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61】
獵獵風聲吹徹冬夜,寬敞馬車轔轔行駛在鄴都冗長的街巷。
玄金色的簾幔被風吹鼓,馬車內掛了盞燈,微弱的火光在昏聵的室內搖曳。
朝云昏沉沉地從周焰的懷中滑落,枕落在他的膝上。
陡然間,車身晃動一息,前方似與另一輛馬車擦身而過,周焰反應極快地將朝云的背頸攬入懷中。
他甫一低眸,正好對上一雙瀲滟流光的眼。
紅色燭燈里,她瑩白的雙頰泛起潮紅,挨著周焰的堅硬如石的身子貼了貼,滿眼迷茫著。
“秦朝云。”周焰淡聲喊她名字。
朝云唔了一聲,扯了扯他腰間蹀躞革帶上垂下的細鏈。
“老實點!
這一動作,使得周焰下腹火氣縱橫,他音色略顯躁意,身下動作將她作亂的手按下。
被制住后,她側頭,清凌凌的眸子微漾,紅唇溫軟地觸到他的手背。
一瞬愣滯,周焰眸中映過壁上紅光。
她這分明就是趁醉而肆意。
周焰目色略沉,少女蜷長濃翹的睫毛擦過他的指尖,一時間心緒也漸漸紊亂起來,他的目光擒著朝云的臉,幾息忍耐過后,他才抬手反攫起她的下巴,幽邃的目光與她交視。
他語調慢悠悠地,帶著幾分誘哄的味道,問她:
“綰綰,回答我幾個問題可好?”
朝云在他溫柔而誘人的目光中緩緩點頭。
周焰松了松手中力度,撩開了貼在她臉頰上的碎發,此刻以居高臨下地姿勢俯視著她,壓迫感也隨之而來。
“同心鎖可是你刻的?”
稍頓,她眸光微閃,睫羽輕顫著點了頭。
很好,這是勇于承認了。
攫著她下巴的那雙蔥白修長的手指緊了緊,周焰的臉微側一寸,半隱在昏聵中,晦暗不明。
只須臾,又聽他悠悠問:
“同心鎖是送給誰的?”
同心鎖,送給誰?
這個問題,朝云在腦中過了一圈,下顎處略感一絲痛意,她細眉微蹙地看向周焰,神思仍舊渙散著回答:
“同心鎖,是——扔掉的。”磕磕巴巴的一句回答。
扔掉?傻子才信她的鬼話,那破玩意兒他又不是沒摸過,光滑得很!
他壓下眼中閃動的星火,轉而狐疑地睨她一眼。
“不是送給燕淮的?”
話音方落,車內簾角翻動,一股冷風急急灌入,直直地襲擊了朝云的身子,身子也隨之微微顫栗一息。
在他灼熱而鋒利的目光下,朝云猝然意識到自己正處于冰火之中,咽了咽口水后,旋即喃聲答:
“曾經要送,后來便不想送了!
這次倒像是真話了。
他追問:“為什么不想送了?”
顯然,今夜周焰是要刨根問底的,朝云腦中混沌地思索著。
“那時年少懵懂,后來又明白些道理了!彼硌坶W過碎光,戳了戳周焰堅實的胸膛,語氣呢噥。
聽罷,周焰目色銳利地審視著朝云那雙眼睛。
再三確認過她眼底的情緒,不是摻假的后,他指尖力度才松開。
周焰擱至一旁的手緊了緊,攥成了半拳,掀眸淡淡地看向浮動的簾幔。
蜷在他懷中的朝云忽然嗅到了他的不對。
她滿眼迷茫地扯了扯他的衣襟,周焰眉宇稍有不耐地握住她的手,那只細膩如玉的小手卻并不老實,順著他握住的姿勢飛快地穿過指縫,掌心相合地,十指交纏。
周焰低眸便見,她眨著一雙充滿狡黠的狐貍眼,朝他晃了晃他們纏握的雙手,儼然一副得意勁兒。
一些無所宣泄的情緒,被她輕松掀過。
喉間一陣滾燙翻涌,他半隱在光影里的眼眸落下一層深暗。
他攬著她的手,從她纖細楚腰上劃過,昏昏火光落在他修長手指上,指尖一挑勾動了她敞開披風里的錦帶,細細長長的帶子在他指尖繞纏。
那指尖再度順著錦帶,一點點地攀爬,劃過她平坦的小腹,指尖稍頓,停留一息再度順著小腹而行,探入她的裙底。
觸感滾燙地落在她絲綢般滑嫩的肌膚上,朝云在他懷中止不住一個哆嗦,她側頭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衣襟微凌,春光乍現。
眼底盡是遠山峰巒的豐盈曲線。
天旋地轉間,一切轉變。
周焰一把撈起她的雙腿,單手將她的腰勾起,使得她不得不雙膝分別跪坐在他的腿上。
他單手牢牢地鉗住她的細腰,使得她不斷貼近周焰的身姿。
朝云醉紅了眼,仰頭望著身前的男人,口鼻吐息間,一縷梅酒香氣縈繞在周焰的脖頸處。
稍一低眸,便可瞧見他微突的喉結滾動,和那冷白皮膚上脈絡分明的血管。
眸光移動,朝云對上他深邃漆黑的眼,燭影搖動間,她似乎瞧見那雙眼底又一道極為勾人的巨大漩渦,在將自己一絲絲地引入、沉陷。
周焰略微側頭,清冽氣息覆蓋住她小巧剔透的耳廓,唇間微張,他聲音低沉著問:
“綰綰,我是誰?”
尾音是輕輕上挑的,自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唆使著朝云的心不斷起舞。
清冽的男子氣息灌入她的雙頰四周,纏纏綿綿地裊繞著,也在勾引著不禁撩撥的心。
陡然間,周焰忽地退開一厘,朝云微斜的身姿被他的動作帶引傾前。
俄然間,一張溫軟濡濕的紅唇貼上他微涼的唇。
有一雙充斥暖意的手在捧著朝云的臉頰,不斷地加深這個吻。
醉生夢死時,他的唇舌駕輕就熟地闖入她的唇中,帶著愛撫憐意地在她唇齒間游走自如,又攪亂、打碎,直至融化。
昏暗靜深的馬車內,只剩二人急促呼吸聲交織與那一點囫圇津液相疊。
忘情的一場深吻中,朝云情不自禁地將手一寸寸收緊勾動著他的脖子,周焰從她的唇舌中短暫退離,他攀咬著她的耳垂,悄聲同她說了一句后,又再度回吻。
熱意充斥著五臟六腑,不停地在灼燒著彼此,渴望著貼近。
身體被一陣酥癢爬過,裙角翻飛幾息從深暗里闖入,翩躚地游過她敏感雪膩的膚。
二人在燭光里閉上雙眸,良久良久,朝云將臉頰埋入他的肩窩,鬢角濕膩地貼在額間。
渾身的血液在深暗里,開始沸騰翻涌著,吞噬了他們的清醒。
難捱的是在這靜謐逼仄的室內,耳邊流過泉水的漬漬之聲。
朝云仰頭,露出白瑩瑩的一截雪頸,精致漂亮的眼睛里一片迷離欲人。
她的背脊像是天穹上的一弓彎月,在釋放著一股力,最后沉靜下來。
渾渾噩噩間,她渾身軟綿綿的被周焰掐了把臉。
皓月當空,搖搖而行的馬車駛過了烏衣巷,一路抵達北鎮撫司。
緩緩靠穩后,駕車的人利落地從車前室跳下,只待里頭二人自行出來。
幾息后,跟隨的錦衣衛們都已抵達北鎮撫司,周焰才帶著秦朝云從車內慢條斯理地下來。
腳一落地,朝云有些腿軟,她將全身力量都依靠在周焰的臂彎上,周焰感受到了她的依賴,便不再顧暇旁人,徑直將她打橫抱起,身姿筆挺地踏入了北鎮撫司。
清輝點亮前方,周焰抱著她一路自迂回廊下而行,繞過前廳暗獄處,終是直接進了他平素辦公的廳堂中。
身后緊隨著的周齊急忙將一室燈盞點燃。
滿堂明亮晃過幾人身形,朝云被周焰抱入了簾籠后的紫檀木梨花椅上坐著,周焰轉身便攜著周齊一道去簾外的廳內談事。
簾幔外,一陣男子們窸窣的交談聲,她只能隱約聽見幾個模糊不清的詞。
朝云安靜坐在椅子上,眸色微晃掃了圈他屋內的陳設,都是些極簡單極暗調的擺設,同他清梧巷的府中沒什么兩樣。
唯獨不一樣的,便是他那黑沉沉的桌案上,端放著一尊白玉觀音像。
她記得,這是她送過來的。
唔,也不對,這是她替母親送過來給周焰的。
正這般想著,珠簾卷動,只聽幾聲脆響碰撞,簾后一道頎長玉挺的身影緩緩走入,周焰手中端著一盞冒熱氣的湯碗,蔥白修長的手指捻著一枚湯匙正低眸細細攪拌著那小瓷碗。
朝云有些好奇地眺望過去,高大的身影在她跟前停下,周焰目光移向她,凝視片刻后,他姿勢颯落地在她跟前半蹲下。
略有斥鼻的湯藥味躥入朝云的鼻息,她細眉一蹙,周焰卻抬眼,溫聲道:
“醒酒湯,你先喝下,一會兒我與他們處理完事情,便送你回家。”
朝云此刻雖并不那般醉了,但神思還有些漂游著,在他惑人心的目光下終是點了頭。
濃長的睫羽垂下,在她白皙的臉上落下一層暗影,白色熱氣纏繞著青年的指尖攀上了少女朦朧的眼睫、烏亮的發梢。
一口一口的,周焰投喂的動作輕柔而緩慢。
珠簾垂下的門框處,幾道人影湊在那處,紛紛朝里頭投去目光。
為首的周齊,十指扣緊了門框,圓溜溜的眼睛里滿是驚嘆之意,轉而又化為歡慰。
此景只應尋常有,主上哪得幾回聞?
第62章
【62】
夜闃人靜,岸邊的畫舫昏光搖搖。
一陣鬧騰的,好容易燕淮也走了,某人酒瘋也靜了下來。
甲板上,程明彰剛好的傷口只覺得一陣酸痛,他嘶了一聲,偏頭看了眼枕在他肩上點女子一眼。
濃長的睫毛正撲閃撲閃地隨著呼吸顫動,雙頰泛著紅暈,姣美的一張臉此刻極為安靜。
他眉間一抬,想起方才林青鸞醉酒后張牙舞爪的模樣,又看向她此刻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未曾察覺的,程明彰臉上露出一抹笑。
外頭夜風大,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林青鸞的頭,欲將她抱回船艙內。
剛拉開一截簾子,程明彰的眼瞳里閃過錯愕,他訕訕地朝里頭咳了一聲,轉頭便抱著林青鸞離開畫舫。
火光燦爛的船艙內,鵝黃衣裙的少女滿眼模糊,她的手被人捉住按在桌面上,眼前是一張清雋無暇的臉。
君琊緩緩地朝他靠近,似在夢中一般,他俯身吻住了妙妙的唇,帶著小心和珍視,他溫柔、青澀的去勾勒她的唇。
燭光照過他們的影子,少年的心跳劇烈地震動著。
走出岸邊,程明彰掃了眼身后緊隨著的林府婢女,問了遍馬車?刻,便抱著人直接朝那走去。
剛將林青鸞放入馬車內,他又側頭同婢女說了幾句囑咐的話后,才滿意地瞧著林府的馬車從自己眼前離開。
一路隱藏的暗衛待四下無人后才現身。
“王爺,咱們今夜還是暗室嗎?”
程明彰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浮塵,想起周焰抱走秦朝云的畫面,不由得一笑,回答:
“不必了,今夜他忙得很。等明日吧,反正明日也要進宮!
話說一半,程明彰忽然想起一件事,眸光一動,又道:
“本王記得,明日似乎是貴妃生辰?”
暗衛點頭,“確實是貴妃生辰,但陛下并未設宴置辦!
“哪有每年的為后妃置辦生辰的,況且西北戰事吃緊,皇兄若是為她鋪張,天下人便該議論了!背堂髡玫曊f。
他的這位皇兄,便是留戀美色,也不至于失了理智。
鄴都街巷掛著的燈籠被風吹滅,程明彰攏緊了自己的雪狐披風,與暗衛一前一后轉身消失在黑夜里。
第二日,臨近午時,日影斑駁。
皇宮前廷,身著玄色勁裝的青年身后跟著一灰衣青年,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冗長的宮道上。
“主上,咱們是直接是太極殿給陛下問安嗎?”周齊在后頭壓低聲音問。
周焰冷著眉眼,淡淡恩了一聲。
兩人的步伐不疾不徐,剛行至殿宇前的玉階處,便迎面遇上程明璋。
一番對視,程明璋手腕一轉折扇拍在他的掌心,朝周焰笑了下說:
“周大人也來見皇兄?”
周焰點頭。
一旁林立著數名宮人,為首的蘇荃將二人的舉動瞧清之后,才裝作匆忙地走上前朝兩人行禮道:
“王爺,周大人,快請入內,老奴已恭候多時了。”
言罷,二人相覷一眼,隨著蘇荃一道入了太極殿,而跟隨的周齊便像往常一樣,侯在殿門口。
太極殿內,沉香燃在晉文帝手邊的桌案旁。
他掀眸便見兩道頎長而挺拔的身影正在朝自己靠近,他略有渾濁的目色落在程明璋的身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晌后,才沉著嗓音讓他們平身。
程明璋倒是一貫地打哈哈,樂呵著說了幾句荒唐笑言,皇帝擺著兄長的架子繼續訓斥了他幾句,又把心思轉到周焰身上。
“昨日你夜里上報,說是夏齊氏死了?”皇帝半垂下眼,手中拿著一支羊毫,正在桌案上寫著什么。
周焰回答:“昨日尋到人時,已經斷氣,仵作驗尸說是中毒而亡,臣在她身上發現耳后有一針孔,應當是傷口中毒之處!
“中毒?”皇帝忽而抬目,略帶驚訝的神情,又思忖了一息繼續問:“什么毒?”
“據目前線索來看,應當是西域的一種毒藥,臣還需些時日查明!
砰的一聲,羊毫被皇帝撂下,他緩緩起身,覷了二人一眼,又繞開桌椅,從二人跟前走過,淡淡落下一句:
“快正午了,你二人留下,隨朕一道去雅蘭水榭用膳吧,今日是貴妃生辰,無緒,你是她在都城唯一的親人了!
周焰斂目,冷眉輕折,并未回答皇帝這句話,只與程明璋一道跟在他身后,離開了太極殿。
行在一側的程明璋,倒是一副好玩的眼神,偷瞥了一眼周焰。
一路行至雅蘭水榭,便聽得里頭傳來一陣絲竹樂聲。
亭臺樓閣中,身著一襲錦繡華服的貴妃坐在正中,纖長的指尖撥弄著古琴,余音裊裊回蕩在這處天地,她抬頭便見前方幾人走來,貴妃的目光落在皇帝左側的周焰身上。
她已經好些日子不曾得見周焰了,此刻遠遠瞧見,他的身姿還是那般修勁英挺。
貴妃旋即揚眸一笑,心中一陣悸動著,撂下了古琴起身,朝他走去。
“陛下安好。”貴妃在皇帝身前停下,面色嬌羞地福身。
皇帝眸色微深,握住她的手,與她一起朝水榭處走去。
宮人們已將席面備好,待眾人坐定后,便紛紛從后頭將珍饈美饌端上席面。
琉璃盞里盛滿了美酒,貴妃在皇帝身旁稍抬眼眸,一雙情意纏綿的眼睛透過身旁斑白發鬢的男人去看邊上眉眼冷峻的青年。
周焰剛抬眼眸,便對上貴妃的視線,他不耐地瞥了下眉,將目光移開,放在了自己跟前的湯碗上。
“愛妃今日生辰,朕給你備了些好禮,蘇荃,讓人呈上來。”皇帝粗糙的手捏了下貴妃柔嫩的下巴。
蘇荃一聽皇帝吩咐,趕忙便笑著去讓人將東西呈上。
只見一應數十名內官,各抬一匣子敞開的珠寶首飾,琳瑯滿目的在日光里生輝。
坐在周焰對面的程明璋扯了扯嘴角,心中暗自惋嘆,前幾日還說著國庫虛空,賑災撥款之事往后順延的皇帝,今日便能給他的這位美貌貴妃,一擲千金了。
果然是紅顏禍水吶。
他忽然想起已故的先帝,與他那位賢良的先皇嫂。
再一對比眼前這位皇帝與這位貴妃,當真是可笑又荒謬。
水榭里,兩人各懷心思地陪著皇帝二人用著這一頓午膳。
而水榭外,方才侍奉在前的一名小內官行至宮道一處暗門處,四下打量了一圈后,確認無人,才敲響了門,從外而入。
秦朝云醒來時,是在自己的閨房中,床幔輕輕浮動,馥郁的安神香充斥著整個屋子。
幾層簾幔外,突地響起一聲推門的吱呀動靜,朝云掀眸看去。
是春鶯正端著一疊衣物走了進來,她一瞧朝云醒了,開口說道:
“郡主醒了可有不舒服?奴婢這就去給您備水盥洗,郡主可有頭疼,昨兒吹了一會子風,這入冬了,萬一受寒可就不好了!
一連串的話出來,朝云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
她支起身子斜躺在床榻上,眸間翻動著,緩了片刻對上春鶯關切的目光,然后搖了搖頭。
“頭不疼,有些渴!
一出口,她的嗓子竟發啞了,朝云怔了怔,又覺滿身都有一股黏膩汗意,扯了扯衣襟,眉間微攏說:
“備水吧,想沐浴。”
春鶯連連應下,將手中之物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望著春鶯離去的背影,身上黏膩的感受使得朝云濃長睫羽輕顫幾下,她眼底微生疑惑,一低眸便瞧見自己微露的胸前肌膚上赫然一道紅印。
朝云頓感心跳開始變得凌亂起來,身子也在漸漸發燙,她腦中閃過零碎的片段。
是夜里晃動的那盞燈,是搖搖緩行的馬車內,還有他滾燙如烙鐵一般的體溫。
荒唐的,又讓人心中燒沸的。
一時間,朝云的面頰開始泛起酡紅色,門再度被人推開。
春鶯走了進來,朝簾幔后說道:
“郡主,水備好了!
朝云含糊地應聲,而后將衣襟攏好,掀開錦衾,下榻穿鞋。
凈室內,熱水升起的霧氣掩蓋住少女婀娜窈窕的身姿,因著身上有些多出來的痕跡,今日朝云便沒有讓人服侍沐浴。
地上剝落了寢衣,池水內美人背脊白瑩如玉,水浪被少女的動作漾開幾層,像是盛開一般。
朝云垂下眼,卻見自己白皙的手臂上,那顆朱紅色的美人痣猶在。
她有一瞬愣怔了。
昨夜,他們都那般荒唐了,怎么會?
驀地,秦朝云心中升起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
斷然不是她的問題,畢竟她身上那些痕跡可兇狠得很,應當是周焰他……不行吧。
她強迫著自己壓下這個念頭,半個時辰后,她將自己身上的黏膩洗了干凈,隨后便從水池中走出,將屏風后掛著的衣裳一一穿戴整齊,掩去了那些斑駁靡亂的紅痕。
出了凈室,屋外暖陽已升,廊下透過斑斕光影,落在她烏黑如綢緞般的長發上,釉了一層亮光。
此時已是申時七刻,暮云軒外,秦夫人身旁的孫嬤嬤遠遠地走來,喚著朝云去正院用晚膳。
朝云攜著婢女從檐下穿過,過了幾處月門后,才行至正院內。
方踏入膳廳,便瞧見門外的秦君琊。
只見他眼下一片烏青,原本清亮的一雙眼滿是困意地走了進來。
二人對視一眼,朝云低聲同他說:
“你喝了多少?”
君琊十分苦惱地撓頭,語氣委屈地回答:
“我只喝了三杯,而且,是妙妙她說的這酒不醉人!
朝云吸了一口氣,她也是信了燕妙妙的話,酒不醉人才當水喝的,這一覺醒來,她直接給斷片了。
還和周焰……
到底怎么走的,一會派春鶯去探探周齊的口風?
她搖了搖頭,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手上紅痣的位置,同君琊串通道:“一會母親來了,你不準說昨夜飲酒。”
第63章
【63】
金烏西墜,橘紅色的天邊飄浮著燦燦霞光。
隨家人一道用過晚膳后,秦朝云坐在廊檐下的貴妃椅上,手中握著一卷書籍,她掃了幾眼,眸色懨懨的,沒什么興致。
約莫又看了一刻鐘,她才仰起頭看向一旁立著的冬泱,扯了扯嘴角,眸光流轉著,外頭便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朝云抬眼看去,手中握著的書也隨意搭在腿上。
“郡主,奴婢打聽了。”春鶯朝她福了福身,喘氣說著。
朝云眸珠悄然睜大了些,故作不甚在意地恩了一聲,靜待她的下文。
“您不是讓我問昨夜姑爺帶您去了哪些地方嗎,周齊說,他昨夜執行任務去了,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您在姑爺辦案的廳堂里頭坐著,姑爺還給您喂了醒酒湯,然后就把您送回來了!
她將周齊的原話告知了朝云,聽罷,朝云一點也沒聽到自己想聽的,一時間垂下嘴角。
“他只說了這些?”朝云繼續問。
“確實是這些了!贝胡L點頭,頓了頓又說:“但是周齊說,郡主與姑爺昨夜感情甚好!
感情甚好?
朝云眉心一跳,不會是被周齊瞧見什么了吧。
正想著,另一邊從門房回來的冬泱,滿臉疑惑地拿著一封信從月門處走來。
行至朝云跟前時,她將信遞上,說:
“郡主,門房說這是給您的信,也沒留名字,不過奴婢瞧著這紙張都是上好的,應當相識的人?”
朝云躺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接過信,細眉微蹙地將信封拆開,取出里頭的信紙。
目色掠過上頭幾行字,原本慵懶的臉色,此刻驟然變冷。
倏然間,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將信塞回攥在手中,腿上放著的書卷落在地面上。朝云提步走下臺階又轉回身看向春鶯與冬泱二人,壓下一口氣,冷靜了一息后,吩咐道:
“春鶯備馬車,去北鎮撫司,冬泱在家中留著,若是有人問我就說歇下了。”
說完,她便快步如風地走出了院子。
馬車自秦府側門而出,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抵達北鎮撫司的巷子口。
朝云吩咐著車夫將馬車停至隱蔽些的位置,此刻她撩開車簾,此處位置正好可瞧見北鎮撫司的大門口,而此處的位置也剛好被前方的鋪子遮擋一半。
敵在明,我在暗。
朝云在心中舒了一口氣,微微勾起的眼眸直直地盯著大門處。
身旁還在云里霧里的春鶯,疑惑地問起:“郡主,咱們為何不直接進去等姑爺?”
朝云聲音里帶了些氣憤,回道:“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說一會兒,果真是一會兒。
車窗外的天已漸漸暗沉下來,橘紅色的光束轉為灰暗一片,只見前方巷口處兩匹駿馬飛馳而過,打頭的青年身著玄色衣裳,今日并未戴烏紗帽,五官深邃英挺,眉眼冷峻鋒利。
他長臂一勒韁繩,街巷里響起長長一道嘶鳴聲,駿馬朝后一仰,青年穩坐馬背上,于北鎮撫司門前停下。
長腿一掀,周焰自馬背而下,門口立著錦衣衛趕忙走下接過他手中的韁轡,牽著馬朝后方馬廄走去。
周齊這頭也趕緊下馬,將手中馬韁遞給一旁的錦衣衛。
二人一前一后踏上北鎮撫司大門前的階梯,坐在馬車內的朝云目光稍微松動一些,瞧著他快要步入大門內時,朝云的瞳仁又驟然一縮。
緊隨在他們后頭的,是一輛檀木色小巧的馬車,里頭走下一名身著淺素衣裙的女子,她遠遠地喚住前方的周焰,邁著急促的小碎步踏上臺階。
“周大人!”女子著急地追上他。
前方二人都一齊回頭,周焰瞧見那女子后,眉宇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滿臉冷肅地看著她。
朝云的視線里,只見那女子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遞給了周焰,而周焰在瞧見這件東西后,眉宇間的冷厲明顯消融了一些。
那女子朝著周焰不知又說了些什么,便見周焰點了點頭,同她回了句話,朝云跟著周焰的口型,重復模擬著:
“好!
好?
他為什么要對這個陌生女子說好?
好個頭!
秦朝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心卻是收緊幾分將那信封給攥成了一團廢紙。
又看了一會兒,便見那女子依依不舍地同周焰福禮,而后又回到那馬車內,馬車緩緩駛離后,便見原本要回北鎮撫司的周焰二人轉身下了石階,又朝巷口外走去。
趴在朝云身旁的春鶯此刻才瞧懂了朝云的來意,旋即問道:
“郡主,您這是來——”
她拉長聲音,不敢說完,朝云卻憤憤地補充了一句:
“我這是來捉奸的。”
說完,她便收回手放下車簾,朝外頭車夫吩咐道:跟上前方的兩人,不要跟太近了。
車夫是黑甲軍退下的老兵,跟蹤本領也有些老練的,聽了郡主吩咐,也便依言一路小心謹慎地隨著前方那兩位,來到了百花巷口。
里頭是煙花之地,人多紛雜,朝云一掀開車簾,便瞧見前方那背身筆直的兩人隨著人潮而去。
她微闔了闔眼眸,腦中想起上次她與妙妙她們來這喝花酒的時候,也是在百花巷被他逮住的。
那時他說他是來查案的,現在想來,一半真一半假。
朝云忍著一口氣,將事先備好的帷帽戴上,與春鶯一道下了馬車,也隨著前方人一道穿入人流之中。
百花巷中,繁華喧鬧,四周是鱗次櫛比的輝煌樓臺。冗長街巷掛滿了昏紅的燈籠,將整條街在黑夜里襯得如同白晝一般。
薄紗浮動間,朝云瞧著前方那道玄色影子踏入了春風樓。
她站在樓前,頓了半晌,低眸瞥見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衣襟,心中莫名泛起一陣酸澀,她吸了吸鼻子,想起這人與他花好月圓之時,那般親密的相擁、廝磨。
她想起那封信,信上寫著周焰今夜與佳人有約,寫著她不過是個替身,周焰心里有另一個人。
她本不想信的,可是女子終究是敏感多疑的,因此她來了,她相信眼見為實。
于是,她瞧見了她的未婚夫婿入了勾欄瓦舍,雖然,她之前也曾在里頭喝過酒……
“郡主,還跟嗎?”春鶯在一旁悄聲問她。
朝云正感傷著,被她提醒,又點了點頭,眼底那片悲傷抹去,轉為堅定。
“跟!
反正里頭不止有花魁娘子,還有男清倌。
若是周焰敢如尋常男子一般薄情,就休怪她以牙還牙。
這般想著,朝云振作了一番,步步堅定地踏入了春風樓。
大廳內,正迎客的媽媽,遠遠瞧見門口兩名女子出現。她眼中稍頓,雖樓里偶爾也有些富貴家族的女子來尋男清倌,但都不曾這般高調從正門入。
這瞧著應當是新客,媽媽想到這,旋即扭著腰朝二人走去。
“二位可是新客?”媽媽柔著嗓子問道,濃艷的妝容下掛著諂媚的笑。
朝云單手掩著撩開半卷紗幔,睇給春鶯一眼,她接到示意后,隨即便從腰間掏出一片銀葉子遞給媽媽。
“勞煩您帶我們去方才進來的兩位公子隔間。”
方才進來的兩位公子?
媽媽腦子飛快轉了一圈,她自然知曉周焰身份,方才她偷瞥了一眼撩紗幔女子的半張臉,倒是生得絕色姝艷。
暗自揣度著,這兩個姑娘跟著周大人來春風樓,莫不是心生暗慕?
可是周大人不是聽說定過親了嗎?
這般想著,朝云卻以為是財不到位,又掀手示意春鶯。
媽媽眼前晃過一道金光,便見那女子又拿出兩片金葉子,當真是出手闊綽,媽媽一雙眼珠子,完全隨著那金光游走。
她面露貪婪地笑著,接過那金葉子,趕忙領著二位財神爺朝樓上而去。
秦朝云被她帶至一處靜謐雅室中,那位媽媽恭維著同她說要吩咐外頭給她們備上好的酒菜后,便退了下去。
一出了房間,那位媽媽臉上諂媚的笑便一瞬斂起,她眼珠轉了轉,目露銳色地調頭去了另一間房。
這廂房門被方才的媽媽闔上,朝云眼前的屋內是艷麗至極的裝飾。
火紅的被褥床榻,活像是哪家新婚洞房的床榻一般。
四周掛滿了水紗簾幔,粉色嬌俏,紫色靡麗,各色張揚在眼底。
暖意充斥了滿屋,朝云將頭上的帷帽解下,春鶯也隨之解下,二人坐在屋內靜靜的等待。
桌案上擺放著一套茶具,朝云將茶壺蓋子掀開,瞧了瞧里頭還有溫水。
一時間有些口干舌燥的,她便拿了茶甌出來,斟上兩盞水,遞給了春鶯一盞,自己則低眸輕啜一口。
水剛咽下肚中,門口傳來了動靜,朝云目色不耐地回身看去,卻聽身后冷淡的聲音先響起來。
“不知找臣何事——”
兩廂目光交錯,他的聲音頓住,朝云濃麗明艷的臉映在屋內搖曳的火光中。
周焰眼底一片戾氣頃刻消散。
門口候著的周齊也忽然察覺不對,偏頭朝內探去,正巧對上少夫人那兇巴巴的眼神。
而坐在桌前的朝云,腦中卻一直不斷回響著他的那句脫口而出。
臣?
對誰才會稱臣?
她放下手中的茶甌,與周焰眼神僵持著。
一旁的春鶯也尚且反應不過來,幸而門口周齊是鼓足了勇氣,走進來飛速地將春鶯從房內帶出。
屋內便只剩下了秦朝云與周焰二人。
氣氛不斷冷卻,朝云眸中的怒氣漸漸漲勢,緩了半晌,秦朝云忽然覺得自己丟了理智,一時間拼命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周焰則是瞧著她那張小臉,跟變臉似的,一變再變。
周焰驀地彎了唇角,長腿一掀走至她身旁坐下,他的臉驟然靠近,咫尺之間,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鎖緊了朝云的眼眸。
“你怎么在這?”周焰慢悠悠地問她。
朝云暗自腹誹著,當然是捉你!
但她眼尾微勾,細眉一抬,語調緩緩地答:
“喝花酒!
不就是比誰風流嗎,她秦朝云自然不能輸。
聽罷,周焰原本舒展的眉宇忽然折下,他眼眸微瞇,一只手攥住她叩桌的手指,握在掌心里摩挲幾下后,語氣漸沉地重復她的話:
“喝花酒?”
朝云哼笑一聲,語調流轉著,清凌凌的眼眸似是流光一般,晃入心間牽動心緒。
她不說話,周焰垂下眼睫,盯著她纖細白皙的柔荑,默了默,耐心問她:
“昨日還沒喝夠?”
秦朝云被他的語氣弄得心亂如麻,她淡聲問他:
“那你呢,你為什么在這?”
半晌,沒等到周焰的回答。朝云心中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一時間竟覺得心痛難捱。
她的手輕輕從他掌心離開,忽而勾住周焰的脖頸處,牢牢的,溫軟指尖輕輕擦過他的后頸皮膚。
那張姝色招人的臉晃入周焰的眸底,他看見她,眼波流轉,攀在他肩上吐氣如蘭,嬌艷欲滴的紅唇翕動幾番,耳邊是她略啞的嗓音響起:
“緒郎,你為何不敢看我?”
是不是,因為你心中有了旁人,不敢面對于我?
這句話聽得他心口稍滯,胸腔處反復沸騰洶涌著情緒,他想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抱入懷中。
朝云卻松開了他的肩頸,眼底泛起了淚花漣漣,心中微痛,周焰聽見她用哭腔說:
“周焰,我后悔了,退親吧。”
似有狂風在刮卷他的心,周焰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里忽然閃過一抹不解,他眸色變得晦暗起來,卻在瞧見她泫淚的眼睛時,心不斷地縮緊,感到窒息。
他壓下情緒,想要去碰她的手,去被朝云躲開。
喉結微滾,周焰只得溫聲說:“別鬧了,我送你回府。”
話音一落,朝云卻堅定道:
“我說我后悔了!
滿室皆靜默,他們對視著彼此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再僵持著,周焰咬了咬后槽牙,不再顧暇她的反抗,一把將她扯入懷中。
她那雙清凌漂亮的眼睛里頭,此刻泫起一層淚,周焰看得又心疼,又煩躁。
他深吸一口氣,不容置喙的語氣同她講:
“庚帖已換,聘禮已下,訂婚宴都辦過了,婚期就在春日。你現在同我說什么后悔?”
“秦朝云,你不能后悔!
第64章
【64】
頗帶威脅的聲音落下,秦朝云睫羽微顫,眼眶里劃落一滴清瑩的淚。
驀然間,她從周焰懷中掙離,攥著袖中的一團廢紙直接擲向周焰峻冷的臉上。
他眉色一凜,抬手接住滾落的紙團,在她充斥怒意的眼睛里,將那紙團打開。
眸底一片深暗的,他將滿是褶皺紙張里頭的字跡一一掃過。
此時此刻,周焰才終于懂得了,秦朝云的這般波動的情緒,是為何。
他壓下方才煩躁的心情,一時心中竟會生出喜怒兩種情緒交橫。
稍頓,他的唇邊勾出一抹無奈的笑,而后看向她的眼睛,俯身與她湊近幾分,伸手揩去她的淚痕。
“聽不聽解釋?”他估摸著秦朝云當是一路尾隨他而來的。
朝云此刻正沉浸在情緒里頭,不想同他說話,她嗔怪地睨他一眼,抬手拍了一掌他的手背。
她自認力氣不小,但耐不住周焰皮糙肉厚的,這點兒力氣便只能是隔靴搔癢。
見她發泄了情緒后,周焰才耐下心,長臂一伸將她嚴嚴實實地裹入懷中,周焰的下頜磨蹭著朝云的肩窩。
熱氣縈繞在她的耳邊、脖頸。
男人低沉的嗓音有些發悶,還稍有一絲委屈:“綰綰,聽我解釋行嗎?”
“要說便說,不說就別礙著我喝花酒!
她的語速極快,側過頭不愿讓他觸碰。
周焰收回手,緊了緊橫在她腰間的手臂,開始解釋:
“紙上說的都是假的,你瞧見那女子也是宮里人,她送的東西是我母親遺失許久的東西,我之事代為轉交。今夜來春風樓,也是有事要辦,但事關朝政,我不能詳細說與你聽!
“宮娥為何會有你母親的物件?”朝云狐疑地反問他。
周焰劍眉微抬,想了想還是決定將一切與她說清楚。
“瑯琊李氏與當今貴妃的母族,曾為世交。年幼之時,家中遭遇變故,我舅父本是李氏唯一的嫡系繼承人,卻因一場天災而去世,嫡系中便只留下了我母親,但因我母親是女子,繼承人的位置便落在我頭上。家族里頭明爭暗斗,有心之人為了鞏固自己的利益與地位,便想著法子來鉗制我母親,因而那時他們做主為我定下一門婚約,便是那時尚是世家女的貴妃,而此次宮娥還給我母親的東西,便是當年他們逼迫著要我母親交遞出去的信物。”
“不過,這樁婚約自我十五歲時起,便已銷毀了,半年之后,她也順從家中意思入宮為妃,我與她可謂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淡淡地說完前塵往事,朝云才總算是聽明白了。
周焰與宮妃,她如何想也想不到此處來。
朝云眼眸微轉,低聲咕噥道:
“你倒是不犯她,誰曉得她犯不犯你。”
若是那位貴妃娘娘對周焰是全然無意的,怎么會做出這些僭越之舉。
“秦朝云,若是我不想,沒人能招惹到我。”他攫起朝云的下巴,迫使她與自己眼眸對視。
朝云心間為滯。
他說得沒錯,若是周焰不想,沒有人可以和他有牽扯。
此時此刻,秦朝云忽然覺得自己過于不理智、過于不清醒,才會被人輕而易舉地鉆了空子。
關心則亂,關心則亂。
“還退親嗎?”他挑眉問她。
朝云低下濃長睫羽,咬了咬唇,沒回答。
眼前的影子驟然貼近,周焰勾著她的身子讓她跨坐與自己腿上。他仰脖,找準了她的唇,將她托高吻了下去。
綿長的、細密的,又蘊含著無數纏綿情意。
他在她的唇齒間,不斷索取,也不斷給予。
他們的姿勢,是讓朝云以上位者的姿態,完全放松地去享受一切。
情至濃至溫之時,周焰猩紅了雙眼,緊緊地抱著她的腰讓她埋在他的頸窩處歇息。
“秦綰綰,我是你的!彼试谒p紅的耳廓處,以肯定的語氣同她說。
朝云長睫一眨,掃過他的皮膚。
見她不說話,周焰側頭報復性地咬了一口她纖細的脖子。
不重,卻激得朝云一陣哆嗦。
“綰綰,你也是我的!
“等我忙完手里這件事,不用春日,我便娶你回家!
他實在一刻也不想等了,變數這般多,他已經不能承受她下次再說一句退親之言。
耳鬢廝磨幾息。
他又像只大狗似的蹭著咬著自己,朝云一想到自己身上的痕跡,便迫使自己清醒起來,推了推周焰的頭。
“你不是來春風樓辦事嗎?怎么還同我磨蹭。”
周焰眼底縱起風流,又啜了口她的唇,饜足地回答:
“過來看人演戲的,不著急這一時半會兒!
聽罷,朝云眸色微動,見他又湊近,朝后一仰,周焰目光順著移下落在她的衣襟處。
長指一抬,窗邊突地傳來一道重物墜地之巨響。
二人動作一頓,又聽外頭一陣混亂叫喊之聲,動靜越來越大。
周焰旋即斂了眼色,將朝云放下,起身便走至那窗牖處,推開窗扉,他眼瞳微縮。
身后是朝云的腳步,周焰下意識關上窗,將她擁入懷中,嗓音沉沉地囑咐:
“你待在房中,不要出來。外面出事了,我出去一趟,過兩刻鐘,我遣人送你回去!
說完,他松開朝云,與她對視一眼,才提步從房中匆匆出去。
周齊一見他出來,面色也甚是不佳,春鶯見此也趕忙回房間等著。
“主上,那個西域商人死了!
周焰點頭,朝春風樓外疾步而行,一面冷聲吩咐:
“你立刻通知錦衣衛來,務必搶在京兆尹前頭。”
“是!”
二人行至春風樓門口,便見百花巷中一群烏泱泱的人頭面色驚恐地朝地面那灘血肉模糊的尸首躲閃著。
嘈雜的尖叫聲響徹四周。
“死人了!!死人了!”
周焰偏頭朝樓上看去,一間窗在夜風中輕微晃動,他又將凜冽目光掃過那堆人群中一張張面容。
驀地,周焰瞥見一個人的目光與他對上,只一瞬,那人便急忙從人群中轉身要逃。
他瞇了瞇眼,轉頭同周齊道:
“你在此處將尸首看好!
說完,他便循著方才那人逃離的方向疾步追去。
人潮熙攘紛雜,那人似十分熟悉此處地形,在密匝人流中,躥動自如。
周焰凜了眉眼,一路尾隨他至一處窮巷。
離了如晝般的百花巷,此處夜黑風高,濃云蔽月,一團黑霧迷了雙眼。
周焰腳步謹慎地踏入巷中,他緊緊攥著腰間佩刀,警惕著自己的四面八方。
巷角處,那人眼中閃過殺意,倏然間沖至周焰身邊,舉著鐮刀便朝他肩膀砍去。
周焰眼仁驟縮,側身堪堪躲過他兇狠一擊。那人卻還在發狂似的,毫無章法地揮砍著鐮刀。
黑夜中,他激烈的聲音在窮巷里低吼。
“去死!”
他瞪大眼瞳,滿臉惡煞地朝周焰撲去。
第65章
【65】
冷夜里,一柄鋒利的鐮刀隨著那人強勁有力的手臂在空中破開一道凜冽空氣,而后那人手肘一收,腳下輕踩泥沙,一記掃腿欲去襲擊周焰的腳下,卻被周焰反踢住腿彎。
那人悶哼一聲,忍著腿傷,再度飛身朝周焰襲來。
周焰凜眉,抄起手中繡春刀,手腕在冷風中飛速轉動,與那人交手幾番后,長臂一折,銀白色的刀光在黑夜里晃得锃亮。
幾息刀風席卷后,隱藏在暗處的男子已有些體力不支,他眼底一橫,并未躲開周焰襲來的一刀,手臂驟然汩出血跡,但此人卻是忍著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破了周焰背脊一處。
趁此良機,他用了自損的下下策,才得以飛身從墻角而逃。
那人逃離后,四周迷霧也隨之漸漸退散。
周焰動了動背脊,一道錐骨刺痛感襲來,他壓了眉,一雙冷目朝著他離開的墻面掠去。
清輝透過烏云,昏暗的墻角處,竟赫然落下一枚發亮的銀牌。
長靴踏上枯枝雜草,吱嘎幾聲響動,周焰俯身將那銀牌拾起。
巷口處,颯踏的腳步聲紛紛而至。
為首的周齊邁入巷子,朝周焰走去。
“主上,京兆尹的人要追著我們一道回北鎮撫司!
周焰雙眉輕抬,將手里銀牌收入袖中,而后又看向周齊:
“把人抬回去,京兆尹的陸臨若是問起,便讓他來找我!彼灶D,又繼續說:“你先去將郡主送回秦國公府,告訴她,我今夜恐有得要忙!
他淡聲吩咐著,周齊便也依言照做。
錦衣衛一行人自百花巷離去,直接回了北鎮撫司。
子時正,廊下燃著一排燈籠。
周焰與一名仵作從一處房間走出,仵作朝他拱手,開口道:
“周大人,里頭之人并非死于墜樓,老朽估摸著,他是在墜樓前的半個時辰左右,便已離世了!
“老朽從他口中與腹部均是查到了有藥物催發,此人平素應當是作息飲食過于混亂,才導致心律不齊,再加之有人引導是他服了催情的藥,暴斃而亡的。”
仵作將死因一一說明,周焰眸色微頓,隨后便吩咐了人將他送回。
等到周齊回來之時,周焰已回了辦公的廳堂處。
他坐在桌前,手中攥著那塊銀牌,目色凌厲地將銀片上篆刻的那道符紋,摩挲幾番。
“主上,京兆尹那頭,屬下已派人拖住了!
周焰抬眼,略一頷首,將手中銀牌揚起。
“此符紋,可還記得?”
屋內燈火葳蕤,只見光滑的銀牌上,幾道云紋交錯,形成一頭似狐一般的形狀。
片刻后,周齊震聲答:
“與——燕家府兵腰牌很是相像!
周焰點頭,墨色眼眸在燈火中閃動。
宮廷深深,東宮寢殿的窗牖半敞。
里頭立著一道清瘦的身影,二皇子眼仁輕轉,氣定神閑地觀臨著窗外黑壓一片。
侍衛從外而進,向他揖禮道:
“殿下,人已經從周焰手中逃了。但周焰不肯將西域人的尸首交給京兆尹,已將其帶回了北鎮撫司,方才又見仵作離去!
二皇子漠然地點頭,眉眼淡淡地側身看向侍衛:
“下藥的人如今去了哪?”
侍衛答:“回殿下,人已安全回了,但方才接到傳信,他腰牌似乎丟了!
話音一落,二皇子的眸色霎時從淡漠變得兇狠起來,他一腳踹翻眼前的凳子,朝著侍衛低吼道:
“蠢貨!”
青年清癯羸弱的身形隨著他劇烈的動作,而顯得胸膛起伏很大。他本就尚還有些體虛,此刻臉色更是蒼白地如同一張紙,二皇子強迫自己闔上雙眼,屏氣靜心。
片刻后,他才再度睜眼,目光幽幽地看向飄曳的燭臺。
燕侯是朝中重臣,他那位父皇是決不允許這般位高權重之人背著他沾染軍械一事。
那么,若是明日周焰將證據遞了上去,或是同父皇說上幾句,依著他多疑的性子,斷然會有所顧忌。
那么一切都會亂…
他的大業近在眼前,怎能被他們給攪亂?
二皇子深吸一口氣,心中已有了決斷。
東方既白之時,一襲鎏金蟒袍的二皇子朝著金碧輝煌的太極殿緩緩走去。
辰時兩刻,早朝已散去。
秦家馬車緩緩從承天門而出,一路回了府中。
府中下人們瞧著秦國公的臉色,頓時也駭住了,平素里國公爺可是少有這副臉色示人。
這怎的一下朝,便這般陰沉沉的樣子。
暮云軒內,朝云今兒起得晚,昨日周焰雖并未讓她瞧見那些血腥之物,但她也從旁人口中聽得了幾番。
昨夜,她做了一夜夢。
這廂巳時過半剛用了早膳,便聽外頭廊檐站著的下人們不知在議論些什么,倒是說得津津有味。
她掀眸,看向臨門近的冬泱,眼眸示意著:
“去聽聽,她們在說些什么一大早上的。”
冬泱了然,整了整臉色,裝作不經意地走了出去。只須臾后,她便又回來匆匆壓低聲音開口;
“郡主,是都城的事。”
甫一看見,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朝云穩了穩心緒,鎮聲問她:
“何事?”
“今日朝堂上,西北戰事來報,聽聞朝中兩派起了爭執,以燕侯為首的,惹得殿上陛下大發雷霆。下朝后,陛下擬旨要燕侯爺去往西北做大總督,午后便出發!”
乍然一聽,秦朝云一時間眉間擰緊,心中思索著皇帝為何此刻會遷怒燕侯?
她有些想不明白,朝中比之燕侯,大有適宜去往西北做大總督之人。
更何況,燕氏一族,均是朝中砥柱之臣,從未有過離京上任的先例……
她又盯著冬泱開口問:
“是只下旨燕侯一人去,還是闔家一道?”
冬泱搖頭,屋外卻忽然傳來少年分外急促的聲音。
屋內眾人朝門口看去,君琊氣喘吁吁地跑來,他扶著門框,向朝云說道:
“阿姐,是闔家上下一起去西北!陛下有旨意,午時便要出發!”
“方才我追問父親才知,子廷哥哥朝散后直接策馬入宮,面見陛下,自請入西北軍營,奔赴前線!阿姐,咱們此刻去城門,還來得及!”
這番消息接踵而至,朝云心中發亂,跟著起身同君琊一道走出房門。
姐弟二人穿過府中甬道,徑直走向側門處。
打開門閂,門外一輛玄金蓬馬車早已停在一側。
而那駕車的人與姐弟兩人對視一眼,周齊旋即露出訕笑:
“少夫人,小世子,快上車吧!
朝云眼睫微動,隨后便與君琊一道上了馬車,拉開車簾,主位上果真坐著周焰。
他靜靜地倚著木板,神情淡淡地對朝云招了下手,示意她坐過來。
“我要去送燕淮。”秦朝云坐定后,偷瞥了一眼他的臉色,鎮聲同他說。
周焰恩了一聲,他側頭抬眉,眼底不甚在意地說:
“我知道,我送你過去!
她愣忡了片刻后,莞爾點頭,心中淌過一淙暖流。
馬車行至城門處停下,君琊與朝云一道從馬車而下,周焰便待在車內,并未下車。
城門外,幾輛燕府的馬車正停靠在側。
君琊滿臉急色地從人群中去尋一人的身影,朝云也幫著他找,片刻后,朝云指了指不遠處一道纖細嬌小的身形。
“君琊,在那!
聽言,君琊旋即拔步跑去,他滿眼充斥著焦急,一把拉住妙妙的手,將她帶入懷中。
“燕妙妙,不要走,我娶你。日后你入我秦家,陛下便不能將你帶去西北!
他情緒激動著同妙妙說出自己憋了好久的話。
被他緊緊固在懷中的妙妙,此刻掐了他一把,有些喘不過氣。
“秦君琊,你先松開!我不會離開都城的!
君琊渾身一僵,眼珠里正打旋的淚也立刻憋了回去,他怔然地松開妙妙。
二人面面相覷,一旁侍奉妙妙的嬤嬤也趕忙露出笑,開始解釋:
“世子別擔心,我們家小姐被陛下留在都城了。”
又是一陣沉默,君琊撓頭回想著自己方才這一路而來的樣子,面上起了層薄紅。
倒是妙妙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盯著君琊,一字一頓道:
“秦君琊,你喜歡我?”
君琊紅著臉,內心做了幾番掙扎后,十分僵硬地恩了一聲。
這廂,秦朝云瞥了眼二人,隨后便在那隊人馬里頭來回搜尋燕淮,終于她瞧見最前方。
少年身姿修勁挺拔,高踞于馬背之上,一陣風揚起他冠高的墨發,燕淮回首,與朝云對上視線。
仍舊是一張意氣風發的臉,卻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少年自馬背翻身而下,一路行至她跟前,他緊繃著唇線,一時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小燕,我聽聞你要從軍?”朝云先開了口,她彎眼笑了下,緩解著氣氛。
燕淮點頭,“從小兵做起!
皇帝對燕家有了疑心,他既要從軍,便只能從最末等的做起,日后便是運氣好立了功也不能再身居高位。
自消息從宮中傳回之后,燕淮心中便對自己未來有了打算,所以才入宮自請入軍營。眼下西北缺戰士,皇帝只問了他兩次,便同意了。
秦朝云也點頭,“挺好的,反正你素來志不在文,那便愿你此去一帆風順!
少年扯了扯嘴角,低眸一笑,而后那雙星眸里閃過情緒,默了好一會兒,他盯著她的臉,心里卻是一遍遍地在提醒自己。
戰場上,馬革裹尸是常有的。
再不說,從此以后當真是再也說不出了。
“綰綰,我有話同你說!彼а,眼睫垂下,“你的寶匣我看過了。”
此話一出,秦朝云的心還是止不住的稍頓一息,但也只是短短一息。
她笑了笑,眼底盡是輕松:“沒想到,你竟會發現,不過,你是不是想去把那顆樹給砍掉才發現的?”
燕淮搖頭,認真回答:“我知道,是我晚了一步。”
秦朝云不想再計較前塵往事。
隨即,她斂眸,一息后,又抬手拍了拍燕淮的肩,語調倒是颯爽至極地同他說:
“往事如云煙,我們要朝前看,有些人,有些事,錯過未必不是更好的!
錯過便是錯過。
燕淮自嘲一笑地點頭,慢悠悠地開口:“倘或我此去經年,明年春日,你的婚宴便來不得了,日后……你與周大人,要好好的!
話已說開,朝云此刻覺得心中無比暢快,朝他粲然一笑,點了頭。
幾里外,玄色馬車的窗框處,周焰手中攥著車簾,目色冷峭地盯著前方二人。
坐在前室的周齊也瞧了一眼,輕咳一下,旋即對主上安撫道:
“其實好友之間道別,也總是這樣的哈。”
車內人冷睨了前方一眼,起身時才發覺到自己背上還有一道小傷未愈合,他低眸摸了摸自己的傷口處,眼底浮過一縷精光,隨后從車內下來。
日影浮動,幾束光圈落在青年的身上,他一襲緋色飛魚服站在城門口,長身修撥,面若冠玉。
唯有那一雙眼,泛著冷厲之色。
朝云轉身之時,正好與立于城門處的周焰對上視線。
她快步走近周焰,瞧著周焰臉色似有不虞,朝云主動挽上了他的手臂,揚了揚,坐在馬車上的周齊當即便開口:
“少夫人慢些晃,主上腰上還有傷!
秦朝云手中動作一頓,仰頭看向周焰,問:
“昨夜受的傷?”
只見,周焰沉默著點頭,一張臉都已泛白,唇部也毫無血色。
朝云心口一窒,又心疼又好氣地問他:“是不是沒包扎?”
他別過眼,握著半拳抵在唇邊咳嗽一聲,答:
“忙忘了!
話音一落,朝云本就挨他極近,此刻瞧見他背脊微躬著,應當是傷痛又發作了,心中也急了起來。
“上車,去包扎。”她不敢扯周焰的手,只得冷著嗓子朝他低斥。
周焰卻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眸色微斂,等朝云再望向他時,便聽他平仄冷淡的嗓音里似乎帶了幾分委屈般。
“秦綰綰,你就不能對我溫柔些?”
第66章
【66】
玄墨色的車簾被風吹鼓一角,兩人一前一后地上了馬車。坐在車前室的周齊眉眼微挑,手執馬鞭,覷了一眼君琊的方位。
這般瞧著,應當是不需要再坐這架馬車了吧。
馬車轔轔駛過甬道,車內,周焰背靠著身后木板,抬眼覷了下朝云神情,見她正朝外頭的周齊吩咐著調頭去廣濟堂。
這廂,她一回頭便對上周焰那雙深如幽潭的眼睛。
兩兩相望,朝云輕吁一口氣,濃長睫羽翕動幾息后,朝他開口:
“你別靠著后頭,要是累,你身子前傾些。要是不小心磨著了,傷只會加重!
周焰聽她的話,將身子朝前傾了一厘,但腰后那處衣料早已洇開一層深色,方才他早已將傷口給不小心“磨著了”。
然而,這一切自然是朝云并不知曉的。
馬車行至甜水巷,周齊掃了眼前方的醫館,腦中一轉,徑直地從甜水巷路過,直接去往了清梧巷。
一刻鐘后,馬車于周府門口停下。
車簾掀開,朝云一眼瞧見外頭光景,旋即問周齊:“不是去廣濟堂嗎?”
“回少夫人的話,屬下方才瞧見廣濟堂的門關了,而且又想起來主上家中也有一位醫士,便自作主張回了府中!敝荦R悻悻一笑,解釋著。
聽他都如此說了,朝云也不便再多說什么。
周焰下了馬車,朝她伸手想要將她抱下,朝云卻驀地拍開他的手,扯動嘴角道:
“你身上有傷,我自己下來!
說完,她的眸子移向他的腰腹處,周焰眉心微跳,壓了神色。
初冬暖陽照在二人的身上,他們并肩從大門走入。
穿過花廳前院,朝云跟著周焰一道入了他的臥房中。方入房間,朝云腰間橫過一只手臂,她眼眸微頓,只見周焰將她身后的房門給闔了起來。
“青天白日的,你關什么門?”朝云嗅著他身上的氣息,臉微微泛紅。
門窗外折射的光暈打在青年輪廓分明的臉上,勾勒出他挺峭的鼻梁,深邃濃黑的眉眼,一分一厘都似刀鋒雕刻一般。
朝云仰頭,對上他深暗的眼眸,濃重的呼吸打在她的四周,周焰目色逡巡在她的鼻尖與紅唇之上,須臾后,便聽他淡聲道:
“給我換藥!
“可是,不是有醫士嗎?”朝云美眸微轉。
周焰攫住她的下巴,覷她一眼,嗓音漸沉:
“小傷而已,不用讓旁人來,況且,你是我未來夫人,不得先驗驗貨?”
說完,他松開朝云,轉身將腰間的蹀躞皮革解下,動作颯利地又將外裳解開。
朝云站在他身后,心火滾燙地看著他露出冷白的皮膚,從寬闊的肩膀開始,緩緩而下,一道流暢的線條順著他的背脊往下,露出他的整個背脊,一道紅色的傷痕裸露在視線中,看著不重但也絲毫不輕。
周焰將衣裳擱置一旁的屏風處,又從里頭拿出藥箱放于案幾上,轉頭向朝云招了招手。
“過來!
她挪動腳步至周焰跟前,周焰坐在黃梨木雕花凳上,抬眼看她,指向藥箱問她:
“會包扎嗎?”
朝云點頭,從藥箱里取出繃帶與藥膏等一應物品,她用案幾上茶壺里的清水蘸在布條上,緩緩俯身,擦拭著周焰腰間的那一塊傷口處。
白凈的布條很快便染了血色,朝云擰著一雙細眉,瞧見那處傷口有發腫的血肉。
周焰單手靠著案幾,低眸看著她正在為自己仔細擦拭傷口,腰上的傷實則并不痛,早年間,他在瑯琊習武,下山游歷,又至來到皇帝身邊,所受的每一處傷,哪一次不是血肉模糊?
所以,這不過一次刀傷,沒什么要緊的。
要緊的是眼前的人,正將自己的一顆心都撲在他身上,他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思及此,周焰眸底泛起深深笑意,見朝云起身,他旋即斂去笑意。
“痛嗎?”朝云將布條扔至桌上,又去取藥膏與繃帶,抬眼問他。
周焰劍眉輕折,眼眸低垂,發白的唇瓣張合幾下,淡淡說:
“沒事,你包扎就行!
瞧著他發白的臉色,朝云還是將手中動作放輕了又輕,她指腹在藥膏上碾轉一圈后,動作放柔覆蓋住他的傷口。
溫軟的指腹貼在他緊實的腰間,朝云低眸瞧見傷口再往斜一寸,便是他的腹部,塊壘分明的肌肉在她眼底躥橫。
朝云指腹稍停,幾不可聞地喉間輕輕一滾。
上方的青年,眼眸幽深地將她細微動作一覽眼底,唇角緩緩勾起,等著她的下一步動作。
繃帶在朝云手中纏繞,她扯開一端,貼在周焰的腰間,另一只手從中穿過,虛環著周焰的腰,指尖悄然觸到一塊結實的腹肌。
雖然早已同他廝磨過好些,再親密的事也做過,但此刻青天白日里輕輕一碰,還能感覺到指尖的滾燙。
朝云斂睫,將神游的心思重新放回他的傷口處,陡然間,腰上橫過一只手,力度使得她無所防備的,臉頰貼在了他堅硬的胸膛。
余光瞥見那一抹粉紅,蹭的一下,雙頰又開始發燙,朝云睜著一雙水凌凌的眸子仰頭看周焰,周焰卻以一種好整以暇的神色盯著她。
幽深目光落在她翕張的唇上,周焰將她的身子往前顛了顛,穩穩地坐在自己的腿上。
“你腰上的傷!”她睨他一眼,低斥道。
周焰悶聲一笑,回:“放心,傷不著!
氣息一寸寸縈繞在二人的間隙中,秦朝云垂睫,眼底是他湊近的唇,心跳紊亂中,她推抵著周焰的胸膛,撇過頭心中還記掛著他腰間的那道傷。
“別鬧,周焰。”
朝云語氣中存著幾分著急,周焰低眸瞧著她的神情似有些惱了,便松了力度,任由她扯著手中的繃帶,仔細地給他系好。
將給他包扎好了傷口,橫亙在腰間的手便收緊了來。
周焰眸色一片旖旎,低頭將唇埋在她的脖頸、鎖骨處,細細地游離。
“秦綰綰,你今日同他在城門說了什么?”他喑啞著聲音,輕含住朝云的雪頸處。
齒間咬磨著,朝云身子一個哆嗦,伸手與他一番博弈,最終被他反剪住雙手,固在身后。
她被迫地仰頭,聲音含糊著回答:“周焰,你就是個……小心眼——”
朝云一聲嬌呼,周焰一口咬住她衣襟凌亂著露出的鎖骨。
酥麻癢意與一點痛感襲擊了朝云的身體感官。
“周焰!”她厲聲,掙扎著去撥開周焰。
力量一度懸殊,周焰瞥見她氣急泫起的淚花,心頭微窒,松了她的手腕。
他從滿是馨香溫軟處抬頭,轉而吻上了朝云的唇。
深長的、悱惻的,周焰捧著她的臉頰,一點點去舔舐她的味道。
手上動作去悄然引導了朝云一點點貼近自己的腰腹,她溫軟細嫩的指尖被周焰帶著觸碰到他的下腹處。
男人赤裸的半身是滾燙的,體內血液不斷充斥、沸騰著,
柔嫩的小手被帶引著掌心貼覆上他的腹部,堅硬、有力,寸寸都是緊扎的肌肉,塊壘分明。
指尖開始游走,不斷地感受著他。
周焰撤出唇齒,與她額間相貼,鼻骨相磨著,他吞吐著渾濁氣息,眼眸晦暗著問她:
“結實嗎?”
他的問題直白得讓人心跳加速,朝云喘著細細的氣,欲別過眼,不去看他,卻被周焰先一步識破意圖,手臂再度收緊,迫使她與他的胸膛緊密相連。
溫軟與堅硬。
炙熱感在裹挾著朝云的五臟六腑。
他迫使著朝云回答他的問題,眸色昏昏,似一端漩渦在對她進行勾引。
他的手段使得朝云旋即繳械投降,只得埋在他寬闊的肩膀上,咬緊牙關也不愿回答。
周焰倏爾一笑,鳳眸里淌過風流之味,他緊致的下頜磨了下朝云的發鬢處,語調幽幽又問:
“秦綰綰,我就是小心眼!
見她不說話,周焰便兀自繼續說:“你不理我也成,反正我腰也不痛了,一會有你說話的時候。”
他話音一落,手便移至朝云的腿彎處,一手將她撈在腰腹間。
朝云在他懷中乍然感受到了危險,連忙仰頭將手掛住他的肩臂,開口道:
“你故意騙我的!”
心中一頓后悔,她方才分明都那般仔細地瞧見他的上半身了,身上零零碎碎無數傷口,現在想來,周焰怎會在意一處小小的刀傷,而且那刀傷她擦拭時,似乎也擦掉了一塊血痂!
這人就是故意的,分明傷都愈合了,還要裝模作樣扮可憐!
越想越氣,朝云眸子微閃,掙扎著要從他緊固的懷中脫離。
忽而,周焰眉間一折,嘶的一聲,似扯到了傷口。
朝云眸色生疑,淡聲道:
“別再用這招,不管用,松開我!
半晌,男人并未動,只是那唇瓣卻漸漸泛白起來,朝云低眸一見,橫亙在自己腰間的那截手臂上,數條脈絡虬結,青筋突起在他健碩有力的手臂上。
朝云旋即有些慌亂起來,她停下動作,緊張地看向周焰那雙昏沉沉的眼睛。
“周焰,周無緒,沒事吧?”
她溫柔的聲音陡然跌落在周焰的耳廓中,那雙黑沉沉的眼睛里消融了一切隔閡,轉而化為了自己都無從察覺的一縷柔意。
帶著縱容,與滿足的,周焰緊緊抱住朝云,將頭埋在她纖瘦的肩窩處,輕嗅她發間的淡淡香味。
“無緒?緒郎!
輕輕柔柔的嗓音飄入周焰的心間,他閉上眸子,唇落在她的鎖骨處,高挺的鼻梁擦過她的脖頸。
周府后院書房處,一道暗門從內轉開。
程明璋輕吐一口氣,掃了眼周焰書房四周,透過一旁的菱格雕花窗欞,他瞥見外頭并無其他錦衣衛的身影,而后便推開書房的門,直接朝外頭游廊走去。
方行至拐角處,程明璋差點迎面與人相撞。
“伯母?”程明璋驚魂未定地看向周母。
周母方從府外歸來,也是一臉詫異地看向程明璋,她眸色微凜,掃了眼身后緊隨的仆從們,招手示意他們退下,而后才躑酌著開口:
“王爺可是來尋阿焰的?”
程明璋點頭,面對周母只得悻悻一笑:“伯母可知周無緒,現在是否在府中?”
周母點頭:“我歸來時,瞧見周齊了。他應當是在房中,您且去尋他吧!
得到答案,程明璋便揖手作禮地告退,剛要錯開身時,卻聽周母忽而喊住自己。
“王爺,阿焰他近來可有什么事?”
一霎靜默,程明璋對上周母那雙憂心忡忡的眼睛,心緒有些復雜,他緩了片刻,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回答:
“伯母多慮了,阿焰如今可是要準備大婚的人了,他……不會犯渾的。”
聽言,周母那顆惴惴不安的心,稍微有了一絲安穩。她略帶感激地看向程明璋,點了點頭,與他別過。
待程明璋的身影消失在廊道后,周母才將目光收回,小聲地自言自語道:
“菩薩保佑,吾兒莫要為逝者做傻事。”
周夫人的身影漸漸走遠,仆從也隨之跟去,一道入了一處月門,然后消失不見。
這廂,程明璋拐入周焰所居的小院,便見門前原本值守著的侍衛紛紛不見了蹤影,他一時間將心思警惕起來。
周焰素來是個心思縝密的,院子里頭是從來都要派上好幾個侍衛看守,以防有人探入他房中。
思及此,程明璋目色一肅,一步步朝著那緊閉的房門靠去,程明璋是習過武的,此刻他立于門前,屏息靜聽里頭動靜。
屋內是有兩股氣流,都是分外急促的涌動著。
程明璋當即冷了目色,他攥著手中折扇,長腿一邁一掀,錦袍一角翻飛。
哐當一聲,門扉霎時被人從外踹開!
屋外傳來一道氣勢磅礴的聲音。
“好大的膽子!”程明璋從外而入,本是狠厲的目光,此刻猝然呆滯幾息,眉梢幾番折動,與里頭的二人相望相覷。
第67章
【67】
深宮幽靜,坤和宮外的甬道處一片空寂。
距太后閉宮門已有近一月上下了,金色宮門內,幾處庭院分散立著宮娥們。
偏殿的大門敞著,日光微微灑下,里頭一襲絳紫錦服的婦人正從偏殿走出,她手中捻轉著一串剔透玉質佛珠。
侍奉太后的瑾瑜嬤嬤在一旁攙著她的手臂,扶她緩緩至臺階而下。
方行至庭院處,一旁步履匆匆走來一名宮娥。
“娘娘,門外有客人來了!
云太后掀眸,眼底淡漠,她將佛珠收回袖中,開口問:
“是誰?”
“是……太子殿下!
是他……
云太后擰起細眉,心中思索著,這位二皇子與自己往素都是不曾有什么交集的。
眼下他當了太子,為何還會來管自己一個式微的老婆子?
思緒回籠,云太后斂了疑色,轉頭朝宮娥吩咐:
“讓他從暗門進來!
宮娥應聲便從旁退了下去。
須臾后,暗門打開,二皇子徐步邁入坤和宮,宮娥領著他穿過花廳游廊,行至正殿處。
里頭云太后已然坐定高位,眸色淡淡地覷他一眼。
二皇子臉上掛起謙和笑容,他踏入正殿,朝云太后拱手一揖。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皇祖母萬福金安!
“太子不必多禮了,今日來尋哀家有何事便說吧。”太后抬手按了按眼穴。
二皇子聞言,掛著那副溫良笑容,掃了眼四周宮娥。
見此,云太后嘆氣一息,隨后便招手示意宮人們退下。
殿門被宮娥闔攏,云太后瞥向二皇子,淡淡問:“太子可愿說了?”
二皇子朝前一步,墨青色錦袍襯得他清瘦白凈,他沉下嗓音說:
“孫兒知曉,祖母心中郁結,孫兒與祖母是一條心的,今日來此是想問祖母借雍州王兵。”
云太后那雙沉暗的眸子,在聽到他要借兵時,霎時翻涌一息,而后她穩住心緒,不冷不熱地說:
“太子莫不是說笑?滿朝皆知雍州王有名無實,遑論什么王兵,這些年早已悉數歸入皇帝手中!
“娘娘覺得,孤從一介弱子坐上太子之位,僅僅是憑救下父皇嗎?孤知曉,娘娘手中有兵,才會幽居坤和宮,而臨危不亂,只有我那位自恃高明的父皇,才以為娘娘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當年,小皇叔之死,倘或孤手中還留存了些證據,不知太后娘娘可否愿意與孤站在一條線上?”
二皇子施施然地撂下一張底牌,好整以暇地觀摩高坐著的云太后。
她眸色微轉,狐疑地問道:“太子這是要逼宮上位?”
自古以來,皇權之爭,均是鮮血鋪就的一條荊棘之路。
可,眼下大燕已沒有皇子可再與二皇子爭奪皇位,為何他能這般著急于登上那把椅子?
只見二皇子不置可否地摩挲了下手中的玉扳指,目色從容地回答:
“父皇老了,面對朝堂之事也力不從心了。做兒子的,不過是想替他好生分擔一下,順帶再孝敬一番祖母。”
“哀家并非你的親祖母,可皇帝卻是你的生身父親,你為何要站在哀家這邊?”太后仍不敢信他。
“皇權之下,親情又算得了什么?唯有握在手中的利益才是實打實的盟友!倍首酉破鹧燮,眼底泛起濃深笑意望向云太后。
云太后斂目,殿內靜默幾息后,才聽她鎮聲說,好。
達成目的后,二皇子自坤和宮暗門離去,攜著隨身侍衛,緩步走在深深宮墻下。
朱色宮墻與一路途徑的華麗宮殿,在日光下折射處剔透的光。
行至分叉口時,二皇子忽而仰頭看向另一條冗長而幽靜的宮道。
他那雙沉靜的眸子漸漸黯然下來,望著那頭好半晌,直到那顆早已冰涼的心開始發燙,他才不適地斂回目色,調頭走向繁華錦繡的一端。
周府,竹奚院。
三人坐定于紫檀木菱紋桌前,程明璋一直壓著眼,雙手交握著摩挲指腹。
一霎靜默后,周焰冷覷他一眼,聲若寒冰:
“王爺,此番來尋臣是為何事?”
聽著還帶著一點火氣呢。
程明璋劍眉單挑,抬眼悻悻一笑道:“確實是有些要緊事要與無緒你相談。”
“那便說罷。”周焰沉聲。
程明璋深吸一口氣,面色變得嚴肅起來,他往秦朝云的方向睇去一眼,落在周焰眼底,只聽他淡然道:
“她沒什么不可以聽的!
話音一落,程明璋眼底微滯,想了想還是問道:“我要說的,可是一直在追查之事,你確認郡主要聽這等事?”
聞言,周焰目色一頓,便見朝云先行站起,朝著二人開口道:
“你們之間那些朝堂紛爭,我可不想知曉,你們自己談吧,我出去逛逛院子!
說完,她對上周焰的眸子,莞爾一笑,便提步從房中退去。
屋內只留下一縷馨香落入周焰的鼻間,他壓了心緒,抬眼看向程明璋。
“無緒,你兄長之死,我已派人查到一些眉目了!背堂麒皦旱吐曇粽f道。
周焰那雙一向波瀾不驚的眸子,此刻掀起一星情緒,他穩住嗓音問:
“什么線索?”
程明璋從腰間掏出半截玉佩,擱于桌前,只見上頭赫然刻著一個小小的“謹”字。
這半截玉佩,沒人比周焰更了解了,那枚謹字,是他兄長的名諱,字跡也應當是他兄長親手刻下的。
他心緒凌亂著,將玉佩握在手中,濃黑的眼瞳盯著玉佩良久,才緩緩闔上,周焰胸膛開始起伏,他努力地開始壓抑著心頭那道痛楚。
“當年,消息遞回說謹兄死于亂刀之中,尸首腐爛成泥。只有你不肯相信他的死因,如今快要一年了,總算是查到謹兄的一絲線索。”程明璋壓著嗓子,眉眼劃過悲傷。
“那時他從都城辭官回來,整日將自己關在書房中,直至有一日他突然說要下山,隔日便遞來他死于流寇的消息。阿兄他行事謹慎仔細,從來都是有謀劃的,便是遇上再難的事,他總能逢兇化吉,怎么可能會死于流寇之手?”周焰苦笑一聲,握著玉佩的手不斷收緊。
他自來到都城起,與程明璋暗中查詢兄長生前所接觸過的所有案宗、卷軸以及同僚,都不曾得到一絲一毫的線索,終于……
程明璋抬手拍了拍周焰的肩,正欲開口安慰,腦中忽而又想起一事,他緊聲同周焰道:
“對了無緒,此玉佩,我是從京兆尹的陸臨手中取得的。昨日他來北鎮撫司尋西域人的尸首,我正巧在馬車瞧見了,便并未下車。卻見后頭他回京兆尹時,一名屬下捧著證物給他,我便與手下夜探陸府,才知道這證物竟然是文謹兄長的遺物……”
“陸臨?”周焰眸中星火燃起。
李文謹是元明十九年開年辭官的,陸臨那時不過是個京兆尹打雜的小官吏,與身居內閣的李文謹可是八竿子打不著的。
周府的長廊下,身著一襲湖藍色團錦披風的女子倚著檐下一方柱子,任由穿堂風吹動她的裙角,眸珠輕轉間,朝云的目光定在前方月門處。
定睛一瞧,月門的高墻上有一株已發芽的綠梅正冒出一枝垂在墻檐。
朝云提起裙擺,款款朝月門內走去。
里頭是一處十分僻靜的院子,只見一名女婢從她眼前走來,福身一禮道:“奴婢見過郡主!
“你是周夫人的婢女?”朝云腦中模糊著眼前女子的面容。
婢女點頭應是,又說:“此處是咱們夫人的院子,郡主可要去尋夫人?”
朝云眼睫輕閃,思量了一番后點頭。
婢女一路恭敬地領著朝云往院內深處走去,行至一處偏屋時,婢女停下腳步,回身向朝云福禮道:
“郡主在此稍等片刻,奴婢這就去請夫人。”
說完,她也不待朝云回答,扭頭便朝另一端而去。
院內一派幽靜蕭然,除卻滿園栽種的花草之外,竟瞧不見一個仆從。
朝云心里忽然起了一絲發憷,但想起那婢子確然是周夫人身旁見過之人,又加之此處乃是周焰的府邸,勉強地壓下了心中不安。
她站在石階下,安靜地等著。
半盞茶的時間過去,天穹上的日光已經微弱下來,忽而一陣獵獵狂風刮過院子,脆弱的樹枝被風刮動彎下,抖落一樹落葉。
風刮過朝云的身子,將她的衣裳吹鼓,寒意灌入衣襟,侵襲身子。
不禁激起一陣顫栗,朝云抬步買上石階站于檐下,身后的門卻突地一聲響動。
朝云回身,看向那昏聵的房間,只見里頭燃著幾盞燭燈,她站在門外,可見正中央赫然擺著一尊牌位。
沉木金字,一行遒勁豪縱的字跡。
“李、文、謹!彼暷畛瞿敲帧
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映出里頭燃燒的燭火,同那牌位上的字。
兄長,李文謹。
原來周焰,竟然還有位兄長的嗎……
可是,為何從未聽他提起過。
她睫羽輕顫,想了想,還是朝著里頭合十一拜,心中暗自念著:
兄長勿怪,秦氏朝云是為無緒未婚妻子,無意冒犯。
隨后,她掀眸將被風吹開的門扉拉緊。
“是誰在這?!”
陡然間,身后一道兇厲的男聲響起,朝云手下一抖,趕忙回身看去。
第68章
【68】
滿園風吹,秦朝云回身看向身后人。
兩廂目光對上,她心底那絲倉惶也消散了去,周齊從月門走入,一見是她,忙拱拳道:
“少夫人,您怎會在此處?”
秦朝云愣怔一瞬,朝四周望了一圈后,解釋道:
“方才我誤入此園,聽丫鬟說是周夫人的居所,所以便在廊下等她,并非故意看那屋子的!
“此處并非夫人屋子,少夫人是聽何人說的?”周齊目色霎時變得凌厲起來。
見此,朝云才恍然過來,四處蕭條的院落定然不是周夫人那般和藹之人的院子……
是她大意了。
她蹙眉,回答:“是一個身量高挑,面容清秀的丫鬟,她曾在周夫人身邊服侍過的!
周齊將她的話在心中細細琢磨了,而后又斂去方才那副兇神模樣,趕忙領著她走出院子。
“少夫人勿怪,屬下方才只是害怕有心人誤導少夫人。”
“對了,主上為何不與少夫人在一處?”
一路隨他穿過此處花廳,朝云也對方才心有余悸,此刻愣神了一瞬,又回答:
“他與乾王有事相談,齊大人可是也尋他有事?”
說話間,二人一前一后已踏入竹奚院中。
周齊點頭,敲了敲房門,朝里頭朗聲道:
“主上,屬下有事稟報!
一人兩人都尋他有事,朝云站在門口一時間進退維谷,正尋思著要不找個由頭先歸家了吧。
正想著,便聽周齊喚她先入內。
入了房中,周齊才躬身朝三人道:
“主上,宮中傳來消息,讓您與少夫人一道入宮面圣。”
屋內三人面色一變,程明璋偏頭目光在他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又抬頭看向周齊問:
“是誰來傳的話?又是為何要召他二人入宮?”
周齊答:“是陛下身邊蘇總管的義子,此刻正在前廳等著,外頭是派了皇家馬車來的。”
這般著急,完全不像是皇帝的作風。
眾人心中惴惴不安地想著,周焰側頭看向秦朝云,開口問她:
“隨我一道入宮?”
只一息后,朝云便點頭。
見他二人要從前往宮中,程明璋便也又循著原路折回,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周府。
周焰攜著朝云一道去往前廳,見過周夫人后,便隨著宮中內官們上了府門外的馬車。
內官駕著馬車轆轆自都城街巷,駛入了承天門中,又一路行至前朝殿宇方才停下。
此刻正值申時五刻,日頭漸落。
二人先后下了馬車,一應宮人候在兩側。
周焰側身朝她伸手,朝云低眸將手放入他的掌心,雙手交握,二人并肩行在恢弘宮墻下。
蘇荃的義子小蘇內官跟在他們身后一臉諂笑,說道:
“周大人與郡主真是感情甚篤,這般恩愛,真將咱們全都城的少年夫妻都給比了下去!
前方背身挺拔修勁的青年只淡淡側眸,掃過他一眼,步履徐徐地牽著朝云的手,踏上了輝煌殿宇前的琉璃玉階。
太極殿的殿門大敞,殿外早已恭候的蘇荃與義子對視一眼,義子便攜著宮人們退至四下候著。
“周大人,長明郡主,陛下已等候您二位多時,快些進來吧。”
說完,蘇荃便躬身引著二人行至御案跟前。
幾道腳步聲齊至,晉文帝倚坐在龍椅上,頰邊胡須輕動,他的目光淡淡地瞧了眼秦朝云,而后又落在周焰的臉上。
渾厚的嗓音響徹殿內:
“無緒來了,蘇荃,給周指揮使和郡主看座!
蘇荃即刻應是,躬身朝著一旁吩咐內官們抬上椅子。
兩廂坐定后,宮人們紛紛循著眼色退下。
御案前,晉文帝撂下筆墨,將一封奏章合上擱置一旁,展眉淡笑著開口:
“朕這些日子忙著西北戰事,倒是疏忽了你二人訂婚之事,今日才宣你們入宮來,無緒不會心生不虞吧?”
周焰聞言,抬眸對上皇帝的眼睛,回答:
“臣不敢!
滿殿一陣寂然,朝云藏于袖中的手緊了緊,忽而,又聽皇帝輕笑一息,悠悠道:
“長明是太后侄女,依著輩分也是朕的妹妹,無緒你與貴妃又算得上姐弟,你二人結為姻緣,倒也算是一樁美事!
“無緒,你乃大燕棟梁之才,能覓得佳偶,朕心甚慰。正巧今夜朕要去貴妃宮中用膳,你二人便一道去罷,讓貴妃也見見她的弟媳!
說著,皇帝的目光轉而移向御案上奏章壓著的一處密函,他抬手拿起案上的茶盞,擱至嘴邊,輕啜了一口,眸色幽幽。
再度聽聞貴妃二字,朝云壓了眼眸,斜覷了周焰一眼。
周焰旋即挑眉,有些無奈。
直至窗外夕陽西沉,天邊一團滾火的云層灑向太極殿,橘黃的光束落入殿內。
夙鸞宮。
伴隨著蘇荃尖嗓通傳的聲音,晉文帝一襲明黃龍袍,大腹便便地踏入宮內。
殿內,貴妃身姿裊娜地走出,美眸一轉,正揚著嬌媚笑容,便瞧見皇帝身后那道修挺如松的身影,和他身側明艷窈窕的人。
她的笑容僵硬一息,又很快斂去,攙著皇帝的手入了殿內。
“陛下可讓臣妾好等,酒菜都快涼了,陛下才來呢。”貴妃撒著嬌,嗔怪地看了皇帝一眼。
晉文帝眸珠一動,盯著貴妃這張臉,沉默幾息,直至察覺到貴妃眸底忽生了一絲慌亂,才彎了眉眼道:
“朕不是召了無緒與長明入宮嗎,再過些時日,他二人便要成婚了,你這個做姐姐,不得見見?”
此話一出,貴妃心中頓感微窒,她與皇帝坐下后,掀眸看了眼那一雙璧人。
輕吐一口氣后,道:“臣妾當不得周大人的姐姐,不過是兒時兩家有過交集罷了,陛下可別給臣妾戴高帽子!
“無緒覺得呢?”皇帝側目看向身側的周焰。
周焰從容答:“臣只知君臣有別!
桌案上,晉文帝拿起琉璃盞,一抬目,身旁便有宮娥會意將桌上酒一一斟滿。
“周無緒啊,周無緒,今夜朕高興,你陪朕多飲幾盞。”
殿內燈火葳蕤,酒香四溢著,窗外已是月上枝頭,夜色姣姣。
桌案前,晉文帝飲完一盞酒后,眼前有些朦朧不清,頭也開始發昏作痛,他蹙緊了眉頭,一把捉住了貴妃的手臂,口中囫圇念道:
“阿容……阿容!
貴妃扶住他的手一頓,壓下眼底那一抹怔意,抬目看向一旁的宮娥。
“快去給陛下熬醒酒湯!闭f著,她又看向周焰與秦朝云,略一頷首道:“妾身先扶陛下去歇息,周大人與……郡主,先請慢用!
說著,她攙著皇帝起身,與殿中宮人們一道將人扶去了寢殿內。
這廂,朝云向周焰睇去一眼,掃過殿內四下,此刻只寥寥幾個宮娥站在門外。
周焰似看破了她的意圖,唇邊泛了笑,牽起她的手起身朝殿外走去。
宮娥躑躅著喚了一聲周大人,朝云回首一眼便瞧清這位正是那日出宮來尋周焰的宮娥。
“勞煩你告知陛下與娘娘,周某不勝酒力攜內子先行出宮了!敝苎娴。
不勝酒力……
他這滿眼清明冷淡的,宮娥猶豫再三還是趕忙派人去內殿通報了貴妃。
二人攜手行至夙鸞宮宮門之時,身后傳來那道嬌媚的嗓音。
“周大人。”貴妃凝著前方身影。
朝云握著周焰的手微頓,她抬眸看向周焰,卻見周焰亦是側目看向她,周焰揚了揚二人交握的人,沒理會身后的貴妃,只牽著秦朝云往宮外走。
站在院中的貴妃,眼眶發紅,趁著腦中那一點兒酒意,她趕忙追上周焰的身影。
朱紅宮墻下,月光清灑。
“阿焰,我只與你說一句話!辟F妃嗓音發澀,泫淚凝看著周焰的背影。
秦朝云此刻驀地停下腳步,她眼眸流轉,對上貴妃那雙淚眼。
“娘娘若是吃醉了酒,臣女可喚宮娥給娘娘備一碗醒酒湯!
“我與阿焰只說一句話,郡主未免過于小氣了!辟F妃不死心地同朝云僵持,“還是郡主害怕,阿焰與我?”
乍然間,朝云心中生起一股火氣,清凌凌的眼睛在月光下顯得熠熠發亮,朝云松開周焰的手,向著貴妃邁步走近,冷聲說:
“周焰如今是我的人,而貴妃是陛下的人,你在這宮闈之中想要拉扯陛下的臣子,是為何意?莫不是還沒到春日里,貴妃便想在墻邊栽杏花了?”
“便是有如此想法,娘娘也請另擇人選,而不是——動我的人!
“陛下尚且醉著,貴妃煩請早些回去照看圣體,否則,若是被這旁人瞧見了,對咱們誰也不好。”
朝云一口氣將話扯了明白,說完后,她轉身看向周焰。
宮墻上掛著燈籠,昏黃火光映在周焰鋒利的眉眼上,他眉梢一抬,掌心朝上等她將手放入,又緊緊握住。
眸底泛起一層愉悅笑意,二人親昵的姿勢晃過貴妃的眼底,刺痛著她那顆心。
“阿焰,你答應過謹哥哥,要照顧我的!你忘了嗎?”
周焰終于為她停下了腳步,此刻側頭,目色凜冽地看向貴妃,語氣中帶著警告開口:
“若不是因為兄長,貴妃以為,臣會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用那些愚蠢的婦人手段,來傷害我心上之人嗎?”
“貴妃若是不愿珍惜眼下的風光,便別怪臣,不顧及從前。”
貴妃踉蹌了幾步,嗓子苦澀著仰頭問他:“你說……她是你心上之人?”
搖曳燈火下,周焰目色認真而堅定地回答:
“秦朝云,是臣心上人,眼中月。誰若是敢欺她半分,便是與臣作對,娘娘聽懂了嗎?”
說完,他們攜手轉身離去,親昵無比。
夜色沉沉,貴妃站在宮墻之下,嗚咽慟哭著。
她自幼便愛慕著周焰,自她懂事起,便有人告訴她,日后長大了,她是可以嫁給周焰的。
可是……后來,一切落了空,她只得入宮為妃,將自己深陷于這蕭瑟宮墻之中。
一步錯,步步錯,悔時已晚矣。
走出后宮,周焰尋著前廷值夜的守將,備好了馬車。
他將朝云先行攬上馬車,自己才翻身而上。
馬車滾滾駛出宮門,車內二人兩兩相望。
周焰被她甩至側位坐著,逼仄馬車內,他身上那股醇厚酒氣便開始蔓延。
“秦綰綰,你怎也這般小心眼?”周焰揚眸,嗓音發笑。
瞧他這副混不吝的模樣,朝云眼尾一挑,低聲問他:
“你還說你們之間沒什么牽扯,今日陛下召我們入宮,你難道看不出是為著貴妃和你之間生了疑慮,而且這貴妃竟然還敢在宮中與你有拉扯!”
還滿眼深情模樣。
周焰被她此刻盛著怒意的目光盯著,他靠著身后木板,喉間溢出輕笑,低眸抬眸之間,眉眼流轉,他忽而傾身上前,一把捉住朝云纖細的腰肢,將她按坐在自己大腿上。
“秦綰綰,我與她當真只是我說得那些,方才我也說了,從前放縱她耍手段,不過是因著我家中一位兄長罷了。而今,我便不會再讓她用這些愚蠢至極的東西來污了你的眼!
“我知曉你眼中容不了沙子,我亦如此!
他將頭靠在她的脖頸間,鼻息間全是她身上馥郁的馨香。
朝云任銥誮由身后人的磨蹭,她仰脖,清凌眼眸盯著壁上燈盞,輕聲問:
“你們口中的兄長,是你的親兄長嗎?”
頃刻間陷入一片沉靜中。
周焰的動作稍頓,深沉的眼眸中,劃過一抹黯然。
須臾后,她感覺到周焰在吸氣,似在壓抑著什么情緒,然后,她聽見周焰說:
“我之前未曾告訴你,我有一個堂兄,名為李文謹。兄長他長我五歲,自幼聰穎能干、文武兼備、樣樣都是拔尖的,就連性子也十分溫和謙遜,家中耆老長輩都甚是愛重于他,我也視他為榜樣,而我這位兄長卻獨獨眼光比不得我。”
說至此,周焰低聲一笑,卻聽得發澀:“他很早以前,曾心悅于貴妃,但因我與貴妃婚約之事,從而一直隱忍自己的心意!
“一年多以前,我這位兄長不幸罹難了!
他說完后,長久陷入靜默中。
朝云眼睫一垂,才知曉其中緣由竟是如此。
這般耀目的一個人,卻不被上蒼眷顧。
思及此,朝云側身將周焰抱入懷中,她睫羽輕顫,下頜抵著周焰的鬢角,低聲道:
“人生輪回,李家阿兄若是轉世,上蒼定會還他一個圓滿的新生。”
周焰埋頭緊緊貼著她的溫軟,聽她這番話后低聲笑著,薄唇翕張,輕咬了一口鎖骨下的軟肉。
“這下不生氣了?”他亮著一雙眸子,抬頭問她。
方才那一口,咬得朝云腰間發軟,此刻推搡了一下周焰的肩,嗔聲道:
“周無緒,你是狗嗎,怎么天天咬人——”
話音未落,一雙充滿侵略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盯著朝云的臉,他按住朝云纖弱的肩頭,一寸寸往下,覆身將她籠罩懷中。
瞄準了他的目標城池,徑直地將她攻陷。
情濃夜深,搖搖馬車內,一雙人影交織廝磨。
?
第69章
【69】
深夜子時,東宮。
一名小內官小心謹慎地踏入宮門,一旁的侍衛與他對視一眼,隨后便領著他朝內殿而去。
殿內,輝煌璀璨的鎏金燈樹隨著殿門的開合而搖曳。
“太子殿下。”小內官朝背身而立的男子拱手揖禮。
“蘇承培,孤要你辦的事如何了?”
男人轉身,眸底一片陰鷙。
來者正是蘇荃義子,蘇承培。
殿內噗通一聲,只見他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回話:“殿下囑咐之事,奴莫敢不從。”
“事情已按照殿下吩咐的進行,不過—”
他話語稍頓,二皇子本松下的眼眸此刻又緊起來頂著他:“不過什么?”
蘇承培答:“奴才伺候陛下時,似乎聽見他口中囫圇念著一個名字。”
此刻二皇子心口發緊,又聽蘇承培繼續道:“似乎是…阿柔?還是阿容來著?”
他心中不由得頓生出滔天恨意。
果然………
父皇,這么多年,你心中從未有過孤的母妃。
二皇子深吸一口氣,眼眸在燭光里晦暗。
潛心蟄伏這般多年,再耐心等等,一切都是他的。
“蘇承培,孤吩咐你做的事不要停。日后榮華富貴,孤只會多給,不會少你。”
小內官聞言,面露喜色趕忙磕頭應是。
雕花窗欞外,長夜漫漫。
隨著蘇承培離開,殿門處灌入一陣冷風,熄滅了那一樹鎏燈中的一盞。
馬車轆轆行至秦國公府,朝云歸府。
周焰凝著她的身影,突地,巷口處傳來一聲嘶鳴,周焰轉眸看去。
駿馬之上,周齊面露急色地看向周焰,略喘一口氣道:
“主上,北鎮撫司出事了。”
周焰凜眉:“發生何事?”
“西域人的尸首被燒了干凈,錦衣衛死傷六人。”
話音一落,朦朧夜色里,周焰眼中劃過一抹狠厲,他冷聲朝外吩咐著即刻回北鎮撫司。
一刻鐘后,身姿修挺的青年自馬車而下,滿臉冷肅之色,步如驟風般疾速踏入大門。
庭內,數名錦衣衛舉著火把立于院中。
“可有查到線索?”周焰目色凌厲地掃過眾人。
周齊跟在身后,隨他一道入了放置尸首的房中,此刻里頭一片廢墟,滿屋灰塵彌漫,房梁木柱均已坍塌。
滿目狼藉。
“回主上,此火燒的過于詭異,并無線索!
凜凜目光掠過這片塵灰之中,周焰腦仁略有發疼,他抬手按了按眼穴,視線一時間竟有些模糊。
他壓下腦中疼痛,目光停在那燒焦的身體上。周焰俯身半蹲,將那里頭三具尸體翻開,一股焦臭氣息猛地鉆進周焰的鼻腔中,他擰眉,將一具燒焦的西域人尸首細細查過一番后,陷入了沉默中。
西域人的尸首已然焦黑無比,再查不出任何東西,現場也被那人燒了干凈。
唯有兩名錦衣衛,雖也被燒的血肉模糊,卻依稀可分辨得出模樣。
忽地,周焰腦中想起一件事,轉頭肅聲同周齊道:
“你立即派人,去往仵作家中,查看他是否無恙!
這廂周齊領命,當即便帶著人馬去往仵作家中。
周焰走出屋子,負手立于廊下,眼眸漸深溶于夜色中。
夜半襲擊,毀尸滅跡。
西域人的尸首上,莫非還有別的線索需要掩蓋?
指腹開始摩挲著骨節,周焰斂目,神色晦暗不明。
一柱香后,門外傳來馬蹄聲,周齊領著人馬匆匆而歸。
他面色甚是難看地行至周焰跟前,躬身揖拳道:
“主上,屬下等人抵達仵作家中時,仵作已懸梁自盡。”
眾人大駭,霎時一齊看向周焰。
昏暗夜色里,青年站在廊柱旁,幾縷影子將他的輪廓半數掩蓋,一雙鳳眸乍然掀開,眼底劃過一星厲色。
而后,周焰凜聲:“尸首何在,可有查驗?”
“抬上來!”周齊扭頭朝后面的錦衣衛吩咐著。
一行人將擔架抬上,里頭躺著白發蒼蒼的仵作。擔架被他們緩緩移至正中,與地上兩名錦衣衛一并放著。
冷月之下,庭院正中赫然擺放著三具尸首。
一人死于懸梁自盡,兩人死于火中,還有四人仍舊昏迷不醒。
周焰的目光不斷在三具尸首上逡巡,他眉心緊皺,臉色冷得如同冰鑿一般。
“先派城中醫士給他們醫治,周齊,你用飛鷹傳信給白先生,讓他趕來都城救治傷員!
眼下接二連三地死人,夏齊氏逃走之事也尚未查出幕后之人。
一切像是攪在迷霧之中,有人從暗處伸手,有人被這雙手掩住雙目。
翌日,暮云軒內。
朝云坐在妝奩前,由著春鶯二人給自己上妝,一番梳整下來已過了兩刻鐘。
今日她與青鸞、妙妙約好要去廣聚軒聽新戲曲。近來事多,也是好容易得空了,才前去見她二人。
臨出門前,朝云瞧了眼窗牖外的天色,思索一息后,尋了件披風系上。
而后,她便攜著婢女們一道出門。
今日天寒,鄴都街巷上的人也比往日少了好些。
朝云掀著車簾,掃了眼外頭景象,便又撂下。秦府馬車很快停至甜水巷處,朝云戴上帷帽,下了馬車。
“郡主,小心!
冬泱忙將朝云的手扶住,身邊跑過一個橫沖直撞的男人,方才差一點他便要與朝云的肩膀碰撞一起。
“哪里來的野人,要是沖撞了我家姑娘,你拿命都賠不起!”車夫正巧看見這幕,趕忙朝那人逃離的背影吼道。
“富叔,算了!背普姑迹馈
這一則小小插曲過后,幾人便入了廣聚軒的大門。
依著老規矩,朝云直接由小廝帶上三樓雅室內。
推開門,里頭只青鸞一人,燕妙妙尚且還未到。
“燕妙妙又遲到了?”
朝云一面說話,一面解開披風由春鶯給她掛上,繞開眼前屏風,撩起裙角坐于青鸞身側。
林青鸞懨懨地擺弄著眼前糕點,隨口答:“她同你家阿弟去登山,不來同咱們小聚了!
“。俊背埔徽,又想了想,說道:“也無妨,不是有我陪你嗎,怎的還不高興?”
瞧著青鸞微翹的唇,朝云忍不住莞爾,抬手戳了戳她的臉頰。
她回眸,眼底閃過幾絲猶豫,又看了眼四下的仆人,朝云旋即會意,招了招手示意她們先行退下。
室內,檀香縈繞,一片靜謐。
林青鸞眨了眨眼睫,拉住朝云的手臂,低聲問道:
“綰綰,我有位朋友,近來有樁十分苦惱之事,你可否解答一二?”
有位朋友……
朝云眸色微轉,瞥見青鸞眼底的希冀,唔了一聲后,答:“你給說說?”
“就是,我這位好友,近來總是夢見一個人,吃飯睡覺也總是想著他,但是,這位朋友又不是很想見到他,總是對他心生畏懼,你說,這是什么原因?”
“……”朝云眼眸微頓,思索了一下她說的人,有些不確定地問她:“你喜歡程明璋?”
林青鸞大驚失色:“這是喜歡?!”
瞬間,她又反應過來,忙擺手道:“你別胡說,都說了是我一位朋友嘛!
欲蓋彌彰的解釋。
她覷了青鸞一眼,小姑娘此刻臉上紅霞布滿,還在倔強著否認。
“不過,阿鸞,你喜歡程明璋,怎么會不知曉他昨兒生病了?”朝云挑眉,悠悠地看向青鸞。
程明璋生病一事實則是昨夜在宮中用膳時聽皇帝與周焰說起,但她昨日瞧見的程明璋可是精神頭好得很,想來也是近來朝政繁雜,程明璋推脫上朝的一個借口罷了。
但眼下,卻是可瞧瞧青鸞的反應。
正這般想著,果不其然,青鸞那張俏臉頃刻間變得煞白。
她眼底浮起濃濃憂慮,開口問道:“好端端的,怎會病了呢?”
“對啊,好端端的,就是病了呢,乾王那身板,你又不是不曉得,瘦弱得很。”朝云悠悠然,將尾音拉長。
落在青鸞耳朵里,卻陡然變了意思,她那張臉白了又紅,此刻正發燙著。
咕噥了句模糊不清的話:“綰綰怎知我瞧見過……”
朝云自然是沒聽清楚,又聽青鸞躑躅著開口:
“王爺他……病的是否嚴重?”
這下可算是確認這丫頭的心意了,朝云眸色不禁生出一絲愁意。
青鸞是相爺獨女,也是自幼千嬌百愛中長大的,而乾王程明璋卻是流連風月的一把手。
一個性子溫吞守禮,一個恣意放蕩。
這般相較,怎么都是她的小姐妹站于下風,但……
思及此,朝云兩道好看的黛眉輕輕一折,而后她又松開眉心,認真回答:
“聽聞是病了,應當是不重的!
聞言,青鸞才輕吐一口氣,心中稍稍安了些,但此刻轉念看向朝云,也知曉自己暴露無疑了。
她吞吐著開口:“綰綰,我好像有些喜歡他。”
“喜歡便喜歡,阿鸞,喜歡是一件美好的事,別害怕。”朝云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臉,莞爾一笑。
青鸞靠著她纖瘦的肩膀,卻登時覺得有了一股力量。
她的眼底泛起清淺笑意,終于有底氣地恩了一聲。
雅室一旁的支摘窗推開,便可一覽整個廣聚軒,只見一樓大廳臺子上,換了戲服的伶人正扭著婀娜身姿緩緩登臺。
婉轉如鶯般的嗓音悠悠而出,伶人轉身一個長袖甩開,逶迤落下,一道月白在臺上鋪開。
門外,忽而響起幾人凌亂的腳步聲。
朝云擰眉,耳邊便聽得門外之人似在交談。
“兄長過于抬愛了,您是不知,今日那位在殿上訓斥姓周的一副場景,當真是大快人心吶。”
“周焰一貫桀驁不馴,如今圣上對他厭倦了,以后咱們有的是機會刁難他!
“昨夜聽聞錦衣衛死了好幾個,就連之前勘驗的仵作的死了,又是與私炮有關,又加上朝堂那幾個不斷參他,陛下才是氣急了!
零零星星的,朝云一番思索后,大約是理清楚了此中之事。
她心中一宕,不由得開始不安起來。
第70章
【70】
雅閣外,一切交談聲隨著那些錯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朝云長睫微閃一息,按壓下不穩的心緒,強忍著陪青鸞看完了一出折子戲。
曲終人散之時,朝云才得以解脫。
她起身,掩下眼底急色,穩著心緒道:
“阿鸞,我方才想起家中有些瑣事需要去處理,你一會兒便自己回相府可好?”
林青鸞的心思也不在廣聚軒的曲子上,此刻一聽她有事要走,便也抿了下唇又同她說了些話,二人才匆匆告別。
一腳踏出廣聚軒,朝云回首吩咐身后:
“讓富叔備車,去……北鎮撫司。”她一面說著,思緒一轉,又補充:“不必了,此處離北鎮撫司不遠,咱們徒步過去。”
眼下盯著周焰的人委實太多,朝云不想這般招搖地去見他。
甚至于,就連此刻她前往北鎮撫司,都不知是否又關心則亂了。
心緒紛雜著,朝云想起昨日里皇帝召見他二人的場景,心中思量幾息,隱約覺得有何處不對。
須臾后,朝云行至北鎮撫司的巷口。
她抬眼朝前瞧了一眼,大門口除卻立著的兩個值守的錦衣衛外,外頭一片空寂。
此刻,朝云站在一處鬧市之中,然而,面前的這條巷弄卻顯得無比冷清。
耳邊是喧囂塵世,眼前卻是靜謐深巷。
朝云正躊躇著,忽然,北鎮撫司的大門處一道頎長修勁的身影出現。
斜暉倒映中,周焰撩動眼皮對上巷口那雙烏黑的水眸。
四周喧囂變得安靜,朝云與他,相凝彼此。
周焰冷白的皮膚上,一雙烏青痕跡明顯起來。
一瞧,便是又忙了一夜未歇。
緋色飛魚服的袍角下,一雙金絲鶴紋長靴邁下鎮撫司前的臺階,他大步流星地向秦朝云走來。
二人站在巷口一側,周焰掃了圈四周人跡,便也不管不顧地將人領回了北鎮撫司內。
緊隨的春鶯二人跟著他們一道入內,待二人入了廳堂后,她們也便被退去了庭中亭臺里歇息等候。
“怎么來了也說一聲?”他的嗓音還帶了些沙啞。
朝云抬眼對上他濃墨般的眸子,悄聲道:
“我方從廣聚軒聽了折子戲,便想著來瞧瞧,看你是否又得了閑暇。這不,剛到便遇見你從里頭出來,你倒是如今學會偷懶了?”
周焰覷她一眼,回答:“難得偷懶便被你捉到,你倒是能掐會算。”
一番說笑,朝云忽而眨了下濃長眼睫,似蝶翼一般輕輕顫動著。
她語調輕柔著:“周無緒,我瞧著你怎么半日不見,便就清減許多,男子太瘦了可不好啊,瞧著都不好看了。”
他聞言挑眉,問她:“男人要什么好看?”
“你以為我是為何看上你,還不是你這副讓人垂涎的皮囊,就你這不冷不熱的狗脾氣,你瞧瞧都城哪家姑娘搭理你?”朝云駁他。
她倒是愛說真話。
周焰眸珠輕轉,里頭一片黑沉沉地鎖著朝云,欲將她吞入腹中撕碎、啃食一般。
頃刻后,他忽地一聲嗤笑,幽幽道:“原來郡主是對在下見色起意啊,虧得在下一腔真心錯付!
“日后在下容華不在,不知郡主是否又要去尋美貌男子?”
一番追問,他壓著語氣,清冽氣息游走在朝云的身周,掰扯間,朝云掀眸瞧見他那眼神倒是顯得自己有些欺負他了一般。
瞬時,她噗嗤一笑,眉眼似彎月,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子風流氣。
她答:“倒也不是不可以!
周焰攥住她的手腕,冷哼一聲,眼底的笑漸漸淡了。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晌,他才復而開口:
“今日來尋我,可是聽見什么流言蜚語了?”
他一貫善于洞察人心,朝云這般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自然也在他眼底無處遁形。
此刻,被他點破了,朝云也不再反復試探、琢磨。
只點頭,眸色泛起愁云道:
“聽聞昨夜死了人,陛下斥責了你,所以想來瞧瞧你!
周焰斂目收起神色,轉而掀步一把拋起珠簾,與她一道走入內廳,尋著椅子坐下。他長舒一口氣,仰頭目光透過外頭折射的光束,逡巡在她的頰邊。
“綰綰,過來!
長臂一揮向她招手,一雙清冷眸子里顯出幾分黯然,朝云抬步朝他走近。
一只遒勁強壯的手臂橫亙在朝云的腰間,他把住她的腰,將她撈入懷中。
鼻間微動,她身上的馨香緩和了周焰發疼的腦仁。
她覆手握住他寬大修長的手掌,十指交纏,緊緊相扣。
像是一股微弱卻堅定的力量,在不斷通過掌心的溫熱傳遞著。
“綰綰!彼p嗅她的發尖,啞聲喚她。
朝云在他懷中軟綿綿地應聲,周焰長睫輕扇,刮過朝云細膩的皮膚,帶來些許癢意。
“你見過窮途末路的兇犯嗎?”他忽然拋出一個奇怪的問題。
朝云搖頭,她何曾得以見過兇犯?
見她搖頭,周焰眼底流過點點笑意,又兀自說著:
“沒見過才好!备F途末路之人,只想求生,再無半點善念。
朝云被他這番話弄得心中隱隱生出不安之感,她側頭,臉頰與他的相磨,紅唇在他黑色的眼眸中張合幾下,落在周焰的心尖。
“周無緒,無論你想走如何一條路,你我總該并肩而行的。”
“我們既已定親,除非黃泉白骨,便不能分開你我!
她手下力度緊了緊,將周焰的手掌牢牢攥在手心之中。
似在以這種緊密相連的方式,去驅散她心中那隱約的不安之感。
目光停在她認真的眼中,周焰倏然一聲輕笑,握著她纖細的腰,一陣天旋地轉的,朝云被他按在伏案上,只得仰脖看他。
他以一種進攻者的姿態凝著她那雙瀲滟含情的美眸。
清冽氣息俯下,不斷的開始包裹住她,他的手臂撐在案前,余光里可見他手腕上微突的青筋賁張著蜿蜒沒入他的袖口。
唇齒相依著,這一回他落下并非激烈,而是一場冗長的溫情與熱烈。
纖瘦單薄的背脊被他護在手背,抵著桌案,恍惚間,耳邊不時有吱呀響動。
另一只手緊緊地攬著她的腰,是她不得不依偎在他懷中,他的唇從她的齒間離開,慢慢地擦過她的側頰,喉舌滾燙的。
來到乾王府邸時,林青鸞隱在帷帽下的臉頰開始隱隱發燙。
上一次,他們相見是在她醉酒之后。
只依稀聽得婢女提起,她又吐了乾王一身,此刻想起已是兩回,青鸞心中深感愧疚之意。
此刻,她駐足在這座富麗府邸前,躊躇不前。
直至府邸的管家遠遠地瞧見那一抹鬼祟的倩影,他眸色一深,轉頭便朝府內疾步走去。
程明璋此刻正在庭院中喂魚,他眉眼舒展著,將手中魚食撒入池塘中。
噗通幾聲,幾條鯉魚躍出水面,爭先恐后地爭奪那一片魚食。
“王爺,您當真是料事如神,方才老奴果真在外頭瞧見一名探子,正鬼鬼祟祟地盯著咱們府邸!惫芗掖謿,行至他身后,彎腰低聲道。
“你在何處瞧見的?”程明璋眉梢一挑,不甚在意地隨口問。
“方才就在巷子口,好大的膽子,竟連避身之所都不尋一個,那女探子直接就在那眺望。”管家搖頭忿然道。
女探子?
聽到這,程明璋擰了眉宇,側頭斜乜了一眼管家,淡淡道:“你再去瞧瞧?”怎么聽著這般不對勁呢?
一刻鐘后。
程明璋坐在庭院中,抿了一口熱茶,施施然低眸問趕回的管家:“如何?”
沉默兩息,他不耐地抬眼,便見管家悻悻地開口回:
“是奴才看錯了,來的不是探子,是迷了路的林小娘子!
“林小娘子?”程明璋疑聲地開口,頓了頓,眼珠一轉又問:“她可走了?”
管家搖頭,覷了主子一眼,試探地問:“要不然,奴才將林娘子請進來,主子您給她指指路?”
他給林青鸞指什么路?
程明璋不由得乜了管家一眼,但轉念一想,他忽而記起那溫香軟玉在懷的場景。
腦海中緩緩浮現起,青鸞那副墜淚憐弱的模樣,一股躁意升起,一時間,他頓感喉間發燙。
“你去瞧瞧,她如何迷路了?”程明璋壓下心頭邪念,不自在地同管家吩咐著。
管家窺了主子臉色,霎時心領神會地掛著笑容轉身走向府門口。
一番轉折,青鸞也頭腦發昏地,不知如何便入了乾王府邸。
她緊隨著管家從前廳穿過,行至后院中,她一抬眼透過帷帽的月白軟紗,便瞧見了長身玉立的男子。
程明璋坐在石桌旁,長腿微曲,一臉恣意地擺弄著扇子。
這瞧著,也并不像是生病之人吶。
青鸞暗自想著。
此刻,程明璋也抬眼對上那道裊娜嬌軀,他斂起眼底笑意,轉而一臉肅然地看向林青鸞道:
“林娘子,怎么迷路到本王這里來了?”
平生頭一回撒謊的青鸞,登時紅了臉,她囁嚅著開口:
“就……就不小心!
還是這副膽小的模樣吶,程明璋心中不禁起了捉弄之心,冷聲:
“林娘子,還不肯說實話?”
這般冷然模樣,青鸞哪里受得住,她眼眶旋即一紅,嗓音發澀地回答:
“臣女……臣女,聽聞王爺病……了,想來看望的!
她的聲音極小,但程明璋卻聽清楚了,也聽見了她嗓音里的一絲顫抖。
自知自己方才戲演過了的程明璋,頓時也有些悻然,他掃了眼四下林立的仆從,示意他們退下后,才起身提步朝青鸞走近。
“多謝林娘子關懷,本王卻是有些病了!背堂麒皠e過眼,半握著拳掩唇輕咳一聲。
青鸞見他咳嗽,一時心急,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程明璋低目便瞧見她微顫的手,旋即止住咳嗽聲,輕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問她:
“林娘子,可是很害怕本王?”既害怕,又何必關懷。
忽聞他如此溫和的嗓音,青鸞一時有些怔忡,反應了片刻,才溫吞解釋:
“臣女之前遇上王爺老是,給您添麻煩,臣女害怕……王爺厭惡臣女。”
她說得更為小聲了些,恍若蚊蟲嗡鳴一般,幸而程明璋耳力極好,聽清了她的意思,這才了然她為何總是如此。
“你說的那些,本王早就不在意了。”他朗聲一笑,日光照過他英姿勃勃的側顏,勾勒出他清俊眉眼。
青鸞掩在月紗下的杏眸微滯,唇邊極輕地抿出一抹甜笑。
一縷斜陽探窗而入,晃過朝云清亮的眼眸。
伏案微微一晃,朝云勾著周焰的脖子,偎在他的懷中,身子的懸空感回歸平穩。
周焰黑眸抬起,掃過門外一閃而過影子。
只聽外頭有腳步挪動的聲音,他側眸看向朝云,啟聲道:
“陛下今日實則不僅斥責了我,還對我略施懲戒了!
“恩?”朝云眨眼,一時琢磨不透,他此話何意。
又聽周焰道:“他下旨將我手中案子,轉交給了京兆尹,秦綰綰,這幾日我應當是可以閑下來了!
朝云心口微頓,她愈是瞧見周焰這般云淡風輕的樣子,便愈是為他感到不公。
“可這些事并非你一人之失,為何陛下他只將責罰推至你一人身上?”
他窺見朝云眼底的不忿,心間生暖:
“朝中御史臺的大夫們本就對我不滿,眼下逮住我此一錯處,定然是不肯罷休的,不若就讓他們爭論便是,左不過,也就是一通訓斥或是一通板子的事,也不會將我如何的。”
朝云眸色發愁,心中尋思著朝中之事,她是當真幫不了他什么,若是去求父親,只會令父親難做。
眼下,自己能做的,便只能是陪著他。
“周無緒,你且記住,你在何處我便在何處;無論如何,我總是與你在一處。”
她只溫聲說著,嗓音輕柔婉轉,墜落于他心口,一點點地浸濕、融化。
“我記下了!敝苎鏌o奈一笑,眼眸低垂著,抵在她的頸窩處,斂下眸色。
門外,一道身影駐足片刻后才緩緩離去,周焰乍然睜眸瞥向那角落。
直至那處影子徹底消失不見,他才松下眸中凜色。
側門處的珠簾被門外細縫處灌入的風吹得晃動起來,黑曜石碰撞發出幾聲清脆聲響。
外頭時辰已不早了,朝云想起今日須趕在日落前歸家。
此刻她捏了下周焰的手臂,輕嚀道:
“我今日須早些歸家,你再纏著,好幾日便見不著我了!
周焰揚眉看她,目露不解地問:
“怎么了?”
“我舅母與表弟從雍州來了,今日我得去給我舅母問安。”
“雍王妃和雍王世子?”周焰擰眉,看她。
只見秦朝云淡淡點頭,拍了拍他還錮在腰間的手。
“秦綰綰,你……”周焰迎上她澄澈的烏眸,話語一頓,又輕搖了下頭,將手松開后說:“我送你!
朝云沒拒絕,任由周焰差人調遣馬車,心中也尋思著,與他也能多待上片刻。
今日周焰并未乘坐馬車,而是策馬同行。
車轂駛過青石板路,一路平緩抵達秦國公府。
兩個丫鬟識趣地先行下了馬車,只待周焰翻身下馬,將車內的朝云穩穩抱下。
二人在府邸大門處道別,秦朝云正提裙踏上一方石階,身后便響起陣陣馬蹄鏗鏘之聲。
她眸色生疑地側頭看去,只見巷口一輛華美精致的馬車轆轆而來,后頭跟著一行身著甲胄的兵將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