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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81】

    朝堂被打亂,兩端對峙間,一片噤聲。

    大殿首端的老臣目露詫異地看向眼前這一切,忽地,又將目光投向璀璨高臺之上的二皇子。

    他瞠目結舌道:“太……太子殿下,請給老臣們一個解釋!”

    一時間,滿殿嘩然。

    百官隨著這位歷經兩朝的元老一道跪拜在地,齊聲呼著,求一個解釋,求一份真相。

    高殿之上,二皇子攥在袖中的手緊緊地捻捏著青玉扳指,程明璋與他的目光交錯,隨后便見大殿外,幾名將士護送著一名素白衣裙的女子踏入大殿。

    貴妃揚起那張清麗的臉龐,看向前方數百朝臣,而后雙手交疊朝著眾人一揖,才又抬目對上二皇子那雙鷹隼般的眸子,目色堅決地開口:

    “諸位大人,罪人胡氏向諸位請罪!先帝駕崩當日,并非突發惡疾而逝,而是他!”

    貴妃的手指向殿上的二皇子,厲聲繼續:“是太子派蘇總管義子蘇承培,給陛下的飲食酒水中下毒,因為是慢性毒,所以陛下服用了一月有余身子才漸漸轉危,后又因太子一己私欲,而命令蘇承培給陛下加重毒劑,使得陛下當日發作。”

    說至此,貴妃泫淚抽泣一息:“那日,我去探望陛下,毒突然發作之時,我便守在陛下身旁,陛下尚未斷氣,仍緊緊攥著我的手……太子殿下卻直接走過來,當著殿內宮人宣稱陛下已駕崩。隨后屏退四下,我親眼所見太子殿下,將陛下活活捂死的!又威脅于我,命我緘默保命……祭禮之后,他又怕事跡敗露,欲將我送往皇陵滅口!”

    “是王爺救了我,才讓我有此機會,來給諸位大人嚴明真相!此等弒父暴虐之人,怎堪為帝!”

    抑揚頓挫的一番話,驚得滿朝怔忡不已。

    太子早在皇子時期,可是一貫地謙和恭謹,怎會如此殘暴不仁……

    甚至于弒殺親父,而奪位。

    曾經早在潛邸時,便跟隨大行皇帝的一眾老臣得此真相,心中郁結難抒,顫顫巍巍地指著殿上之人,哀聲質問著。

    卻見那一襲明黃龍袍的太子,倏然一笑,那雙原本溫和如水的眼瞳里變為一片晦色。

    二皇子抬目掃過眼前這烏泱泱的人,被他們這般揭開真相,二皇子壓下心頭怒意,轉念一想,都沒什么所謂的,反正他還有雍州兵,全都殺了便是,新朝便提拔一波新臣便是。

    心中那股弒殺的血液又在開始沸騰,他側頭看向云太后,淡聲說:“殺了吧,都殺了。”

    沒有一絲憐憫,沒有一絲猶豫的。

    聞言,云太后看著他,眼神微怔,又轉眸掃過殿中的程明璋、周焰,還有那烏泱泱的兵將。

    此刻的局面,她不敢冒險,更何況先帝已死。

    心中不斷糾結間,程明璋看向她,目光真摯地開口:

    “云娘娘,本王知曉你是受人脅迫,雍王妃與秦國公已被本王的兵馬護住,你大可不必再與他做戲!”

    此話一出,二皇子原本淡然的臉,遽然升起一片陰鷙,他騰地起身,指骨上的青玉扳指碎裂兩段。

    一列弓箭手此刻堵在殿門處,紛紛指向二皇子的位置。

    他心中頓生不安,轉眸想要將云太后作為挾持籌碼,卻見一旁的云太后早已被周焰救下。

    局面在一步步脫離他的掌控,二皇子發瘋似的開始狂笑起來:

    “兩位為了給太后脫罪真是想得一副好借口啊!不過,你們以為孤便沒有留下太后的證據嗎!”

    怒不可遏的聲音,在大殿上朝著他們嘶喊。

    程明璋冷然道:“皇侄,這是本王最后一次這般喚你。來人將二皇子與其同伙一道壓入詔獄,反抗者殺無赦!”

    前朝之事,由著乾王所帶的兵隊一并圍得水泄不通。

    此刻的后宮庭院中,一派安然祥和。

    廊檐下,少女倚著廊柱,冬風輕輕拂過她身上的披風,袍角翻動一片,鬢發也隨之垂下一綹,落在她瑩潤的側頰,她目色淡然,似在等人。

    倏然間,深色宮門被人推開,朝云抬目看去,便見那宮門處一道緋色頎長的身形在徐徐走來。

    青年眉眼冷凜,側頭看向她的方向,冷意消融,目色微柔地一步步走向廊柱處。

    她姿勢慵懶地仰頭看向周焰,瑩然一笑,明眸皓齒。

    清泠嗓音響起:“周大人,等你好久啦。”

    周焰眸色深深,心火滾動。

    二人凝望彼此時,冷風吹得朝云鼻尖泛紅,她眼睫輕顫,軟聲撒嬌:“想抱抱。”

    周焰目光微頓,隨后淌過濃濃笑意,溫聲應好。筆挺的身姿朝她俯下,長臂稍展,將她一把帶入懷中。

    灼熱的呼吸交織,周焰緊緊抱著懷中的人,溫聲說:“綰綰,讓你等久了。”

    久違的擁抱,使得二人都更加用力地抱緊彼此,朝云枕著他寬闊的肩膀蹭了蹭,心中流過暖意。

    “前朝之事,處理好了嗎?”

    周焰低聲答:“有乾王在,都差不多了。”

    說完,周焰松開她,低眸對上那雙日思夜想的眼,四目交錯,無聲默契蔓延,目光灼灼的,一雙手驟然按住她的腰,朝云仰脖,氣息縈纏間,她踮起腳尖,勾住周焰的脖頸處。

    纏繞、廝磨。

    滾燙氣息撲面而來,喉舌難捱,互相擷取著彼此。

    眼前滿是他濃密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和那緊緊勾動著自己的漆黑瞳仁。

    再難把持,灌動的風吹不散心火。

    齒間探入、相抵,至死方休般的一場纏綿。

    風停下,只余下耳邊低低喘氣聲。

    擁抱與吻,愛人再度相守。

    日暮西沉之時,前朝局勢已定。

    云太后聽聞是在金鑾殿突發心疾昏了過去,待到暮色時,才悠悠轉醒。

    此刻一掀眸,殿內雍王妃與秦夫人正在簾籠后守著她。

    一直伺候著的瑾瑜嬤嬤一瞧太后醒來,也趕忙欣喜著去取來茶水。

    飲下一口熱茶,云太后臉色仍舊慘白著,她的目光掠過眼前眾人,停在了秦夫人的身上,目色一黯,闔上了雙眸,滿臉疲色。

    正待此刻,殿外傳來腳步聲。

    太后睜眸,朝殿門處看去,只見水晶簾子后,女子纖娜的身形緩緩而來。

    朝云聽聞姨母醒來之時,便趕了回來,此刻撥開珠簾,看向云太后輕福一禮。

    見到她,云太后想起今日在金鑾殿中,程明璋與她說的那番話。

    她垂下眼看向手腕上的佛珠,她的殺子之仇得報,其實心中那股力,也在漸漸散去。

    思及此,她屏退了身邊所有人,唯獨留下了朝云。

    朝云望著她,心底情緒微動。

    眼前躺在病榻上的這個女人,也曾關愛過她,寵溺過她,只是后來,也曾在這份關系上添上一分利用。

    而云太后也凝望著朝云,她的眼眶微微泛紅,聲音啞了幾分,緩緩喊著她的小字。

    看著姨母朝自己伸過來的手,朝云眼底一默,隨后回握住她的手,坐在了床畔的凳子前。

    “綰綰,你不要怪姨母,我是真的疼愛過你的,是姨母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你以后……和周指揮使,要好好的。”云太后握著她的手,心底酸意漸濃。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那些疼愛、關心,還有抹不掉的那一點血緣,都是真的。

    但,她為了一己之私,而將她推給旁人,也是真的。

    朝云看著她泛紅的眼,輕聲安慰:“都過去了,以后都會好起來的。”

    那些曾經縈繞著云太后的仇恨與噩夢,都隨著先帝的死,煙消云散。

    而那個攪動一切詭譎的二皇子,也已入了詔獄。

    云太后看著她目光里的摯意,倏爾淡笑。

    雕花窗欞外,晚霞漫天,火紅色裹滿了天穹,透過窗斜斜倚照下來。

    云太后抬目,朝著窗欞處看去,默了半晌,才對朝云開口:

    “綰綰,扶姨母去偏殿看看他,好不好?”

    偏殿內,供著云太后早夭孩兒的牌位,朝云心中知曉,便也沒猶疑地點頭,起身扶著云太后穿上披風,自偏殿而去。

    數年如一日的,偏殿的香火不斷,燭火葳蕤。

    云太后由她扶著,走向了那一處牌位,她目光溫柔地看向牌位的名字,然后抬手摩挲著。

    眼中那一點光,隨著燈火晃動,一點點地黯了下來。

    隨后她的眼底泛起淚光,手臂一揮,燭臺坍塌傾斜,一排挨著一排,火光霎時迸裂。

    朝云驚詫地看向云太后,正要開口,便見她目色一冷,轉身將朝云推向門邊的暗角處。

    跌撞聲轟然,朝云眉間緊鎖地忍著背脊疼痛,掀眸便見熊熊火焰燒過浮動的簾幔,狂風驟雨般地迅速侵蝕了梁柱、桌木,蠟油與大火徹底相融,火光漸漸漫上了天邊紅霞。

    濃煙滾滾,嗆住朝云的鼻息,她不住地咳嗽,此刻才突然懂得了云太后是想做什么,但耳邊砰地一聲巨響,房梁傾斜,她瞳孔驟縮地看向梁木下站著的云太后。

    “姨母——!”她跌爬著,想要將云太后的袖子扯住。

    然而,只是徒勞。

    她看見云太后朝她扯出一個笑容,口中喃喃念著什么,卻始終都聽不清了。

    四周全是烈火燃燒的聲音,嗡嚨不斷。

    大火爬上云太后的衣衫,房梁坍塌,轟然一聲朝她砸下。

    偏殿外,一名宮娥正緩緩尋思著該服侍太后用藥了,剛踏入月門,便見煙霧繚繞,火光烈烈。

    她驚叫著朝外呼救。

    正殿處,周焰正與雍王妃、秦夫人坐著用茶,相顧無言,便聽得外頭的呼救聲。

    周焰眼睫微凜,起身朝殿外走去,便見一行人正大喊著救火。

    心中一股濃烈的不安將他裹挾,周焰大步流星地朝著火光處走去,耳畔傳來宮娥的哭喊聲:

    “快啊!太后和郡主都在里面……你們快些啊!”

    心開始顫抖,周焰瞳孔一震,冰冷瞬間侵襲了他的呼吸。

    一旁提著水桶的小內官滿頭大汗地朝偏殿跑,周焰從他手中躲過水桶,刺啦一聲冰水浸濕了他的全身。

    只見他快步走向偏殿,目色冷厲地從救火的人堆中穿過,眼瞳處全是火光。

    身旁有人在攔他,周焰聽不見他們的聲音,只覺得全身緊繃、發顫。

    眾人看著那素來冷傲漠然的活閻王,此時滿臉焦急、失措,眼尾泛紅顯出幾分狼狽,他一刻也不曾猶豫地徑直沖入了那片烈烈火勢中。

    殿外,匆匆趕來的秦夫人滿臉惶然地看向火光處,她驚慌著也想沖去火中去救女兒,卻見前方那一道身影不顧一切地沖向烈火中,雍王妃也壓著心中慌亂,拉住秦夫人的手,在外不停地吩咐著宮人繼續救火。

    滿目的火,一排又一排的房梁、木柱倒下,周焰的目光飛快地逡巡著那一抹身影。

    朝云被濃煙嗆得有些窒息,她的瞳眸開始渙散著,再也支撐不住時,驟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踉蹌著、倉惶著朝她奔來。

    耳邊是周焰急促的呼吸,不斷地喊著她的名字。

    第82章 (小修)

    【82】

    陰冷、潮濕的詔獄內。

    鐵鏈聲聲晃動,黑暗盡頭的牢獄中,身形清癯的男人坐在枯草上,神色淡淡地凝著角落里的一道縫隙。

    外界微弱的光在縫隙里折射。

    二皇子盯著那一束光,眼睫輕動,下意識地想要去摩挲自己指骨上的青玉扳指,卻恍然想起那枚玉扳指,昨日便斷裂了。

    鐵門被人從外打開,他坐在原地沒有回頭,神色渙散。

    直至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二皇子才仰頭看去,對上周焰沉戾的一雙眼。

    “呵,周大人,又是您親自審問啊?”二皇子咧嘴揚起笑容,語氣輕松。

    “殿下覺得,詔獄的滋味如何?”周焰淡淡問他。

    兩廂沉默,二皇子雙手指腹互相摩挲著,想要從他的臉上窺出什么,“周焰,你從來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怎么也學得這一套?”

    “殿下認為,我該是什么樣的人?”

    清冷嗓音回蕩在逼仄的四方牢獄中,二皇子一聲嗤笑,他想了一整夜,去估摸了千百種解局之法,卻還是輸了。

    “你和小皇叔,一開始就在故意走入我的圈套是嗎?”

    周焰不置可否。確認了答案,二皇子垂下眼開始嗤聲笑,笑聲越來越大,他死死地盯著那一處裂縫之光。

    “告訴我,我兄長是如何死的。”周焰打斷他的笑聲。

    他抬頭,眼底一片瘋癲笑意,一字一頓道:“不、知、道。”

    然而他的回答,卻并沒有激起周焰的怒火,只見他神情淡淡地點頭,身后之人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青年轉身走出牢獄,官復原職的蘇荃領著一行內官走近二皇子。

    二皇子的目光一頓,看向他們手中端著的一盞毒酒、三尺白綾與一把鋒利匕首。

    旋即明白過來,周焰根本無所謂自己的答案,他不過是順道來的……

    蘇荃尖細的嗓音在牢中擴開,一句句地念著那道明黃色錦帛上的黑字。

    玉牒除名,從此他再不是皇子身份。

    算計半生,終究與他那奴隸出身的生母沒什么兩樣,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庶人程嘉鐸,攝政王賜你自戕,選一樣吧。”

    最后一句話落下,二皇子盤坐在枯草上,驀地一笑。

    一雙清潤的眼睛變得模糊,他笑伏在地,恍神間感受到那一縷微光。

    笑聲戛然而止,程嘉鐸抬眼看著光。

    記憶似乎回到了幼年時期。

    那一年,他的生母剛離世,他被記在先帝的另一個寵妃名下。

    整日郁郁寡歡的二皇子,遇見了剛入宮面見太后的長明郡主。

    那時正值隆冬,雪那樣厚,皇宮那樣冷,可是郡主的笑容卻那般耀目。

    她走在寬敞的宮道上,腳步輕盈,頭頂簪著一支翡翠寶釵,搖搖晃晃的像鈴鐺一般響在他的耳中。

    二皇子站在陰冷的角落里,默默地注視著她走來。

    一次又一次,他在坤和宮的必經之道等著她來。

    從想見她一眼,變為想她回首一次。

    終于在那個下著鵝毛大雪的午后,郡主回首看他了,因著他身旁沒有宮人服侍,秦朝云大發善心,遞給他半兩碎銀,還叫他好好當差。

    思及此,二皇子那雙眼睛里淌過一抹濕意。

    今年的冬日和往年的并沒什么不同,還是很冷,還是一樣得不到……

    二皇子緩緩起身,從內官端著的木盤中拿起毒酒,沒有一絲猶豫地一飲而盡。

    荒唐的一生,隨著他腹中的絞痛而消散在這一年的冬日里。

    蘇荃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先帝的二兒子,只見他口中溢出發黑的血,盯著墻縫那處裂縫不知道在念著什么。

    周焰走出詔獄,外頭的馬車旁周齊已在此等候他多時。

    見他出來,周齊立即走上前,恭聲道:“主上,少夫人醒了。”

    聞言,周焰那雙沉如死水的眼瞳微震,隨即便大步朝馬車處走去。

    他昨夜熬了一整夜,不敢合眼,一場大火他將她從廢墟中抱出。

    看著躺在床上的朝云,他從未如此后怕過,若是他晚來一步,是不是就從此再也見不到她。

    惱悔、愧意、心痛,全都在撕扯著他。

    今日天亮,他才從坤和宮出來,奉命辦著眼下前朝之事。

    此刻馬車一路疾行于秦國公府,門外小廝見他來了紛紛將大門打開,周焰疾步走至暮云軒。

    剛從房里出來的冬泱看見他,愣了愣,隨后福禮恭聲說:“周大人,郡主在屋里。”

    他點頭,提步至房門處,門扉微敞,里頭傳來女子細細的咳嗽聲。

    周焰把著門框的手一頓,長睫微動,心底涌動著情緒,還是將門打開。

    他的腳步聲放輕許多,隔著層層簾幔,那道纖瘦的身影正緩緩坐起。

    朝云靠著枕頭,低眸虛弱地開口:

    “冬泱,倒盞溫水來。”

    片刻后,簾籠晃動,腳步聲走近,朝云抬手去碰茶盞,卻恍然摸到一雙滿是厚繭的手。

    熟悉的,溫熱的。

    她抬眼看去,周焰的臉近在咫尺,原本俊美的容顏上多了幾處刮痕,顯得他本就兇厲的面色,更為駭人。

    他在床畔掀腿坐下,目光灼灼地凝著她,眼底忽然泛起了紅潤。

    朝云望著他眼底強壓的情緒,倏然彎唇一笑,捧著他端來的茶盞,輕啜一口,悠悠道:

    “周大人,你怎么眼睛都紅了?”

    輕松的語調,聽得周焰喉頭一哽,待她喝完水,驟然間覆身將她緊緊抱入懷中。

    一時間,朝云只覺得有些怔然,但她忽然感受到了周焰身體的起伏,頓感心顫。

    “無緒,你……怎么了?”她有些心慌地撫著他的背。

    周焰悶聲將頭埋入她的脖頸處,腦中全是昨夜那一場大火,他在火圈中發現昏迷的她時那幅場景。

    劫后余生。

    將她救出火中時,他只覺得是劫后余生。

    此刻,他靜靜地聽著朝云說話的聲音,感受她此刻身體的溫度,感受她呼吸時的身體起伏,感受她在身邊的真實。

    細膩的脖間肌膚,緩緩洇開一處濕潤,朝云撫著周焰背脊的指尖微頓。

    “無緒…你——”

    話音未落,周焰的鬢發蹭過她的耳垂,而后悶悶說道:“叫夫君。”

    朝云本還在心疼他,此刻頓時覺得哭笑不得,推了推他錮在自己腰間的手,卻始終推不開。

    好一陣嬉鬧纏綿,他才肯松開些。

    此刻朝云的腦中也清明許多,忽而仰頭問他:

    “我姨母怎么樣?可有醒來?”

    周焰凝向她清凌的眼瞳,攬住她的腰,默了瞬,沉聲道:

    “綰綰,云太后死了……昨夜大火熄滅之時,她的身體已經燒干了……”

    在他沉默那一瞬,朝云心中就隱隱感覺不安,此刻真正聽到姨母的死訊之時,一陣茫然。

    她知道,昨夜那場火,姨母就最好了赴死的準備,她選擇了偏殿處,便是想去與那個早夭的皇子團圓的吧……

    她想起放火之前,姨母猛然將自己推開時的場景,眼眶登時濕潤起來。

    周焰看著她漸漸泛紅的眼,心口一窒,放柔了動作將她輕輕攬入懷中。

    “無緒,你知道嗎,她曾經也很愛我的……”

    那樣多的日子里,云太后對她、對君琊的愛撫與照顧,不是假的。

    聽著朝云微顫的嗓音,周焰垂眸捧起她的臉頰,輕柔地吻住她顫動的眼睫,一點點地吻過她的眉眼、鼻梁,最后含住她的唇瓣。

    兩道氣息相融,周焰溫柔地吻過她的唇角。

    “綰綰,你知不知道……我很愛你。”

    非常非常,一想到差一點失去你,就覺得心痛難捱。

    那雙狹長鳳眸里,翻動情愫,朝云在他的瞳仁里看見的,全是她自己。

    “所以,別哭了,我心痛。”他無奈地看著她。

    滿室縈繞的檀香作祟著,浮動微晃的珠簾帷帳作祟著,心中難以壓制的暗火也作祟著。

    朝云勾住周焰的脖子,仰頭吻上他的唇。

    鬢發相纏,長睫觸過他的臉廓,唇齒纏繞。

    眼簾下是再也蓋不住的愛意泛濫。

    情至深時,他的手撩開那一截輕紗,緩緩地游走。待她仰脖時,他吮吸著她雪緞般的脖頸處。

    身體滾燙著,被褥上的兩只手緊緊纏握,朝云散在腰間的長發隨著動作而在空中晃動著。

    周焰的動作突然停下,耳畔是她微顫的聲音緩緩流入:

    “阿焰,我也很愛你。”

    極輕的一聲,周焰恍惚一瞬,時而抱著她悶聲笑,時而攫起她的臉,不耐其煩地一遍遍去吻她的唇。

    元明二十年,十一月初,仲冬時節。

    紫檀菱格窗牖外,悄然而至一場冬雪,撲簌簌地落向了暮云軒檐角處的琉璃瓦片上,又紛紛揚揚地覆蓋著廊下石階。

    雪落無聲。

    滿室暖意融融,二人相擁著,抬目間,便見冬風刮開了半扇窗,紛飛雪粒映入眼簾。

    周焰將人圈入懷中,以擁裹的姿勢緊緊地抱住她的腰肢,熠熠鳳眸漸漸暗下,吻過她柔軟耳垂,輕舒一口氣道:

    “秦綰綰,冬雪已至,成婚吧。”

    第83章 正文完

    【83】

    窗明幾凈,風雪紛紛。

    她偎在身后寬闊溫熱的懷抱中,感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抵在自己的鬢邊,相蹭相磨。

    那句暗藏繾綣的話,隨著雪粒一道躥入她那顆早已神魂顛倒的心間。

    濃睫輕扇,她點了頭。

    他們要如這窗外霜雪一般,白首永攜。

    一切都在塵埃落定,鄴都依舊是繁華喧鬧的大燕國都,只是在百姓們如流水般過著的日子里,陡然傳來了大行皇帝駕崩的消息。

    皇二子弒父害弟,誣陷忠良種種惡行,數不計數。

    先皇親弟小乾王入宮平叛,伏捉其,肅清朝綱后被擁立為攝政王。

    然,先皇子嗣單薄,諸皇子無一可擔大任,林相與兩朝元老葛大學士,及驃騎將軍盛元明眾臣于朝堂之上齊齊擁躉攝政王為新皇。

    十一月中旬,新帝登基,江山再定。

    而唯獨從后宮中悄然消失的云太后,再無人提及,那場大火永遠地緘默于坤和宮中。

    只秦家與云氏一族知曉,新帝不愿辱沒太后聲名,是秘密送出宮外發喪的。

    云太后的喪禮過后,朝云與周焰的婚期由兩家長輩再三商議后提至十二月初,正是隆冬。

    婚期將至,按照禮制,二人分明是不得私下相見的。

    偏偏,這日城中細雪簌飛。

    朝云這廂與林青鸞、燕妙妙才從廣聚軒走出,預備回家之時,便見廊前飛雪,輕柔地飄落在她織錦雪兔斗篷之上。

    她揚眸朝前看去,林府與燕府的馬車正從她眼前駛過,耳邊是妙妙與青鸞的道別聲。

    春鶯站在她身旁,疑聲問:“郡主,你在看什么呢?”

    透過前方鱗次櫛比的商鋪,朝云眺望到了那處巍峨的城樓高塔,她想起不久前,她曾跟周焰說過的話,倏然莞爾一笑。

    “沒什么,走罷。”朝云心中想著,有的是時間。

    正提步走下廊道之時,頭頂上的一柄竹骨傘高高地蓋住飛落的霜雪。

    朝云抬眸,瞥眉生疑地問:“春鶯,你撐這般高做什么?不累么——”

    她說著回眸,便見一道頎長修挺的身形正罩在自己身后,眸光上抬,對上那雙熟悉、泛著笑意的鳳眸,朝云微微一滯,紅唇輕張,訝異劃過眼底。

    周焰挑眉,嗓音低沉:“郡主,去城樓觀雪吧。”

    “你怎么知道?”朝云心中還有余疑。

    風雪中,是他慢條斯理的姿態,眸光微轉著回答:“因為你說過。”

    你說的,他都有放在心上。

    眼前一只寬大修長的手朝她伸出,朝云垂眸默了瞬,而后抬手放置他掌心。

    冷白的兩只手交纏合握,男子的手背上微突幾處青筋,牢牢地將女子柔軟白膩的小手纏繞住,似再也分不開一般。

    兩人的腳印一齊印在薄雪覆蓋的地面上,一淺一深,雪粒漸漸消融、覆蓋、反復著。

    城樓高臺,可觀半座鄴都風光。

    觀完一場雪景,周焰握著朝云的手自樓臺而下,行至城門時,前方一輛黑色馬車從眼前經過,里頭的人似乎掀開簾角瞥見二人,便吩咐了車夫停下。

    只聽車夫朝著周焰喊了幾聲,兩人一齊回頭看去。看清駕車之人的臉,朝云一頓,那是胡貴妃身邊的內官。

    周焰瞥見她的眼色,眉峰一挑,顯得有些無辜。

    許是久不見周焰過來,車簾被人掀開,貴妃妝容素淡,似是換了一個人般,目光誠摯地看向二人,說:

    “郡主,我今日便要離開鄴都了,想同周大人細說一件重要之事,事關文謹哥哥,可以嗎?”

    朝云恍然瞧見這樣的貴妃,一時間微愣,但她都已提及周焰的兄長了,朝云趕忙松開了周焰的手,目光交錯間,周焰將傘柄遞給朝云,而后肅著一張臉,走向馬車處。

    二人沒談多久,約莫只談了半盞茶的時間,貴妃便撂下車簾,馬車也搖搖晃晃地朝著城外離開了。

    待他走回,朝云看向他的眼睛,里頭淡然一片。

    “貴妃她如何說?”朝云握著傘,撐在二人之間。

    周焰想起方才貴妃所說的,兄長之死,源于太后命他追查的一宗皇子之死的舊案線索,而那宗舊案牽扯于皇帝的謀算,李文謹查到了一些線索,卻因為了貴妃的乞求而放棄追查,但最終還是逃不過皇帝派出的刺客暗殺。

    因果輪回,一切都已過去。

    思及此,周焰展眉,搖了搖頭,接過她手中傘柄,溫暖的手再度覆上她的手,并肩朝前走著。

    “沒什么,秦綰綰,你又吃醋?”他促狹一笑,捏了捏她纖細指骨。

    雪地里,二人的身影交織、相疊,朝云氣鼓鼓地想要甩開他,卻猛然被他攥住手臂,天旋地轉間,周焰緊錮著她的腰肢,眸色深深凝著她清凌凌的烏瞳。

    氣息靠近,周焰低眸,覆下去循她的唇瓣,舔舐、吮吸,由淺至深。

    一片白茫茫中,竹骨傘掉落雪面,雪粒飄落在二人的發梢、眼睫與肩上。

    大行皇帝駕崩,國喪二十七日已過。

    十二月隆冬,朝堂上。

    西北戰事初定,燕氏一族被新帝召回都城,燕侯也隨即官復原職。

    而鄴都中,也迎來一樁喜事。

    是關于錦衣衛指揮使周焰,與秦國公獨女長明郡主秦朝云的大婚一事。

    秦國公府前整條長巷布滿了喜燈紅布,便是一排排巡邏的黑甲軍甲胄上都有一抹紅色添著。

    暮云軒內,暖意十足。

    此刻的銅鏡前,秦夫人與雍王妃正端望著鏡片中的人,瑩潤明艷的一張臉,黛眉彎彎,眼角微勾,美目流轉,顧盼生輝。

    喜婆在旁恭恭敬敬地為她描唇,朱色口脂顯得她白瑩的皮膚更為剔透。

    眾人屏息凝神地看著鏡中美人,朝云交握在腿上的手,也緊張地開始輕顫。

    人堆中,青鸞和妙妙也在,她們站在妝鏡的一側,凝著朝云,一時間,朝云抬目便見到了青鸞那個小哭寶?婲滾滾的淚水打轉。

    幾句安慰后,青鸞才止住眼淚,認真地恭喜她。

    妙妙躑躅一番后,在旁半蹲下,與她附耳開口:“秦綰綰,我堂哥讓我轉告與你,希望你日后能夠與周大人,濡沫白首,恩愛一生。他在西北已找到自己的追求,便不回來看你們成親了,還有你的新婚賀禮,他會派人送至周府。”

    朝云微愣幾息后,才彎眸一笑,調侃妙妙:“不過妙妙,你與君琊定親,不是該喚我一聲阿姐嗎?”

    這句話,聽得屋內眾人一頓哄笑,妙妙也難得的紅了半邊臉。

    朝云笑著回看向銅鏡,雄鷹便當展翅而飛,他一生追求金戈鐵馬,如今也算得償所愿。

    門扉被人從外輕輕推開,冬泱端來一盞熱酒,行至人堆中。

    冬泱繞過人堆,走上前溫聲道:“郡主,您先喝口熱酒暖暖身子。”

    這廂,喜婆將將好描完妝面,此刻也笑吟吟地催促著朝云先喝一口熱酒暖暖身。

    朝云接過冬泱手中的酒盞,長睫輕垂,輕啜一口。

    火辣辣的酒液順著喉嚨往下,朝云輕抿了下唇瓣,耳邊是眾人鬧哄哄的笑聲。

    秦夫人凝著女兒嬌紅的臉,心中一陣感觸,雍王妃瞥見她眼底旋轉的淚光,旋即拉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外頭鑼鼓聲響,一派喜樂喧天。

    不知是誰在外突然喊著,姑爺來了,緊接著屋外的丫鬟小廝們也跟著齊呼。

    喜婆回首看向秦夫人,連忙催促著,夫人快給郡主將蓋頭蓋上。

    秦夫人也莞爾一笑,將蓋頭覆上朝云的鳳冠之上。

    她貼近女兒的耳畔,微哽道:“綰兒,母親希望你日后與夫婿互敬互愛、攜手共進、恩愛白首。”

    紅色的蓋頭遮住了朝云眼前的一切,她垂下眸子,靜靜地聽著母親的話。

    鼻音濃濃地應聲。

    眾人散開,秦夫人握著女兒的手起身,朝著門口走去,一路走出暮云軒的月門,走出秦府迂回的長廊,走出那一片自小與君琊玩鬧嬉戲過的花廳假山。

    終于走到了前院處,人聲紛雜中,朝云聽見君琊與其他人的笑鬧聲。

    然后是周焰的聲音,那道如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人群中顯得格外分明,昏紅的蓋頭下,朝云看見了一雙玄色長靴落在眼前,然后是秦夫人將自己的手遞給他。

    周焰牽過她的手,與她并肩走向秦府大門。

    炮竹聲,鼓樂聲,一道接著一道,她跟著身旁的男人,走出了國公府。

    看不見前路,朝云走出府門便只得隨著周焰的手臂力量而行,剛邁出一步,周焰似便知曉她心中所想般,突地,將她一把打橫抱起,邁向了喜轎前。

    朝云勾著男人的脖間,四面八方都是沸騰人聲。

    她的心,不受控地砰砰亂跳。

    “周無緒……”

    “我在。”

    他沉聲答,而后將她小心翼翼地放上轎中。

    春鶯與冬泱二人早已習慣了姑爺這般舉動,趕忙跟在喜轎旁,隨著鑼鼓吹響,周焰放下簾子,邁步走向前方棕紅駿馬,動作颯落地翻身而上。

    一列冗長而壯觀的迎親隊伍,朝前緩緩而行。

    在外圍著看熱鬧的百姓,小聲議論著:“聽聞周大人為了娶郡主,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光是聘禮都有一百零一臺,又添了一座金山進去。”

    “周大人哪來這么多財帛的?”另一人問。

    “瑯琊李氏聽過嗎,咱們列國中出了名的富族。”

    秦國公府門處,君琊望著姐姐的喜轎遠去,沒忍住摸了摸眼角,卻被身后一道嬌俏的嗓音給嚇了一跳。

    “秦君琊,這么大了還哭鼻子?”妙妙瞥他一眼,手卻還是忍不住去拍他的背。

    君琊一把抹掉眼角水漬,非常硬氣地開口:“你眼花了吧。”

    “啊!我眼花,秦君琊,你居然說我眼花,你信不信明日就找你爹爹退親!”妙妙瞪圓了眼睛。

    君琊哪里聽得這個,一下子就慌了神:“你怎么能這樣,答應得好好的事情,怎么能反悔!”

    “反正你又不如周大人般,給我添金礦山為聘。”妙妙故意氣他。

    二人這般鬧著,君琊只得壓下一口氣去哄她。

    殊不知門后的秦國公也是低著頭,在抹著眼角。

    金烏西墜,晚霞流云。

    二人拜過高堂,行過大禮,朝云便被送入了洞房之中。

    周府大喜,并未宴請多少官員,但卻有好些北鎮撫司的下屬們,屋外周齊與喬裝過后的程明璋一道想給周焰灌酒。

    誰知,人家根本不買賬,直接反手一杯敬了所有人,便要告辭。

    程明璋愣愣地看著他,連忙抓住周焰的喜袍袖子,又看向周齊,喝聲道:“你看看!他居然敢拒絕朕的酒?”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家主上忙著去見夫人呢。”周齊倒是不以為然,磕著花生悠悠道。

    程明璋瞥眉,不屑地問:“有夫人很了不起嗎?”

    此刻,周焰拂袖甩開他的手,眼角微挑答:“臣覺得,有夫人確實了不起。”

    說完后,他也再不管程明璋瞠目結舌的表情,只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后院處。

    夜色朦朧,廊下喜燈晃動,周焰推開了房門。

    滿室緋色一片,他的目光在房中梭巡至珠簾后的紅帷處,簾幔飄飄,燈火葳蕤。

    紅帳之下,女子端坐床榻,一襲緋色嫁衣似火,周焰屏退房中幾人,將房門闔上。

    提步便朝她走去,案臺上隔著一柄玉如意,周焰抬手拿起玉如意,小心而仔細地將她的紅蓋頭挑開。

    流光溢彩下,鳳冠垂下的珠墜隨之晃動,周焰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張臉。

    他聲音沙啞著開口:“今日這般多事,可有累著?”

    朝云明眸微轉,紅唇翕張間,他徑直傾身而下,去噙住她嬌艷的紅唇。

    來勢洶洶的一個吻,使得朝云竭力推著他的胸膛,口中囫圇著:

    “周……焰,合巹酒……”

    周焰眸中情緒翻動,待吻至饜足之時,才松開她,轉而壓抑著躁意,起身去將備好的合巹酒斟滿。

    紅線各執兩端,朝云接過瓷盞,周焰手執另一端,二人坐于床榻處,雙眸含情凝著彼此。

    搖曳的燈火,晃過二人眼底的流光。

    兩人手臂相交,穿過彼此的手肘,朝云眸色熠熠地看他,認真道:“周無緒,飲下這杯酒,此后我們便是夫婦一體了。”

    “秦朝云,從此你便不能后悔。”他鳳眸微挑,深情不減。

    二人凝望一息,仰脖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合巹禮成,二人放下瓷盞,周焰低眸將她發髻上的鳳冠摘下,又小心地依次取下各處繁雜的釵寰。

    直至烏鴉鴉的青絲垂下,周焰將她耳邊凌散的一綹發絲撩過耳后,露出她整張姝麗動人的臉。

    紅燭燃燒,周焰眸色濃深地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去吻她的唇。

    分明不是第一次了,可是這一次,他卻顯得無比莊重。

    兩顆心,變得一團亂。

    搖曳的月紗珠簾,燃晃的喜燭似火。

    天旋地轉,目光所及。

    是,少女緋紅的臉,青年亂神的眼。

    他輕輕貼在朝云的耳邊,繾綣悱惻地喚她的名字。

    他從“綰綰”再喚至“夫人”。

    口口迅速,兩道精致的黛眉輕輕一瞥。

    搖搖晃晃的,滿眼都是紅羅帷帳。

    隆冬的風獵獵刮過緊閉的窗扉,嗡嗡的響聲夾雜著連綿口口。

    窗外明月皎皎,星辰閃爍。

    簌雪輾轉飄落人間,床畔二人倚靠欄桿,朝云眼睫輕顫,耳畔是他滾燙的呼吸。

    “夫君,又下雪了。”

    “秦綰綰,從今往后每年的雪,我都陪你看。”

    周焰吻過她的眼尾,溫柔而篤定。

    【正文完】

    第84章 婚后日常1

    【番外一 婚后日常】

    昨夜鬧騰了一宿,直至天露微白,二人才得以歇息。

    紅綢錦衾搭在朝云的肩上,床幔外的珠簾幔紗輕動,朝云腰上的一雙大掌滾燙地錮著她,微微想起昨夜,朝云下意識地趁他睡著便翻身往床榻里側拱了拱。

    屋外時而傳來一陣人聲,她眼皮沉得厲害,旋即拉著錦衾將整張臉都給蓋住了去。

    身側男人感覺到懷中人的挪動,也撩眼看去,見她裹著被子縮到里頭,眉眼微微一怔,隨后又彎了起來。

    周焰長臂一伸,里頭人整個重新攬入懷中,又去掀她臉上的被子,嗓音因著尚未睡醒而變得沉啞起來:

    “做什么把自己捂得這般嚴實?”

    她唔聲不答,埋頭繼續睡著,周焰見她這般窩著,自己卻將抱在她腰間的手時不時往下。

    睡夢清淺的朝云,忽然睜開眼眸,去推周焰的手,此刻也恍然記起一件事,便要起身。

    周焰哪能讓她逃脫,一把將她牢牢地按住,朝云只得嗚咽解釋:

    “今日,我得去給母親請安……你先放開我。”

    “不著急。”

    “真的不行——”

    話語被堵住,周焰遽然翻身壓下,指尖猛然劃過。

    榻邊欄桿晃動,朝云把著欄桿身子下傾,催促著他。

    然而,周焰此時瞳仁都被蒙上了一層濕意,就是不愿如她的意。

    時間在流逝,最終門外還是傳來了春鶯二人的敲門聲,連帶著撞動讓木欄吱剌一聲響動。

    歇息的空隙,周焰想起身抱著朝云去凈室。

    卻被她好一陣抓,任由著她發完脾氣,周焰只定定地看著她,隨后俯身吻了吻,又抱起她走向了凈室。

    溫水浴池中,她不要周焰幫忙,周焰便只得無奈地在旁等著她。

    一番清洗,周焰將她抱起去床榻旁,半蹲下給她系衣。

    從襟帶再至一顆顆袖扣,將衣裳穿戴整齊后,又抬眼看她,未施粉黛的臉上尚且泛著紅暈,美目瀲滟,周焰深深地看著她。

    此刻,身后門再度敲響,朝云拍掉周焰把著自己腿上的手,對外應聲。

    春鶯與冬泱便領著一行下人入內,盥洗、梳妝后,二人才從房內出來,去往周母所在的玉京軒。

    而這廂,留在屋內整理床榻的婢女一眼便瞥見了幔帳后的凌亂。

    冬泱看了眼婢女,順勢望去,眼瞳微震。

    最后只低聲囑咐了留下的婢女幾句,旋即便追上門外的一行人。

    朝云規規矩矩地走路,周焰站在她身旁偷瞥了她一眼,見她這般嚴肅的模樣,不由得失笑,伸手想去握她的手,直接被她撤開了,只得作罷。

    玉京軒內。

    周母早已坐在正廳高位處悠悠地品茶,見二人來了,她的目光先放在了朝云身上,二人目光相對,朝云福禮一拜,又走上前將一旁嬤嬤備好的茶盞恭敬端起,一步步走向周母。

    周焰便跟在她的身后,也朝母親行禮問安。

    接過朝云的茶,周母溫婉一笑,輕啜了兩口,才又放下,這廂便滿意地看著朝云,溫柔問她:

    “我聽聞你小字叫綰綰,日后我便也隨著你家中人喚你綰綰可好?”

    “兒媳聽母親的。”朝云面頰微紅,彎眸答。

    “綰綰生得好看,我們阿焰娶到綰綰,是他的福氣。”周母拉過朝云的手,讓她坐到身旁來,凝著眼前這張嬌憨可人的臉,是越瞧越喜歡。

    但瞧著瞧著,周母目光稍頓,眼底劃過朝云掛著耳墜的小巧耳垂后。

    幾處紅痕便是脂粉也蓋不住,周母心下了然,又是一番關切之言后,才將目光放至一旁還站著的兒子身上,冷了冷眼神道:

    “阿焰,你這好容易娶到的媳婦,可得待人家好些。”

    周焰肅著一張臉看母親,沒聽懂她話中之意,只點了點頭。

    見兒子隨時都是這般木著一張臉,周母也只得瞥過他一眼,隨后又是一番叮囑,二人才從玉京軒內出來。

    因著大婚緣故,皇帝給周焰批了兩日假。

    第一日,朝云因為夜里、早上都被他磨得狠了,身子乏得很,想回屋睡覺,周焰便一直隨在她身后怎么也趕不走,朝云便只能蒙著被子休息。

    睡至半夢半醒時,才陡然察覺有一雙手又探入了被褥里,開始作亂。

    她不耐地去抬手拍他,周焰不痛不癢,瞧見她有清醒之意,便翻身上榻。

    掛好的床幔被拉下,最終周焰是被一只白皙玉足給踢下來的。

    朝云實在沒想到,原來男子一旦嘗了點甜頭,便可以無休無止。

    饒是冷淡如周焰,也逃不過床第繾綣。

    這日夜里,周大人“如愿”的在新婚第一日睡了房內的一處小榻。

    待到半夜里,幔帳里的呼吸均勻,他才躡手躡腳地爬了上去。

    這第二日,朝云尋思著便是拖著疲乏不堪的身子,也想要出門走走的,再待著房中指不定得變成什么樣子。

    這廂梳妝打扮后,身后那被方驅逐片刻的人,又貼了上來。

    春鶯瞧著姑爺過來,自個兒也趕忙將手中釵寰遞給周焰,與冬泱二人退至珠簾后去。

    小巧精致的釵寰握在周焰的手中,他掂量了一息,掀袍在朝云身旁坐下,端端地凝著她,似在思考該將此釵簪在何處。

    朝云斜乜他一眼,懂了他眼中的疑慮,轉頭又看向妝鏡中的自己,隨手指了指發髻的一處道:

    “就此處吧。”

    聽著她吩咐,周焰便將釵寰給她小心仔細地簪在所指之處,按著她烏亮的發,周焰順勢低眸看見她領口處的紅,目光微暗。

    忽而俯身,貼近她的側頰,低聲問:“夫人,可以親一下嗎?”

    經歷了昨夜好幾次被踹下床榻,周大人此刻學乖了,知曉碰自己夫人之前,還得問問夫人愿意與否。

    朝云黛眉輕折,濃睫一抬,對上男人英那雙狹長鳳眸,細細一瞧,竟然還有絲絲委屈之意。

    她深吸一口氣,無奈地恩了一聲。

    得到準許,周焰順勢而下,攬起她的腰,使得她與自己齊平,唇瓣溫熱地吻了上去。

    齒間留存著脂粉香氣,周大人壓著自己的心思,只敢淺嘗輒止。

    這廂溫存幾息后,周焰將一件鹿絨湖藍色斗篷給朝云系上,這才如愿牽著她的手走出房門。

    年關將至,廣聚軒內也排了好些有意思的折子戲。

    周府馬車緩緩行至甜水巷口,一襲深藍色勁裝的青年,朝身后馬車抬手,握住一只白膩柔荑,隨后身著湖藍色斗篷的女子從中而下。

    二人容色不凡,站于洶涌人潮之中,甚是醒目。

    廣聚軒上下,現在都是識得周焰與朝云的。見到二人來了,也趕忙去安排了上好的雅室,小廝領著兩人走入觀景最佳的位置后,才恭敬退下。

    隔著幾處仕女屏風,外頭響起了絲竹之樂,綿長輕柔。

    朝云品了一口熱茶,又拿起茶果子嘗了半個,才慢悠悠地開口:

    “這果子應當送去給阿鸞嘗一下,是她喜歡的口味。”

    說完,她將未吃完的半塊放至身前一處空著的白玉瓷盤中,低眸飲了口熱茶。

    白霧從茶甌里飄出,使得她抬眼時,一片氤氳。

    周焰坐在她身旁,偏頭問她:“你不喜歡?”

    “還好,近來不怎么喜歡甜膩膩的。”

    說這話時,朝云的眸光正巧對上他的,只見周焰斂睫,不作聲響地將那半塊茶果子咬在嘴中,默然地吃完。

    最后悶聲悶氣地說了句:“甜,不膩。”

    聽著是有些怪怪的。

    暮色四合,一出折子戲演完,朝云滿心愉悅地同周焰從廣聚軒出來。

    回到府中,與周母一道用過晚膳后,外頭天已經完全黑了。

    冬日里,晝短夜長。

    廊下刮著冬風,朝云一走出膳廳,就不禁打了個哆嗦,周母在后頭看著正想派人去取個大氅來給她裹住,下一刻便見周焰已擋在風口,將她整個裹入懷中,走去了內院。

    嬤嬤拿著大氅,抬頭看周母。

    周母搖頭,眼底一片欣慰笑意悠悠道:“還是我自個兒穿吧。”

    兩個人這般如膠似漆,若無旁人地回到了竹奚院。

    梳洗過后,朝云坐在榻上,撩起耳邊一綹青絲,看向一旁的周焰。

    他正在更衣,精壯的腰腹被月白色的中衣蓋住,朝云瞥見了一閃而過的幾處抓痕,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剛要收回目光,卻已經與轉身看她的周焰對上。

    燈燭燃燃,周焰側頭半張臉隱在半明半昧的燭光下,棱角分明的下頜微抬,聲音微柔地問她:

    “今日聽戲可開心?”

    陡然被他問起,朝云從怔忡中回神,點了下頭:

    “今日那戲演得還挺好的,大團圓的戲很適合眼下的日子。”

    正低眸回想著戲中一幕幕,卻全然不知周焰已經大步走至床榻邊。

    他挺拔寬闊的身形將朝云籠罩,隨后,他俯身雙手支撐于她的腿側,濃目深深。

    “秦綰綰,那今夜能不能不讓我睡側榻了?”

    憋屈得很。

    后半句他沒說,但朝云從他的眼瞳里讀解了幾分。?

    第85章 婚后日常2

    【番外二 婚后日常】

    大婚第三日,三朝回門日。

    周焰派周齊又去告假半日,太極殿內,程明璋一瞧遞上來的折子,又掃過杵在一旁的周齊,有些無言地招招手:“行罷行罷。”

    周某人當真是美人在懷,無心朝政了。

    而另一旁,竹奚院內。

    周焰正坐在一旁看丫鬟們給自己夫人梳妝打扮。

    妝奩前,朝云一面選今日要簪的釵子,一面同他說:

    “今夜我宿在娘家,你下值后便不必來接我了。”

    剛給朝云掛上耳墜的春鶯二人朝后偷瞥姑爺臉色,卻見他神色淡淡地坐在那端,不拒絕,也不應聲。

    直到臨出門前,周焰這才從塌上起來,剛一動身,卻聽見吱喇一聲響動。

    丫鬟們也聞聲看去,只見那架紫檀木描金彩繪拔步床的一處腳柱竟斜塌下來。

    思及昨日整理的榻上濡濕,幾個丫鬟止不住地眸光躲閃。

    朝云也旋即看了過來,察覺到周圍的目色后,臉頰發燙,便聽周焰開口:

    “我讓人來修,或是做架新的。”

    周府馬車駛至國公府,他將朝云送入府中后,又與秦國公夫婦問安,待至午膳后,才從府中出來,翻身上馬回了北鎮撫司上值。

    往常恨不得在北鎮撫司打地鋪辦公的周大人,在大婚后的第三日,總算見到了人影。

    這廂周齊才從暗獄出來,走至廊下便見到了周焰,瞧著主上成親之后整個人都容光煥發起來,不由得心中兀自感慨一句,當真是有夫人就是了不起。

    “主上。”周齊拱拳行禮。

    周焰點頭,同他一道朝外走著,“近來可有什么新案子?”

    只聽周齊在一旁仔細說著關于案宗之事,踏入廳堂后,周焰與他將方才之事整理了一番,給出結論,周齊便領命去辦。

    臨出門時,周齊忽而回頭看向周焰,憨厚的一張臉,咧嘴笑開:

    “主上,過幾日便是上元節了,您這頭一次成婚,可要記得陪陪少夫人。”

    經他提醒,周焰坐在伏案旁,眼神頓了頓,心中也開始做起了打算。

    處理完這兩日堆積的部分公文,窗牖外斜陽已落,絲絲暖光透過窗上雕鏤一棱一棱照入屋中。

    周焰抬目,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將手中羊毫撂下,目光轉回落在案頭放置的玉觀音上,周焰長眸微動,隨后起身長腿一邁,朝著屋外而去。

    十二月中旬的天,愈是寒冷。

    街巷上,一襲玄色飛魚服的青年徒步行在凜凜冬風中,冬風撲簌簌地刮過,長袍翻飛間,轉眼便已至了國公府。

    守門的小廝一見是姑爺,也趕忙將大門拉開,迎他進去。

    穿過曲折長廊,小廝引著周焰徑直去了正院的書房處。

    “郡主正在里頭同世子爺作畫呢,姑爺您直接進去便是。”小廝恭敬地說完,便緩緩退下。

    檀色大門前,夕陽溫暖落下,鍍在青年深色衣袍處。

    透過眼前的菱格,書房的桌案處,窗明幾凈。姐弟二人正一前一后伏在桌前,提筆描著什么。

    眉眼精致明艷的女子,忽而揚眸瞪向身后指點的少年,清泠嗓音中帶著幾分不虞:

    “秦君琊,不懂作畫便少給我指指點點的,看見你就煩。”

    與女子眉眼中帶著幾分相似的少年,登時也來了勁,指著案上的紙卷,大聲反駁:

    “你自己看,你這畫合理嗎?冬日里開夏花?你要不是我姐,我還懶得給你說呢!”

    “冬日怎么就不能開夏花?我樂意!”朝云睨他,提著筆繼續將紙卷上的花做了一番點綴。

    君琊瞥了畫卷一眼,扯了扯嘴角,正抬頭之時便對上了門口的身影,看見周焰似看見了救兵,君琊旋即朝他招手道:“姐夫,你快來看看她!”

    恍然間,二人的目光相對,朝云微愣,便見周焰面色平常地推門走了進來。

    走至她身旁時,周焰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畫卷上,君琊在旁忙催促著問,是不是畫得不對。

    朝云仰頭看他,美目微轉,心中正想著周焰敢說不好,便讓他繼續睡側榻。

    陡然間,耳邊周焰的氣息壓下來,慢條斯理地回答:“我不懂畫,但我夫人畫得極好。”

    他的嗓音低沉有力,俯身下來握住朝云提筆的手,繼續在那畫卷上添上幾筆,繼續說:

    “如此這般,應當更為應景?”

    君琊瞧著二人的動作,登時瞠目,轉念一想,果真是新婚燕爾。

    他隨即撂筆,口中念著我不畫了,又想了想還是同朝云討好式地開口:“阿姐,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情。”說完,他便起身一溜煙兒地跑了。

    四下變得一片安靜,昏黃的暖光透過來。

    朝云低眸看向畫卷,只見他添了幾筆風雪。

    “冬雪夏花,你倒是慣會哄人的。”她紅唇輕抿,嗔他一眼,又想了另一樁事開口:“不是讓你下了值別來尋我嗎。”

    聽她拉長語調,周焰眸色不動,只伸手順勢將她一把撈起,就著他的腿膝一道坐于椅子上,沉聲說:

    “來修床的木匠今日病了,夫人便好心收留一下為夫。”

    果然,早晨那檔子事,又是他的心思。

    看著緊緊握住她纖瘦腰身的手,朝云也不掙了,眸珠一轉,笑了笑應下了。

    這般好說話,周焰倒是沒想到。

    待到一家人用完晚膳,朝云與周焰一道回暮云軒時,周焰才明白過來,不止竹奚院有側榻,暮云軒的側榻也擺得端正得很。

    望著春鶯給他收拾好的側榻,周焰眉心微跳,又看向已然坐在床榻上的朝云,頓了頓開口:

    “冬日夜寒。”

    朝云輕悠悠地恩了一聲,指了指側榻上一層厚厚的被褥,然后撂下帷帳上了床榻。

    “……”周焰坐在窗臺處的側榻上暗自沉思。

    窗扉被夜風吹著,發出輕聲響動。

    帳幔后的女子忽然開口,周焰背身一直,望向她。

    “哦,對了,勞煩夫君將燈熄了,我有些乏。”

    周焰便起身將兩處燈盞吹熄,待走至她床頭這一盞時,他偏頭看向月紗里頭女子姣美的臉龐,昏黃的燭光照著她,黛眉連娟,閉上雙眸時多了幾分清婉淡然。

    他的目光落得久了,本就沒睡著的朝云也便睜眸對上那雙漆黑的眼瞳。

    靜謐的房屋內,只有燭火燃燒的聲音輕微。

    眸光相膠,呼吸交錯著。

    男人微突的喉間滾了滾,輕聲問她:“冷不冷?”

    屋內地龍很暖,窗戶密不透風的,哪里有一絲絲冷意。

    朝云枕著手背,身上薄如蟬翼的寢衣隨著她的動作微敞著,白膩雪兔晃入帳外的黑瞳中,盯著他許久,朝云眼角微勾,笑意流轉間,搖了頭。

    “周大人,快將燈熄了,真的很困。”

    嗓音如絲,勾動著周焰燥熱的心。

    默了半晌后,燈火熄滅,一片漆黑。

    帷帳被人急切扯開,朝云驚呼一聲后,被人錮住肩頭,是他半蹲在床畔吻了下來。

    紅唇被一番碾轉采擷后,耳邊放大了男人輕微的喘氣聲。

    “綰綰,給點利息總成吧。”

    說完,周焰松開她,老老實實地起身退出了床幔。

    其實這幾日,是他要得過分了些,他心里清楚。

    也總想起她總在后半夜的哭噎聲,和第二日的晨間“殘局”,每每想至此,周焰心中也會有幾分悔意。

    這一夜,床榻處的呼吸聲平穩均勻。

    直至第二日,醒轉之時,窗外一片明亮,朝云起身看向周焰,才發覺他早已起身坐在那側榻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她喚了一聲,對上周焰那眼下的淡淡烏青后,朝云心間微頓。

    這是一夜都沒睡好?

    尋思幾息后,朝云又衡量了一番那榻的長度,昨日可是估算過這長度應當合適的。

    正想著,周焰已然走至她跟前,他半蹲在朝云床畔,抬目對上她渙散的眼,嗓音微柔地問她:

    “想什么呢?”

    朝云回神看他,又問:“你昨夜可是沒怎么睡好?”

    “……”他默了一息,解釋道:“想事情。”

    “想什么?”她循著周焰的話去問。

    周焰斂目,眸底劃過一絲狡光,淡聲道:“想著,怎么樣才能讓夫人不趕我。”

    這話讓朝云一噎,她眸子微瞇,若是換作從前,這樣的話決計不能是從錦衣衛的周大人口中說出來的。

    然而如今,他倒是信手拈來。

    清晨日光緩緩升起,透過窗扉,灑落滿室。

    周焰仰頭,眼底暗涌著對上她澄亮清泠的眸子,抬手握住她放于錦衾上的纖細柔荑。

    十指纏握,掌心相磨。

    被他這般深邃的目光凝著,朝云耳廓微微發燙,小聲說:“不趕你便是。”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周焰眼底淌過笑意,而后又道:“聽周齊說,還有幾日便是上元節,屆時我早些下值。”

    “好,”朝云點頭,忽而想起昨日君琊所托,同周焰復又開口:“對了,上元節那日,我得將妙妙給君琊約出來,他們這幾日也不曉得鬧什么別扭,妙妙好久都沒理他了。”

    要帶上旁人。

    周焰眼神微黯,又瞥見她盛著流光的眼,而后面色微柔地點頭,答:

    “都聽夫人的。”

    “夫君,今日要回去了,那咱們院里的床怎么辦?”朝云眨眼,手指在他掌心打圈。

    沉沉的嗓音壓著,“換架新的便是。”

    第86章 婚后日常3

    【番外三 婚后日常】

    冬日清晨的窗邊,起了一層薄霧,天尚未亮,寒氣逼人。

    床榻上傳來幾聲窸窣響動,朝云睡在里側,感覺到腰間的手正在撤離,下意識地唔了一聲,似嚶嚀一般撓人心間。

    周焰小心俯身,薄唇輕吻住她鬢發凌亂的額間,溫聲哄著她:

    “乖,繼續睡。”

    待人又陷入昏昏沉沉的睡夢后,周焰才敢撤開手,起身赤腳走過薄絨地毯,取了公服,才行至外屋冰涼的地面。

    連帶著撩開簾子的動作,都分外小心,生怕驚擾了她。

    一直到外屋,闔上一層門簾,他才將鞋襪、公服一一穿戴整齊,盥洗后便大步離開竹奚院。

    出了府門,小廝將備好的馬匹韁轡遞給他,青年長腿一掀,高踞馬背,馬韁一揮朝著皇宮而去。

    辰時四刻,朝散。

    金鑾殿內,百官依次朝外退去,周焰走出大殿,門外的大內官蘇荃便已恭候著了。

    “周大人,陛下在太極殿內等您。”蘇荃笑盈盈地握著拂塵行禮。

    隨著蘇荃一道入了太極殿,滿屋的龍涎香彌漫,他抬目看向水晶簾后的程明璋,此刻正坐在御案前批閱奏章。

    聽見他的腳步聲,程明璋一邊批閱一邊吩咐著:“給周大人備盞熱茶,其余人便退下吧。”

    蘇荃與殿內服侍的內官宮娥們,旋即揖禮稱是。

    “聽聞你最近幾日總愛去湖邊觀景?”程明璋將最后一個字落下后,方才撂筆,抬頭看他。

    周焰走至御案前,此刻蘇荃也將茶水備好送來,放置新帝手指的位置后,便匆匆退下。

    “先坐吧。”程明璋笑了笑,將白瓷茶盞推至他跟前。

    坐定后,周焰才答:“不過是去看看。”

    “周無緒,你如今再誆我,可是欺君之罪啊。”程明璋拿起茶盞,輕啜一口,慢悠悠地說。

    聞言,周焰瞥他,“后日是上元燈節。”

    程明璋這才了然,原是給夫人準備燈節去了。

    他盯著周焰看了片刻,挪揄道:“看不出來啊,周指揮這成了親,竟也愛上過這民間俗節?”

    誰知,下一刻周焰放下茶盞,不緊不慢地回答:

    “臣的夫人,喜歡熱鬧。”

    對面的程明璋此刻一時語塞,他吸了一口氣后,瞇眼笑道:“周無緒啊周無緒,你這才成婚幾日便整日將夫人掛在嘴邊?”

    周焰掃了眼程明璋手邊的一折奏章,淡聲道:“陛下正值壯年,應當充盈后宮。”

    提起此事,程明璋便有些惱火。

    大臣們近來時不時便有勸他立后納妃的折子遞上來,順帶還提了一嘴自家姑娘,這心思不就是爭著要把女兒往宮里塞。

    程明璋眉宇一抬,將折子合上,而后才與他聊了幾件正事。

    這廂聊完之后,周焰便躬身退下,凝著他的背影,程明璋低眸看向自己手邊的一沓折子,又揉了揉眼穴,有些頭疼。

    忽地,他目光一掃,瞥見那沓折子中的其中一封,捻起翻動。

    進來侍奉的蘇荃,一眼便看見了那折子上的署名——林鴻,正是與秦國公交好的林相。

    程明璋合上折子,沉思片刻,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一張清麗柔婉的臉,心間微動,喃喃道:

    “朕,是該立后納妃了。”

    轉眼便是上元節。

    白日里,朝云在府中陪著周母擺弄了院中梅花,又命春鶯以自己的名義去給妙妙、青鸞一道遞了帖子。

    日暮時分,絢爛晚霞漫上天穹。

    迂回游廊處,周焰風塵仆仆地從府門踏入,行至正院處,便見朝云與周母正在亭臺處品茶。

    因事先便與周母提過上元節不在家中用膳一事,他此刻剛下值回來便拉著朝云匆匆回房中沐浴更衣。

    近來三四日,周焰都未曾折騰過她,此刻沐浴也不過是讓她在屋內等上片刻。

    一番打整后,周焰換了一襲與她相稱的淺色衣裳,二人系上大氅與披風,攜手朝府外走去。

    馬車轔轔行至甜水巷口,周焰撩開車簾先行下車,立于車下向內伸手,朝云正想把住他結實的臂彎,下一刻卻被他騰空抱起,又穩穩落地。

    鱗次櫛比的商鋪,躍然眼前。周焰牽著她的手,朝著正中的一座富麗堂皇的雄偉樓宇走去。

    廣聚軒今日熱鬧非凡,門前迎客的小廝瞧見他們,趕忙撇下身上事務,將二人領入三樓雅閣中。

    步入熱氣烘烘的雅閣,一下便散去了二人身上的寒氣。

    春鶯想替朝云將披風解開,卻被周焰搶了前,便與冬泱二人偷笑著去了門口守著。

    二人方坐定片刻,門外便傳來了熟悉的交談聲,丫鬟將絳紫色的簾帳拉開,只見外頭君琊與妙妙二人并肩走了進來,瞧著臉色都不太對。

    妙妙掃了一圈空余位置,坐去了最里側的位置,又瞅了眼君琊,冷哼一聲。

    見此,君琊也毫不遜色地坐在了她對面,臉色瞧著也甚是不佳,朝云挨得君琊較近些,扯了扯他的袖子,悄聲問他:

    “怎么回事?不是要找人家和好的嗎?”

    君琊倒也不避諱,直接開口:“誰知道她怎么回事,一碰面就開始她的大小姐脾氣。”

    “你說誰脾氣不好呢?”妙妙眼眶頓時泛紅。

    “好了好了,咱們先吃飯,待會兒我們去河邊看燈。”朝云趕忙安慰著妙妙。

    此刻簾幔拉開,林青鸞摘下斗篷交遞給丫鬟,臉頰被風吹得紅通通地走進來。

    她掃了一圈位置,“這……”

    朝云此刻也不好再惹兩位小祖宗,只得讓青鸞隨意坐。

    廣聚軒的小廝見人已來齊,旋即便領著人將菜上齊,熱氣騰騰的羊肉鍋子被端了上來,一時間,暖意襲來。

    周焰低眸看向她水凌凌的眼,彎了下唇。

    眾人正準備動筷之時,簾籠外悠悠傳來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

    “好啊你們,都不等等我,便要開始動筷子了?”

    怔忡間,只見簾籠被春鶯二人畢恭畢敬地拉開,一襲常服的程明璋從外而入,眼瞳在微晃燈籠下變成淺茶色。

    朝云與周焰陡然在此見到他,雖然訝然,但不至于惶恐。

    倒是君琊三人突然見到已是皇帝的程明璋,一時間變得局促起來。

    “周無緒,你邀我來過節,怎的還不等我?”程明璋笑著瞥他一眼,目光卻是時不時落在一旁的青鸞身上。

    周焰被朝云看了一眼,此刻又對上程明璋的眼色,微愣一息后,只淡淡地點了頭。

    見他配合,程明璋也毫不客氣地掃過位置,瞄準了青鸞旁邊的妙妙,目色微轉地瞥過妙妙。

    似笑非笑的眼,妙妙心里揣度了片刻,總算確認了他眼中的意思,旋即不再猶豫地起身坐到了君琊旁邊。

    這頓晚膳,在程明璋的到來下,忽然變得詭異起來。

    但飲過幾輪千里醉后,又變得活絡。

    青鸞紅頰滾燙地偷瞥一旁的俊秀男子,見他從善如流地與眾人玩著行酒令時,一顆忽上忽下的心開始晃蕩。

    酒過三巡,周焰給朝云夾了小半碗羊肉,又給她舀了半碗熱湯,見她側臉泛紅,悄無聲息地收走了她的酒盞。

    朝云便渾然不覺地喝著熱湯,瞧著君琊被程明璋灌了半盞酒。

    飲了熱湯,胃里暖和起來,渾身也都覺得舒服。

    眼瞧著桌上大家都差不多了,程明璋這才停下來。身旁的目光他不是沒有注意到,是他每次回頭,都能被青鸞躲過去。

    此刻,他再回首,直直地看著青鸞,嗓音里還泛著隱約笑意:

    “林娘子,別來無恙。”

    青鸞恍然抬頭,眼瞳里滿是彷徨與不知所措,像極了一只落入捕網的小白兔。

    “吃飽了嗎?”他低聲問她。

    此刻青鸞整個心都在胡亂跳動著,只抿唇忐忑地點頭。

    瞧見她這般模樣,程明璋勾唇一笑,朝她伸手,指節修長如玉,青鸞愣愣地看著那只手,心不住地砰砰跳,眼底一片惶然。

    似感覺到了她的躑躅,程明璋眉宇揚起,直接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相貼,指縫相扣。

    “林娘子,愿意跟我走嗎?”

    極具蠱惑的聲音在拉扯著她,青鸞在那雙繾綣的眼中,徹底亂了心神。

    而后,青鸞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凌亂起來,只能感覺到他指腹的溫度、自己紊亂的呼吸,和身后似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但一切都顧不上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將她的斗篷系好,一路牽著她朝前走。

    天色沉黑,四處都是流動的燈盞,而她的那盞燈,此刻正緊緊攥著她的手,也緊緊地牽動著她不斷沉淪的心。

    推開檀色雕花葡萄紋窗葉,朝云往下瞧見了穿梭人潮的一雙人影。

    她此刻才恍然察覺,這位陛下的醉翁之意。想說些什么,下一刻卻被身后的男人抱住了腰間,周焰貼著她的耳廓,俯身噙住了她的唇瓣。

    千里醉的酒香在齒間彌漫,溫柔而短暫的一個吻,兩顆心卻止不住地隨著窗外清風開始搖晃。

    只片刻,又松開。

    明月落下清輝,斑駁光束照入窗內。

    昳麗眉眼在光影里半明半暗,目色深深地凝著她,氣息渾濁道:

    “秦綰綰,我帶你去觀燈。”

    朝云來不及反應,身體已經任由他拉著系上披風,往簾外走去。

    而被留在雅閣中的兩人,此刻醉眼熏熏的望著彼此。

    君琊眼眸低垂,嗓音低啞著同她認錯。

    見到君琊低了頭,妙妙也沒再繼續拗著,聲音扭捏著同他道歉。

    兩人越靠越近,直至肩膀相撞,君琊眼瞳紅暈一片,定定地看著妙妙,一把抱住她,低頭吻了下去。

    二人都是稚嫩、生澀地回應彼此,喘息空隙時,君琊擁著她聲音微哽地開口:

    “對不起妙妙,我以后都不讓你受委屈了。”

    少年郎一整顆真心與熱忱,全數的、不含保留地捧到了少女的眼前。

    仆從都被周焰事先命令過,不必跟隨。朝云隨著周焰一道穿過熙攘人群,眼前是流光晃動的彩燈。

    出了甜水巷,周焰帶著她走向一旁的曲水橋。

    橋洞處掛滿了燈籠,粼粼湖水折射出燭光,滿眼都是絢爛燈火。

    緊緊相扣的手,牽著她朝前走,及至太液湖的岸頭。

    一架滿是彩光流轉的富麗畫舫緩緩而來,滿船的彩繪燈籠,掛滿船帆、廊道、甲板每一處。

    她側頭看他,眼底一震,對上那雙熠熠眼眸。

    “這整船的燈,夫人可喜歡?”他溫聲問她。

    朝云點頭,只見他陡然湊近,耳邊一切聲囂消失,只剩下周焰的聲音。如沉金冷玉,卻又尾音微挑帶著幾分繾綣情意。

    “綰綰,抬頭。”

    話音落下的同時,濃墨般的天穹之上,“噼啪”一聲炸開一簇絢爛煙火,一簇接著一簇,漫天綻開后又似流星般消失,如此重復,不斷盛放。

    星辰失色,他側頭獨獨看見她眸光璀璨。

    這一場斑斕煙火,似永不落幕。

    心沉溺于愛意之中。

    身側的男人順勢展臂將她打橫抱起,朝云美目瀲滟地凝著他,雙手勾上他的脖子。青年步伐穩健地走上畫舫,除卻掌舵人之外,船上再無旁人。

    周焰抱著她,一步一步走入燭光葳蕤的船艙。

    畫舫開始啟程,周焰將她放至室內的軟榻處,眸色漸深漸濃,氣息也開始變得壓抑而粗重。

    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朝云腦中還有晚間飲過的千里醉在不停地唆使著她的理智,最后混沌模糊了意識。

    他們順其自然地吻住彼此,指間穿過發縫,鬢發凌亂。

    軟榻下,掉落了碎片般的衣衫。

    畫舫在湖面飄動搖晃著,水波漾開一層層漣漪,焰火仍在天穹上不斷地綻開、落下。

    第87章 婚后日常4

    【番外四 婚后日常】

    滿室灼灼燭光搖曳,泛在湖面上的畫舫輝映著耀光,留下一圈接一圈的熠熠銀帶。

    撕拉一聲,燭臺碰撞,嚶嚀聲叫人眼餳性心顫。

    背脊抵靠的菱窗外,月色清柔,映出美人如玉的肩。

    烏黑如緞的青絲散落腰間,昧光下蝴蝶骨若隱若現,輕輕顫著。

    清凌眼眸,濕漉漉地凝著那截朦朧軟紗,眼瞳漸漸渙散,心隨著屌動而徹底淪陷。

    案幾旁的銀骨炭燃著,一輪接著一輪。

    畫舫自太液湖游過兩個輪回,悄然地停靠至岸邊。朝云把著周焰的肩,鬢發濡濕,眼眶內水光流轉,雙頰緋紅。

    “不行……”她嗓音疲軟地拒絕。

    但下一刻,動作調換,周焰目色繾綣地凝著她,見她不為所動,他只得掌心一把圈住她盈盈可握的腰肢,唇角勾笑,惡劣而風流。

    綺靡馨香溢了滿室,菱窗之外,不知何時,放了一夜的煙火停下,只剩湖中水波微漾之聲,黑晝漸漸轉白,炭火盆中落下一截截灰燼。

    紅帳垂下,船舫內存著事先備好的熱水,周焰擁著軟綿的人,輕吻額間后,便起身去取水。

    待朝云再度醒來之時,已回到了竹奚院的屋子內。

    她睜眸望著頭頂的帳幔,神思回籠,昨夜的畫面一幕幕閃過腦海,此刻她裹著被衾撐著手肘起身。腰腹一陣酸痛之意襲來,嘶了一聲,才發覺此刻窗外天光大亮,而某人卻不見了蹤影。

    屋外候著的春鶯兩個丫鬟,一聽屋內的動靜,便叩了門,先后進來。

    一番盥洗梳妝后,屋外便來了玉京軒的嬤嬤。

    嬤嬤笑容滿面地給春鶯遞了個東西,又給朝云見禮,神秘莫測地開口:

    “老夫人掛念著少夫人,才命老奴來送東西,少夫人日后有不適的就用這瓷瓶的藥膏便是,實在不方便,便讓咱們家少主幫著點。”

    朝云聽得云里霧里,待嬤嬤走后,才將春鶯手中的瓷瓶仔細觀摩幾番,也不知是什么藥膏。

    待到晚膳時分,周焰下值歸來,床帷之間,朝云才陡然知曉了藥膏的作用。一想到連母親都知曉了,瞬時面色漲紅地將周焰踢下了床榻。

    但屋中的側榻被周焰命人抬走了,沒了床榻,便無處可臥,朝云又羞又惱硬是不愿讓他上榻,只得讓周焰宿了半宿地鋪,最后瞧著他四肢難展地模樣,又加之得他再三保證,再也不會胡來,才讓他上了榻。

    新歲始初,新帝也將國號改了,如今是大啟元年。

    日頭漸漸回暖,鄴都隔三差五的冬雪也開始消融,郊外皇家園林的綠梅開得正盛,綠枝盎然。

    這日,周焰照常當值,朝云與青鸞、妙妙相約了去皇家園林賞梅。

    車馬之聲踏過石板路,緩緩始至城郊園林外。

    初春的天,尚且有些潤意,撲面充斥著清香的春風拂過她茜色的裙衫。

    踏入園林,妙妙與青鸞也紛紛而至。

    這番相見,三人一道走在梅林之中,妙妙喋喋不休地說著最近聽聞的城中趣事,朝云接著話,側眸見便瞧出青鸞惆悵的神色。

    翠色從眼前晃過,朝云黛眉微揚,語調輕緩地開口:

    “阿鸞,想什么呢?”

    青鸞初聞朝云的聲音,此刻回神,眼睫輕垂,袖中雙手交搓著,一張清麗可人的臉上泛起赧色。

    猶豫幾息,三人不覺間已行至院中亭臺處,坐定后,青鸞才被妙妙磨得開了口:

    “我……我與……”

    她性子軟糯又怕羞得很,朝云瞧見她囁喏著遲遲說不出口,也猜出了幾分。

    旋即,了當開口:“可是關于陛下的?”

    被看穿青鸞也不再遮掩了,眉眼微耷,甕聲甕氣地說:“上元節那日,陛下帶我去看了河燈,還問了我可有什么心愿,他替我實現。”

    “這不是很好嗎?”妙妙不解地看著她。

    “陛下很好,可是……自古帝王后宮三千,且……他也不曾與我許諾過什么……”

    似覺得難為情,越說至后面,青鸞的聲音越小。

    朝云倒是聽懂了她的意思,頓了頓,復而問她:“阿鸞,你是否心儀陛下?”

    心儀么……

    無疑,青鸞確然是心動了,但她心中卻覺得害怕。

    見她不語,朝云憑借對她的了解也懂了她此刻的猶豫與顧慮。一番寬慰后,同她應下定然去幫她探知程明璋的心思。

    馥郁梅花香氣裊裊,待到日薄西山之時,三人也便上了馬車,打道回府。

    車馬方停至府邸時,恰逢周焰策馬而歸。

    周焰翻身下馬,將韁轡遞給小廝,隨后便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來。

    兩人攜手步入府門,晚間又與周母一道用過晚膳,方才回了竹奚院。

    夜色如墨,周焰解了外袍正欲去凈室沐浴,一回頭便瞧見身后那張稠麗嬌媚的臉,屋內尚還燃著銀骨炭,暖融融的。

    朝云一襲淺色月紗寢衣,綢緞包裹著她的玲瓏有致,檀木案幾上香熏縈繞。

    被她這般瞧著周焰眸色漸重,正把著蹀躞帶的手,一時間頓住。

    “你……”他沉聲開口。

    想到白日里答應姐妹的事,朝云紅唇翕動,從塌上起身,走至周焰身旁,馨香撲面而來。

    “啪嗒”一聲,蹀躞帶被她解了開。

    朝云仰頭,對上他濃墨般的眼瞳,“夫君,今兒當值辛苦了。”

    她素來不過問他的公事,此刻驟然地一番柔腸蜜意使得周焰眉峰微挑,氣息沉重地回:

    “日日如此,不覺辛苦。”

    “夫君可是要去沐浴?我幫夫君寬衣。”朝云蝶翼般的睫羽輕顫。

    周焰好整以暇地由著她將自己的外衣褪去。

    凈室里,熱霧繚繞。

    周焰恣意地浸在水中,目光有意無意地瞥過身后的女人。心中暗自想著畫舫那夜過后,她便總是鬧著不是腹痛便是月事要來了而避著他,今日卻這般主動……

    待朝云的手撫過他的肩時,周焰目光一暗,沉聲問她:

    “夫人,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朝云粲然一笑,諂媚道:“夫君可否幫我一個小忙?”

    果然是有事求他。

    見她眼底隱著的狡黠,周焰喉結滾動,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直接帶入湯池之中,一襲寢衣濕漉地貼在她的身體上。

    春光無掩。

    雪兔在熱霧中若隱若現,灼熱目光將眼前春色一覽無余。

    “夫人的忙,我自然會幫,不過此刻夫人能否先管管我?”

    水花濺起四方漣漪,腳踝被一只粗糲大掌撈起,朝云只得抱住他的肩膀。

    湯池之水起伏不斷,繚繞的霧將二人的身影半遮。

    周焰的唇吻住她泛紅耳垂,啞聲:“咱們屋子隔音好,夫人大可不必這般壓著。”

    滿眼氤氳的朝云,指甲直接扣住他強勁有力的小臂,幾道劃痕漸漸明顯起來,但相較于此刻心中的滿足與愉悅,這點痛便蕩然無存了。

    云深處時,情已濃溢。

    直到半個時辰后,屋外的丫鬟才隱約聽見里頭嗚咽聲止,冬泱紅著臉正打算給主子取干凈的衣裳,卻忽然被春鶯拉住,二人一頓,里頭的聲音又起來了。

    “一會兒子,將老夫人給的瓷瓶放郡主和姑爺房里便是。”春鶯強裝著淡定同冬泱說著。

    翌日正是休沐之日,但想著昨夜朝云的囑咐,周焰還是磨蹭到午后入宮面圣。

    太極殿。

    這幾日忙著處理河東水患的新帝此刻正在看著奏疏,一聽周焰來了,甚是覺得意外。

    周焰由著蘇荃服侍坐下,抬目看向程明璋,欲言又止。

    幾輪下來,程明璋先忍不住了,疑聲問他:“你今日怎的這般怪?”

    周焰挑眉,雙手搭在腿上,淡淡問:“陛下打算何時迎娶林氏女?”

    正飲茶的程明璋,喉間陡然噎住,他掩唇咳嗽幾聲后,掠了眼周焰,不悅道:

    “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愛管閑事?”

    “陛下立后選妃乃是國本,并非閑事。”周焰慢悠悠地回答,見程明璋瞥眉,又思及朝云今晨的眼神,暗嘆一口氣,又道:“況且,臣聽夫人提起,近來林相似乎在眾多青年才俊中物色女婿了。”

    御案上的男人眉眼微動,有了情緒起伏。

    周焰見他不說話,掐著時辰,起身準備告退,卻突然被程明璋喊住。

    “那什么……周愛卿,你給朕留下。”

    “陛下請說。”周焰劍眉一斜,看向他。

    對上周焰這副了然的眼神,程明璋咽了一口氣,回想著上元節那日,他握過的手,還有那女子眼底小心掩藏的心意,只覺得從未如此頭疼過。

    他分明都暗示得這般明顯了,為何林青鸞卻還能不明白。

    思及此,程明璋只得請教與夫人如膠似漆的周焰。

    “郡主……可曉得林娘子是如何想的?”

    周焰袍角一撩,同他道:“陛下不妨先問問自己的內心,若是無法承諾與她的,便不必給人希冀。”

    貴為九五之尊,天下之主,程明璋是給不了青鸞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聞言,程明璋有些傷神,內心思忖后,總算明白過來,小姑娘這是在擔心自己的真心與否。

    他旋即朝外宣了蘇荃進來。

    只見御紙上躍然提上一行蒼勁有力的字。

    ———弱水三千,朕可只取一瓢飲。?

    第88章 婚后日常5

    【番外五 婚后日常】

    程明璋的信由蘇荃遣內官出宮遞至了林相府中,青鸞在看到此信之后,才終是堅定了內心所想。

    二月春和,萬物復蘇,草長鶯飛。

    和煦春風拂過九州,都城之中茶肆、酒樓、街巷,近來最為津津樂道的便是新帝即將大婚之喜。

    聽聞迎娶的皇后是林相嫡女,此女性情溫婉可人,賢淑豁達,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仙姿玉貌。

    茶肆的仕女屏風后,朝云抬眸看向支摘窗外的碧空,忽然想起幾個月前,她與周焰訂婚之時也是在屏風后聽著外頭的人議論種種。

    屏風外,將點心打包好回來的春鶯朝她柔聲道:“郡主,咱們該走了。”

    聞言,她回眸起身,戴上帷帽遮住了面容,一步步攜著婢女朝外走。

    耳邊眾人的聲音不絕,朝云回眸看向屏風處,想起了不久前的他們。

    喧鬧鼎沸的茶肆中,她與周焰坐于隔間處,聽著外頭幾名公子談笑風生。

    不知不覺間,竟聊起了里頭訂婚的二位。

    公子1:定是那活閻王貪慕長明郡主的美貌!

    公子2:誒,好女怕纏郎!我的朝云!

    ……

    而隔間屏風后。

    一身緋色飛魚服的男子,眼底情緒流轉,看向她,語調沉啞而曖昧:

    “纏郎?嗯…確是纏郎。”

    當時的朝云美目微動,與那雙鳳眸相視一笑,二人眼底情絲纏繞。

    正想到此處,不知不覺間,便已走出茶肆大門,出神之時正要下一步臺階,腳下落空,一個趔趄便被一雙遒勁有力的手臂一把扶住腰。

    熟悉的清冽氣息縈繞鼻間,朝云抬眸看向他,愣愣地喚了聲“夫君”。

    周焰沉聲應她,兩道鋒利劍眉一折,看向那方石階,手轉而從腰間松開,牽住了她的手。

    “想什么這么不小心?”

    朝云與他并肩走入繁華之中,柔聲答:“方才在想咱們訂婚那會兒。”

    她提起從前,周焰的瞳眸微滯,似想到了什么又緊了緊她的指間,牽著她一道朝前走。

    “對了,我正想給你送點心去的,你怎的就從北鎮撫司出來了?”朝云忽然反應過來,又掃了圈眼前街景,“還有啊,你走這般遠,待會來不及上值 ?”

    “夫人不必擔心,今日休沐半日,咱們回家。”

    周焰轉頭看她,沉厲的眉眼漸漸柔和下來,語調也泛著笑意。

    二月中旬,帝后大婚,舉國歡慶。

    朝野中,不少官員私下恭賀林相,但嫁過女兒的秦國公才知道林相作為老父親的辛酸。

    兩人隔日夜里便相約著去了酒肆暢飲一番,秦國公回到家中倒是無事發生,林相卻被家中夫人與母親好一陣念叨。

    朝云聽聞了兩位醉酒之事,也回了一趟國公府陪父親用晚膳。

    應林相所托,朝云第二日便攜著妙妙一道入宮去探望已是皇后的青鸞。

    坤寧宮內外都透露著典雅華貴的氣派,聽宮人提起,在皇后未入宮前,陛下是親自監工將里外都重新修葺了一番。

    甚是有心了。

    初見婚后的青鸞,朝云與妙妙倒還是覺得她未變,除卻發髻綰了起來,便是氣色比之從前要好上許多。

    一旁服侍的嬤嬤一聽提起此事,趕忙笑盈盈地邀功道:

    “郡主與燕小姐不知,咱們娘娘在閨閣之時便體弱,陛下啊,將這一切都記在心里了,日日派那蘇總管看著御膳房與太醫署,便是給咱們娘娘熬補藥來著,到了來年,咱們坤寧宮定然能給陛下添一個皇長子!”

    嬤嬤這話說得兩眼放光,倒是惹得面薄的青鸞紅了臉頰。

    這廂聊著姐妹間的體己話,坤寧宮外又來一行小內官提著寶匣子,滿面春風地走進來給皇后見禮。

    “娘娘安康,奴才們奉陛下之命,將西域進貢來的葡萄搬來給娘娘嘗嘗鮮。”

    說完,內官便將帶來的幾盒雕花紋寶匣遞給了坤寧宮的宮娥們。

    不多時,宮娥們便將一顆顆剔透飽滿的葡萄,用白玉瓷盤盛了上來。

    殿內宮人紛紛退至殿外,妙妙這才意味深長地看向青鸞道:

    “從前,我當真是沒看出來那位對你的心思,如今這趟入宮,我算是懂了。”

    正說著話,青玉墜簾子后頭燃著裊裊浮香彌漫殿中。

    三人尚未吃上一顆葡萄,青鸞抬眼便見朝云臉色泛白,眸色轉紅,連忙關切問她:

    “綰綰,你可是不舒服?”

    繡滿蝶紋的鵝黃袖口掩唇,朝云壓下喉頭那一股惡心,搖了搖頭,說著無礙。

    但壓下還未有半盞茶的功夫,那股惡心再度襲來。

    這回朝云忍不住了,宮娥匆匆端來痰盂,她卻只是一陣干嘔惡心,并未吐出任何東西來。

    一旁服侍宮中貴人多年的嬤嬤瞧了瞧情形,心下有了幾分猜測,趕忙跟青鸞說道:

    “皇后娘娘,老奴覺得還是請太醫署的御醫來給郡主把把脈才行。”

    她并未明說,但青鸞與朝云卻聽懂話中之意。

    這些日子過得匆匆,朝云心中微頓開始思索著自己的月事,仔細算了一轉,似乎已遲了將近一月……她低眸,看向了自己平坦的腹部。

    正暗自想著,殿外便傳來了太醫的腳步聲。

    妙妙與青鸞一左一右地把著朝云的手,三人目光齊刷刷地朝著殿門處看去。

    太極殿中。

    程明璋背身,掃過御案那一沓奏章,嗓音冷厲:

    “朕才命戶部撥了一萬兩銀子下來,他們還嫌不夠成天地上奏,將黃河沿岸一帶的水患治理得一塌糊涂!朝廷還養著這群廢物做什么!”

    被點名的戶部侍郎此刻顫顫巍巍地跪著,不敢發一言,只得暗自承受這帝王之怒。

    他求助似的瞄了一眼周焰,只見周焰輕嘆一息,沉聲開口:“此事臣愿親自去一趟,看看當地情形。”

    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程明璋負手而立,此刻背對著他們,面色頓時有了緩和,也沉默幾息,才無奈道:

    “解朕之憂者,唯有無緒也。”

    門外立著的蘇荃見里頭穩定下來,也安下心提著拂塵進來,揖禮恭聲:

    “陛下,方才聽聞太醫署的人去了坤寧宮。”

    “可是皇后病了?”程明璋旋即轉身,目色緊張地看向蘇荃。

    只見蘇荃將目光落在了周焰身上,柔著尖嗓答:“老奴遣人去問過了,太醫走得匆忙,好像是去給——郡主瞧病的。”

    秦朝云病了。

    話音一落,周焰的一顆心倏地往下宕。他側身朝皇帝敷衍地行了一個揖拳禮,便腳步匆匆地走出了太極殿。

    周焰穿梭在宮廷之中快得像是一陣風,全然未察覺身后一襲明黃龍紋長袍的皇帝一直在后頭追著喊他的名字。

    及至坤寧宮處,守在庭外的宮娥一見這活閻王滿臉肅厲走進來,紛紛讓了道。

    他懸著一顆心,從廊下穿過終是到了正殿大門處。

    鶴紋織金長靴方要抬起,便聽里頭的太醫渾厚嗓音泛著喜色道:

    “此脈如珠滾玉盤之狀,是為滑脈,也便是喜脈。郡主,這是有孕在身了!”

    腳步懸著,周焰整個人僵在原地,頎長挺括的身形擋著殿門處的晝光。

    隨后而至的程明璋見他停在殿門口,這才得以喘氣一息,又拍了片他的肩,急聲問道:

    “你這般著急作甚,你夫人身子骨又不弱。”

    正說著話,殿內的人也朝外看去,宮娥們先是同皇帝與周焰行禮。朝云再抬眸時,正逢對上周焰此刻洶涌暗沉的眼瞳。

    她本也是怔松之中,但恍然瞧見周焰的模樣,霎時,所有的悵然、惶惶與愣怔都在消散。

    因為,她的夫君似乎比她更為緊張。

    第89章 婚后孕事6

    【番外六 婚后孕事】

    夤夜闃靜,天穹墨黑。

    巍峨皇城中各處殿宇在月色下沉睡,唯有坤寧宮的寢殿處,尚有一星燭火明滅。

    寢殿內,鏤刻菡萏紋路青玉香爐中升起縷縷煙霧,安神香順著珠簾、與逶迤的絹紗帷帳縈繞不絕。帷帳輕浮,一襲月白色暗紋織錦寢衣的青年坐在榻邊,凝視燈芯出神。

    側臥在里間的女子,容顏清麗,睫羽輕扇,紅唇微抿朝著背坐榻沿的青年,輕聲呼道:

    “陛下……”

    倏然聽見青鸞柔婉的嗓音,程明璋眼底劃過輕微怔意,隨后緩著動作轉身瞧她。

    “怎的還未睡著,可是朕吵著阿鸞了?”

    程明璋背倚床欄,語氣溫柔地抬手為她將側頰纏繞的一綹青絲往后捋。

    “陛下為何睡不著?”青鸞枕著他的臂彎,咕噥問道。

    對上她一雙瀲滟杏眸,程明璋側身上榻與她相對,輕攬住她圓潤纖瘦的肩頭,悶聲輕笑隱約含著幾分無奈道:“好阿鸞,快快將身子養好吧。”

    云里霧里的一句話,青鸞未能聽懂,只盯著他濃墨般的眼靜默著。

    錦衾蓋著兩人的身子,程明璋的目光在她身上游離。

    安神香仍在燃著,絹紗紅帳后卻是交疊的一雙人影,半盞燭燈隨著燈芯燃盡而泯滅。

    皇城外的周府處。

    夜色相融,四方沉靜。

    帳幔輕垂,周焰側身看向沉睡的妻子,自皇宮回來之后他一直表現地十分淡然,直到此刻,他的目光緩緩移至錦衾下她平坦的小腹。

    手不由自主地探入錦衾,輕輕地撫上柔軟腹部,周焰眸底微頓,他寬大的掌心幾乎可以將她的下腹全數蓋上。

    想起今日那老御醫說的,他和她的孩子就在此處。

    思緒漸漸拉長,懷中忽然傳來一聲微弱嚶嚀,周焰垂眸便見她蹭著往他懷里不停地鉆。

    這幾日夜里,她總會做夢,應當也與肚子里的小家伙有些關系。

    周焰望著她的腹部,輕嘆一瞬,復又將她抱得緊些,朝云才漸漸舒眉安靜地窩在他的懷抱中。

    這一夜,二人相擁而眠,睡得極為安穩。

    翌日清晨,朝云自有孕以來變得更為嗜睡,起先她不以為然,以為是冬乏春困所致,直至昨日才明白過來,原是有了身孕。

    渾渾噩噩間,帳幔外已有幾束微光探入,側臥著的朝云濃睫輕顫,抬手揉了揉眼眶,幾縷清明日光映入瞳仁。

    身后一具熱烘烘的身體正將她圈抱著,似感覺到有什么在抵著她,朝云黛眉微瞥,從他懷中逃離,下一刻,卻又被同樣轉醒的男人一把撈回。

    溫熱的唇吻住她白膩纖細的脖,朝云伸手去推他,沒好氣地道:

    “夫君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困覺了。”

    周焰單手握住她的肩,另一只手順著她玲瓏的身姿往下,覆在朝云的小腹上,嗓音喑啞道:

    “讓我抱一會兒便成。”

    說得是抱,磨蹭的也是他。

    一番相擁,周焰的下頜抵著她的后脖處,吮吸片刻后,沉聲道:“依著太醫算的日子,應當是畫舫那夜?”

    他獨自琢磨了好一歇,才尋思著應當就是那夜,因著幾分酒意沒了分寸要得狠了些,又沒什么節制,便是用水之時也晚了好些。

    枕著他結實遒勁的臂彎,朝云也垂眸想了下,“應當是吧……太醫說是已有一月左右了,上元節那夜離著現在應當差不多。”

    清凌嗓音帶了幾分清晨剛醒的啞糯,周焰聽得喉間發緊,欺身便吻了上去。

    朝云好容易從床榻上起身,身后的人也不依不饒地緊跟著她。

    一整個早晨,硬是什么事都未能干成。

    用過午膳,朝云要小憩一番,周焰也跟著入屋。

    撩開簾籠,朝云坐在榻邊脫鞋,周焰走上前蹲下,一把握住她的腳踝,替她將鞋履仔細脫下。隔著一層綾襪,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朝云終是忍不住問他:

    “夫君這般黏人做什么,你今日不去當值嗎?”

    周焰抬目望她,將繡滿芙蓉鑲著寶珠的小鞋整齊擺放后,才起身坐至一旁,遒勁修長的臂膀將她順著肩臂一把撈過,嬌呼一聲后,她坐定于他雙膝之上。

    相對而坐,周焰聲音輕緩道:“最近幾日都不去了,陛下命我去北邊處理水患一事,約莫五日后啟程,這幾日我便在家中陪你,只是——”

    話稍停于此,周焰眸色微頓,深深凝著她姝麗無雙的臉,低聲繼續道:“只是辛苦夫人需獨自養胎。”

    兩廂沉默,周焰垂目有些不舍看她的目光,但下一刻側頰一抹溫軟貼上,朝云輕啄了一瞬他的臉,而后粲然笑道:

    “誰說我獨自一人了?家中有母親,城里還有我阿爹阿娘和弟弟。四處都是護著我的人,眼下江山初定,陛下也需要你,夫君去北面治理水患,我與孩兒便在家中等你歸來。”

    “只望夫君莫要讓我們等得太久才好。”

    朝云靠著他的肩,繾綣說著。

    一股暖泉洶涌地流入周焰的心間,垂目之間,眼底滿是他的小妻子溫柔而綢繆地依偎懷中。

    他小心攬著朝云的腰身,使她仰頭望向自己,而后氣息覆下噙住她嬌妍唇瓣,纏綿不休。

    不知不覺間,溫熱掌心已經下意識地想要去護住她的腹部。

    這幾日,過得恬淡安然。

    周焰陪著朝云回了一趟國公府,秦氏夫婦二人知曉女兒有孕自然是開心的,但瞧見朝云下個臺階,周焰都在旁擰著眉前后地扶著她,一時間面面相覷。

    暮色四合,廊下燭燈燃燃。

    這廂晚膳后,秦國公與周焰在此對弈,棋盤上黑白分明,周焰單手握著棋奩,如玉修長的指間捻著黑子,垂目觀著棋局。

    “無緒啊。”秦國公捋著手中白子淡聲喚他,周焰旋即抬目,便聽秦國公繼續道:“這女子懷孕,順應天地法則,雖我家綰綰是頭胎,你也不必如此小心謹慎,應當給她更多舒展手腳的空間才對。”

    他仔細說完后,窺了眼周焰臉色,只見他面色不改地將黑子落下,也不曉得聽進去沒有。

    “父親說得在理,只是小婿不想妻子有一毫一厘的差錯,才會如此緊張。”周焰不緊不慢地解釋。

    這話聽得秦國公一愣,這小夫妻每次回來,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要他來挑周焰的錯處,是實在挑不出,但越是瞧著,倒是越讓國公也心中不住地泛酸。

    譬如,今日晚膳,他特意命廚房給女兒做了她素來最喜歡的甜湯,結果湯是只喝了一口,便被她的好夫君給拿走換了清粥。

    再譬如,從前女兒未嫁之時總愛纏著自己講些書中異志怪錄,而今,進了書房便是她夫君跟在身后,給她從書架取書,又同她坐在窗臺邊的臥榻案幾處,一道翻閱書籍。

    ……

    種種如此,秦國公垂目看向棋盤,只見黑子已占據上風,此局再無逆盤之勢。

    他黯下神色,心中百感交集,正欲拂袖起身之際,卻倏然聽見周焰嗓音低沉,略帶幾分請求地開口:

    “小婿明日便要去往北面治理水患一事,歸期未定,還望父親大人能在都城之中時常照看綰綰。”

    秦國公身姿頓住,抬眼看向周焰,燭光與黃昏交織,照著青年俊挺的眉眼,露出幾分慚愧之色。

    “小婿與父親大人,實則殊途同歸,只因我們都想拼命守護所愛之人。”

    明滅的燭光在他漆黑的瞳仁里閃爍,昏黃的廊道處,遠遠地走來兩道人影,隨之二人的說笑聲也越來越近。

    晚霞流光浮在廊下女子明麗動人的臉上,一旁高出朝云好些的少年郎容顏俊朗清爽,咧嘴笑著:

    “姐夫,日后侄兒侄女生下來了,能否讓我給取乳名?”

    “喜歡小孩子,你怎么不趕緊把妙妙娶回家,自己生一個。”朝云挪揄道。

    “他與燕丫頭的親事總算定下來了,初夏燕丫頭的父親從西北回都城,便將他們的事給辦了。”秦國公面露喜色地接話。

    朝云眸光一亮,微訝地拍了拍君琊的肩,語調微揚:“真的啊?”

    “對咯,日后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阿姐可別總對人家動手動腳。”君琊故意作勢要躲。

    君琊動作快,瞬時便躲至了秦國公身旁,朝云眼底嗔怪地睨過君琊,因著婚后甜蜜的緣故,使得她臉上多了幾分嬌意,周焰看得入了神,見她要去追君琊,便起身走向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柔聲安撫她。

    及至夜幕低垂之時,周焰與朝云坐上馬車離開了國公府。

    一尊明月遙遙懸在如墨天穹之上,馬車轔轔行過石板路,車內,朝云靠在周焰的肩上,眸色熠亮地凝著溫暖燭光。

    她犯了困,周焰只得攬抱著她哄著講了幾個不冷不熱的笑話,朝云卻聽得愈發精神起來。

    俄而,馬車已至府邸前。

    二人一前一后地下來,這次周焰不敢再與從前般將她直接拎抱下來,只敢小心謹慎地扶著。

    回了竹奚院,丫鬟們給備了熱水,朝云由著春鶯、冬泱二人扶著去沐浴。

    凈室內,白霧縈繞,池水掀起一層層漣漪。

    金釵散落青絲垂下,水半掩美人玲瓏有致的身姿,露出纖瘦滑膩的背脊,一對蝴蝶骨在霧氣中若隱若現。

    一雙手將她的青絲攏起,朝云輕唔一聲,垂下沾滿水霧的睫羽柔聲道:

    “春鶯,輕一點。”

    身后人沒答,只放柔了動作,從他的視線看去可一覽水池中女人窈窕的身姿,隨之呼吸也加重幾分。

    不同于水霧的熱氣灑落在朝云的肩頸處,她憑借著對彼此的熟悉程度,目色頃刻轉變,一把拍掉對方的手,回眸滿眼氤氳地望著上方的人。

    周焰眼底劃過怔意,掃過自己落空的手,又轉眸看向妻子被水霧潤上一層紅暈的臉,瞳眸越漸深邃,隨即,他索性勾唇一笑,解下了腰間繁復的革帶。

    “我有孕了!”朝云在水池中后退。

    外裳落至地面,霧氣中青年昳麗眉眼染上一層欲色,隨后系帶解開,露出他精壯緊密的肌理,燭光搖曳下,男人褪去衣衫,踏入水池。

    水波激起層層漣漪浪花,最終周焰滿臉沉色地靠著她,緘默不言。

    朝云抬手,細膩柔軟的指腹挑起他鋒利下頜處,尾音拉長道:“周大人,你說你性子這般急做什么?苦的還不是你自個兒?”

    這語氣頗有幾分調笑,周焰長睫垂下,是她俏麗的臉。

    他壓抑著心火,一把捉住朝云的手,語調喑啞,帶了幾分蠱惑,在她耳邊流連:

    “夫人,難受。”

    凈室的動靜停了,周焰將她身上水漬擦干后,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回了屋中。

    初春夜里尚有寒氣,房中烤著地龍,暖意充斥滿屋。

    床榻旁的案幾上燃著安神香,美人榻上,朝云枕在周焰的腿間,任由他仔細地為自己絞頭發。

    隨著紗幔纏繞的安神香一點點地鉆入朝云的鼻間,眼皮漸漸沉下,半寐半醒間,自己似乎一雙有力的臂彎抱著回到了香軟的床榻上。

    周焰半倚在外側,低眸凝著夜色中這張艷色過人的臉,呼吸清淺、安然地睡在他身側的,是他的妻子。

    這般瞧了她許久,直至雕滿繁紋的菱窗外,月光偷偷照亮窗臺,周焰才掀眸看向窗外的模糊的夜色。

    此刻已過子時,而卯時正便要出發去往北面,周焰握了握探出被衾的一只白皙小手,心中漫上一層不舍之意。

    他壓下心頭的情緒,輕聲地躺入被衾之中,貪戀著她身上那絲絲馨香溫軟,擁著淺淺睡去。

    春去夏至,歲月骎骎。

    距離周焰離開都城已過了四月,鄴都迎來了又一年夏日。

    君琊與妙妙在六月初成了婚,自與周母一道去參加二人婚宴后,朝云已有些日子沒再出門。

    她如今已有五月身孕,且這胎怪得很,平常女子有孕多數為前三月孕吐厲害,朝云卻是在第四月才開始逐漸吐起來,日頭越熱,她吐得越是厲害。

    周母前后尋了好些個方子都沒辦法,日日陪她一塊著急。

    好容易養著豐腴幾分,硬生生的又瘦了幾分。

    殫精竭慮半個月,這日午后,朝云氣色好了些便同周母一道去庭中曬太陽,庭院四處花香滿溢,墻角處蜿蜒而上的綠枝翠然,花蕊嬌艷。

    門房處,冬泱拿著新至的書信,提著輕盈腳步走入月門。

    “可是阿焰又來書信了?”周母一瞧冬泱的模樣,便猜到幾分,見冬泱點頭將信遞給朝云,周母又不由得念叨起:“這郎君倒是當得好,自己夫人在家養胎,抬頭尋不見他半分蹤影,綰綰,待他回來了,你可得好好說教他。”

    朝云被周母的一番話逗笑,執著書信的手掩唇一笑,便又聽周母語重心長地落下一句:

    “阿焰,他是聽你話的。”

    指尖微微一頓,朝云垂下眼睫,點了頭。

    晚膳時,朝云只飲了半碗白玉粥,便又食不知味起來。

    待到歇息之時,她躺在床上,簾外春鶯給她搖著菱扇,清風絲絲消去周身熱意,朝云拿起枕邊的書信,凝著信封上那行蒼勁豪邁的字,心中微微泛起一絲酸意。

    口中隨說著讓他安心去往北面,但女子有孕情緒敏感多愁,也是她近來才察覺到的。

    一時間,她心中便不想拆開這封書信了。

    似賭氣般,朝云將書信用枕頭壓著,翻身睡了去。

    這一夜,也許是心中積著不虞與繁雜心事,又或許是,腹中小家伙作祟,朝云一直沉在淺眠之中。

    搭在渾圓腹部上的手,倏地感覺到另一股溫度靠近,朝云頃刻睜開迷蒙的雙眸。

    眼前一片模糊,待神思聚攏,漸漸清明之際,朝云愣愣地望著帷帳下的人。

    依舊是那一身玄色織金暗紋飛魚服,緊袖下的一雙手正覆著她的手輕撫著那處渾圓。

    昳麗眉眼里含了幾分繾綣情意,溫柔如水地凝著她的臉,而后嗓音泛笑地同她開口:

    “怎么瘦了?”

    清瑯聲音一落,朝云的眼眸頃刻間氤氳霧氣,濃睫輕顫著,她側過臉,別扭地不去看他。

    周焰卻在此刻慌了神,連忙無措而著急地握緊了她的聲,柔聲問她:

    “綰綰,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她的手從周焰手中奮力抽出,周焰這才恍然明白過來,這是在同自己鬧脾氣,趕忙又去捉她逃脫的手,落了一個空,卻激地朝云忽然嚶嚀一聲。

    秀麗黛眉蹙起,周焰目色慌亂,又是問了好幾遍她是不是不舒服,朝云緩了一瞬才嗚咽道:

    “肚……肚子。”

    周焰聞聲,趕忙去瞧薄衾下她渾圓的肚皮,夏日薄紗裙裾凌亂,許是她孕后怕熱,腹部的衣衫微微敞著,周焰凝著她白皙如玉的皮膚,目光微頓。

    只見那渾圓如球的肚皮,遽然一動。

    他握著朝云的掌心開始發汗,有些緊張地開口:“你是不是……要生了?”

    聞言,躺在床上的朝云恨不得一枕頭去打他的腦袋,腹中異樣停下,朝云沒好氣地低聲斥他:

    “我才五個月,夫君難道連女子十月懷胎都不知道!”

    周焰自然知道,但方才他是真的慌了神。此刻見她還有力氣同自己嗆聲,他才總算安了心,旋即覆上她的肚子,啞聲道:

    “方才……他動了。”

    朝云聞聲也低眸看去,只見大掌下渾圓的肚皮突地又是一動,二人的目光都帶著幾分驚詫地盯著那處。

    “好像是……胎動?”秀麗的眉間微展,清凌凌的眼瞳里淚水止住。

    見她情緒轉變,周焰目光放柔,不動聲色地將她攬抱至懷中,久違的馨香彌漫鼻間,周焰攬著她的肩,側頭循著她眼窩、鼻梁與唇,一一吻過。

    唇上那一點淚水的咸澀,使得周焰心間一顫,沙啞著嗓子同她認錯:

    “對不起綰綰,是我回來遲了。”

    他自北面歸來,策馬狂奔趕路五日,期間只歇了五個時辰,并未睡過一夜好覺。但此刻,抱著他的妻子,他只覺得,在馬背上時應當再快些的。

    耳鬢廝磨幾息后,周焰目光逡巡過她的肚子,沉默片刻,掌心順著渾圓的腹部撫了一圈,有些疑惑地開口:

    “綰綰,你不曾覺得,你這肚子好似有些大?”

    提及此,朝云也順勢看去,觀摩兩息后,周焰直接下床去將點燃一盞燈,昏聵的屋子亮起一束火光,二人仔細地瞧著那白玉似的滾圓肚皮。

    幾瞬靜默,朝云揚眸看向他,水漉漉的眸子清亮澄澈,眼尾微微勾動,朱唇粉面看得人心旌搖晃。

    微突的喉間滾了滾,周焰將她腹部上的一層薄紗撩開,啞聲問她:“可還有什么不舒服沒?”

    朝云姿勢慵懶地倚著他的肩,搖了搖頭,追著方才的問題又詢他一遍:“真的有些大么?”

    周焰唇角勾動,解開了革帶,帶著幾分誘哄道:“無礙,可能是他吃得太多了。”

    多么?朝云眨了眨眼睫,這幾日她可怎么都吃不下。

    正想著,一旁的人外袍已褪,一把撈過她的腰,使得她坐于上方。

    “夫君……不行。”朝云推著他的手。

    周焰凝望著上方的她,手中動作不斷,正蓄勢待發之時,朝云突地捂住唇,扯著簾幔干嘔起來。

    頃刻間,周焰趕忙起身將她護住,又將外袍搭上,胡亂系了革帶,朝外喊著仆從。

    夜半時分,竹奚院的動靜鬧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見她不舒坦,周焰忙著想去請幾個醫士過來,卻被朝云攔下,這才曉得她懷著身子受苦,經此一事,周焰再不敢心急胡來。

    只每日下值歸來,便匆匆回院子里照顧妻子。

    他一回來,也不知是心中踏實了還是旁的什么,朝云夜里覺都睡得安穩了些,再沒了往日里那些夢魘纏著。

    一連三日,瞧著她臉頰清瘦的模樣,周焰夜里輾轉無法安睡,第二日去北鎮撫司上值,便下了急令,命周齊過來議事。

    周齊這廂剛踏入大門,行過禮,便聽案前執筆的青年肅聲道:

    “今日去將鹿城的白先生請來都城。”

    又是請白先生,周齊陷入沉思莫不是又發了什么瘟疫災病之類?

    這般思琢著,周齊午后便動身欲出發去往鹿城,方策馬行至城東處,便遠遠地瞧見朝云身邊的春鶯丫頭。

    二人四目相對,周齊旋即樂呵呵的同她打了個招呼,當春鶯問起周齊是去作何之時,周齊起先還扭捏著不肯說。直到他問起春鶯一個人來這做什么時,春鶯則一臉苦悶地答:

    “郡主近來害喜得厲害,我出來給她尋些她平日愛吃的糕點,好歹也能多吃點。”

    周齊聞言點頭,同春鶯告別后,他策馬于官道之上,總覺得此番行程有何不對之處。

    第90章 婚后養崽7

    【番外七 婚后養崽】

    自將白淳先生請來都城后,經他妙手調理一月,朝云的氣色總算紅潤起來,身子也開始漸漸豐腴幾分。

    六月中旬,白淳將朝云的安胎藥方留至府中,便同周母道別回了鹿城。

    盛夏暑熱,雙身子的人更是受不得熱,白日里她貪著房中涼意不愿出門,但隨著月份大了起來,孕婦也是要存些體力在的,周焰又拿她沒辦法,只得晚間用過晚膳,將她哄著去庭院里走幾步。

    每逢掌住她腰肢時,周焰總會深深地凝向她的肚子。

    隨后便是逐個詢問服侍的仆從,夫人今日用膳多少,可有不適之狀。

    直到傳到了玉京軒的周母耳中,才得了母親忍俊不禁的一番解釋。

    “女子有孕,若是脈象平穩,面色紅潤,便無大礙。至于綰綰為何只長肚子,那當是天生的體質使然,旁的女子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聞言,周焰這才恍然,又回了書房將要遞給白先生的書信折了起來。

    這幾日因著周焰治理水患有功,又加之當初扶持皇帝又有重功,許多加起來,原本與他不太對付的御史臺,也再不能說些什么。

    皇帝忙著給他封侯,周焰忙著處理完最后一點公事回房哄夫人睡覺。

    夜間燭燈微茫,周焰提筆將最后一個字落下,便一心想著房中等他的人。

    越是到了臨盆之時,朝云的心思便越是容易掀起波浪,前幾日君琊夫婦來府中陪她解悶,話還沒說幾句,就因君琊不讓她吃柿子而潸然落淚。

    周焰當時剛下值,行至月門處,便遠遠瞧見他的妻子哭得一個梨花帶雨。

    他步伐匆匆地去哄著,君琊與妙妙只得手足無措地看著。

    最終還是周焰親手給她仔細剝了小半個,嘗了味道,才肯作罷。

    夏夜繁星點點,明月如鉤,高懸于天穹之上,似一道耀目銀河。

    回廊處,搖晃的雕花燈籠照著青年筆挺修勁的背影,思及此,周焰步子加快,回到了竹奚院的房中。

    屋內依著朝云的吩咐放了一整桶冰,周焰前腳剛踏入,便感覺到迎面撲來的絲絲涼意。

    他覷了一眼在旁搖扇的冬泱,只見冬泱也十分無辜地將扇子遞給他。

    丫鬟們紛紛退下,周焰盯著手中的菱扇,輕吐一口氣,隨后朝著床幔那頭走去。

    暖色燭盞輕晃著鵝黃絹紗的帳幔,透過那一層朦朧,只見一襲月華薄蟬寢衣的美人烏發逶迤而下,單手撐在床欄處,雙眸闔著,朱唇嬌艷欲滴,似還垂著一星晶瑩之光。

    周焰抬手撩開帳幔,俯身坐在她身旁,長眸微瞇地在她瑩潤的臉頰上逡巡。

    見她并未轉醒只想,便將菱扇撂在一旁,起身小心抱著她,將支撐的手緩緩放下,讓她平穩躺在枕上,好舒服一些。

    正打算放手之時,朝云卻陡然翻身,白玉般的手臂抱住周焰緊實的臂彎,他心間微頓。

    目光也隨之探去,榻上美人薄紗褶起,領口微敞,看來這些日子不僅僅是長了肚子,還豐腴了不少。

    半掩半顯間,周焰眸光微閃,柔軟隨著妻子的夢囈中的動作將他指尖壓住,他渾身僵住,旋即便見妻子迷茫的雙眼掀開。

    四目相對間,朝云糯糯地喚了一聲“夫君”。

    俄而,房中燭光熄滅,床幔驟然搖晃,暗夜中只聽“啪嗒”一聲,似革帶掉落。

    冰桶化了,滿室充斥著夏日的熱濁氣息。

    時隔六月,周焰濃眉深折,最后隨著冗長黑夜,陷入沉靜之中。

    七月初,皇帝下詔冊封錦衣衛都指揮使周焰,為靖遠侯。

    朝堂之上,周焰一時風光無二。

    及至九月中旬,夏末時節,周焰正在北鎮撫司的廳堂與下屬議事,下一刻,大門便被人叩響,幾人目光略疑地朝門外看去,只見是周府的仆人正匆匆趕來。

    “主子!少夫人要生了!”

    臨盆還有半月,秦朝云早產了。

    周焰自北鎮撫司策馬狂奔回的府邸,周齊也隨著主子的憂慮一路跟著去了周府。

    二人一前一后地踏入竹奚院,周焰眉眼凜起,看見滿院的人手中端著金盆與其余物什,從他眼前掠過。

    房門被人小心翼翼地推開,春鶯紅著眼眶端出一盆血水與布條出來,廊下青年腳下恍然趔趄一下。

    周母由嬤嬤扶著站在院內等著,緊攥著手絹,鎮聲吩咐四下。

    一道頎長高大的身影朝著周母走近,她回頭看向兒子,寬聲道:

    “沒事的阿焰,里頭有我請的三個產婆都在伺候著,別擔心。”

    說完這句話,周母也深吸一口氣,隨后那處檀色大門被人推開,其中一個產婆滿手鮮紅地走出來,眼中滿是焦急地看向一旁的丫鬟,催促道:

    “快將參湯端進來啊,少夫人沒力氣了!”

    一貫沉穩冷肅的周焰,此刻眼底一片厲色,他步伐颯踏地走向房門,產婆陡然被這高闊修勁的身形一駭,結巴著要攔他:

    “侯……侯爺,別進去……夫人產子血腥污穢,別——”

    周焰冷睨她一眼,剩下的話只得哽在喉間。

    只聽男人堅定的口吻道:“無稽之談,我的夫人自有我去護著。”

    說完,他再不管門口的產婆,大步流星地踏入房中,里頭一聲聲哭泣如巨錐般割破周焰的心口,繞過屏風,周焰走向一眾仆從圍繞的床榻處。

    幾個老婆子,一個跪在床腳滿頭大汗地喊著夫人用力,一個站在床頭去把住她纖細的手。

    圍在一旁遞東西的丫鬟們壓住心中愕然,給他讓開一條路。

    床榻上,朝云滿臉滾動著汗水,浸濕了她的鬢發、眼睫,分不清她眼角是汗還是淚水,只是順著側頰往下滑,紅唇張著,嗚咽聲不止。

    她在喊痛,周焰走上去,緊緊握住她快要落下床欄的手。

    渙散迷蒙的眼瞳里,恍然闖入周焰的眉眼,耳邊遽然消散的聲音忽而又響起,朝云側眸看見他模糊的輪廓,聽見似有他的聲音一直在喊著自己,瞬時潸然淚下。

    幾聲嬰啼驟然在房中響起,產婆們登時露出喜色,一面大喊著生了,一面抱起渾身是血的孩子擦凈身子。

    “侯爺、夫人,生了是個小公子!”

    周焰摒棄了身旁一切噪聲,只深深地凝著眼睫顫動的朝云,一遍遍地俯身去吻著她落下的淚水。

    她吸了吸鼻子,嗚咽著道:“夫君,好累……”

    “睡吧,我陪著你。”周焰溫聲道,復而又俯身去吻她眼角泛動的淚。

    這一日親眼目睹她滿是鮮紅地躺在那床榻之上時,周焰恨不得此生無子。

    這樣他的小妻子便不會受這般苦楚……

    見她昏昏欲睡,周焰便握著她的手安靜陪著。全然未聽見旁邊的人在喜氣洋洋地朝外喊著什么,只覺聒噪。

    丫鬟們手腳麻利著將屋中的血布一一收拾干凈,又點了一爐熏香,散去味道。

    周焰不動身,只待在榻邊一直陪著床上的人,替她將臉頰細細擦拭后,便一直垂目看她。

    直到暮靄沉沉,府中點燃一排排燈火。

    這一覺她睡得很沉,此刻才悠然轉醒。抬目凝著滿室燭光,朝云恍惚幾息,這才去看自己平下來許多的肚子,一時怔忡又轉頭看見了倚在床欄睡去的周焰。

    腿間微微一動,身下襲來劇痛,朝云輕輕嘶聲,床欄處的人旋即掀開雙眸看去。

    “可是很痛?”周焰濃眉擰起,那張肅厲的臉沉得可怕。

    瞧見他這副樣子,朝云搖了搖頭,隨后啞聲問他:“夫君,咱們的孩子呢?”

    “乳母抱下去了。”周焰沉聲,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著背靠軟墊。

    “長得什么樣?”朝云好奇地問。

    周焰語塞,別說樣子,他連男女都不記得了……

    氣氛一時凝住,此刻房門被叩響,二人朝外應聲,便見周母與秦夫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近來。

    二人滿面笑意地望向夫妻兩,周母先開口道:

    “就知曉綰綰醒了,咱們啊將兩個孩子給你們抱回來。”

    朝云一怔,懷孕時并無醫士同她提過雙胎之事,周焰也是個不懂的,當時也只提了一嘴肚子大,沒想到,還真被說準了。

    見他二人都是一臉茫然的模樣,周母與秦夫人相識一笑,身后的仆從趕忙將一架木床抬了進來。

    “不僅是兩個,還是龍鳳胎呢,快來瞧瞧你們的兒子同女兒。”

    小木床已經事先被鋪上厚厚一層軟墊,周母二人將孩子輕輕放置床中,也便不再打擾他們夫妻二人,轉頭便出去了。

    燭火映照著女人雪腮下因夏日灼熱而泛起的紅暈,周焰攬著她的肩頭,見她雙眸熠亮地朝著木床中的兩個小家伙逗笑玩耍。

    兩個孩子躺在木床中,似與母親心意相通一般,咿咿呀呀地開始叫喚起來。

    木床中,右側粉衣的小團子正呼呼大睡著,而靠左的小團子,穿著一身星藍小衣,眼睛巴巴地望著爹娘。

    鳳眸微瞇,眼見朝云便要俯身去抱兒子,周焰旋即將熟睡的女兒先行抱起遞給了朝云。

    “夫人不可重男輕女。”

    這一頂帽子便悄無聲息地扣在朝云頭頂。

    她訝然,又瞥了周焰一眼,懷中軟乎乎的女兒伸手攥住了周焰把著朝云肩膀的指節,溫熱小手還有些濡濕,也不知是哪里沾上的,周焰凝著臉頰皺巴巴的女兒看了片刻,便用案幾旁的干凈棉帕,將女兒的手擦拭干凈。

    木床上被忽視的兒子,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瞧著父親從自己眼前走來走去,就是不管自己,又側頭看見燭光下母親溫柔地抱著粉衣小孩,也沒理他,沒過一會兒便委屈地大聲啼哭起來。

    周焰斜眼掃過哭啼不止的兒子,濃眉撇下,沉黑眼瞳里閃過不耐,隨后俯身將他囫圇抱起。

    得了父親堅硬厚實的懷抱,他便哭得更兇了,支著手要往床榻上眸色柔柔的母親那去。

    凝著小家伙尚未長開的臉,初次交鋒,周焰實在對他沒什么父愛在的。

    正打算將他丟回床中,下一刻,周焰的臉色變得森冷起來,只聽一股水流聲在屋中響起。

    朝云抬眸看向父子二人,又瞥見周焰衣袍上洇開的大片深色還冒著隱約熱氣,愣愣道:

    “夫君,兒子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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