一眼看去,和社會上普通的青年沒有什么區別。
此刻,和難掩激動的陳鵬相比,他顯得異常平靜,微微側頭,看向斜對面的甜品店,側臉陰沉英俊,臉上的神色隱藏在陳鵬無法窺見的角度。
車廂內,微型無線竊聽器連接的音箱,在短暫的沉寂后,再次實時而清晰地將葉珂和周自謙的對話傳了出來。
葉珂在短暫的沉默后,壓低聲音說道:“……我其實不太清楚我媽媽的事。”
和此前,無論是在李重言面前、還是在陸判面前的無數次否認不同,這次,她話里有明顯的保留——她不太清楚媽媽這些年在做的事,但并非全無了解。
周自謙看著她,語氣溫柔到像是在安撫一個精致易碎的洋娃娃:“你知道,我不會騙你。”
葉珂關心地問:“她還好嗎?”
“她很好。”周自謙說:“雖然缺乏一定的自由權,但身體健康,并且可以從事她夢寐以求的工作。這是她作為全職太太的那十數年,無法做到的。”
葉珂聞言,淺淺地吸了一口氣,再次重申道:“我想見她!”
周自謙默然不語,只目光安靜地看著葉珂。
葉珂在周自謙注視的目光下垂下眼睫。半響,突然抬眸看向他,悶聲說道:“……我有喜歡的人。”
周自謙聞言,臉上的神色平淡到沒有一絲起伏,順著她的話問:“你喜歡他什么?”
葉珂想到易堯。
想到年幼時,在葉芝和趙金杰爭執不休時,易堯帶著她和年幼的桐月,在小區一圈又一圈慢慢走著。夕陽橙紅色的光輝灑落在三人身上,又逐漸淡去,直到路燈暖黃的光線再次灑落三人一身。
無數畫面從葉珂腦海閃過。
深夜,年少的葉珂突然跑到父母房前,敲響房門,試圖將屋內明顯正在哭泣的媽媽帶走。
后頸突然一重,卻是不知何時出現的易堯,拽著她的后衣領,用了一點力道,快速將她帶離了那扇房門前。
夏日午后,身量單薄、面容清俊的少年,穿著一件白色T恤,在略顯老舊的廚房,背對著她和桐月做飯。
別墅院門外,許久不見的易堯突然出現。
他瘦了很多,眼底有明顯的青色,透過鏤空的鐵藝大門,將手中的芒果布丁遞給她,克制著語氣道:“妹妹,我爸爸不許我們見你。這個你拿著,是我和桐月一起做的,以后……我們就不來了。”
年少時的記憶根植于內心深處。
一時間,葉珂情緒介于低落與溫馨之間,緩緩坐正身體,目光認真地看向對面的周自謙,回說:“我不知道。”
周自謙目光幽暗,語氣略沉:“據我所知,他并不喜歡你。”
“我知道……”
車廂內,葉珂的聲音,透過微型無線竊聽器連接的音箱,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晰地傳來:
“我知道他不喜歡我。但沒關系,我喜歡他就可以了。”
陳鵬早在齊翰那里,便隱隱得知,這個叫葉珂的女生,對陸判起的那些心思。
這半個月,他和宋萬里又都將葉珂的某些行為看在眼里,此時聞言,便下意識抬頭,朝車內后視鏡看去,卻驟然……與后座的陸判,在后視鏡中對上視線。
陸判人雖年輕,但一雙濃黑的眼睛,所透露的目光,卻顯得犀利且具有明顯的威壓,一時間,竟讓陳鵬不敢直視。
陳鵬分不清內心那種陡然升起的怪異,是尷尬,還是生理上……對于同類的忌憚,正不知如何是好。
后座的陸判,卻已淡淡地轉開目光。
而葉珂的聲音,在兩人視線交匯又錯開的瞬間,依舊以一種平穩的語調,在安靜的車廂內,清晰而確定地響起:
“我喜歡一個人,并不一定要擁有他。”
“只要讓我看著他,和他待在同一個空間,和他聊聊天,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當然,如果我有機會,可以照顧他,力所能及地對他好一點,我會更開心。”
第48章 “不要做危險的事。”……
“你真是這么想的嗎?”甜品店內, 周自謙問道。
葉珂很是誠懇地點頭,又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瞧著他, 柔聲說:“喜歡一個人, 不就該這樣嗎。力所能及地對他好。默默付出, 不求回報。更不會想到去打擾他。”
“你是這么做的嗎?”周自謙問。
葉珂想也沒想, 便點頭說:“我是。”
周自謙聞言,卻是驀地輕哼一聲, 一雙神采內斂的眼睛, 帶著危險的笑意默默看著她。
葉珂心中陡然升起警惕:“你笑什么?”
“我笑……你撒謊的樣子很可愛。”
葉珂一愣,嘴唇翕動正要說話。周自謙卻突然極輕地“噓”了一聲, 伸出一指, 曖昧地抵上她的嘴唇,低聲道:“你現在不要說話。”
“……”葉珂忍了又忍,還是控制不住地小聲問道:“為什么?”
她說話時,張闔的嘴唇, 觸碰到周自謙的指腹,帶來濕潤溫熱的觸感,讓周自謙下.腹一緊, 目光陡然變得晦暗起來。
“因為我會想親你。”他說。
葉珂聞言, 頭皮略微有些發麻,還來不及反應,面前的人已陡然換了一副面孔。抵在她唇上的手, 改為按住她的后腦勺,起身身體前傾,隔著一張桌子,姿態強硬地吻了上來。
葉珂眼前一暗, 唇瓣遽然傳來溫軟的觸感,一瞬間急促的呼吸噴灑在周自謙近在咫尺的臉頰上。她心臟急劇跳動,反應過來后,掙扎著立刻朝后傾去,想要遠離面前這人。
后腦勺卻被對方死死按住,她掙扎不得,只能任由對方親吻,嘴里發出“嗚嗚”的強烈控訴聲。
——顯然,在葉珂走進甜品店,到發生親吻的這段時間,周自謙一直在偽裝。
裝的理智平和,一副可以正常對話的模樣。
葉珂在某個瞬間,竟還曾天真的以為,他真的將她的話聽進去了。
她不必用任何激烈違法的手段,就能見到媽媽。
事實證明,天真的只有她一個人。
葉珂氣的不行,但此刻卻貨真價實的如同一只案板上的待宰羔羊,無力反抗,只能任由周自謙肆意享用。
甜品店外,一輛家用suv里。
坐在副駕駛的宋萬里一直留意著甜品店內的動靜。
作為宋萬里的“雇主”,葉珂曾明確表示當她做出某個手勢時,他需要立刻進店里找她。
而在下車前,她又與他多閑聊了幾句。
話里話外,無一不是在暗示她遇到了一個家庭背景十分強大,人品卻格外惡劣的極端追求者。
此時,隔著一段距離,看見甜品店內周自謙附身親吻,而葉珂明顯帶有躲避、抗拒的動作,宋萬里下意識便要推開車門下車。
車門開到一半,想到什么,又“砰”的一聲將車門闔上,坐回副駕駛,側身,目光更為仔細地透過車窗,看向不遠處、店內正被迫承受親吻的女生。
她雙手活動自由。
但并沒有做出兩人約定的手勢。
而在距離suv約莫兩個車位的黑色奧迪車內,駕駛座的陳鵬和后座的陸判,亦同時看見這一幕。
甜品店內,葉珂下意識想伸手用力推拒周自謙。
她有很多想做的,想用力扇他的臉,將他冒犯的唇舌咬出血,狠狠揪扯他的頭發。
但她力氣太小,而周自謙又不是可以任由她肆意打罵的人。她一味掙扎抗拒,占不了便宜不說,沒準還會給人小情侶“扭扭捏捏、打情罵俏”的感覺。
葉珂權衡一番,不再徒勞無功地掙扎,而是選擇緊緊閉上嘴巴。
直到周自謙逐漸變得不滿,捏住她下頜,試圖讓她將嘴巴張開。
葉珂再也忍不住,伸手拽住他后腦勺的頭發,狠狠一扯!
周自謙吃痛,動作一頓,隨即緩緩拉開兩人的距離。一雙眼睛卻始終盯著她,仿佛隨時準備再次朝獵物撲上去的狩獵者。
他并不滿足。
葉珂在他反應過來前,一把用力將他推開。
周自謙順著她的力道,緩緩站直身體,隔著甜品店的小圓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在親吻過后,她的唇色更紅潤了一點,額前的碎發略顯凌亂,原本白皙的面頰上增添了幾分曖昧的顏色。此刻,她一雙黑潤的眼睛不怎么開心地瞪著他,嘴唇緊緊抿著。
在葉珂瞪視的目光下,周自謙原本因為沒有得到滿足,而有些不虞的心情有所好轉。
他坐下后,在葉珂有所反應前,突然逼近,隔著一張小圓桌,伸手拽住她纖細的手腕,低聲說道:
“我們去酒店?”
葉珂以為自己聽錯了。
直到周自謙看著她問道:“或者去我家?”
葉珂:“……”
周自謙用大拇指指腹輕輕撫摸她因為店內空調開的太低,而有些泛涼的手腕肌膚,似乎很有耐心地在等待她的回答。
葉珂和他對視片刻,驟然大聲說道:“不去!”
她一張臉漲的通紅,氣的不輕。但除去拒絕他的要求,她暫時還不敢說出任何會冒犯、或激怒他的話。
周自謙目光探究地看著她:“你有其它選擇嗎?”
葉珂臉更紅了。
她不確定,他說這話是在故意侮辱她,還是單純的疑問。
“我媽媽在星海市嗎?”
“她在。”
有過身體接觸后,周自謙顯然要比先前好說話一點,回答的十分干凈利落。
“我要考慮一下。”葉珂說。
周自謙聞言,再次用那種專注到近乎有實質的攻擊性的目光打量她,問道:“你是打算找李重言幫忙嗎?”
葉珂:“……”
“或者其他人?”周自謙用力拽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你在打什么主意?”
他似乎很好奇。因此,即便知道她有別的心思,但近距離觸碰過她的肌膚、親吻她,已足夠讓他有耐心,等待她的下一步動作。
葉珂不怎么高興地將被他緊緊拽住的手抽回,皺眉道:“我需要考慮一下。”
她說完,不去看周自謙的反應,徑直起身,撂下句“我之后再聯系你。”,便要轉身離開。
隨著她起身的動作,周自謙看向她的視線,從平視到至下而上的斜視,目光明明白白地落在她臉上:“不要做危險的事。”
葉珂動作一頓,目光疑惑地看向他。
周自謙聲音低柔,如同他那張面相寡淡、神色內斂的面孔,似乎沒有任何威脅:
“我不喜歡你騙我。”他一字一句鄭重說道。
葉珂聞言,再不理會他,直接一個轉身,快步朝甜品店外走去。
她走到人行道上,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她臉上。她嘴唇緊抿,臉頰也氣鼓鼓的,只差把“不高興”三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她當然會做危險的事。
而且她不僅會欺騙他,還會找機會狠狠教訓他一頓!
葉珂覺得自己很吃虧,心里也很委屈。因此,當她走到自己停靠在路邊的suv,打開車門上車時,眼中的淚意并非全然作假。
她一上車便對副駕駛的宋萬里說道:“剛才店里那人,你看見了嗎?”
微型竊.聽器連接的音箱在陳鵬他們車上。宋萬里沒有聽到葉珂和周自謙的具體對話,聞言,目光審慎地在葉珂通紅的面頰上掃過,心里琢磨著她這話是什么意思,嘴里卻回道:“看見了。”
葉珂眼中的神色一瞬間變得計較起來。
“我想把他打一頓!”她突然對宋萬里說道。
宋萬里謹慎著沒回話,心里……卻隱隱猜到了她的打算。
微型竊.聽器一直在葉珂身上,此時,一句不落地將她和宋萬里的對話,傳到了后車的陳鵬和陸判耳中。
“他這幾年一直在騷擾我。我不想得罪他,但又實在氣不過,所以想偷偷教訓他一頓。”“我知道有的路段很偏僻,沒有監控。”“小心一點行事,不讓人看見,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葉珂確實有自己的打算。
不過她并不準備求助李重言——李重言太精明,繼續求助他,會有“泄密”的風險。
在確定媽媽葉芝在“生化改造人”項目的參與程度前,她必須小心行事,避免給媽媽造成麻煩。
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葉珂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宋萬里。
只要宋萬里幫她控制住周自謙,她有自信從失去行動自主權的周自謙嘴里套出更多的話。
“不會弄出人命吧?”宋萬里假裝猶豫地問道,一雙眼睛卻快速朝旁一瞟,從車外后視鏡,看見后車正穩穩當當地停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甜品店內,周自謙依舊坐在原位,側頭,透過窗戶玻璃靜靜地看著葉珂所在的車輛。
“不會。”葉珂以為談話有了進展,情緒高漲了幾分:“我只是想要教訓他一下。”
“你會幫我對嗎?”她問。
宋萬里的心思并不在葉珂身上,聞言,含糊地應了一聲。
“嗯……看吧。”
葉珂察覺宋萬里的敷衍,略略歪著頭,目光探究地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宋萬里感知到葉珂長時間的注視,側頭朝她看來,驟然對上女生清澈黑亮的眼睛,神色微微一怔。
兩人無聲對視片刻。
葉珂輕輕眨了眨眼,正要開口說話。后車卻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喇叭聲響。
葉珂不怎么在意地側眸瞟了一眼,透過車外后視鏡隱約看見一輛豪車。她收回目光。下一刻,又驀地將頭探出車外,瞪大眼睛,驚訝地看著后面那輛熟悉的黑色奧迪。
第49章 “我不喜歡你和其他男人走的……
約莫幾分鐘前。
黑色奧迪車內, 陳鵬眼見著葉珂蹙著眉頭,一臉又氣憤又委屈地快步走出甜品店,坐上停靠在前方的suv。
后座的陸判沒有發話。
陳鵬聽命行事, 自然不會自作主張行動, 視線一轉, 依舊將注意力放在甜品店內的周自謙身上。
葉珂和宋萬里的對話, 經由微型竊.聽器連接的音箱,在安靜的車廂內徐徐響起。
陳鵬聽罷, 一邊留意著甜品店內周自謙的動靜, 一邊將咬在嘴里的煙取下,說:“我看她應該不只是單純想要教訓周自謙一頓, 估摸著是想借宋萬里的手, 控制住周自謙,再從他嘴里套話。”
“這想法其實不錯,就是有點容易吃虧。”
陳鵬沒成家,但有一個不比葉珂小多少的外甥女, 說話時,不自覺便帶上了幾分長輩的姿態。
“不管是周自謙還是宋萬里,都是男人。她一個小姑娘, 又是普通人, 長的漂亮,身家不少,沒點真本事, 一不小心準得把自己搭進去——”
“你會幫我對嗎?”
“把音箱關了。”
兩道發生在不同空間的聲音,同時在陳鵬耳邊響起。
陳鵬一怔,不再多話,麻溜地一伸手將音箱關掉。
車廂內頓時安靜下來。
陳鵬等著陸判下令, 是安排人立刻去調查周自謙的底細,部署行動,暗中將他緝拿,還是如何。
少頃,卻聽得一道低沉冷峻的聲音,沉穩地從后座傳來:
“——按響喇叭。”
“?”陳鵬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照做。
幾聲短促的喇叭聲響起,前車車窗突然冒出一個毛絨絨、圓溜溜的腦袋。
陳鵬沒忍住,嘴角一咧,樂了一聲。
葉珂將頭探出車窗朝后看去,透過后車的前擋風玻璃,看見駕駛室的陳鵬。確定自己沒看錯,她眼睫輕輕眨動,目露驚訝,安靜注視后車片刻,回身給副駕駛的宋萬里說了一聲,便要推開車門下車。
甜品店內,靠窗坐著的周自謙見葉珂下車,朝后方一輛黑色奧迪走去,不由得微微瞇起眼睛。
兩個車位的距離并不遠,葉珂只幾步,便走到黑色奧迪車前。
她看了駕駛座的陳鵬一眼,繼續前行,走到車輛后座的門前站定,微微附身,透過降下的車窗,看向車內氣質陰沉,相貌卻極為英俊的青年。
青年側頭朝她看來,眼神冷淡平靜。
葉珂靜靜地看了他一會,突然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陸判沒回話。
他盯視葉珂的目光,至下而上,落在她幾分鐘前、被人狠狠親吻過的嫣紅嘴唇上。
葉珂見陸判不出聲,視線一轉,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朝四周簡單掃視一圈,隨即大步繞過車尾,走到車身另一側,試探著去拉車門。
坐進車里,葉珂側身看向陸判,再次問道:“你怎么在這?”
陸判膚色略顯蒼白,面相卻極英俊,額前碎發下,一雙秀致銳利的眼睛帶著葉珂無法看懂的神色——陰沉沉的,像驟雨前烏云堆積的天空,湖面陰冷潮濕的水霧。
他盯視她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她臉上的某個點上。
“你在看什么?”葉珂問。
“那你呢?”約莫幾秒后,陸判終于出聲,卻是在反問。
葉珂:“……”
陸判視線落在葉珂紅潤飽滿的唇上。剛才那一幕親吻的畫面再次從眼前閃現,他心中隱隱閃過一絲不適,話語沉了幾分:
“——你怎么會在這里?”
他像是在逼問。
葉珂蹙起眉頭,但還是老實答道:“我來這里見一個人。”
她見的人是周自謙,而周自謙又知道陸判正費盡心機調查的BTPC實驗室的事,陸判會出現在這里……不可能……只是湊巧?
葉珂心中起疑,盯視陸判片刻,直接問道:“你是在跟蹤我嗎?”
駕駛座的陳鵬聞言適時抬眸,借由車內后視鏡快速掃了后座的兩人一眼。
葉珂一動不動地盯著陸判——她需要一個明確的回答。
陸判的回答卻比她預想中要隨意許多。“是。”他說道。
“……”葉珂有一瞬間的愣怔,隨即皺起眉頭,神色極其嚴肅地問道:“為什么?!”
陸判卻沒有回答她,目光一轉,掃了眼斜對面甜品店內,正安靜注視著他們這方的周自謙,慢悠悠地問道:“那人就是你口中“可以提供幫助”的人嗎?”
葉珂猶豫著沒有作答。
她現在腦袋有點亂。
這時,甜品店內的周自謙似乎察覺到什么,起身,約莫半秒后,推開甜品店玻璃門,徑直朝他們這方走來。
陸判隔著降下的車窗遠遠看了周自謙一眼,視線一轉,吩咐陳鵬道:“回家。”
他沒發現,與前一刻相比,他的聲音已不自覺沉了幾分。
降下的車窗上升合攏,車輛啟動,在周自謙走近前,便已利落地一轉方向盤,順著道路朝前行駛而去。
葉珂在車輛與道路上的周自謙錯身之際,側頭望了他一眼,又轉頭、去看自己依舊停靠在路邊的那輛家用suv,想了想,拿起手機給宋萬里撥了一個電話,囑咐他之后自己將車開回來。
掛斷電話,葉珂看向身旁的陸判,見他低著頭,不知正給誰發短信。
葉珂覺得他今天的行為很是可疑,見此心中一動,小幅度挪動屁股湊了過去,伸長脖子,試圖偷窺他手機上的短信內容。
陸判卻在她有所動作的一瞬,便發送完畢,隨即摁黑手機屏幕,抬頭目光冷淡地看向她。
“……”偷窺被抓現行,葉珂難得有點尷尬,又被陸判沉默盯視著,心中的不適感愈發明顯。她不確定……陸判對于她和周自謙、以及媽媽和BTPC實驗室的事知道多少,略顯忐忑地等著陸判發問。
陸判卻在盯視她片刻后,淡淡地轉開了目光。
*
宋萬里早在發現后車啟動離開時,便迅速起身,從副駕駛跨坐到駕駛座。
結束和葉珂的通話,他點開短信,快速掃視完短信內容,再抬眼時,視線便借由車外后視鏡,落在路邊、正凝眸看向遠去的黑色奧迪車的周自謙身上。
黑色奧迪迅速駛過時,留下的熱氣似乎仍氤氳在身周不散。
周自謙面色一沉,緩緩轉過身,看向前方正逐漸駛離的黑色奧迪車,精銳的目光在后車牌上迅速掃過。
少頃,黑色奧迪轉過街角,消失在周自謙視野內。
周自謙站在原地沒動,沉思片刻,憑借著某種直覺,拿出手機,聯系了在拘役前,曾長期雇傭的私家偵探,告知對方車牌號,讓人對車輛所屬人進行一番詳細調查。
掛斷電話,他想起方才隔著車窗,那名肖似易堯的青年朝他淡淡瞥來的一幕,眸色微沉,直接撥打了葉珂的電話。
手機鈴聲在安靜的車廂內響起。
后座的葉珂見來電人是周自謙,猶豫著沒有立刻接通,悄悄轉動眼珠,朝身側的陸判瞥去,卻徑直對上陸判朝她看來的目光。
葉珂:……
“為什么不接?”陸判語氣淡淡地問道。
不知道為什么,葉珂下意識選擇了撒謊:“……是……騷擾電話。”
話雖是這么說,她卻也沒有立刻掛斷電話,或是將來電人拉黑。
鈴聲持續不斷地響起,讓狹小空間內的氣氛顯得古怪而不適。
陸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淡淡地看著葉珂。
葉珂像做錯什么事似的,緊挨著后排車座的角落坐著,一張精致的如同芭比娃娃的臉上,神情小心,目光閃爍不停。
她不時抬眼和陸判對視,不知道是車廂內空氣太悶還是如何,臉上竟漸漸暈染開幾分柔軟的紅色。
陸判盯著她看了片刻,不再多問,徑直收回目光。
葉珂心頭莫名一松,猶豫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一劃,掛斷了電話。
四周安靜下來。
哪知半秒不到,熟悉的鈴聲再次響起。
……依舊是周自謙打來的。
葉珂下意識去看陸判,卻見陸判已閉上眼睛,后背抵著車椅椅背,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
葉珂盯著他看了幾秒,微微側過身,額頭抵著車窗玻璃,一手虛虛捂著手機聽筒,接通了電話。
“喂?”
陸判在葉珂出聲的第一秒,便睜開了眼睛,他看著斜上方的車輛穹頂,身周是空調冷氣,耳邊是女生輕柔且盡量壓低的聲音。
“有什么事嗎?”
“車里的人是誰?”周自謙徑直問道。
葉珂猶豫著沒作聲。
電話對面,周自謙很有耐心地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葉珂不知道該怎么作答,仔細思考了一下她和陸判目前的關系,選擇了一個較為穩妥的回答:“……是……朋友。”
周自謙低低“嗯”了一聲,停頓片刻,說道:“我不喜歡你和其他男人走的太近。”
葉珂蹙起眉頭。
周自謙道:“葉珂,你要有這種自覺。”
葉珂聞言,呼吸驀地粗重了幾分。
聲音透過電話傳至周自謙耳中,他聽見后,慢悠悠問道:“你是在生氣嗎?”
葉珂不說話。
周自謙:“我想見你。”
“下次吧。”葉珂敷衍道。
電話對面安靜片刻,隨即,響起周自謙低柔陰沉的聲音:“下次是什么時候?”
葉珂認真思索半秒,說:“我來安排,等定好時間和地點,會電話通知你。”
第50章 “我可以……不回答嗎?”……
掛斷電話, 周自謙轉身順著人行道,朝與黑色奧迪車行駛方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步伐正常,行走間, 目光似不經意間瞥向街道兩側明凈的櫥窗玻璃。
——他看見, 那輛始終停靠在路邊的suv, 駕駛座一側的車門被人打開, 一個身量頎長、膚色黝黑的年輕男人從車上下來,轉動目光, 看似隨意朝四周探看的模樣, 卻又在他即將轉過街角消失不見時,驀地轉身, 朝著他的方向徑直跟了上來。
是葉珂的人?
周自謙眼前閃過前一刻, 在甜品店,葉珂說“我需要考慮一下。”時臉上的神情。
她正在試圖布下一個誘人的陷阱。
夏日陽光明麗,空氣逐漸帶上幾分燥熱。
周自謙收回目光,臉上的神色依舊寡淡, 繼續有條不紊地朝前邁進,不多時,便轉身走入市中心一處人流量極大的商場。
——商場的冷氣撲面而來, 驅散身周的熱意。
身后的跟蹤者逐漸接近。
直到……宋萬里經過商場一樓一處鐘表展柜時, 一名身著白色襯衫的柜員快步走上前,攔在了他面前。
宋萬里腳步一頓,瞥了眼前的年輕柜員一眼, 眉頭輕輕一挑,視線越過眼前人的肩頭,看向前方——周自謙步伐平穩地轉過商場拐角,背影消失在他的視野范圍內。
*
葉珂家就在市中心, 從甜品店出發,約莫十分鐘左右的車程,車輛便抵達小區。
后座的陸判一直閉目養神,直到車輛在別墅花園自帶的停車位停下,方才睜開眼睛。他一言不發,徑直推開車門下車。
一旁的葉珂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見此,亦從同一側下車,闔上車門,綴在他身后不緊不慢地走著。
她跟著陸判走上三樓。
王菀和趙倩仍在外面度假,家里的傭人此刻也都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間。四周一片安靜,走動間,能聽見兩人一前一后的腳步聲。
陸判在走道停下,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矮了他整整一個頭的葉珂。
葉珂也跟著停下腳步,在陸判沉默冷清的目光注視下,稍稍遲疑了一下。最終,仍是仰起頭,看著他一臉認真地問道:“我想知道……你今天為什么會在哪里?”
陸判聞言,看向她的眼神帶上幾分深意,嘴唇微動,正要說話,一道熟悉的手機鈴聲突兀地在樓道響起。
葉珂下意識去看自己的手機,余光卻瞥見身前的陸判有所動作,她抬起眼眸,只見陸判神色平淡地接通了手中的電話。
“什么事?”
“周自謙不見了。”手機聽筒隱隱傳來宋萬里的聲音。
葉珂耳力極佳,聞言不由得一怔。而陸判已然轉過身,一邊和宋萬里通話,一邊邁步走進臥室,隨手拿起遙控器,將空調打開。
葉珂跟在他身后進屋,見此,反手將身后的房門闔上。
室內的溫度還沒降下來,陸判已經暫停了和宋萬里的通話。
他將手機垂下,轉過身,徑直面向葉珂,目光平靜冷淡:“你現在聯系一下周自謙,看電話是否能夠接通。”
葉珂:“……”
雖然心里很疑惑,但葉珂還是乖乖拿起手機,當著陸判的面,直接撥打了周自謙的電話——直到手機傳來機械的女聲,顯示對方并不在服務區。
她抬眸看向陸判:“打不通。”
陸判沒有給她回應,轉身大步走到窗前,繼續和電話對面的宋萬里通話。
“你現在聯系齊翰,讓他將指揮權轉交給你。周自謙已經察覺到你的真實身份,你立刻集結星海市所有你可以動用的力量,爭取在天黑之前找到他。”
宋萬里語氣踟躕:“這樣是否會打草驚蛇?”
“你已經暴露了。”陸判聲音淡淡的:“如果周自謙認為你是葉珂的人,他的電話不可能打不通。”
“我知道了。”宋萬里落下這句話后,便掛斷了電話。
臥室內,葉珂神色怔怔地盯著陸判的背影,半響,突然問道:“——他的真實身份是什么?”
陸判緩緩轉過身。他的神色冷淡平靜,眼眸烏黑,額前碎發垂落,將他那張肖似易堯的面孔,修飾出愈發清俊銳利。
“你想問什么?”少頃,他問道。
葉珂知道自己受到了欺騙,她腦袋很亂,沒有立刻出聲詢問,而是在心里一點一點將思緒捋清。漸漸的,她看向陸判的目光,開始帶上一種陌生的敵意——這和她柔美精致的面孔,顯得毫不搭邊。
“你們是一伙的?”她道。
陸判垂眸看向她,片刻后,問道:“你指什么?”
葉珂不明白陸判為什么會表現的這么平靜,就好像目前的一切——他的欺騙,她的質疑,周自謙的失蹤,以及隱藏在暗處的BTPC實驗室,全都不值一提。
“你說過,在你父親去世后,一直是你一個人在調查這件事!”
陸判淡淡道:“這確實是謊言。”
葉珂:“……”
她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呼吸一重,神情顯出幾分無措,良久,方才再次開口:“你們是什么人?”
陸判身體后傾,抱臂倚在窗前,看向她的目光帶上一種柔和的冷淡之意。
他看出她毫無威脅。
她可以被輕易控制——就像今天在甜品店,被那個叫周自謙的男人按住脖頸親吻,她的呼吸會立刻變得急促,嘴唇染上一層水潤的胭脂色,眼神清澈明亮,眉間皺起的紋路像幽靜湖泊上突起的漣漪。
“你要回答我。”葉珂神色認真地說道,目光自下而上看向陸判時,緊咬的牙關讓她下半張臉顯出幾分陌生的緊繃感。
陸判看向她的目光,帶上幾分觀察之意。
但他依舊沒有主動開口。
葉珂知道——現在,有關這件事的主動權已經不在她手上。
但他并沒有將她趕走。
“齊翰是誰?”少頃,她問道。
“一個朋友。”他淡淡道。
葉珂得到回答,心下微寬,她在心中默默組織之后的措辭。而在這個過程中,陸判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緒,但目光確實一直放在她身上。
葉珂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她有事要問他,也只能任由他打量。
“陳鵬和宋萬里都是你的人嗎?”她組織著措辭問道:“你們……隸屬于什么組織?”
陸判道:“他們隸屬于國際刑警。我是軍方的人,目前正處于因病休學的階段。”
不是裝病吧,葉珂暗自腹誹,略略低下頭,神情怨念。
陸判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冷淡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想說什么?”
葉珂:“。”
沉默只存在了片刻。
陸判似乎覺得在這個階段,已經沒有再繼續欺騙她的必要,于是主動出聲解答了她諸多未問出口的疑惑。
葉珂得知自己身上有竊.聽器,霍然抬頭,目光驚訝,隨即倉惶地朝自己身上摸去,想要找到陸判口中的微型竊.聽器。身前的陸判突然附身,伸手朝她后腰處輕輕一摸,一枚薄如蟬翼、約莫指甲蓋大小的銀白色物體,便出現在他指腹上。
葉珂瞠目結舌。
陸判則近距離盯著她,目光淡淡掃過她纖長濃密的眼睫,聽聞她逐漸變得粗重緩慢的呼吸聲,方才站直身體,拉開和她的距離。
葉珂覺得自己應該生氣。
但當兩人身份轉變,陸判開始出聲詢問時,她偽裝的氣焰一下便消失殆盡。
“你知道多少你母親和BTPC實驗室的事?”他直接問道。
葉珂:“我可以……不回答嗎?”
她問陸判。是很認真在問。
如果這時有其他人在場,一定會出聲嘲笑她。但陸判沒有,他只是盯著她,繼續問道:“知道多少?”
葉珂對上陸判的視線。
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他并沒有很認真在問這件事。
她沒有感受到威脅、逼迫,甚至沒有感知到他強烈的探尋意——他不是國際刑警,和警察只是合作關系。而且他目前尚未畢業,正處于因病休學的階段。
這讓葉珂感到輕松不少。
但認真思忖片刻后,她還是選擇誠實地回道:“我知道的其實不多。是你告訴我“生化改造人”項目的存在后,我才驚醒,我母親或許與這件事有關。”
“我知道這是一件違背倫理道德且嚴重違法的事,所以當時才未向你吐露實情。”
“在知道你父親因追查這件事,被人陷害至死,而你接替他的遺志,因曹凱而來到星海市后,我……”她頓了頓,神色認真地看向眼前容貌英俊、身形頎長挺拔的青年,“我一方面很受感動,想要幫你,另一方面,也想找到我母親。”
“我母親在離開時,曾說會在安頓下來后,聯系我。但她一走便了無音訊,到現在已經有五年時間,我很擔心她。之所以會在那之后聯系周自謙……”
說到這,她低聲解釋道:“大概在一個多月前,周自謙出現在我面前,說可以安排我和我母親見面。那時,我就猜他大概知道我母親的事。”
“但他為什么會知道這件事,又知道多少,我并不清楚。”
她眉頭皺起,眼神瞬間帶上一抹刻意的譴責——仿佛在說,你監聽我和他人的對話是不對的。不道德的。
“你既然有監聽我和周自謙的對話,那你應該知道,我沒有撒謊。”
陸判淡淡“嗯”了一聲。
葉珂等了又等,見他似乎沒什么話再要說的,不由得有些糾結。
就這嗎?
“還有什么事?”陸判問。
葉珂:“。”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證據——那枚微型竊.聽器就在他手中。她并不精通法律,但大致的常識還是有的,猶豫了一下,語氣小心地問道:“我知道的都交代給你了,那……我還算是嫌疑人嗎?”
陸判聞言,看向她的眼神帶上幾分認真——他看出她是一個矛盾的人,一方面莽壯粗心,另一方面又膽小謹慎。
葉珂任由陸判打量,眼睫輕輕眨動,神態乖巧。
如果可以,她想再為自己辯駁幾句。
但陸判已經發話了:“這件事我說了不算。”
葉珂瞬間露出可憐的神色,問:“那是那個叫齊翰的人說了算嗎?”
陸判沒說話。
葉珂想了想,又問:“BTPC實驗室的研究員,……會受到什么樣的處罰?”
她的問題一個接一個,但陸判顯然已經沒有再解答的意思。
他開始逐客:“你可以走了。”
葉珂聞言,和他無聲對視,約莫幾秒后,乖乖轉過身。
她走的很慢,一步……兩步……三步,三步之后,她便停下不再走動,任由身后陸判沉沉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半響,轉過身正要說話。
一道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
陸判在葉珂的目光中接通電話:“齊翰。”
葉珂神色一變,立刻豎起耳朵。
電話對面沉默片刻,隨即,響起齊翰低沉沙啞的聲音:“我們的人現在無法聯系到宋萬里。”
“——他的定位器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