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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周自謙

    原本寬敞干凈的客廳堆放著不少空紙箱和空的收納袋, 屋內一片凌亂。

    陸判聞言,看向葉珂的眼神,沉默中夾帶著幾分怪異。

    事實上, 李重言并沒有插手幫忙。他只是站在臥室一角, 看不出情緒的目光落在陸判身上, 又緩緩轉開, 掃視那間因長時間不住人,地面覆上薄薄一層灰塵的臥室。

    陸判將葉珂指定要拿的衣服和手辦裝好, 背對著李重言, 僅停頓了半秒,便轉身, 走進衣帽間, 將柜門打開……

    他需要打包的東西太多,耗時太長。

    李重言沒有插手幫忙,也沒有繼續待下去。某一刻,他轉身離去, 臥室里不見他的身影。只在陸判將東西全部打包好,雙手抓住紙箱兩側的手扣,從二樓窗口躍至微型貨車車前時, 他站著一旁, 問了一句是否需要幫忙。

    陸判沒有拒絕。

    “你覺得我會讓他碰你的內褲嗎?”陸判低眸看著葉珂,慢慢說道。

    葉珂:“……”

    她沒有回話,腦袋嗡嗡的, 許久,才擠出一句,“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陸判附下.身,目光端詳地看著她。

    “只是問一問。”葉珂小聲道, 話落,便要轉身回到臥室繼續收拾,手臂卻被人拽住。

    她被慢慢拉扯著,跌進對方懷里。

    “你今天都和李重言說了什么?”他再次低聲詢問。

    葉珂:“沒說什么。”

    短暫的安靜后,陸判說:“你好像很喜歡找他幫忙。”

    他眼睫低垂,黑眸如墨色翻涌,若有所思地看著懷中少女。

    她在察覺曹凱的異樣后,沒有選擇報警,而是私下告知李重言。

    除此外,他剛到趙家那夜,躲在門外偷窺的她發現潛入臥室的官曼曼,第一時間聯系的人也是李重言。

    葉珂聽見陸判這話,多少有些愣怔。片刻后,她站直身體,脫離他的懷抱,神色認真地看向他。

    “我是喜歡找他幫忙。”她一字字清晰道,“他家背景很深,又是我目前認識的進化級別最高的人類。最重要的是,他是我鄰居,在我母親失蹤前,我們兩家關系一直很好。”

    “那在你母親的事上,你也有找他幫忙嗎?”

    “我當然有。”葉珂道,隨即垂下眼來,聲音多少有些沉悶,“但他說他幫不了我。”

    “他是這么說的?”

    說話間,陸判伸手撫向葉珂的臉頰,拇指輕輕磨蹭她臉頰細嫩的肌膚。

    “對。”剛才在樓下,李重言直接拒絕了她。

    “或許他只是這么一說。”

    “……?”葉珂聞言,有些疑惑地抬眸,“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是說他其實可以幫到我嗎?”

    陸判沒有回話。

    他盯視著她精致白皙的臉,面上沒有多余的表情,撫摸她臉頰的手卻緩緩下移,指腹觸及她嫣紅的唇瓣。

    很多事,即使不用讀心術,也能看的清楚明白。

    譬如李重言對葉珂的心思。他藏的很好,壓在心底。但身為男人,有時候,只是互相注視的短暫的一個眼神,便知道對方在想什么。

    但這件事,葉珂不知道。或者說,她那些旖旎的心思不在李重言身上,所以從未往這方面想過。

    葉珂被陸判簡單幾句話抓住心神。對于他大拇指指腹輕輕摩擦她的嘴唇,緩慢曖昧的動作,沒有多想。她甚至沒有后仰腦袋,避開他的觸摸。

    “葉珂。”正在葉珂仔細思索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時,陸判低聲開口,卻是話題一轉,問道:

    “你為什么會選擇我?”

    “什么?”

    “為什么是我?”陸判眸光微黯,一字字直白道,“在你被趕出家門后,為什么會想到找我?”

    如果沒有那個從背后突然而至的擁抱,他們或許不會是現在這樣。

    李重言。

    僅論條件,如葉珂所言,李重言無疑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是因為那時他不在?還是他從未表露過對葉珂的心思?因此,當葉珂被趙金杰趕出家門,想要尋求一個依靠時,從未想過還有李重言這個選擇。

    他為什么從未將這種心思表露出來?

    如果葉珂知道……

    陸判眸色暗沉,目光在葉珂面上緩緩逡巡,最終,落在她欲望涌動,卻依舊干凈清澈的眼睛。

    他直覺,如果葉珂知道李重言的心思,知道他那句“我幫不了你。”只是一句托詞,她一定會像嗅聞到食物氣息的野貓,主動跑上前,用尖銳的爪子緊緊勾住李重言的衣服。她會張開肉墊,展露自己柔軟的肚皮,像當初突然從背后抱住他時一樣,試圖引誘李重言。

    “為什么不能是你?”葉珂神色不解。

    她身體筆直地站立著。身前的陸判低眸看向她,并未俯身靠近。

    兩人身高的差距,讓她隱隱有種正被審視的錯覺。她微微偏頭,目光探究地看向他,許久,說道:“因為我喜歡你。”

    這話她方才同李重言解釋過,但似乎從未告訴過陸判。

    “喜歡?”

    “嗯。”葉珂說,“我喜歡你的臉。”

    陸判眉梢一挑,平靜的黑眸涌動著微妙的情緒,定定地看著葉珂。

    少女清潤的聲音落下,他眸色轉暗,如同一場暗潮即將襲來。

    “只是臉嗎?”

    “還有……整體。”葉珂略微仰頭看向他,一字字慢慢道,“我喜歡……你的整體,身體、臉、眼睛,還有頭發。”她語氣認真,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帶絲毫虛假。

    直白膚淺的話語落下后,她閉緊嘴巴,不在多說什么,整個人顯得非常老實。

    但似乎對于他突然的詢問感到不解,眼瞼微微上挑,一雙黑亮的眼眸自下而上緊緊盯著他。

    視線相對。

    陸判心臟像被一只手掐揉把玩,胸口涌動著古怪而陌生的飽脹感。

    “喜歡我的身體、和臉。”良久,他低聲道,語氣介于詢問與重復之間。

    “嗯。”葉珂應了一聲。

    她還有話沒說完,“不止是這些。”

    “還有什么?”

    “還有很多。”葉珂說,“比如,你做的飯很好吃,愛干凈,會主動打掃衛生。不會在我面前抽煙,很少喝酒。我讓你工作后把賺的錢都交給我,你也沒有反駁。你很聽我的話。”

    “只是這些?”

    “這些還不夠嗎?”葉珂問,揚起一張氣色紅潤的臉。

    見陸判不說話,她走上前,抓住他自然垂落在兩側的雙手,身體和他微微貼著,臉上帶著直白明朗的笑意,說:“和你在一起有好處對不對。”

    這就是她全部的理由。

    和陸判感受到的一樣。她的喜歡很膚淺,同時,樂于支使他,從他身上獲得好處。

    陸判沒有說話。

    葉珂卻在盯視他片刻后,忽然開口:“你還沒有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陸判問。

    “你說李重言“只是這么一說”是什么意思?”葉珂表情認真。

    陸判不說話。

    葉珂:“你是說,其實他可以幫到我,只是不愿意對嗎?”

    隔了一會,他才說:“不是。”

    葉珂疑惑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已經明確拒絕了你。”

    “可你說——”

    陸判看向葉珂的眼神像是要直達她心底,語氣平淡地打斷她的話道:“你是想去找他嗎?”

    “請求他幫忙,將你母親從實驗室里帶出來?”

    葉珂低眉思索片刻,緩緩搖頭。

    “我和他關系……”她道,“其實沒有那么好。”

    “他不會幫我的。”

    陸判道:“既然這樣,那就不要想了。”

    他轉移話題:“客廳全是你的東西,角落還有四個紙箱沒拆——”

    葉珂立刻說:“這些都是你自己拿過來的,你沒有問過我意見。”

    她略微歪著頭,思索片刻后,態度強硬地落下一句:“我不會再收拾了,這里交給你,我周末再來。”

    話落,便兩手空空,大搖大擺轉身離開,絲毫沒有順道把堆積在客廳的空紙箱帶下樓的意思。

    陸判凝視她的背影。

    ……

    十月轉瞬即逝。

    十一月,氣溫反復無常,在驟冷驟熱后,連綿的烏云于十三日下午沉沉壓來。暴雨將至,整座城市籠罩在詭譎的夜幕下。

    呼嘯的狂風掩下骨骼碎裂的聲響,綿軟的人體重重跌落在地,濺起一地泥濘的水花。

    偏僻的巷道內,無人得以見到這殘酷的一幕。

    只有街角安靜運轉的監控攝像頭,將現場如實記錄在鏡頭內,借用網絡,上傳至數據中心。

    瓢潑大雨中,瘦長的黑影以正常人類的步伐逼近。

    某一刻,監控畫面一片漆黑,只聽見詭異的嘶嘶聲,和雨滴重重砸向地面的聲響。

    下一秒,黑暗的畫面消失,稍遠處,一具男性尸體趴伏在冰冷濕滑的地面,大量鮮血從他身下溢出,順著雨水,流向監控無法捕捉的區域。

    星海市國際中心。

    周自謙望著玻璃幕墻外翻滾的烏云,黑暗襲來,雨水被狂風裹挾,呼嘯著至高空垂落。

    室內燈光不知被何人撳亮。

    周自謙回身,看向不遠處,無論何時何地,都穿著一身白色制服的男人。

    白澍將最后一組燈光撳亮,循著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回身看了過去。

    “你說過最遲三個月。”周自謙道。

    他背對著玻璃幕墻,身后是風雨交纏的黑夜,身前是刺目的燈光,不知道是被關的久了,還是如何,身上的鮮活之色盡數褪去。

    他顏色淺淡的眉毛下壓,目露懷疑地看著白澍。

    僅僅兩個月過去,白澍卻似老了二十余歲。他神情疲憊,是那種自內而外的衰老疲乏,聞言,渾濁而略顯陰戾的眼睛靜靜看著周自謙,良久,低聲開口:“實驗成功了。”

    周自謙不在乎實驗有沒有成功。

    而白澍平靜的話語還在繼續:“這幾個月我投入了全部資金增加設備和人員數量,擴大實驗規模。不僅是星海市,全球七大洲都有我設立的分部,只要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我什么時候才能出去?”周自謙語調平靜地打斷他的話。

    白澍像是突然卡殼的機器,許久,才緩緩轉動脖頸。

    他似乎很不舒服,伸手重重揉摁兩側太陽穴,余光瞥見遠處茶水間隱隱亮起的燈光,快步上前,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周自謙無聲跟上去,在他身后站定。

    白澍眼眸低垂,一面嗅聞著咖啡馥郁的香氣,一面問道:“你想要出去?”

    周自謙保持沉默。

    白澍轉過身,幽幽道:“需要我幫忙嗎?我可以派人把你喜歡的女生抓進來,只要進了實驗室,除非變成——”

    “我的事不用你管。”周自謙冷漠道。但相比明顯不正常的白澍,他的話并沒有多少力度。

    白澍笑了一下,笑容在那張疲憊的瘦削臉龐上,多少有種刻意的成分。

    他淡淡道:“我不是想插手你的事,我只是有點好奇,畢竟她是葉芝的女兒。”

    周自謙沒有試圖分析白澍最近一段時日,種種異常表現后所隱藏的危險含義,眸色寡淡地看著他,說:“我要盡快出去。”

    白澍頭低垂著,像是完全未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良久,低沉淡漠的聲音從低垂的頭顱下傳來:“你隨時可以出去。”

    周自謙聞言,沒有動作,反而目光更為考量地看著他。

    少頃,他不再做多余的思索,轉身朝電梯廳走去。

    白澍手肘撐在桌面上,神情冷靜地看著周自謙遠去。片刻后,他目光一轉,朝著虛空輕喚了一聲。瞬間,一道如幽靈般的細瘦身影不知和何處出現,迅速朝他逼近,在距離他約兩米處停下。

    “白教授。”來人道,嗓音略微嘶啞。

    “跟上他。”白澍語調冷淡。在那道細瘦黑影消失前,他站直身體,凝視著遠處周自謙的背影,漫不經心地補了一句,“他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黑影一頓,隨即默默跟上前。

    周自謙走到趙家院門前時,雨已經停了。

    寂靜的深夜,白色鐵藝大門緊閉,庭院內,因無人修剪而散亂生長的花草樹木,透過鏤空的柵欄,落入他眼中。

    從墻角生長的野草可以看出,這里至少有數月沒有住人。

    隔壁,錢嬸無意間瞧見一道人影長久地站在趙家院門前,不由得換上外出的鞋子,踩著濕淋的路面,朝那人走去。還未近前,便開口道:“你到這兒,是想找什么人嗎?他們一家早搬走了,這里沒人。”

    周自謙轉身,“我找葉珂。”他盯著錢嬸生出褐色斑點的臉說道。

    錢嬸眼神不好,走近了,才發現這人看著年輕,但身形瘦長,臉色又出奇的白,盯著人瞧時,莫名給人一種不好的觀感,一時便沒有說話。

    周自謙:“她現在住在哪里?”

    錢嬸說:“不知道,走的時候沒和我打招呼。”

    這話是實話。

    周自謙聞言,收回看向她的目光,轉身沉默盯視眼前這棟三層獨棟別墅。

    錢嬸皺眉打量他片刻,沒看出什么,不好一直站在趙家院門外,引來小區路人注意,便轉身往回走。她沒有立刻進屋,站在廊檐下,朝趙家看去,卻見趙家院門外,已沒了那人身影。

    第92章 你現在可以糾正。

    狂風暴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

    客廳內, 葉珂趴在沙發上和室友打電話。

    兩座的沙發長度有限,她不得不翹起雙腿,細長的小腿在空中相互交疊著。

    少頃, 不知是聊到什么, 她腳趾緊緊蜷曲著。直到小腿下落搭在沙發扶手上, 她瘦白的腳趾動了動, 才重新恢復到自然放松的姿態。

    “連環殺人案。”她一字一句道。

    “嗯。”電話對面,室友顏安壓低聲音說:“是我哥告訴我的, 說是兇殺手法一致, 雖然最近一段時日連續暴雨,又是深夜作案, 監控畫面有些模糊, 但都顯示兇手是一個身量瘦長的男人。”

    “你哥還說了什么?”

    “沒了。”顏安道,“我哥是民警,這件案子沒經過他手,直接轉交給了刑警大隊, 目前據說是被國際警署第七分局正式接手。”

    會轉交到國際警署的,一般是大案特案,抑或是兇手是高級別進化者, 需要國際警署主導, 當地警方甚至是軍方協助,才能順利將兇手抓捕歸案。

    葉珂下巴搭在抱枕上,若有所思。

    電話里, 顏安長長嘆了口氣,說:“因為這事,我整個周末都待在家里,我媽不讓我出門, 甚至緊張到想讓我請病假,等兇手抓到,再去學校。”

    “這么嚴重嗎?”

    “不是嚴重不嚴重的問題,”顏安說,“是我媽性格原因。她容易焦慮,再加上年輕時親身經歷過發生在星海市的恐怖襲擊,對某些事非常敏感,私下不止一次在我耳邊咒罵進化者是受激素控制的暴徒,和豬狗沒什么區別……”

    或許因為涉及話題太過敏感,顏安即使是在家中和葉珂通話,聲音也越來越低。

    葉珂不得不將手機音量調高。

    “吱呀”一聲輕響,身后房門打開。

    葉珂沒動,依舊趴在沙發上,聽著電話對面的顏安絮叨。

    顏安:“我覺得,我媽讓我請病假的事好像是認真的。我剛聽見她在客廳給我爸打電話了。我爸是醫生,隨隨便便就能給我開個十天半個月的病假條。”

    “葉珂,周一你估計見不到我了。”

    身側沙發微微往下凹陷了幾分,有人在葉珂身旁坐下。

    她側頭看了剛從外面回來的陸判一眼,轉回頭,繼續和顏安聊天。

    “那你要在家待多久?”

    “不知道,等抓到兇手,或者我媽焦慮癥減輕?反正我最多在家待一個月。”

    顏安說著,不忘提醒葉珂:“不過我媽反應雖然有點夸張,但最近星海市治安確實有很大問題。相關消息一直被壓著不準向外報道,我懷疑,情況或許比我哥知道的要更糟糕。”

    “這事除了你,我也有盡量提醒更多人,只是沒說的這么明白。反正你自己當心點。”

    葉珂被顏安說的,也有點小小的驚恐,忙道:“我會的。”

    顏安:“對了,你現在是在宿舍,還是?”

    葉珂:“我在朋友家。”

    話落,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陸判,倏然抬眸,盯視葉珂背影的眼神沉默中隱帶幾分危險。

    葉珂像是自然界中感知敏銳的動物,幾乎在陸判眼神變化的瞬間,便察覺到身后氣氛隱隱不太對。

    她眉頭疑惑地蹙起,一面繼續和顏安通話,一面如一只圓滾滾的蟲子般扭動著翻身面向陸判。

    少女仰躺在沙發上,修長雪白的雙腿微微曲起,綠色蕾絲內褲在裙擺下若隱若現,如海藻般濃密的頭發披散在身體兩側。

    明明是輕佻勾引的姿態,面上神色卻極為純潔,像林中不諳世事的小鹿。

    目光對視不過數秒,陸判伸手,極其自然地撫上葉珂光滑細膩的雙腿。

    葉珂側身躲了一下,沒躲開,電話里,顏安還在繼續說話,她一面認真聽著,一面從沙發上坐起,低下頭,將堆疊在大腿根部的睡裙裙擺捋順。覺得不對,又伸手到裙擺下,將陸判被睡裙蓋住的手拿開。

    十一月二十三日,距離葉珂正式搬來與陸判同居,已有五十七天。

    時間不算長,但兩個月時間,足夠兩個年輕人彼此熟悉。

    陸判二十歲,各項生理指標正常。葉珂雖然主張一人一間臥室,但日常的很多行為,對于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的陸判而言,無異于赤-裸的引誘。

    星海市相比其它城市,常年氣溫在三十度上下。

    葉珂每每從外面回來,必定會脫掉內衣或是胸貼。

    最初,她還非常禮貌,會記得走進自己的臥室再脫衣服。但很快,她“領地意識”急劇擴張,一踏入室內,身后大門一關,便開始三線聯動。換上室內拖鞋的同時,兩手伸向背后,一面朝客廳沙發走去,一面將一件又薄又透的內衣,從領口拎出來。

    葉珂知道陸判就在一旁看著,但兩人住在一起,時間久了,這是無可避免的。

    自從三歲起,她便生活在星海市,日常生活習慣早已固定,不想也不愿意因為陸判便輕易改變。相比因為沒穿內衣,便委屈自己只在臥室行動,她覺得,讓陸判看見不是什么問題。

    她沒有很介意。

    但陸判不可能只停留在看這個層面。

    他有著正常的生理反應,面對葉珂的種種舉動,他從最初避嫌,轉身回到自己的臥室,到目光直接地看向她未穿內衣的胸部。

    葉珂對此沒有太大反應——她不是沒穿衣服,她有穿!

    她不理會陸判逐漸暗沉的目光。

    但十月中旬,某一日,她從學校回來,順手將內衣脫下扔在沙發上,人也跟著趴在上面,翹著腿,開始玩手機游戲時,感受到身后來人的靠近,灼熱的體溫透過一層薄薄布料傳來,不免一陣愣怔。

    “你……”她啞聲,好半響,才在對方逐漸深入的觸碰下,緋紅著臉,結結巴巴擠出一句略帶幾分不安的話語,“你干什么?!”

    陸判灼熱的呼吸噴灑在葉珂后頸,聲音冷靜,語調帶著刻意的沉穩,讓葉珂感覺陌生的同時,內心的不安卻也悄然消散幾分。

    “不干什么。”他聲音低的像是耳語。

    葉珂將臉埋進抱枕,感受著他溫熱的掌心——,來自異性的陌生觸碰讓她面紅耳赤。少頃,她從抱枕上抬頭,一雙眼睛像沁著水似的,雪白的貝齒咬著下唇,控制不住地弓起腰身,后背順勢緊貼住他胸膛。

    葉珂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她沒有叫停,眼睫不停眨動,一張雪白小臉紅的像在滴血。而等她終于聲線略帶幾分顫抖地叫出陸判的名字時,他卻又在她身側耳語:

    “葉珂。”

    “嗯。”

    “可以嗎?”

    葉珂再次將頭埋在抱枕上。

    陸判見她不出聲,不在追問,只伸手抓住她T恤下擺,想脫掉這件頗為礙事的上衣。但葉珂不配合。他便改為抓住她雙肩,想讓她翻身面向自己。

    葉珂感受著肩膀上的力度,半張臉更深地埋進抱枕,話語被棉花阻隔,含糊中略帶幾分嬌氣,一時間,竟讓陸判心臟都帶上幾分酥軟。

    “不要。”

    陸判看著埋頭在抱枕上的少女,看她披散在后背的長發、烏黑的腦袋、雪白纖瘦的雙臂緊緊抱著靠枕,那種單純因生理而起的沖動忽然便淡了幾分。

    他知道葉珂不是性格保守的女生。

    三個月前,因官曼曼注射的那支藥劑,他們有過更親密的接觸。而同居的這段時日,她種種不避嫌的舉動也證明了這一點。

    因此,他向她走近,伸手探入她衣內,撫摸她獨屬于女性的柔軟身體,只是作為一個生理正常的成年男性,在這段時日她不自覺的引誘下,做出的正常舉動。

    可這一刻,陸判知道,不止是生理沖動。

    那她呢?

    察覺肩膀上的力道松懈,身后也半響沒有動靜,葉珂如同一只攀附在崖壁上的螞蟻,有種不上不下的感覺。她線條流暢的下巴搭在抱枕上,感覺臉沒那么熱了,猶豫幾秒,默默翻過身。

    兩人視線相對。

    陸判一只腿跪在沙發上,另一只腿踩在地上,仍舊是微微俯身的姿勢。他目光認真地看著葉珂,看她緋紅的臉頰,似凝著水色的眼眸,不由得再次俯身。

    葉珂伸手抵住他雙肩。

    其實她不必這么做,因為陸判在距她還有一定距離時,便主動停下。她抵在他肩頭的手沒有用力,又因為兩人都不說話,時間久了,反有種欲拒還迎的意味。

    陸判看出葉珂沒有堅定拒絕,但也沒有更進一步。

    “可以嗎?”他問。

    葉珂沒有立刻回話,如蒲扇般的睫毛垂下,幾秒后,又悄然抬起,“只是摸一摸嗎?”

    “不是。”

    葉珂:“。”

    “是不行嗎?”

    “嗯。”葉珂道,半響,極小聲地補了句,“只能摸一摸。”

    她不看陸判,語罷,臉上的緋色卻如滴落水中的顏料,迅速暈染開。少頃,見陸判不出聲,眼睫一抬,機敏無邪的眼睛再次看向他。

    ——是林深處突然出現的小鹿,身影在清晨的霧氣下時隱時現,引人不斷向前。

    陸判看向她的眼睛,緩緩俯身,吻落在她的唇上。

    陸判至今為止,只有葉珂一個女友。在相關事宜上,他足以深入探詢的只有葉珂一人。研究對象太過單一。他只能以她給出的回答為準。

    同居兩月,他們沒有發生實質性關系。

    偶爾幾個瞬間,陸判會忍不住猜想——兩人的親昵,是否只是葉珂在生理性沖動下做出的正常反應。

    但她很乖,當他環抱她時,她會立刻回應,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腰;在他低頭吻上她的嘴唇時,會閉上眼睛,纖長的眼睫輕輕眨動;而等她再次睜開眼,她眼中必定凝著一層淺淺的水色,看向他眼神像在邀請。

    葉珂抓住陸判輕輕扣住她大腿的手,正要將他的手挪開,卻被他反手握住。

    隨即,稍顯低沉的聲音在耳側響起:“為什么說在朋友家?”

    電話對面,顏安立刻噤聲。

    葉珂反應比顏安慢上半拍,微一愣怔,方才抬頭看向陸判,說:“我隨口說的。”

    陸判白皙英俊的臉上,像覆著一層薄冰,看不見,摸不著,但帶著幾分實質的冷意。

    他盯著葉珂,沒有說話。

    就像前一刻,他無法辨別她展露的類似于勾引的姿態是有意還是無意;此刻,他也無法確定她的話真是無心之語,還是有其它的含義。

    葉珂略微歪頭,目光探尋地看著他,眼神純潔,問:“你怎么了?”

    陸判在自己反應過來前,便對葉珂使用了讀心術。

    但讀心術對她不起作用。

    他最終只觸碰到一片空白。

    他不去細想這個貿然而徒勞的舉動意味著什么,只控制不住地微微沉下臉,話出口,語氣依舊平和溫沉:

    “你現在可以糾正。”

    糾正?

    葉珂一瞬間知道陸判在計較什么,卻像是故意和他作對般,秀致的眉眼一沉,嘴巴也噘著,不發一言。

    顏安是宿舍唯一知道葉珂在戀愛的人,而早前,她那句“這件事不能說出去。”多少帶著渣女的潛質。

    她不確定葉珂是想腳踏兩條船,還是什么,但聽見電話對面,低沉的男聲說:“你現在可以糾正。”,莫名有種葉珂渣女面目即將被揭穿的緊迫感。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想要偷聽,又覺得……應該給這對年輕的情侶留出足夠私密的空間,思忖良久,終是在良心的指引下,出聲提醒:“葉珂。”

    “嗯……?”葉珂這才發現手機還在通話的狀態。

    “我有事要忙,就先掛了。”

    “哦,好。”

    語罷,隨著短促的“嘟”的一聲輕響,電話被顏安掛斷。

    第93章 “不會背叛我?”

    葉珂看著暗下來的手機屏幕, 若有所思。少頃,她將手機放在一邊,再次仰躺在沙發上, 視線微斜, 看向坐在她身側的陸判。

    “你沒有告訴你朋友你戀愛的事嗎?”陸判問。

    葉珂聞言, 在陸判逐漸暗沉的目光下慢慢思索。

    最終, 她在實話實說,還是撒謊敷衍間, 選擇了一個相對折中的回答。

    “顏安知道。”

    陸判從這句話中聽出了真正的答案。

    “為什么不能告訴其他人?”他問。

    “也不是……不能。”葉珂道, 話語含糊,臉上表情有幾分扭捏。

    陸判神色微冷。而在他出聲前, 葉珂先開口說:“我也只見過你一個朋友。”

    “你的朋友中只有齊翰知道我們在一起對不對?”

    她試圖講道理。但見陸判凝眸看她, 眼睫下,眸色暗沉,便從沙發上坐起,撒嬌似的雙手摟住他脖頸, 歪著腦袋,放柔聲音問:“你是生氣了嗎?”

    她貼的太近了。

    星海市雖已步入十一月,但氣溫并不低, 持續數日的特大暴雨, 更讓門窗緊閉的室內多出幾分悶熱。

    葉珂只穿著薄薄一條睡裙,親昵的舉動,讓被她摟住的陸判能輕易感受到她胸前的柔軟。

    他感到強烈的不適。

    而這不適, 并非悶熱的天氣導致;更與女性溫軟軀體貼近,引起的生理反應全然無關;而是他看出了葉珂的意圖——她試圖將這個話題糊弄過去。

    陸判垂下眼眸,略微緊繃的下頜線,讓他的面色顯出幾分冷硬。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葉珂目的不純。或者說, 她想要尋求一個依靠的想法,太過明顯。不僅是出于對他身形外貌的喜愛,她更多……是想從他這里得到一些好處。

    而他當初既然沒有拒絕,那么,現在也不必去探究她的內心,追尋不必要的真相,分辨她輕易訴之于口的膚淺“愛意”幾分真、幾分假,幾分……用金錢和看似體貼的照顧,便能輕易獲取——

    葉珂摟住陸判脖頸的雙手被用力扯開,她一臉愣怔,半響反應不過來。

    陸判轉動脖頸,漆黑的眼睫一抬,見少女眸光驚愕,嫣紅的嘴唇微微張著,眼簾一垂,轉開視線。

    “有點熱。”他道。

    葉珂:……

    “很熱嗎?”她皺著眉頭質問。

    陸判避開葉珂的目光,視線轉動,見客廳窗戶緊閉,知道他離開的這半個小時,她估計一直在玩手機,連雨停了都沒發現,便走到窗前,將窗戶打開。

    夜色深重,隨著窗扇的敞開,一股夾帶著濃重濕氣的涼意襲來。

    身后細碎的腳步聲緊隨而至。

    少頃,腳步聲停下。

    陸判轉身。

    身形纖廋,披散著一頭長發的葉珂略微仰頭看他,眉頭微蹙,眼中帶著思索,問道:“方才下那么大雨,你下樓是做什么?”

    半個小時前。

    市中心小區車位緊張,但暴雨傾盆而下,打的車頂都砰砰作響,直擾的人心焦。

    齊翰將車開進地下車庫,一面艱難地尋找車位,一面撥打陸判的電話。

    彼時,陸判正在書房看書。實木房門隔絕了客廳手機游戲外放的聲響。和齊翰在電話里簡單聊了幾句,他起身,去到客廳,準備給即將到來的齊翰開門。視線掃過穿著一條質地輕薄的睡裙,趴在沙發上玩手機的葉珂,腳步一頓,忽然便感到幾分不適。

    齊翰在車庫轉了兩圈依舊沒找到車位,正巧接到陸判約他到外面見面的電話,沒有多想,一轉方向盤,朝原路返回,接到從樓上下來的陸判,便開車朝小區外駛去。

    “找我有什么事?”車上,陸判問道。

    擔任國際警署第七分局領導人不過數月,齊翰肉眼可見沉穩許多,聞言,他一面在暴雨中開車,一面回道:“和最近的案子有關。”

    短短一周內,接連發生的數起案情雷同的案件,引起駐扎在星海市的國際警署第七分局的注意。

    而在兇案之下,更值得深究的是死者詭異的傷口,監控錄像中過于廋長的兇手身影……

    雨勢漸小,齊翰沒費勁去找方便兩人談話的私密空間,而是就近將車停在一處僻靜路邊,轉身從后排車座拿出一個iPad遞給陸判。

    “最近一周,星海市發生了一起連環殺人案。我將局里經過專業人員篩選和技術處理后,有查看價值的案發時的監控錄像全都拷貝進了里面,你可以看一下。”

    陸判姿態放松的坐在副駕駛上,聞言,修長的手指輕點iapd冷硬的機身,沒有打開查看,而是在思索兩秒后,冷淡問道:

    “結論是什么?”

    齊翰抽出一支煙咬在嘴里,正伸長手去拿打火機,手腕卻被人鉗住,他一怔。而鉗住他手腕的人對于自己的舉動似乎也感到幾分意外,數秒后,不動聲色收回手。

    齊翰問:“怎么,是不能抽?”

    陸判腦中閃過葉珂皺緊眉頭,看他吸煙的畫面。

    她雖然什么都沒說,但眼睛里滿是斥責,接下來幾個小時,幾乎都會故意避開他走。

    就好像他是有毒物質,只有遠離他,才會安全。

    齊翰將打火機扔在一邊,他沒有煙癮,只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沒好好休息,才抽的兇了點。

    他長話短說:“局里經過調查分析,懷疑兇手是從BTPC實驗室“出走”的生化改造人。”

    說是出走,但用出逃,或許會更準確。

    這不是沒有先例。

    十五年前,第一例生化改造人XR一手制造震驚全球的化工廠爆炸事故。半年前,曹凱在鬧市“病發”,持刀傷人,造成嚴重傷亡。

    如今,現有證據表明,此次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極有可能也是從實驗室出逃的生化改造人。

    陸判聞言,神色不變。

    車外,持續數日的暴雨終于停歇,只偶爾一陣風吹過,卷起地面殘缺落葉。

    “既然有了方向,你們不抓緊時間去找兇手,找我做什么?”

    齊翰說:“不是我找你,是秘書長。”

    “阿德爾伯特?”

    “對。”齊翰伸手摁揉緊繃的眉心,“剛才接到通知,秘書長今晚凌晨四點的飛機落地星海市,他指名要見你。我覺得這或許與最近幾起案件有關,所以提前通知你。”

    “我想知道你的意見。”

    車廂內光影黯淡。

    片刻沉默后,陸判語氣沉冷的開口:“我說不見,他就不會出現在我面前嗎?”

    “我身后不會跟著一群影子,時刻關注我的動向,像審判一個危險分子、一棟即將墜毀的危樓,在我周邊加固所謂的“安全措施”,防止某一日,我出現和預言中一樣的行為,對這個世界造成毀壞?”

    慢條斯理的語氣帶著明顯的譏諷。

    齊翰并不知道阿德爾伯特對陸判長達數年的監視,聞言,卻也立刻反應過來。

    他開始思索,自己是否也是陸判口中,阿德爾伯特加諸于他身周的諸多“安全措施”的其中一環。

    一片沉寂中,陸判忽然屈指輕點車廂內壁。

    沉悶的敲擊聲令齊翰瞬間回神。

    陸判側頭看他,眸光清冷,“送我回去。”

    “什么?”

    齊翰一時沒反應過來。

    “現在是晚上十點。”

    見齊翰一副依舊沒反應過來的模樣,陸判后仰身體,后背抵著汽車座椅,語氣平常地補了句,“家里有人等我。”

    “……”

    一路無話。車開進地下車庫,作為司機的齊翰終于開口:“你和葉珂……”

    陸判沒作聲。車廂內一片安靜。齊翰及時住口,雖然內心十分好奇,卻忍住沒表現出來。不多時,他將車停好。坐在副駕的陸判一言不發,推開車門下車。

    齊翰看向陸判的側影,不知道是這段時日熬夜太多昏了頭,還是方才有關于葉珂的話題,讓他心神不自覺松懈了幾分,嘴唇一張,說道:

    “如果國際警署成功抓捕兇手,并證明兇手是人類基因改造工程的產物,即使無法叫停實驗,也能以審查方監督不力為名,取得對BTPC實驗室的監督權,順勢插手實驗室相關事務。”

    話出口,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

    好在陸判沒有離開,回轉身看他,神色如常。

    齊翰隔著車窗玻璃與他對視。

    少頃,他將車窗降下,思忖片刻后,道:“我知道年幼時你所經歷的事,對你有一定的影響。但你應該知道,BTPC實驗室從未獲取所有人的支持。”

    “而且你父親因此而死——”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停頓片刻,低沉聲線道:“我今晚來找你,不只是出于工作原因。”

    陸判等齊翰說完,緩聲說道:“如果你想在仕途一路上走的更遠,應該向阿德爾伯特學習。”

    齊翰有些惱怒:“陸判,我不是在和你談工作!”

    陸判面上神色不變。

    齊翰壓低聲音:“我不相信安德烈的預言。如果日后一定要在你和秘書長之間站位,我會站在你這邊。”

    這不是情緒支配下的發言,而是深思熟慮后的決定。

    陸判:“我說過,你應該向他學習。”

    齊翰額上青筋不受控制地跳動了兩下。

    “他很聰明,擅于察覺人心,并且足夠心狠。”居高臨下的視角,平緩冷淡的聲音。

    齊翰皺眉,還來不及思索陸判這話是什么意思,便見他附身,一張俊逸非凡的臉經由車窗占據他全部視野,明明在笑,臉上卻帶著陌生的陰森感。

    如果惡鬼冷漠凝視車內的獵物。

    “你有想過沒有秘密,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他人面前,是什么樣嗎?”聽不出情緒的問話,從車外傳來。

    齊翰一怔,隨即,一股驚悸從心底竄出,頭皮一陣發麻。

    ——讀心術。

    陸判這話,無異于正面承認他所掌握的精神系異能,并未在年幼時那段殘酷的經歷中,被成功抹除。

    但在此之前,齊翰卻從未細想過,這意味著什么。

    他深呼吸了幾下,避開陸判的目光,轉動因連日工作而有些僵硬的脖頸。但心里知道,此刻自己面上的神色一定不太自然。

    沒有秘密。即使兩人自幼相識,交情甚篤,但在正式面對陸判的這項異能時,也多少感到不適。更何況是其他人。

    當年,年僅四歲的陸判被推上手術臺,絕不僅僅是由某一人指使。

    那些位高權重的官員,無論是普通人,還是進化者,都不希望有這樣一個能輕易探取自己秘密的人活在世上。

    陸判走后,齊翰心思復雜地撿起方才丟在一邊的煙抽。或許是心里有事的緣故,一個晃神,被煙嗆的一陣咳嗽。他伸手揮散眼前煙霧,抬頭朝陸判離去的方向掃了一眼,這才反應過來,聊了這半天,他連陸判一口水都沒喝上。

    ……

    樓上,葉珂在問過那句話后,略微偏頭,一雙眼睛定定地瞧著陸判。

    陸判回道:“不做什么。”

    他語氣很淡,說罷,不知為何,突然附身,雙手環住葉珂纖細的腰身。

    葉珂有種被當作洋娃娃抱住的感覺。下一秒,腰身一緊,卻是被陸判原地抱起,稍顯用力地摟住。她一臉愣怔,半響,伸手將他推開。

    陸判將她放下。

    葉珂不信陸判的解釋,但也沒有追問。

    作為一個成年人,有自己的秘密,或者說……暫時不愿讓旁人知道的事,是很正常的。

    她只是略帶猜測的問:“你下樓見的人,是女生嗎?”

    “不是。”陸判道,又問:“為什么這么問?”

    “你身上有煙味。”

    齊翰喜歡在車里抽煙,煙味附著在車廂內壁,時間久了,車內、特別是駕駛室味道十分濃重。但葉珂鼻子還是太靈了一點。

    “不是女生。”

    陸判垂眸看她。

    那雙輪廓俊秀,因長睫垂落、覆上淡淡陰影的眼睛就像在說——除了你,還會有誰?

    葉珂聞言,拉長語調“哦”了一聲。但她一貫是愛蹬鼻子上臉的人,這段時日,又被陸判縱容著脾性愈發上漲,當下便問:“所以你會一直愛我嗎?”

    陸判至今為止,對于葉珂外露的話語仍舊不太習慣,沉默兩秒,道:“不會有別人。”

    葉珂滿意點頭。

    “那你呢?”陸判的聲音從頭頂落下。

    葉珂一怔,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么?”

    “你聽見了。”陸判在沉默后說道,語調平直,卻帶著陌生的逼迫的意味。

    葉珂后知后覺地打量起陸判的神色,發現他自從下樓一趟后,心情似乎便差勁了起來

    是誰惹著他了嗎?

    “怎么不回話?”陸判問,聲音很輕。

    葉珂盯著他,半響,道:“只要你喜歡我,我也會喜歡你的。”

    她語氣認真。

    “不會背叛我?”

    第94章 “我有點事,很快回來。”……

    話音落下, 葉珂微垂眼眸,面上神色不解,一副依舊沒反應過來的模樣, 兩只手卻下意識撫向赤裸的雙臂——她穿著一條白色長裙, 棉麻質地, 款式寬松, 細細的兩條帶子綴在肩頭,露出手臂與胸前大片肌膚。

    此刻, 不知道是帶著濃重濕氣的涼風涌入室內, 刺激皮膚,還是如何, 手臂汗毛豎起, 滿是雞皮疙瘩。

    她不說話。

    身前,距離她只幾厘米的陸判也保持沉默,不在出聲。

    一片寂靜中,葉珂嘴唇輕張, 遲疑數十秒,開口問道:“你剛才說什么?”

    客廳唯一亮著的主燈從頭頂落下。

    光線經由陸判額前散亂的碎發、清俊的眉骨、挺直的鼻梁一路向下。他低下頭,眉眼適時覆上一層淺淡陰影, 注視葉珂的眼神至陰影中走出, 沉默中帶有某種力量。

    葉珂感到一點壓力。

    她其實聽見了,并且聽的非常清楚。

    她不由自主想到安東。

    和安東分手的過程很不愉快,就像現在, 對方注視的眼神落在臉上,一言不發,她卻莫名呼吸不暢,有種壓力附著全身的錯覺。

    “你說這話……很奇怪。”良久, 她道。

    “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

    與背叛對應的不是承諾,而是懲戒!

    “我不喜歡你說這種話。”

    “我是在問你。”

    “問也不行。”葉珂皺眉道。

    說完,想要解釋什么,張了張口,又不知道具體該說什么。

    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反應太過了,去看陸判,對上他打量的目光,一時間,更不知道說什么了。

    陸判看出葉珂臉上一閃而過的慌張。

    這讓他想到十分鐘前,坐在車廂內,因他突然表露的話語,遽然色變的齊翰。他發現自己并不想在葉珂臉上看見類似的驚懼,沉默盯視她數秒后,轉移話題問:

    “今晚還需要我陪你嗎?”

    “……?”

    葉珂一時無法適應陸判話題的轉變,面上一陣呆怔。對上陸判的目光,確認他不是在說笑,思索片刻,還是點頭。

    昨天夜里,大概九點鐘左右。

    葉珂站在客廳窗前,看窗外夜幕下漸小的雨勢。

    客廳正對著她所在的大學。

    稍遠處,是佇立在夜色中,極為醒目的星海市國際中心——這座城市最高的一棟大樓。

    她視線落在那棟摩天大樓上,不知道是幻視,還是如何,隱約覺得有什么東西正斷續從大樓內涌出——像漆黑的螞蟻,從高塔的窗口探出頭顱,順著陡峭的墻壁攀爬而下,動作迅捷無聲。

    葉珂眉頭皺起,再要細看,可夜幕雨絲漸密,除去摩天大樓樓頂閃爍的紅色燈光,和大致的建筑輪廓,再瞧不見什么。

    她不在多想,正要關上窗戶,避免雨水飄入屋內。忽然,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那一瞬間,葉珂感到一陣莫名的驚悸,寒意從心底竄出,背脊一陣發涼。像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驚嚇過度,以至于四肢僵硬,在原地呆立良久,才反應過來,快步朝遠離窗戶的區域逃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像一只無頭蒼蠅在客廳來回踱步,直到推開陸判臥室的房門——

    陸判沒在臥室,她又去書房找他。他坐在書桌前,桌面上,筆記本電腦打開了許多網頁。

    這段時間,葉珂發現陸判用手機的時間很少,大部分時間是在使用電腦,不知道是在單純瀏覽新聞,還是借用網絡做些什么。

    他沒有工作,不常出門,但他們一直不曾缺錢。經濟對于他們不是問題。

    “怎么了?”

    陸判轉過電腦椅看她。

    她推開書房房門的動靜太大,倉促急迫,像正被什么可怕的東西追趕。

    “沒什么。”葉珂打開書房門走進去。她在陸判身前站定,四目相對,她猶豫著問了句,“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陸判沉默幾秒,問:“為什么突然想和我一起?”

    葉珂不想說自己是因為害怕。

    這個理由太過幼稚,她不再是七歲小孩。而且她解釋不出她具體在害怕什么。

    那是一種直覺,像自然界中提前察覺危險的動物,她對佇立在雨幕下的大樓感到驚恐,第一時間想要找到一個安全的區域進行躲避。

    “我不想一個人睡。”

    陸判沒有拒絕。

    昨天晚上,他們是在陸判臥室里那張一米二寬的床上度過的,不知道是床有點小,還是葉珂對那棟突然間變得詭異的摩天大樓心有余悸的緣故,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正當葉珂的思緒控制不住地回到昨天夜里時,陸判轉身邁步向前,陸續經過書房、自己的臥室,朝走廊盡頭的主臥走去。

    葉珂盯著他的背影,想了想,沒說什么。

    她跟在他身后,問:“你要把你房間的枕頭拿過來嗎?”

    陸判沒有回頭,因此葉珂視線里仍是他的背影。從背后看,他的身形比前段時間似乎要更為高大,是還在長身體嗎?不過他剛二十歲,這個年紀的男生,好像是會繼續生長的。不像自己,早在十六時,就不在長個了。

    “你去拿過來吧,還有衣服。”

    眼前是走廊柔和的燈光,陸判的聲音從燈光中傳出,聽不出什么情緒,好像只是隨口一說。

    葉珂腳步一怔。

    陸判在葉珂的注視下,步入主臥,右轉進入衛生間,是主臥自帶的衛生間。

    不多時,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

    “……”

    葉珂在緊閉的衛生間房門前站立,她依舊有些沒反應過來,半響,隔著房門問了句,“你是要我幫你把換洗的衣服拿過來嗎?”

    沒有回答。

    葉珂安慰自己是她聲音太小的緣故,他現在正在洗澡,水聲遮蓋了她的聲音,所以才沒有回話。她盡量不去想陸判脫光衣服的樣子,也不去想……這是她的房間,他不應該在這里洗澡。

    葉珂去到陸判的臥室,將他的枕頭、被子拿了過來,其中還包括一套干凈的換洗衣服。

    她坐在床沿上,面朝窗戶。

    窗外,佇立在夜色下的星海市國際中心出現在她視野內,不再像昨天夜里,莫名令她感到驚恐。它看上去只是一棟十分普通的超高層大樓。

    身后傳來衛生間房門打開的聲響。

    葉珂想了想,回頭。

    陸判赤裸著上身出現在葉珂視線內,黑發濡濕,側臉上還有水珠往下低落,正低頭拿起葉珂擺放在床上的那套換洗衣物。

    他皮膚很白,下半身只簡單圍著一條浴巾,上身薄薄一層肌肉,附著在寬大舒展的骨架上,有種勁瘦的美感。

    察覺到葉珂的視線,他從衣服上抬頭。

    葉珂略微皺眉,“那是我的浴巾。”

    陸判嗯了一聲,當著葉珂的面將手放在浴巾上。

    葉珂迅速回頭,想要合攏窗簾,又覺得沒這個必要。果然,當她再次回頭時,陸判已經將衣服穿好了,只是頭發還是有些濕。

    葉珂有點嫌棄,但她晚上還是需要有人陪在身邊,于是說:“你把頭發吹干吧,不然會生病的。”

    陸判一言不發將頭發吹干,又去到衛生間,將被他打濕弄亂的空間簡單清理了一下。看上去與從前沒有任何異常。但不知道是今晚他那句過于突兀的問話,還是個子太高的緣故,他在葉珂臥室走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她感到明顯的不適。

    她皺起眉頭。終于,在陸判視線看來的一瞬,開口問道:“你剛才問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葉珂覺得只有解決了這個問題,她今晚才能睡上一個好覺。

    陸判隔著一張床看她。

    他的眼神隨著夜色漸深,愈發濃黑,緩了一會兒,才道:“字面意思。”

    他語氣很平靜。葉珂卻無法平靜下來,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便一臉慌張地否定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陸判站直身體。

    葉珂說:“我們有可能會分手。”

    陸判在葉珂說出“分手”二字時,臉色便冷了下來。

    他看上去很生氣。

    葉珂不去看他的臉色。

    她一直覺得,那句“不會背叛我?”可以出自安東或周自謙之口,但無論如何,都不該從陸判口中說出。

    她有點煩躁,在將陸判趕出房間,還是等過了今晚,明天早上再認真和他談這件事中猶豫——

    “你一直在想分手的事?”忽然,陸判問道。

    “沒有。”

    沒有回話,屋內很安靜。

    葉珂低頭,看見地面上一道頎長的影子在慢慢接近。她盯著那道影子看了一會兒,抬起頭,對上陸判陰暗冷然的面孔。

    “如果你撒謊,我不會知道。”

    “?”

    葉珂不懂陸判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但她看出他生氣了,他臉色很差,并且毫不避諱將這種極其差勁的臉色擺在她面前。

    “我現在沒想。”

    “所以你是有想過。”

    陸判道,不是疑問的語氣,但十分復雜。他凝視著葉珂,目光很深,像是要看進她心底。

    “……”葉珂:“這很正常不是嗎?我又沒說過會一直和你在一起——”

    “你說過。”陸判打斷道,幽深的眼底帶有某種克制,像是在盡力將這次對話,控制在情侶爭吵的范圍。

    葉珂看出他的忍讓。

    她低下頭,開始回想。

    但相比回憶中不經大腦的承諾,有意或無意說出的一些甜蜜的話語,眼前,打破冷靜溫和的表象,展露性格中尖銳一面的陸判,明顯更值得關注。

    “我現在沒有想分手,我只是說可能。”葉珂語氣變得不確定,她發現自己對陸判了解不夠。

    一陣沉默。

    “不要想這種事。”

    約莫半分鐘后,陸判的聲音從頭頂落下,語調平淡,原本陰暗的面色不知何時恢復正常,視線低垂,注視著葉珂。

    他似乎不想再繼續深入討論這件事。很好!她也不想糾結這件事,至少今天晚上不想。他們很有默契。

    但事情并沒有解決。

    ……

    夜里,燈光暗下,身旁傳來細碎聲響。

    葉珂平躺在床上,見身側再沒有任何動靜,這人似乎就這么睡了過去,眉頭皺了皺,雖然對于他今晚的表現仍舊不解,卻也不再多想。

    等明天再認真談談這件事吧。

    做下決定,葉珂轉身,手和腿都搭在陸判身上,頭抵著他肩窩,像環抱著一個巨型毛絨玩具,靠著他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不知道睡了多久,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葉珂被吵醒,于半睡半醒間嘆了口氣,掙扎著撕扯開一條細窄眼縫,在昏暗中,看見陸判頎長挺拔的身影——他正邁步朝臥室外走去。

    “你去哪?”模糊的聲音。

    陸判腳步輕頓。

    “我有點事,很快回來。”

    沒有回復。

    陸判在黑暗中等了一會,打開臥室房門,走了出去。

    葉珂在約莫三秒后,徹底清醒過來,走下床,跟在他身后。

    第95章 “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凌晨四點三十五分。

    屋內沒開燈, 只小區內零碎的霓虹燈光穿透窗戶玻璃,落入室內。四周一片寂靜。

    葉珂腳步不疾不徐,一言不發, 跟在陸判身后。

    她發現自己對于陸判的了解遠遠不夠。不止是今晚突如其來的問話, 還有日常生活瑣碎所流露出的他性格中強硬的一面。對此, 她感到非常好奇, 控制不住地想要進一步了解他,看見他內心真實的一面。

    陸判聽見身后的腳步聲, 但沒有言語。

    他走到玄關, 將門打開。

    屋外,除去數小時前剛才見過的齊翰, 其余幾人皆是面孔陌生的高級進化者。

    國際進化者機密檔案所記載的仍舊活著的高級進化者, 共有三百一十五人。尋常,除非大案特案,國際警署旗下的高級進化者,很少聚集在一起。

    陸判心思轉動, 眼神卻落在齊翰身上。

    相比數小時前,齊翰臉色明顯凝重許多,對上陸判探來的目光, 低啞聲音道:“秘書長想見你。”

    他狀態不對。

    陸判問:“發生了什么事?”

    齊翰還未回應。屋內, 隔著一段距離,站在暗影中靜靜聽著的葉珂已略有幾分疑惑地邁步上前。她在陸判側后方站定,女性纖柔的身影落在屋外眾人眼中。

    葉珂卻在視線掃過屋外幾人后, 轉眸看向斜前方的陸判。

    陸判回轉身。

    視線相對,葉珂看見陸判的眼神很清醒,神色冷靜,不像是對屋外幾人的到來感到意外的模樣。

    她莫名有點啞聲, 好一會兒,才問:“他們是什么人?”

    “齊翰的同事。”

    屋外無人出聲。

    葉珂聞言,目光悄然掃過屋外幾人,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她仍舊能察覺這幾人氣場的強大。

    他們一定不是普通警員。

    “陸判。”齊翰在這時出聲,他話語中隱約帶著一絲懇求,“秘書長在樓下等你。”

    秘書長?

    葉珂滿腦門問號,卻控制著沒有出聲,整個人既乖巧又謹慎。

    陸判卻沒有回復齊翰。他只是低聲問葉珂:“不睡嗎?”

    葉珂立刻皺眉。

    她發現齊翰和另外幾人的目光,正隨著陸判的話,重新落回到她身上?目光太過集中,以至于她感到隱隱的壓力。甚至于不止是壓力,還有一種被大型野獸注視的緊迫感,是實力相差太大引發的生理上的不適。

    “……嗯……”

    “怎么?”

    “你待會還回來嗎?”葉珂頂著那幾道目光,小聲問道。

    “回來。”陸判背對著屋外走廊的燈光,神色十分平常,低聲道,“不是很重要的事,我去見一個人,很快回來。”

    葉珂覺得陸判似乎誤會了什么,她沒有要挽留他的意思。

    屋外幾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愈發灼熱。她低下頭,微微皺眉,“要是有事的話,晚點回來也行,我沒有催你。”

    話落,轉身大步離開,等脫離那幾人視線,才放緩腳步。

    她聽見身后大門關閉的聲響,沒開燈,就著昏暗的光影,慢慢走入臥室。

    ……

    陸判知道阿德爾伯特會找來。他既然說要見他,就一定會出現在他面前。他們上一次見面是五年前,他屠殺那幾名綁匪的當日下午,在案發現場,他問他為什么這么做?

    這幾年,他們沒有見面。但阿德爾伯特一直存在于陸判的生活中。陸判知道,他身后時刻跟隨的那群影子是阿德爾伯特的人。他們像審判一個危險分子、一棟即將墜毀的危樓,將他每一個值得關注的動向及時上報,加以分析。

    陸判從樓上下來,身旁跟隨著齊翰和五名高級進化者,說不清是陪同還是押送。

    小區正門,門衛室里夜間在崗的保安在看見從小區內走出的一行數人時,及時低頭。

    寂靜的夜色下,數十輛軍事裝甲車安靜地停靠在路邊。

    齊翰在一旁低聲提醒,“秘書長在第七輛車里。”

    陸判直接朝阿德爾伯特所在車輛走去。

    齊翰沒有跟上去。

    夜色深重,持續數日的暴雨終于停歇,一陣風襲來,吹起街道上的枯枝敗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身后,一身形高闊,留著絡腮胡的中年男人走上前,目帶深思地看著遠處躬身進入車內的陸判,說道:“他這么年輕,在這件事上,真的會對我們有所幫助嗎?”

    “不知道。”齊翰低聲應了一聲,伸手重重搓揉了一把有些僵硬的面頰。

    半個小時前,阿德爾伯特落地星海市機場,同時帶來最新消息——今日凌晨,亞洲區的承安市、紅海市,歐洲區的諾安市發生與星海市連環兇殺案高度類似的案件。

    除此外,秘書長安插在BTPC實驗室的唯一內線幾經周折,向他們傳遞了一個極為關鍵的信息——BTPC實驗室的生化改造人在后期外形皆出現不同程度的同化。

    將最近一周發生在星海市內的數起兇殺案并案調查,是他職業生涯最大的失誤!

    ……

    車廂內,在聽完阿德爾伯特的來意后,陸判沉默了很久。

    他們的談話一向直接。盡管這是時隔五年后,他們第一次見面。

    “蔑視法律與道德的人體實驗存在有百余年之久。BTPC實驗室是其中發展規模最大的一個機構。如今,除去星海市,全球七大洲內,皆設有它的分部。”

    褐發薄唇的秘書長看向陸判,緩聲道:“最近一周,世界各地惡性案件頻發,最終都指向從BTPC實驗室出逃的生化改造人。只是目前尚不清楚,這是意外,還是人為。”

    車廂內光影黯淡。

    陸判準確捕捉到這位從草根到國際警署最高行政官員之一的中年白人男士的用詞,語氣不由帶上幾分譏諷:“出逃?”

    這兩個字撕破了隔絕在兩人之間的最后一層面紗。

    人類基因改造工程所需實驗體,從最初自愿獻身科學實驗的普通人類,到被剝奪生命權的死刑犯、有嚴重缺陷無人認領的嬰孩、長期流落街頭的精神病人……及至后來,人口黑市因此誕生并發展壯大。

    當年,阿德爾伯特將年僅四歲的陸判從醫院救出時,還只認為他是一個特例。

    造成陸判困境的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以及他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

    但如今,走上高位的阿德爾伯特知道,陸判當年的困境,源于整個社會。即使他的父母足夠敏銳,足夠負責,他也依舊無法逃離成為小白鼠的命運。

    好在他活了下來,并且成長驚人。

    “我一直派人跟著你沒有別的意思。”阿德爾伯特平靜道,“我不認為你是安德烈口中的反社會人格。至于預言中,你引發殺戮的局面,是一個不具備百分百準確性的結果。相比未來你或許會開啟的極.權統治,我更好奇你走到那一步時,所經歷的具體人生事件。”

    “你找我,到底想做什么?”陸判冷聲問。

    阿德爾伯特注視著這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他成長在他的目光下,他知道他人生每一個值得關注的重大轉折,在監控屏幕前,仔細研究他面部每一寸表情變化。

    但即使如此,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仍舊是一次冒險的嘗試。

    “我希望你作為我的人,找到證據,證明BTPC實驗室對社會安全構成重大威脅。準確說,是實驗室多年來主推的生化改造人項目。在這個過程中,國際警署會配合你的行動,盡可能向你提供幫助。”

    陸判嘴角露出一抹諷笑。

    “BTPC實驗室內部或許已經失控,在你行動時,我這邊會盡力抓捕從實驗室出逃的罪犯,消除社會安全隱患。”

    “如果我不答應呢。”

    在阿德爾伯特說話時,陸判一直不曾正視他,仿佛他并不值得他過多關注。直到他將來意表明。陸判微抬眼簾,光線黯淡的車廂內,眼神至深濃的夜色中走出,目光如刀,刺向阿德爾伯特。

    “我希望你能答應。”

    陸判輕嗤一聲,轉身下車。

    阿德爾伯特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清晰沉穩,如冬日街頭霧氣,環繞陸判周身。“一旦你離開,你的名字將出現在國際進化者機密檔案上。你將作為第十三名被證實的精神系異能者,從出生至今的全部資料同一時間發送到全球七大洲各行政官員手上——”

    阿德爾伯特話未說完,隨著“砰”一聲重響,車門闔上,陸判重新坐回車里。

    他伸手揪住阿德爾伯特領口,年輕強健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在狹小的空間,身為高級進化者的威壓無限蔓延。“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

    “有關你的資料已經準備妥當,殺了我,或者摧毀我的大腦,只會加速事件進程。”阿德爾伯特咽喉被卡住,嗓音嘶啞,沉緩的喘息像是下一刻便會戛然而止。

    在這種時刻,他卻不由自主地想到許多年前,推開醫院病房房門,與病床上神情呆滯的男孩四目相對的情景。

    他不由得笑了,因上了年紀而變薄的嘴唇張動,一字字扎向年幼的陸判與如今的自己。

    “陸判,你應該知道,你的異能對于那些上位者而言,意味著絕對的威脅,即使是普通人……”

    他話未說完,陸判倏然逼近,神色陰冷地如同注視一個死人,一字字低聲道:“要解決這件事,不只有殺了你這一條路。你既然知道我的能力,那應該能猜到,我可以看到一個人內心最陰暗的角落……”

    第96章 葉珂不得不繼續親他。

    不確定陸判口中的“很快回來”具體指幾點, 葉珂在床上輾轉反側,索性起身去到客廳等他。

    天慢慢轉亮。

    某一刻,門口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響, 防盜門被陸判打開, 他走了進來——即使隔著一段距離, 葉珂也能察覺到他身上夜晚特有的涼意。

    他似乎在外面停留了一段時間。

    “他們都走了嗎?”葉珂問。

    陸判應了一聲, 反手將門闔上。

    他腳上還穿著家居鞋,身上是葉珂幾小時前拿給他換洗的T恤和寬松短褲, 頭發保持著剛從床上起來時略潦草的狀態, 不像是出門談事,反倒像下樓買早餐。

    葉珂本來想問“那些人找你是有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話出口, 卻是:“過來。”

    陸判立在原地,剛從外面回來,身周似仍縈繞著冷寂夜色,眼神沉沒在暗影中。直到看見葉珂脫掉鞋子, 跪坐在沙發上,側頭看向他,才邁步上前。

    “你坐下。”葉珂說。

    陸判依言坐在沙發上。

    身后有細碎響動。不多時, 一雙手伸進他頭發里, 五指緩緩捋順他有點潦草的頭發。

    他頭發很黑,發質略硬,但手感不錯, 握在手中,不像是粗糙的干草,反有種厚重的扎實感。

    像他傷病好轉后,逐漸挺拔、強健的身體。

    “你就這樣下去了么。”葉珂不可思議。

    沒有回應。

    陸判相比幾個小時前要更為沉默。

    葉珂在陸判背后, 看不見他的表情,想了想,直接問:“他們找你是有什么事?”

    她語氣中有自己也未察覺的擔憂。不止是好奇,她正在關心他,雖然只有一點。

    陸判這才有所反應,他似乎想回頭看葉珂。

    葉珂不必他有所動作,已從他背后探出身子,偏頭看向他。

    四目相對,陸判在這時,依舊用一種打量的目光看葉珂。就好像,接下來葉珂的反應,面上每一寸細微的表情,都要比他被國際警署的人半夜貿然叫下樓這件事更值得關注。

    葉珂一臉莫名。

    “他威脅我幫他做事。”陸判道。

    “……”葉珂半響才反應過來,“威脅?”她訥訥道,身體后傾,跪著靠坐在沙發椅背上。

    陸判轉身看她。

    葉珂遲疑數秒,輕聲問:“……他是誰?”

    “阿德爾伯特·穆勒。”陸判解釋,“國際警署秘書長。”

    葉珂伸手捂住腦袋,低下頭。

    氣氛一時有些微妙。

    陸判伸手,將葉珂的頭抬了起來,“在想什么?”他問,俊逸的眉骨下,一雙黑沉的眼睛定定看著葉珂。

    葉珂發現自己不能再繼續細想下去,多思多慮,她已經有點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他讓你做什么?”她謹慎地問道。

    “潛入BTPC實驗室,找到生化改造人項目對社會安全構成重大威脅的證據。”陸判神色陰冷,低聲補了句,“或許不止于此。”

    當年,阿德爾伯特將陸判從醫院救走時,順勢拿走了與他有關的實驗資料。

    不知為何,那份資料殘缺不全,并未完整記錄在陸判身上實施的各項實驗進程與最終結果。阿德爾伯特由此戒心降低,認為他所具備的異能已被成功抹殺,只是較為幸運,身體未出現“手術”連帶的各項副作用。

    除去當年的醫生護士,阿德爾伯特是最了解他經歷的人。

    五年前,他一時沒能忍住,屠殺了幾名綁匪,引起阿德爾伯特的警惕。

    那時,阿德爾伯特已身居高位,眼界與獲取信息的渠道不在是當年那個只能單打獨斗的基層警員能比的。他早已摸清事實真相,卻隱而不發,只不斷地在陸判身周加固“安全措施”。

    如今,他開始收網。

    “我要你做我的刀。”

    “你應該不會希望看見,寫有你全部資料的文件,被送到各行政官員的辦公桌上。”

    葉珂很長時間沒有說話。跪坐的姿勢讓她雙腿隱隱發麻,她選擇換一個坐姿。

    陸判隨著她姿勢的變動,緩緩轉身,像開啟防抖模式的相機,目光定格在她臉上,一言不發。

    葉珂坐下的姿勢有些僵硬,“為什么……說是威脅?”

    她隱隱察覺到不對勁,但無法控制繼續追問。

    陸判沒有隱瞞。

    “我是精神系異能者,早期被證實的某項異能不被當權者接受,是被視作威脅的存在。四歲時,被送進醫院,接受抹殺異能的基因手術。手術歷程很長,出院后,接受多次生理與心理上的雙重評估,最終被視作一個普通的孩子。但阿德爾伯特知道我在偽裝——”

    葉珂脫口而出:“你……你不是遭遇了一場車禍,第二套神經系統被廢,現在只是一個普通人嗎?”

    “我在康復。”或許是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在隱瞞的緣故,陸判態度很軟,黑色眼睛注視著葉珂,輕聲說道,“我的身體具有強大的復生能力。”

    騙子!

    葉珂握緊拳頭。

    “你是在生氣嗎?”

    葉珂的反應不在陸判預料之中,他抓住她的手,指腹摩挲她手腕肌膚的動作像是安撫,又像是……有別的意味。

    不止是生氣。

    葉珂默不作聲,想要收回手,但發現動彈不了——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很大。她低下頭,看著那只覆在她手腕上的骨節勻稱、手指修長的大手,聲音不自覺放低幾度,“你為什么……突然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不準備答應他。”陸判聲音冰冷。

    葉珂眉間一片糾結。

    不只是答不答應這么簡單。

    刀已然懸在頭頂,一旦拒絕,阿德爾伯特一定會言出必行,將他的偽裝拆穿。屆時,他會重復年幼時的困境,被當權者視作威脅,以文明合法的方式抹殺。

    而如果他答應……

    “除去威脅,他有給你拋過橄欖枝嗎?比如,你替他做事,會得到什么好處?”葉珂忽然問道。

    陸判有片刻的愣怔,問:“你在意這些?”

    葉珂趁他愣怔的瞬間,將手抽回。

    她沒有立刻回答,側過身,后腦勺對著他。

    “我只是隨口問問。”

    身后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陸判說:“我還沒有說完。”

    說什么?葉珂已經不想再聽了,但直覺讓她沒有拒絕,她轉過身,面向他,“你說。”

    她聲音清亮,語氣有隱隱的惱怒。

    陸判一頭黑發才被葉珂捋順,額前碎發垂落,看著葉珂,不知是對一直以來的隱瞞感到歉疚還是如何,聲音異常柔軟:

    “我們要離開星海市。”

    “……離開?”葉珂遲疑。

    “嗯。”陸判平靜地應了一聲,說:“找一個人口少的小城市落腳。你可以繼續上學,或者待在家里。但最近一段時間應該不太太平,我建議你休學一年。這樣,當我們轉換住所時會更方便,我可以帶你去鄉下,或是海島。”

    不只是單純的設想,他是在認真思考,是去小城市還是鄉下,亦或是海島。

    他等待葉珂回答。

    葉珂面色微僵,沉默幾許,低聲打趣道:“你是準備提前養老嗎?”

    陸判看著她。

    葉珂強撐的姿態沒能維持太久,很快低下頭。

    她理順陸判有些潦草的頭發,卻沒有整理自己的發型,頭發又黑又密,蓬松凌亂。身上則是一夜過去皺巴巴的睡裙。棉麻質地的裙子就是這一點不好,很容易發皺。

    她像一只潦草小狗,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不和你過了。”

    聲音很低,辨不出是什么語氣。

    四周的空氣卻霎時冰冷下來。

    葉珂懷疑是自己頭腦混亂下產生的錯覺,但手臂確實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盯著手臂上豎起的汗毛,還未反應過來,便聽陸判在頭頂說:“你再說一次。”

    十分平常的語氣,像熟人在路上見面,停下閑聊。

    葉珂蹙眉,她確定自己是說清楚了的。

    她抿住嘴唇,不肯出聲。

    肩頭被兩只大手抓握,一瞬間,如同被獵鷹捕獲的兔子,葉珂肩頸微縮,身體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了一下。隨即整個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攜裹著,慢慢轉向身側之人。

    “你再說一次。”陸判道。

    “……我已經說過了。”葉珂小聲。

    “我沒有聽清。”像是真的沒有聽清,他語調溫和平靜,黑眸注視著葉珂,等待她的回答。

    如果葉珂蠢笨癡傻,這時,或許真的會當著他的面再說一遍。

    但她不是。

    她靠上前,一雙眼睛水汪汪的,身上的睡裙有些松散,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瑩潤的肌膚,“我……”她停頓了一下,眼睫上抬,以一種商量的口吻說:“我不想去小城市。”

    她在家中一直穿的很少,或者說十分隨意。

    因為星海市四季不分明,平均氣溫較高;也因為這段時間,在這個與陸判共同居住的空間,感到非常安全舒適。

    陸判沒有回應她的話,只伸手將她滑落的肩帶提了上來。

    葉珂沒有移開注視他的目光,接著說道:“我還要完成學業,沒有辦法跟你走。你可以先自己躲藏起來,或者改頭換面……”她稍稍抿了下嘴唇,唇瓣愈發紅潤,輕柔動聽的聲音從口中吐出,“等我完成學業,我們再在一起。我保證,這幾年我不會變心,不會將目光放在其他男人身上。”

    說完,她想了一下,湊近親吻陸判的嘴唇。

    他嘴唇很軟,帶一點熱意。

    葉珂輕輕落下一吻,便要離開,后背卻倏地一重,壓著她繼續向前。

    葉珂不得不繼續親他。

    第97章 未來我們有可能還會結婚。……

    葉珂有種自己正在親吻的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塊木頭的感覺。

    她嘴唇貼上去,觸感柔軟溫熱,約莫兩秒后, 試探著張開嘴, 輕輕舔吻陸判的嘴唇。

    她第一次這樣親一個人, 動作難免有些青澀, 隨著時間拉長,一張臉也跟著微微熱了起來。

    陸判卻似乎不為所動, 只微垂眼眸, 神色幽靜地看著她。

    葉珂親了半響,有點累了。

    她后仰身體, 想要拉開和陸判的距離, 后背卻被人用力按住。

    “繼續。”陸判低聲道。他一副要延長這個吻的表情,自己卻不主動,示意葉珂上前。

    葉珂嘟了嘟嘴,“不要。”

    聞言, 陸判覆在她后背的手掌緩緩摩挲,像是催促,又像是……帶有掌控意味的哄勸。他沒有松開手, 半響, 微垂眼眸,沒看葉珂,只低聲說了句, “再親一下。”

    葉珂不明白,她人就在這里,他只要低頭,就能吻上她, 她又不會拒絕。

    可雖是這般想著,她還是傾身向前,主動吻了一下他。

    “可以了嗎?”

    陸判沒說話。

    葉珂便又吻了一下他。

    這段時間,雖然住在同一屋檐下,并且確認雙方男女朋友的身份,但兩人肢體接觸的次數其實不多。除去葉珂偶爾被陸判皮相誘惑,主動親親抱抱外,他們很少有類似于情人的親密接觸。

    陸判顯得有點冷淡。

    這讓葉珂有所誤會。

    但誤會總有解除的時候。

    葉珂確實有點累了,她覺得嘴唇親的都有點腫了,麻麻的。而且長期維持一種姿勢,身體、特別是被他緊緊桎梏的上半身難免有些僵硬。

    她試著掙了掙。

    陸判察覺懷中動靜,垂眸凝視她,約莫五秒后,緩緩松開束縛她的手。

    兩人距離拉開。葉珂一面活動有些僵硬的身體,一面不時拿眼瞟向陸判。

    她覺得陸判的眼睛很像小時候媽媽送給她的那只小熊玩偶的眼睛,烏黑剔透,玻璃材質,不帶絲毫人類的情感。

    可在這雙眼睛面前,她并不感到奇怪,反十分安心……

    葉珂白皙的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她停下手上動作,約莫兩秒后,傾身朝陸判靠去。

    小時候,她無論走到哪里,手上都會抱著那只米白色小熊玩偶。

    現在不同,陸判身形高闊,胸膛寬大,她靠上去,蜷縮在他懷中。他適時伸手將她抱住。一瞬間,葉珂像落進巨大的小熊玩偶的懷抱。

    “那我們暫時還是不要分開了。”

    話甫一出口,陸判還未回應,葉珂自己倒先有點呆了。

    她瞪圓眼睛,不明白自己怎么忽然改變了注意。

    是陸判的懷抱太溫暖,還是……看出他輕易不會分手的態度?

    但話已經出口,再要收回,似乎不太好。

    這般想著,后背卻不由自主愈發緊貼陸判胸膛,身體蜷縮,整個人陷進他懷里,閉著眼睛,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彎起,一臉貪圖享受的模樣。

    陸判垂眸看向葉珂,目光觸及她臉上笑容,環住她柔軟身體的雙手控制不住地用力,低垂的眼睫下,眼神暗沉。

    他當然有聽清楚她的話。

    無論是委婉的話語,還是遮掩的神態,她都明確表達了想要分手的意圖。

    那瞬間,與其說是被欺騙的憤怒,不如說,是內心某種連他自己也感到驚訝的惡意,在瘋狂蔓延,吞噬冷靜的心神,催促著他去做出點什么。

    但下一瞬,她主動吻了上來,嘴唇柔軟溫熱;后仰身體,拉開和他的距離時,臉上滿是天真單純的神色。

    她在打量他,在委婉地道出分手的意圖后,觀摩他的神色。

    她小心翼翼觀察他的模樣像極了勾引——如同五年前,她在心理醫生面前哭泣,宣稱自己心理遭受極大創傷。

    明明是該值得同情的事,不知為何,卻總讓人想到別的方面。

    特別是她一面抽噎,一面主動找紙巾給自己拭淚的模樣,可憐可愛,乖巧到好像要一直哭下去,才對得住她拿在手中的那一盒紙巾。

    或許……,陸判想著,慢慢收緊雙手——她現在可以在他懷里哭泣。

    “我沒有想過分手。”一片寂靜中,陸判突然在葉珂耳畔低聲說道。

    葉珂臉色怔怔,“哦”了一聲。

    她原本蜷縮在陸判懷里,后背緊貼他胸膛,這時,不由自主坐正身體——

    ……

    ……

    陸判抓著葉珂胳膊,將她拉了回來。

    兩人再次身體相貼。

    葉珂臉色慢慢漲紅。

    陸判神色晦暗,低頭緩緩親吻葉珂后頸,吐息灼熱,再不是方才矜持冷淡的模樣。

    葉珂被親的面紅耳赤,結結巴巴道:“你不要親了。”

    陸判直接將她的話忽略了過去,張嘴咬住她后頸細嫩的軟肉,像一只餓到極致的狼,又在盯視她被咬紅的皮膚兩秒后,徑直伸手,撥下她肩頭睡裙吊帶。

    身上睡裙垂落的感覺讓葉珂瞬間惱怒,她皺起臉,伸手重重拍打了一下陸判探向胸前的手。

    “啪”一聲清脆聲響,陸判手背瞬間泛紅,他動作停下。

    葉珂不理他,坐正身體,手忙腳亂地將垂落的睡裙吊帶重新掛在肩上。

    這時,腰腹一緊,卻是再次被身后人拉近按在懷里。

    葉珂啞然,好半響,才道:“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嗯。”陸判聲音在背后響起。低沉聲線,伴隨灑落在葉珂后頸處的熱意,讓她臉上的緋色一度愈發濃重。她懷疑陸判是故意的,皺著眉頭,小聲道:“我還沒說完呢。“

    “你說。”

    “我不想離開星海市。”

    身后沒有回復。

    葉珂安靜兩秒,繼續道:“我媽媽在這里。”

    肩膀被骨節勻稱的大手抓住,葉珂被轉動著慢慢面向身后之人。

    她抬眸,直視陸判面上神情,思索幾秒,問:“你有想過答應阿德爾伯特的要求嗎?”

    “你想讓我為他做事?”陸判神色微沉。

    “也可以當作是在為他工作,”葉珂改口,“為自己工作。”

    陸判沒有說話。

    頂著身前人投來的沉沉目光,葉珂壓下心中的心虛道:“我很早之前就說過你需要一份工作,這是一個機會。”

    因為自身異能被當權者視作威脅,早期被迫接受一場不正規的手術。如今,又因為這個原因,被阿德爾伯特威脅做事。

    這事,錯不在陸判。

    方才,在知道他是進化者后,她第一時間想要分手,除去被欺騙的憤怒,還有安東那件事給她的教訓。

    她的男朋友應該是溫和的,沒有危害的。

    但陸判確實沒做錯什么。

    而就在幾分鐘前,她察覺到他一直壓抑的欲求,還有……對她的在意。

    “只是在國際警署和BTPC實驗室兩者中選一個陣營站位而已。”葉珂忖度著他面上神色,慢慢說道,“阿德爾伯特的要求聽上去不過分——找到生化改造人項目對社會構成危害的證據。如果危害客觀存在,那你在做的就是一件維護社會安全的事——”

    “不要對他們抱有幻想。”陸判打斷她的話。

    葉珂一怔,“他們……是誰?”

    陸判沒有解釋。

    葉珂看著他。

    半響,她說:“可是,你也知道他在威脅你。”

    “一旦他將你的信息宣揚出去,你又會回到年幼時的處境。敵人太多,總歸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她皺眉,“我也不想跟著你到處流浪,我想過正常穩定的生活。”

    十一月下旬,天慢慢轉亮。客廳朝向西方,清晨,室內光線比室外暗上幾分。

    話音落下,他們目光長久地對視著。

    屋內一片安靜。

    直到陸判低沉聲音道:“正常穩定的生活?”

    “嗯。”葉珂點頭,“我不想過的太辛苦。”

    “我要繼續讀書。而你要有一份工作,要賺錢養家。未來我們有可能還會結婚。”

    “結婚?”

    葉珂隨口一說,陸判英俊但神色淡淡的臉上卻是出現明顯的表情,眼簾一抬,收斂在眼底的神色盡數顯露。

    一時間,他看葉珂的眼神像劃破晨霧的朝陽,隱隱有種灼燙人心的溫度。

    “是、啊。”葉珂結結巴巴應道。

    她覺得陸判的反應有點太大了。

    他看上去……像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陸判沒有回話,像是在思索什么。直到葉珂嘴唇輕張,他趕在她再度開口前問:“你記得我之前說過什么嗎?”

    平靜的語調,像是在問待會早餐準備吃什么。

    葉珂:“你說了什么?”

    “違背你說過的話就算背叛。”清晰低沉的話語從他口中吐出。

    或許因為陸判此刻的語氣太過平常,再次聽到這句話,葉珂并沒有昨夜的驚慌。她只是有點呆,靜默了一會兒,緩緩點頭。

    “我知道。”

    話是這樣說,表情卻仍舊有些懵,察覺陸判一直在看著她,她抬起眼睫,與他對視。“我會記得的。”她乖巧地承諾道,聲音柔軟。

    陸判距離法定結婚年齡至少還有兩年,而她不可能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就結婚。

    這件事好遙遠。

    葉珂這么想著,沒有說出來,只是問:“那你會答應阿德爾伯特嗎?”

    她眼里滿是希望陸判答應的神色。

    陸判沒有立刻回復,站起身,勁瘦挺拔的身形抵在沙發近前。他垂眸注視著葉珂,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沒有安靜太久,語氣平緩地回道:“我會。”

    我會答應你的要求。作為交易,你需要恪守承諾。

    一瞬間,葉珂心臟出現詭異的窒息感,像被大型野獸目光捕獲,而下一瞬,危險來臨,她會被牢牢按在野獸爪下,逃脫不得。

    她怔了怔,直到察覺陸判目光停在她身上,一直沒有離開,想到他剛說會答應阿德爾伯特的要求,便又立刻高興起來。

    “我媽媽在實驗室。”

    “我知道。”

    葉珂看向他,眼瞼微微上抬,片刻后,聲音很輕地慢慢說道:“你潛入實驗室時,把我媽媽帶出來。”

    她不再拐彎抹角。

    阿德爾伯特是國際警署秘書長,手下一定不缺人用,但卻大費周章,明知陸判不愿意,還用把柄威脅他做事。這證明陸判有相應的能力,并且是潛入實驗室搜查證據的最佳人選。

    一瞬間,葉珂腦海閃過什么,似乎她忽略了一個非常關鍵的信息。

    是什么?

    第98章 “……我還是不懂。”……

    天際不再是蒙蒙光亮, 朝陽升起,清晨的寂靜在馬路上逐漸密集的車輛,和街上增多的行人中散去。喧囂聲漸起, 城市繁華而忙碌的一面徐徐鋪展開來。

    葉珂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陸判不在, 房間里有另外一個男人——齊翰。

    和兩個小時前, 穿著松垮的睡裙, 肩頭綴著兩條細細的帶子,胸前后背大半皮膚暴露在外不同, 葉珂此時穿著十分得體——灰色短袖T恤, 純棉材質,十分修身, 褲子則是寬松輕薄的束腳長褲。

    只是一頭長發仍有點亂, 面上表情略顯呆怔,明顯是剛睡醒的模樣。

    在陸判決定為阿德爾伯特做事后,葉珂困意來襲,和他簡單聊了幾句, 便快步回了臥室休息。

    夜里因為他奇奇怪怪的問話,她本就沒有睡好,凌晨四點半醒來后, 又一直在客廳等他回來, 睡眠嚴重不足,躺上床,很快便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 只覺得陸判走進臥室,站在床前,和她說了什么。

    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應答,甚至不確定這是夢, 還是現實發生的事。

    總之,她再次醒來,是兩個小時后,天光大亮,臥室里沒有陸判的身影,只床頭柜上的手機壓著一張紙……

    “是你勸陸判答應的嗎?”

    齊翰詢問的聲音響起。

    他原本站在客廳窗前,不知道在看什么。這時,邁步朝葉珂走來,步伐很大,只幾步便來到葉珂身前。

    “嗯。”葉珂應了一聲。

    陸判在紙上給她留言,說齊翰在客廳,她醒來看見,一頭霧水,撥打陸判的電話,無人接聽,思忖片刻,還是換了一身能外出見人的衣服。等走出臥室,便見到了齊翰。

    不只是齊翰。

    當她打開臥室房門,順著走廊朝客廳走去時,有聽見其它的聲響——大門打開,有人提著什么東西走了進來,隨即,陌生的年輕男聲響起,“樓下買的早餐,不知道合不合她胃口。”

    下一句是,“隔壁房子被我們占了,物業正在送鑰匙過來。”

    葉珂在聽見大門打開的聲響的一瞬,便停下了腳步,直到那人離開,大門咔噠一聲闔上,才再次邁步上前。

    “他讓我跟他走,”餐桌前,葉珂沒看齊翰,低下頭,目光落在手上的一次性紙杯豆漿上,說,“但我覺得一味地選擇逃避不是辦法。阿德爾伯特有他的把柄,但要求并不過分……”

    她沒有說下去,這事已經解決了,不重要,至少、不是需要她關注的重點。

    葉珂雖然低著頭,但齊翰依舊能看見她微微皺著的眉頭。不知道是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的緣故,還是如何,總覺得她比印象中要小上幾分。頭小、臉小,胳膊細瘦,肩背纖薄,襯的一頭長發格外密實,海藻似的,又因為剛醒,沒來得及打理,帶著點毛躁的感覺,像貓咪背脊處被揉亂的毛發。

    他移開目光。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葉珂問。

    在看到陸判的留言時,就感到非常疑惑,而在疑惑之上,一種莫名的重壓感覆在心頭,致使她在見到齊翰的前十數分鐘,遲遲無法開口詢問。

    問話來的太過突然。

    齊翰回眸,神色微訝,“你不知道嗎?”

    因為最近一周都沒有休息好的緣故,他嗓音和下頜未及修理的胡茬一樣,帶著點粗糲的感覺。

    話落,凝眸看著葉珂,眼中帶著思量。

    葉珂:“……我該知道什么?”

    她有點無奈。

    見齊翰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只是不住打量她,她低下頭,快速整理了一下腦海中的已知信息,一字字輕聲道:

    “我現在知道他其實沒有在那場車禍中受傷。或者說,由于身體具有的強大的復生能力,無論是半年前的車禍,還是年幼時被迫接受的基因手術,都未對他的身體造成永久性損傷。這些年,他一直在偽裝。但阿德爾伯特不知何時識破了他的偽裝,昨天夜里找來,以這件事為把柄,威脅他替國際警署做事。”

    “他最初并沒有答應。”齊翰聲音在頭頂響起。葉珂抬眸,對上他投落的視線,“對。”她道,“是后來,我們就這件事商談了一陣,他才改變了主意。”

    “但那之后我太困了,回到臥室睡覺,等再醒來,就是現在。我沒看見他人,只在一張紙上看見他給我的留言,說你在客廳,其余什么解釋都沒有。給他打電話,也沒人接聽。”

    葉珂說這些話時,眼睛一直盯著齊翰,面上神情說不出是沮喪還是疑惑。

    但話音落下,她看向他的眼神變得直接,那意思是——現在,該你解釋了。

    齊翰很快給出回應,“他現在應該在忙。”

    秘書長是在兩個小時前接到的陸判電話。在這通電話里,兩人具體聊了什么,齊翰并不知情。直到他接到指令,帶人前往陸判住所,與陸判交接時,才隱約明白了什么。

    自從五年前,陸判反殺那幾名綁匪后,阿德爾伯特便一直派人暗中觀察陸判。

    在這種情況下,葉珂的存在不是秘密。

    如果阿德爾伯特真是一個手段狠辣,為向上爬不折手段之人,無論陸判對葉珂是否真的存有感情,單只是作為陸判女友的身份,就非常值得他關注。

    但自始至終,阿德爾伯特都未提及葉珂,仿佛這個在極短時間內與陸判建立親密關系的女生并不存在。

    而昨天半夜,在陸判臉色難看地從車上下來,眾人察覺不對勁,快速上前時,只見后排車座,阿德爾伯特面白如紙,額上滿是細汗,彷佛剛遭受了一場精神重壓。

    但并未發生流血事件。

    阿德爾伯特的精神也在半小時后徹底恢復。

    他們都留有余地。

    至于這件事的轉機——

    “我知道。”葉珂眉頭不由自主蹙起,她發現齊翰沒有抓住重點,干脆挑明道,“我是想問,你為什么在這里?”

    她需要一個答案,一個……合理的答案。

    齊翰目光至高處垂落在葉珂面上。

    “兩個小時前,陸判聯系秘書長,說這里需要留人。”

    葉珂聞言,沒有說話。

    半響,她低下頭,纖長的眼睫在陰影中輕輕眨動,低喃了句,“……我還是不懂。”

    ……

    清晨時分,一輛普通家用SUV行駛在馬路上。

    不多時,車停靠在距離星海市國際中心不遠處一個不起眼的路邊。

    駕駛座上,陳鵬解開安全帶,沒有下車,只抬眸透過中央后視鏡,看向后排車座即使在這種時刻依舊神情冷淡的青年。

    他正低頭擺弄手機,似乎在回復消息。

    車停靠在路邊樹蔭下,后車廂內光線稍暗,手機屏幕的熒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隨著他看向手機消息界面的時間拉長,他面上一以貫之的冷淡神情悄然消減。一眼看去,與普通的年輕男生,沒有任何區別。

    陳鵬收回視線,片刻后,再次抬眸。

    半小時前,陳鵬接到指令,同齊翰等人一同前往陸判住所。他駕駛著一輛普通的家用suv在路邊等候,在齊翰等人進入小區后不久,身形頎長挺拔的陸判出現在他視野內。

    那時,天蒙蒙亮,陸判大步走近,拉開后側車門,坐進車里。

    陳鵬按照指令,啟動車輛,目的地卻不是國際警署第七分局,而是BTPC實驗室總部——星海市國際中心。

    國際警署安插在BTPC實驗室的唯一內線在向外傳遞出生化改造人在后期外形皆出現不同程度的相似的消息后,便與國際警署失去了聯絡。至今已有七個小時。

    雖然阿德爾伯特表示,在陸判潛入BTPC實驗室時,國際警署會配合他行動。但事實上,無論是實驗室內部大致路線圖,還是配合他行動的內應,他們都無法提供。

    除去分布在實驗室周邊,經由偽裝,暫時不會引人注意的各式重型武器,以及國際警署內部最精銳的一支百人部隊,他們無法提供任何幫助。

    而這是星海市最繁華的地帶,除非必要,輕易無法開火。

    否則,阿德爾伯特輕則職位不保,重則入獄。

    國際警署無法提供有效幫助,陸判是獨自一人戰斗,自然……沒有與他們進行商議的必要。

    這時,似是察覺到陳鵬視線,年輕而面容英俊的男生從手機上抬頭,目光極為精準地在中央后視鏡中與陳鵬相遇。

    陳鵬一怔。

    陸判卻在掃過鏡面中陳鵬的神色后,隨意收回視線。他將手機靜音,熄屏后,放進牛仔褲袋,推開車門下車,沿著人行道邁步朝前方走去。

    陳鵬身體前傾,目光透過汽車前擋風玻璃,緊盯陸判背影。

    正前方是星海市國際中心,外形看上去與其它城市的超高層建筑沒有太大區別,清晨和煦的陽光下,大樓的玻璃幕墻反射出柔和的光澤。

    陸判朝它走去,在陳鵬眼中,像接近一個危險的龐然大物。

    駕駛室傳來滴一聲輕響。

    陳鵬拿起手機點開,迅速掃了一眼,是齊翰發來的最新消息:

    [他進去了嗎?]

    一瞬間,陳鵬腦海閃過陸判在后座擺弄手機的畫面,直覺陸判方才回復消息的對象是齊翰。只是不知道,這兩人是誰主動聯系的對方,又具體交談了什么。

    他心思轉動,目光卻仍盯著前方。

    陸判在第一道關卡前停下,他沒有員工工牌,無法進入大樓。

    安保人員見此上前詢問。

    隔的太遠,陳鵬看不清那名年輕而身形精干的安保人員面色如何,只見陸判微微側頭掃了那人一眼,那人原本擋在陸判身前的手垂落,轉身上前,極其自然地用自己的門禁卡替陸判將關卡打開。

    陸判身影消失在陳鵬視線內,他低下頭,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打字,回復齊翰消息:

    [剛進大樓。]

    ……

    “我……還是不懂。”餐桌前,葉珂看著齊翰說道。

    “不懂什么?”

    見葉珂不說話,只微微抿著嘴唇,眉頭蹙著,面上神色似焦慮又似不安,齊翰眉宇微一下壓,拉過椅子在她對面坐下,道:“陸判有向你提過最近幾起發生在星海市的兇殺案嗎?”

    “沒有。”葉珂說,“但我同學有告訴我,說是連環殺人案——”

    齊翰打斷道:“不是連環殺人案。將這幾起案件并案調查,是我的失誤。”

    他眉眼下垂,臉色隱隱有些沉重,但仍是快速且盡量簡潔地將目前的局勢告知葉珂。

    “目前可以確定兇手是與BTPC實驗室有密切關聯的生化改造人,并且兇手不是一名,而是數名。不只是星海市,七大洲具有一定知名度的大型城市都在近期發生了類似案件。”

    “國際警署正全力抓捕兇犯。一旦成功抓捕兇犯,并證明兇手是人類基因工程改造的產物,即使無法叫停實驗,也能以審查方監督不力為名,取得對BTPC實驗室的監督權,順勢插手實驗室相關事務。”

    他看向葉珂,“當然,或許不是監管不力,而是實驗室內部有人刻意放出生化改造人。而陸判潛入實驗室的目的就在于此。我們對BTPC實驗室的了解不夠,并不清楚實驗室內部具體發生了什么,至于實驗進展、與第一例生化改造人XR相比,最新一代生化改造人發展到什么程度,一無所知。”

    “抓捕兇犯遲遲沒有結果,我們只能寄希望于陸判這邊。如果行動順利,他很快會帶來我們需要的消息。只是在此之前,星海市并不安全。”

    第99章 待在陸判身邊,不要走遠。……

    安全。

    葉珂正對著齊翰。她遲遲沒有給出回應, 面上神色有些呆滯,但不是沒睡醒的模樣,而是一種類似于人偶的僵硬感。

    齊翰凝眉, “葉珂。”

    “……”

    “葉珂。”

    齊翰喚了數聲, 葉珂才回神, 眼睫眨動的瞬間, 身體后傾,抵著椅背。她照舊發了一會兒呆, 約莫兩三分鐘后, 才張動嘴唇,小聲問:“我可以告訴我朋友嗎?”

    齊翰沉默片刻, 說:“可以提醒。”

    葉珂便低下頭, 拿起手機,依次聯系桐月、顏安……她打字的速度越來越快,不知為何,指尖竟微微有些顫抖。

    對面, 齊翰盯著她,眉頭逐漸蹙緊。

    他和葉珂交集不深,僅有的幾次照面, 都是因為陸判。

    而在這幾次照面中, 他對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無疑是陸判抵達星海市趙家的第一個夜晚。

    她對陸判一見鐘情。至少在兩人成年后初次見面的夜晚,她對陸判展示出了足夠的熱情。她明顯被陸判吸引, 并因此感到興奮與喜悅。即使這之后,她被官曼曼極其粗暴的對待,差點窒息而亡,也很快因陸判引發的喜悅鎮定下來。

    “國際警署與七大洲反對人體實驗的幾名高層官員一直有著密切聯系。今日一早, 秘書長說服亞洲區一位高層領導下令,星海市安保迅速提檔升級,除去駐扎在城內的專業安全部隊,星海市特種作戰部隊也在收到命令后,第一時間朝城內趕來,”

    齊翰希望葉珂不要太過恐慌。但葉珂也不知有沒有聽他的話,面色并未好轉,含糊應了一聲后,再次低下頭。她盯著因短時間內接受太多消息而開始發燙的手機——該通知的人都通知了,現在無數消息涌進來,她一個都沒有點開回復。

    “陸判……”年輕女生清潤遲緩的聲音響起。

    齊翰等了片刻,見她念出這兩字后,便停了下來,問:“你是在擔心他嗎?”

    葉珂抿住嘴唇。

    她眉間的皺褶加深。

    她沒有在擔心他,她只是、有一點煩躁。

    齊翰似乎看出了這一點,蹙眉凝視著她。

    葉珂轉開目光,不與他對視,片刻后,動作幅度較大地轉過身,面朝著客廳窗戶的方向。

    客廳朝西,陽光要到下午才會落入屋內。

    時間緩慢流逝,四周因無人說話陷入一片奇怪的靜謐。直到葉珂忽然側頭,問齊翰:“隔壁有幾個人?”

    這是在問負責守衛她安全的一共有幾人。

    “五個人。”齊翰介紹,“兩名中級進化者,和三名普通人類警員。”

    齊翰還未說完,葉珂已迅速轉過頭,不在看他。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出現了。心臟像被重物拉扯,同一時間,一股輕微的窒息感順著食道上涌,刺激著她的大腦。她輕輕吁出一口氣,盡量讓呼吸變得平緩綿長,可狀況并沒有改善。

    或許不是生理因素,而是心理。

    葉珂低下頭,半響,呢喃了一句:“是不是有點太鄭重了。”

    齊翰聞言,看向她的眼神一瞬間帶上更深的思量,解釋道:“陸判不在,我們代替他守護你的安全很正常。畢竟今天會發生什么,誰也無法預料。”

    “我不是說這個。”葉珂轉身,對上齊翰的目光,怔了怔,微微低下頭,緩了一會兒,才又說道,“我只是覺得……五個人有點太多了,是對警力的浪費。”

    確實如此。

    如果今天只有齊翰一個人在,不,不應該是他,他是國際警署第七分局臨時負責人,即便如今有阿德爾伯特坐鎮,他也不應當出現在這里。他應該在辦公、出勤,無論如何,都不該帶領著一支五人小隊,如同私人安保團隊般駐守在她身周。

    “我不需要這么多人。”葉珂說。

    她語氣和表情十分誠懇,面向齊翰,眼睛卻未看他,而是落在他身后的白墻上。

    齊翰眉頭一皺。

    他們都沒在說話。屋內再次陷入一片古怪的靜謐。而造成這種靜謐的不是別人,正是葉珂。

    “你應該能猜到,我們之所以會在這里,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陸判。”齊翰話語溫和,眼神中審視的意味卻愈發濃厚,“陸判在星海市國際中心內部,我們的人無法向他提供任何幫助。這種情況下,我帶領一支五人小隊確保你的安全,不算是對警力的浪費。”

    話雖如此,但齊翰直覺葉珂流露出的對他們隱隱的排斥,不是出于對警力被浪費的擔憂,而是——

    “你說服了他。”

    “星海市國際中心?”

    兩人聲音同時響起。

    葉珂看向齊翰,不等他回應,已快速起身,大步朝客廳窗前走去。

    齊翰發現陸判似乎有很多事都沒有告訴葉珂。

    不過這能理解。

    在今天甚至是兩個小時前,陸判對BTPC實驗室都保持著一種冷漠旁觀的姿態。即使十五年前,施加在他身上的那場歷時長達半年的“手術”與BTPC實驗室有直接關系;而他父親也因調查BTPC實驗室,被陷害至死。

    他答應潛入實驗室搜查證據出乎所有人預料。但并不突兀。

    齊翰心思轉動間,滿臉驚詫的葉珂已走到窗前,打開窗戶,看向遠處佇立在城市中心的摩天大樓。

    齊翰側頭看向她的背影,沒有立刻跟上前,稍等片刻,才站起身。

    葉珂手機放在桌面上。

    方才在著重提醒桐月、顏安等人注意安全,除非必要,今日輕易不要出門后,猶豫片刻,她快速編輯了一條簡短且明確的短信,發送給手機里所有的聯系人。此時,手機屏幕閃動,無數消息、電話接連涌入。

    齊翰余光隨意朝桌面上屏幕亮起的手機一掃,目光卻倏然凝住。

    一條極其簡短的回信被后續涌入的消息、來電淹沒——[待在陸判身邊,不要走遠。]

    發信人是李重言。

    ……

    城市中心,波云詭譎。

    星海市特種作戰部隊與城市專業安全部隊、國際警署三方匯合,又悄然散去,分部在城市人口聚集的繁華地帶。

    李重言從裝甲車上下來,沒走遠,就站在車旁,隨手從褲袋里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點燃。

    上午九點三十五分,城市早高峰剛散。但城市中心地帶,在寫字樓上班的打工人上班時間相對延后,此時,路上不時有人經過,在看見停靠在路邊的數輛裝甲車后,紛紛駐足,拿起手機拍攝。

    在李重言從車上下來的一瞬,有人將鏡頭對準他。

    李重言像是沒有察覺周邊對準他的鏡頭,只凝著眉頭,繼續抽煙。

    白色煙霧緩緩上升,逐漸遮擋他冷峻的眉眼。

    少頃,見快到上班時間,而站在車旁抽煙,身著黑灰色迷彩服、肩上戴一杠兩星標志的年輕軍人再沒有其它行動,其余裝甲車上也沒有士兵下來,不像是有大事發生的樣子,路人紛紛收起手機,如往常一樣,朝公司走去。

    待周邊人散去,李重言掐滅手上香煙,拿出手機,點開最新接收的一條信息。

    來自葉珂——[星海市最近一周發生數起惡性兇殺案,兇手有數名,且極有可能仍潛伏在城中,請各位保持警惕,注意安全。]

    齊翰說葉珂可以提醒。但星海市未發布通告。而她除去關系親近的親友,手機里還有近兩百個聯系人。如果貿然將實情全部脫出,涉及泄密不說,還極有可能被判定是在捏造謠言,引發群眾恐慌。

    畢竟國際警署在等待陸判傳來最新消息,今天具體會發生什么,誰也無法預料。

    或許最終無事發生?

    總之,葉珂在著重提醒桐月、顏安等人待在房間,不要外出后,選擇了一個較為安全的切入點,編輯短信,發送給手機里所有的聯系人。

    其中,自然也包括李重言。

    李重言盯著那條短信半響,抬頭看向不遠處正處于陽光照射下的摩天大樓,這座城市的地標性建筑——星海市國際中心。

    身側有腳步聲接近。

    一名年輕士兵從裝甲車上下來,說道:“中尉,剛才接到消息,說有獨立記者看到路人發到網上的照片,正朝這邊趕來。”

    兩個小時前,亞洲區一名高層官員收到黑客提供的星海市可能發生恐怖襲擊的信息。據稱這次襲擊策劃與十五年前發生在星海市,由卡爾森恐怖組織引發、并最終造成數萬人傷亡的大型暴力恐怖活動有關。

    但消息來源未經證實,且缺乏具體細節。

    相關應急預案未全面啟動。唯獨距離星海市約一百公里的星海市陸軍特種作戰部隊,被調遣入城,與國際警署、城市專業安全部隊匯合,三方分隊駐守在城內各大人員密集場所。

    李重言看向年輕士兵,言簡意賅地吩咐:“不要讓他靠近車隊。”

    “是。”

    年輕士兵離開。

    李重言轉身走回車內,車門闔上一瞬,他目光緊盯前方沒有顯露絲毫異常的星海市國際中心——既BTPC實驗室總部。

    李重言畢業半年,剛晉升中尉,職位不算太高,但家族背景讓他輕易得知上級調遣軍隊入城這項指令背后的真相——沒有所謂的恐怖襲擊預告,只有潛伏在城內、不知數量的生化改造人。

    數十年間,違反道德與法律的人體實驗得以順利進行,并最終從地下走到地上,是普通人類與進化者,以及進化者高層內部無數股勢力拉扯牽制后的結果。

    如今有高層懷疑BTPC實驗室在刻意向外界釋放未經審核的生化改造人。

    但BTPC實驗室背景深厚,除非有確切證據,任何一方勢力輕易無法進入實驗室內部搜查取證。

    國際警署正全力抓捕潛伏在城內的兇犯。

    李重言接到上級指令,帶領一支最精銳的隊伍,每四人一輛裝甲車,停靠在城市中心地帶,既是對BTPC實驗室的警告,同時也是為配合國際警署接下來的行動做準備——他們正等待一個信號,是就此撤走,還是使用暴力手段,強行攻占大樓。

    這時,車外傳來喧嚷聲。

    一名身形削瘦、帶著黑框眼鏡的中年女士,正手持相機,試圖接近車隊。

    李重言目光掃向窗外,肅厲的神色有片刻的沉凝——為避免引發群眾恐慌,星海市未向民眾發布公告,城市生活仍正常運行。

    路上不時有人經過。

    高聳入云的超高層大樓就佇立在不遠處,這是整座城市最繁華的中心地帶,再有兩個小時,午間時分,路上行人、車輛會更多。

    李重言收回視線,與此同時,一股微妙的不安感逐漸在心中蔓延。

    ——從軍區趕赴星海市已有一個半小時,但國際警署遲遲沒有傳來行動信號。他們在等待什么?

    車外,被年輕士兵阻攔的獨立記者不在強行上前,這位身形瘦削、面色暗黃,頭發也頗為凌亂的中年女士后退到一個安全距離,舉起相機,對準打頭一輛裝甲車內、肩戴一杠兩星標志的尉官。

    鏡頭內,這位側臉線條冷硬的年輕軍人正微垂眼眸,看著手上的手機。

    約莫數十秒后,他開始在手機上打字,動作快速,毫不遲疑——

    [待在陸判身邊,不要走遠。]

    第100章 小女孩

    高層住宅內。

    天空晴朗, 一陣微風穿過敞開的窗戶,吹拂在葉珂臉上,她眼睫輕輕眨動, 看向遠方那棟位于城市中心、并不陌生的摩天大樓, 聽見身后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問:“那里是BTPC實驗室?”

    “是總部。”齊翰說。

    他在葉珂身旁站定。

    葉珂牙齒輕輕咬著下唇。

    她想到前天夜里, 也是在這個位置,當她視線無意間掃向窗外雨幕下, 輪廓模糊不清的摩天大樓時, 心中莫名的驚懼。

    她抓住玻璃窗內護欄的手逐漸收緊。

    齊翰在一旁看她,低聲問道:“怎么了?”

    葉珂沒有言語。她有點心慌, 眼瞼低垂, 好半響,才說:“我現在方便聯系陸判嗎?”

    “你找他有事?”

    葉珂搖頭,“……沒……事。”

    齊翰:“現在不方便。”

    “……”

    “怎么?”察覺葉珂似有話要說,齊翰目光微凝。

    葉珂:“沒怎么。”她小聲, 目光定在遠處的星海市國際中心上,“他現在是一個人在里面?”

    “是。”

    “不方便聯系?”

    齊翰頓了一下,才回答:“不確定。我不是此次行動的負責人, 不會與他進行任何工作上的交接。但根據此前內線傳遞的信息, 進入BTPC實驗室的人需要經過三道關卡,第一關是驗證身份信息;第二關是搜身,個人攜帶的電腦、手機, 甚至是機械手表等都無法帶入實驗室內部。”

    “你大概能猜到,涉密場所,對于人員管理相當嚴苛。”

    葉珂好奇問:“那第三關呢?第三關是什么。”

    “第三關是在人體內植入竊聽、定位程序。”

    葉珂聞言,雙眼微微睜大, 一臉有話要說,又不知道具體該說什么的神色。

    齊翰低眸看她,聲音漸緩:“事實上,因為各種原因,一旦順利通過三道關卡,進入實驗室內部,便再無外出的可能。實驗體不具備人權,沒有自由活動的權利。至于工作人員,除去核心崗位的研究員,因工作需要外出交流,其余無論是科研小組成員、內部安保、后勤,輕易無法走出星海市國際中心。”

    這不正常,至少對于心理健康的人類而言,不是一個良好的生存環境。

    葉珂想到媽媽,這幾年,她一直生活在星海市國際中心內部。

    唯一的不同是,她是被迫,而非自愿。

    這時,齊翰語調微沉,轉回之前的話題,“你找陸判,是有什么緊急的事嗎?”

    “……沒有。”

    沒有緊急的事,她只是……突然想要聯系他,是一瞬間的念頭。

    “等他忙完,會聯系你。”齊翰說,語氣算不上溫和,但確實是在安撫葉珂。

    他看出葉珂在緊張。

    葉珂點頭。

    這時,又是一陣煦風傳來,葉珂略微蹙眉,伸手捋順額前被風吹亂的長發,余光驟然瞥見一道細瘦的身影如飛鳥懸停般突兀出現在窗前。

    “小心!”齊翰肅厲的聲音響起。

    手臂一緊,霎時,葉珂被提前反應過來的齊翰拉拽著疾速朝后飛退。他將葉珂攬在身側,急退間,后背用力撞上緊閉的房屋大門。

    轟然一聲巨響,房門倒地。

    而幾乎在同時,一名約莫三十歲上下、膚色青黑的男人從半空躥至屋內,腳尖在地面一點,瞬間躍行至兩人身前,伸手朝葉珂肩頭抓去。

    駐守在隔壁房屋的隊員及時出現。

    刺耳槍聲響起。男人伸手抓握的動作一頓,反應卻驚人,頭顱瞬間偏轉九十度,成功避開從側方接連射來的兩枚子彈。

    齊翰趁機帶著葉珂遠離。

    雙方距離拉開。

    五名經驗豐富的警員迅速上前,呈扇形將這名身形過于細瘦、明顯與正常人類有異的男人圍堵在樓層的公共區域內。

    四周空間有限,槍支等熱兵器難以施展。發現男子反應迅速,即使在狹窄空間內,也能輕易避開迎面射來的子彈后,兩名警員收槍上前,與男人近身戰斗,另外三名普通人類警員則持槍守在四周,阻斷男子后路。

    不確定附近是否有這人的同伙,齊翰沒有立刻帶葉珂下樓,他一面緊盯前方局勢,一面用眼角余光留意四周動向。

    葉珂躲在齊翰身后,突如其來的驚變令她呼吸急促、心臟加速跳動。但相比驚恐不安,她此刻……更多是感到不解。

    這人明顯是沖著她來的,可……為什么?

    她極力在腦海中搜索這人的影象,可一番回想,仍是不記得自己有在哪里見過這人。不……或許不能稱作是人。

    對面,男人細瘦的身形一矮,瞬間四肢著地,如同一只化作人行的蜥蜴,在地面、天花板以及四面墻面上,來回跳躥,躲避兩名中級進化者愈發猛烈的攻勢。

    蜥蜴。

    一瞬間,某個場景電光火石般在葉珂腦海閃現。

    “精神病人的眼睛會在快速旋轉后,瞳孔變成一條細長的豎線嗎?”

    場景倒退,盛夏夜里八點,擺滿各色小攤的街道上,剛打掃完媽媽公寓的葉珂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于喧鬧中,察覺一道來自對面的視線。

    是一個面孔陌生的中年男人,約莫四十歲上下,他似乎有話要對她說,正一面看著她,一面邁步朝她走來。

    途徑某處,男人身形一頓,面向葉珂,一對眼球在眼眶內快速旋轉,隨后眼神一定,瞳孔瞬間拉長變形成一條細長的豎線,又在下一瞬……恢復成正常人類的眼睛。

    曹凱。

    生化改造人!

    “不好!”

    齊翰聲音響起的瞬間,對面,被眾人合力圍剿的身形細瘦的男人已在幾個簡單的躥跳間,成功突破防線,朝二人迫近。

    葉珂看見男人手指伸出野獸一樣的指甲,略微彎曲的爪尖朝齊翰持槍欲射的手狠狠抓去。

    “砰——”齊翰被葉珂用力朝側方一推,身子重重砸向地面,他持槍的右手手腕驚險地與男人鋒利的爪尖擦過,一層皮肉被活活刮擦下來。

    若是再遲上0.1秒,他整只手掌會直接不保。

    而這一切,僅僅發生在半秒內。

    一陣疾風刮過,在眾人都未反應過來時,樓道的玻璃窗被人撞破。在玻璃迸裂的聲響中,男人帶著葉珂從十九層高樓一躍而下,瞬間消失不見——

    ……

    好吵。

    無數心聲涌入腦海,皆念叨著同一句話。

    “實驗成功了。”

    “實驗成功了。”

    “實驗成功了。”

    ……

    ……

    陸判眉頭逐漸緊蹙,走在空無一人的樓道內,某個瞬間,他停下腳步,近乎泄憤般一拳砸向身側泛著銀白光澤的墻壁。

    很吵。

    “這個是什么?”

    “媽媽媽媽。”

    “呼……哇啦啦……”

    “……”

    “……”

    “我忘記帶我的玩具車了,我怎么能忘記帶我的玩具車呢………”

    無數嘈雜的“聲音”交匯,如同萬千銀針,一同扎向男孩尚且稚嫩的識海。

    好吵,真的好吵。頭好痛。

    十數年前,小男孩走出古諾島,進入同齡人的世界。他被無數“聲音”構成的音畫包圍,坐在教室中央,四周滿是天真活潑的同齡小孩,他卻一臉不適,好似身周遍布鬼怪,而他是唯一的活人。

    如同附骨之蛆,十數年后,一絲熟悉的躁怒,自二十歲的陸判心底深處生出。

    他面色一沉,停留片刻,驟然轉身,沿原路快步返回。

    前方是實驗室核心區域,進入里面,可以查看現今世界最先進的人體改造技術。

    可那些聲音并非來源于此地,而是遍布整棟大樓。

    “誒,你是——”

    身著白色制服的研究員與陸判迎面撞上,他面露驚訝,嘴唇張動,剛說了兩字,便倏地一頓。

    陸判身體微斜,與他擦身而過。

    研究員待陸判走后,似從暫停的時間中回神,一如既往,邁步朝前方實驗室走去,繼續日復一日的工作。

    他甚至沒回頭看一眼身后的陸判,就好像從未見過他。

    星海市國際中心之于常人極其嚴苛的三道關卡,于陸判而言,不具備任何難度。

    他一路如入無人之境,并不避諱撞上內部工作人員。

    某個瞬間,他腳步一頓,似察覺到遠方來自他人的視線,略一抬眸,對上斜前方正持續不停運轉的高清攝像頭。

    大樓監控室內,因常年不見天日,面色蒼白的保安拉過椅子,坐在監控屏幕前,正準備隨機抽查監控畫面,眼神卻一瞬間變得空洞,隨即,整個人如夢游般,起身朝監控主機走去——

    下一刻,偌大的安保室內,無數監控熄屏。

    驚慌聲四起:“怎么回事?屏幕怎么黑了?!立刻上報后勤管理處……”

    另一邊,陸判大步走進電梯,眉心微緊,似正思索著什么。

    磅礴的精神力自他身上流瀉,遍布整棟大樓,悄然而迅速地鉆入樓內數萬人腦海,提取他們在當下最為活躍的意識。

    電梯持續上升,三十八層、四十層……五十一層、五十二層,代表樓層的數字快速跳躍。

    但沒有變化。

    “實驗成功了。”

    “實驗成功了。”

    無數心聲這般說道,帶有或激烈或低沉的情緒,持續不斷,沖擊著陸判的識海。

    隨著時間拉長,只覺這些心聲,不似來自人類,而是由有著嚴格程序設定的機械發出。平板、死寂,又隱隱透著未知的瘋狂。

    或許有其它不同的心聲。

    只是被這些近乎瘋狂的來自大腦潛意識深處的囈語掩蓋,陸判一時無從察覺。

    “叮”一聲輕響。

    電梯抵達最高層,也是陸判十分鐘前放棄搜索實驗室核心區域,臨時決定前往的另一個關鍵區域——BTPC實驗室最新主導人,白澍的住所。

    電梯門打開,陸判剛一走出電梯,便看見前方趙金杰的身影。

    他將一人跪壓在地,手臂抵在那人頸上,語氣森冷:“說,葉芝在哪里?”

    陸判邁步朝兩人走近,磅礴的精神力分出一股,飛速探入被趙金杰壓跪在地,身著白色制服、戴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腦海,深度提取他大腦中的信息。

    聽見電梯抵達的聲響,趙金杰渾身肌肉瞬間緊繃,視線迅速朝側前方一掃,發現來人是陸判,眼中警惕的神色未消,打量他片刻,確認沒有威脅,方才收回目光,將關注的重點放在身下的白澍身上。

    “想活嗎?”他冷聲。

    見白澍眼神仇恨、滿是不甘,他沉眸凝他片刻,不在年輕的臉上倏地露出一個不屬于他這個年齡段的人略輕佻的笑容。

    二十年不見,趙金杰卻仍極其精準地知曉白澍內心,帶著十足的惡意,視線居高臨下,粗糲的大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扇打他臉頰,低柔的語調滿是挑釁:“是不是很屈辱?”

    只這一句。

    始終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的白澍心理防線卻似被瞬間擊破,他的面目陡然猙獰起來。

    一旁,陸判神情幽微,眼睫微垂,目光定在白澍神情猙獰的臉上,在他的意識宮殿,看見與眼前一幕近乎雷同的畫面。

    不過纏斗的兩人明顯更年輕。除此外,還有一個似被這兩人兇狠的爭斗驚嚇,牙關緊咬,卻仍不掩一身書卷氣的年輕女人。

    ——葉芝

    畫面轉變,霧氣濃重的冬日,地下實驗室內,年輕的白澍正低頭對葉芝說著什么。

    一個中等身高、兩鬢微白的老人從一旁走過,他面上沒有表情,頭發略微凌亂,但或許是嘴唇習慣性緊抿,又或許是太瘦、皮肉貼骨的原因,莫名給人不好相處的感覺。

    “許教授。”葉芝看見老人身影,語氣恭敬地喚道,同時越過白澍,快步向他追去。

    許碩。

    陸判神色陡然一沉,與此同時,白澍記憶中與許碩有關的畫面,快速在他腦海閃過。

    十五年前,震驚全球的化工廠爆炸事故發生后,在重壓下,再次接管BTPC實驗室的許碩。

    改進實驗,自第一例生化改造人XR后,001號唐義誕生,隨后是002號……曹凱。

    陸判眉色微凝,繼續翻查白澍記憶。

    實驗、實驗、實驗,在星海市國際中心內部,中年白澍與年邁的許碩共事,繼續日復一日嚴謹而乏味的實驗。

    終于在某日,年屆八十的許教授在工作中出現重大失誤,經醫生診斷,確診阿爾茲海默癥。

    白澍正式接管BTPC實驗室。

    許碩自此從白澍的生活中消失,而他記憶中與這位導師有關的最后一個畫面,是一個月前。

    滿頭白發的老人神色癡傻地坐在輪椅上,他身后,握著輪椅把手,帶著他在寬敞明凈的走道緩慢穿行的女人是——葉芝。

    ……

    高空急速下墜讓葉珂瞬間失語,強勁的氣流如同利刃,刮在臉上,帶來陌生的刺痛感。

    眼前一片混亂。

    直到失重感消失,視野在短暫的清明后,隨著男子挾持著她朝前躍行,化作道道虛影,快速向身后掠去。

    葉珂很難受,肚子像在鬧海,似乎下一瞬便要將不久前吃進去的早餐全數嘔吐出來。但人卻異常清明。

    “曹凱……”她張動嘴唇,因男人飛速躍行帶起的疾風毫不留情地灌入口中,她瞬間嗆咳起來,卻仍舊在迎面而來的強勁氣流中掙扎著問道:“你認識、你認識曹凱嗎?”

    男人沒有反應。

    葉珂一頭長發被風吹亂,有發絲進入眼睛,帶來輕微的不適感。她偏頭,避開眼前被風吹的狂舞的頭發,又問:“那許碩呢?”

    她被男人挾在腋下,視線被迫固定在斜前方,無法窺見男人的面色,因此沒發現男人在聽見“許碩”二字時,如受驚般,輕微顫動的眼睫。

    葉珂發現男人沒有惡意。雖然他從半空躍進屋內的行為確實十分突兀,并且不顧她意愿,將她強行擄走,但并未傷害她。

    相反,她在他身上隱隱察覺到一絲熟悉的氣息。

    ——曹凱。

    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但葉珂確信,在曹凱病發……或者說疑似惡化前的那短暫的數十秒內,他確實正一面看著她,一面試圖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她走來。

    他似乎有話要對她說。

    葉珂不認識曹凱,可這不意味著……曹凱不認識她。

    曹凱是她見過的第二例生化改造人。

    第一例是XR。

    XR是教授的“孩子”,是他一手創造的產物。

    葉珂很少想起教授。那對于她而言是一些太過久遠的回憶。但她清楚記得一點,教授并未在當年那場爆炸中身亡。

    爆炸發生時,他們正在一輛朝星海市中心行駛的車輛上。

    不知為何,這段記憶異常堅固——半夜昏黃的燈光,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教授接起電話后難看的臉色,以及……根據教授指令,興致勃勃地鉆入行李箱,將自己打包好的小女孩。

    那是一個20寸的拉桿箱,不是很大,但對于一個不到四歲的小女孩而言,卻正好合適。

    黑暗中,聽著滾輪轉動的聲響,以及行李箱外教授不時響起的和他人交談的聲音,蜷縮在行李箱內的小女孩莫名十分安心。雖然路程顛簸,還是睡了過去。

    她再次醒來,是在車上。

    教授將她從行李箱里抱出來,放在后排車座。她蜷縮在寬大的后座上,腦袋枕在教授懷里,微微睜開眼睛,迷迷糊糊間,只見教授低下頭,看著她道:“我現在帶你去見你媽媽。”

    媽媽?

    小女孩原本睡意朦朧的眼睛不自覺睜大,搭在教授腿上的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褲腿。

    “這里是星海市。”教授語氣平直,因一路奔波,聲音略微嘶啞,“你媽媽叫葉芝,曾經是我的學生。她是一個心地很軟的女人……”他停頓了一下,在小女孩懵懂而天真的眼神中,說道:“她會照顧好你。”

    “我……媽媽?”小女孩似懂非懂。

    教授點頭,正要再說什么,疾速行駛的車外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

    小女孩身子一抖,驚嚇的差點從后座滾下去,好在教授及時伸手,將她按住。

    這時,車外再次響起震天撼地的爆炸聲。

    爆炸聲不斷,不知何時才會停下,路上車子紛紛停靠在路邊避險。

    小女孩第一次遇見這種陣仗,足足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爬起來,跪坐在教授腿上,循著他的視線,朝窗外看去。

    遠處,橘紅色的火光伴隨著濃煙滾滾而上。

    車窗玻璃被持續響起的爆炸聲波及,發出恐怖的震動。

    小女孩目瞪口呆,直到教授輕拍她后背,半抱半攬著,將她送回原本的位置,同時,吩咐前座的司機:“繼續朝目的地行駛。”

    “這條路走不通,前面堵了。”司機看著車載導航說道,語氣略顯驚慌。

    “那就換一條路。”

    車輛轉換道路行駛,沖天的濃黑煙霧迅速向后方退去。

    “是XR。”

    小女孩聽見教授低沉中帶著淡淡倦意的聲音,抬眸看去,只覺眼前銀白光澤一閃,原來是教授的鬢發在射入車內的陽光下反射出的光澤。白頭發,她想著,隨后便對上了教授冷凝的目光。

    “他失去了控制。”老人冷漠道。

    他?

    是誰。

    XR嗎?

    小女孩記得這個人,但他應該在南亞森林。這次教授出來,只帶上了她一個人。

    在許碩的目光中,有著一頭柔軟黑亮的頭發、皮膚雪白的小女孩,在他話音落下后,低下頭,兩只小手各自捏著裙擺一角,將白色公主裙的裙擺擺成一個漂亮的扇形。隨后,她抬起頭,懵懂黑亮的眼睛滿是期待地看著他。

    許碩張了張嘴,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大腦與口腔、舌頭等器官依舊配合著,沒什么感情地吐出三個字:“很好看。”

    話出口,他一瞬間有種意識被小女孩操控的感覺,緊繃的精神卻也莫名松懈了幾分。

    他身體后傾,抵著椅背,沉沉吐出一口濁氣,余光察覺小女孩一直在看著他,沒有轉開目光,不由得側頭。

    小女孩抿著嘴唇。她平時話很多,這時卻又不說話了,只睜大眼睛看他,眼瞳烏黑明亮。隨著兩人對視的時間拉長,竟顯出幾分可疑的……羞怯?

    許碩難得沉默下來,約莫半分鐘后,說:“很好看。”

    小女孩依舊看著他。

    許碩:……

    “她會喜歡的。”

    這個“她”自然是指葉芝。

    媽媽會喜歡的。小女孩收回目光,抿著嘴唇,沒能踩實后座地面的兩條小短腿愉快地晃動著。

    她歡快的情緒似乎感染到身旁的許碩,已七十三歲高齡的老人注視著她,臉上凝重的神色逐漸消減。

    在發現小女孩睡意上涌,微微闔著眼睛,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是下一瞬,就要朝前傾去。嘴里卻含糊著,一會哼著不知從何處學來的陌生童謠,一會又似夢囈般,輕聲叫著“媽媽”,許碩神情冷淡的臉上罕見地帶上一分溫情。

    天空晴朗,萬里無云。

    車外,爆炸聲持續不斷,火光沖天,無數鮮活的生命瞬間消弭無形,只余濃黑的煙霧滾滾而上。

    車內,小女孩被許碩攬入懷中,如鴉羽般的睫毛安靜垂落,紅潤的嘴角微微翹起,正做著一個美夢。

    ……

    “這里是什么地方?”

    男人一路挾持著葉珂來到一條陌生又偏僻的小路上。

    他將葉珂放下。

    葉珂雙腳踩實地面,立刻朝四周掃視——這里是城市邊緣地帶,遠處隱約可以看見高速公路,不時有重型貨車行駛的轟隆聲遙遙傳來。

    雖然知道男人沒有惡意,但那瞬間,她多少還是有點心慌。

    她轉身面向男人,不想激怒他,克制著語氣問:“你……你到底是誰?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身前人沒有回話。

    葉珂視線悄悄向上,猛地對上一雙因極度安靜,而顯得死寂的眼睛。

    這時,身后停靠在路邊的汽車傳來車門打開的聲響。

    不知為何,葉珂心中一驚,循聲回頭,便看見從車內走出的周自謙。

    葉珂雙手一瞬間握緊成拳,約莫兩秒后,緩緩松開。她一面深呼吸,一面轉動眼珠,在身側面容怪異的男人與前方邁步朝她走來的周自謙身上來回掃視。最終牙關一咬,一張小臉瞬間緊繃,在周自謙走上前,伸手想牽她手時,將手背在身后,下巴一抬,睜大眼睛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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