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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那一吻仿佛攜著春日無盡的春雨,潮熱而密集,將昭蘭干涸了十七年的土壤盡數灌溉。

    陣陣柔風熄不去兩人間突然暴起的熱流涌動,倒成了搖旗吶喊的存在。

    如一輪熾陽籠罩著,昭蘭渾身上下都在升溫,沿著那處密切廝磨的點,逐漸蔓延到全身。

    馬蹄聲已然聽不見了,只剩下耳畔呼吸交錯的聲響。

    對方的氣息比她還亂,顯然不太鎮定。

    想來也是頭一遭,昭蘭只覺得那一吻不算長久,且對方只知在唇上輕輕蹭著,幾息后便移開了。

    赤色發帶早就在那一吻中被風卷在半空中,從昭蘭的手中脫離,有一搭沒一搭地打在兩人的側臉。

    一個在前,一個在后,由于視野受阻,都沒有看見對方那同自己一般無二的嫣紅唇瓣,尤其是魏泫,早已沒了先前的干燥,在日頭下泛著薄薄的水色。

    身下的馬長久沒有感受到主人的掌控,速度也快了些,導致馬背上有些顛簸,昭蘭全然靠進了身后人的懷中,手指也是緊緊攥著那截小臂上的衣料,隱約間沁出了汗。

    一吻畢,兩人皆沉默著,誰也沒有率先打破寂靜。

    明明是馬蹄聲和風聲喧囂的場地,昭蘭卻只能聽到身后少年控無可控的氣喘聲。

    “這個也是頭一次,以后會進步的!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生疏,魏泫話語靦腆窘迫。

    縱然兩人相貼的身軀已然滾燙不已,兩人還是心照不宣地沒有分開,享受著第一次親密過后的余韻。

    昭蘭胡亂嗯了一聲,想著說些什么轉移注意力。

    “你速度快些!

    縱然馬的速度比方才快了那么一丁點,但在昭蘭看來還是慢慢騰騰,她忍不住催促道。

    “什么?”

    一時沒領會到昭蘭的意思,魏泫傻頭傻腦地問了句。

    昭蘭稍稍坐直了些身子,偏頭道:“我說讓馬跑快一點,這很難理解嗎?”

    那雙被他蹭紅的唇瓣仍舊鮮艷欲滴,襯得肌膚似雪,魏泫看得有些移不開眼。

    “駕~”

    為了避免自己犯蠢,魏泫忙回避開來,驅馬前進。

    風不再柔婉輕拂,化作迅猛的撕裂聲。

    昭蘭尋了個最舒服的方式靠在了少年懷中,感受著撲面而來的勁風,一副頗為享受的模樣。

    這可難為了魏泫,時刻受著煎熬。

    “我看你不是來學騎馬的,而是來享受的!

    下顎抵著少女柔軟馨香的烏發,魏泫克制著心中的悸動,語氣夾雜著笑意。

    “這兩者并不沖突,反正我能學會,陳郎信不信?”

    想來是靠著舒坦,少女語氣綿軟,說出的那親昵的兩個字都分外嬌媚動人。

    魏泫本還笑著,聽到這聲陳郎,想起了先前的破事,忽地不開心了。

    太刺耳了,得換換。

    “你日后還是別這般喚我了!

    思量了一番,魏泫附在昭蘭耳邊商量道。

    “為什么?是覺得太過?”

    昭蘭以為地方是覺得自己這喊法輕浮了些,但她與他都這般地步了,何況他看著也不是什么保守腐朽得老夫子,怎會突然提起這個?

    魏泫搖了搖頭,,帶起昭蘭發頂癢癢的。

    “我那同鄉也姓陳,若是再有他在側的時候,總是不好!

    魏泫才不會承認是因為他心里不爽快,畢竟他根本不姓陳。

    昭蘭覺得這理由有點勉強,納悶道:“那我日后怎么喚你,總不能陳郎君陳郎君這般生分吧?”

    昭蘭有些不高興,大有他要是敢這么承認便生氣的架勢。

    “喚我……二郎吧!

    “我家中行二,這般喚便不生分了!

    話中的猶豫道出了主人的那一絲淡淡的難為情,但更多的是堅定。

    “二郎~”

    這下昭蘭開心了,忙雀躍喚了一聲,聲音嬌滴滴又帶著幾分甜蜜,讓魏泫聽得耳后一熱。

    “嗯。”

    魏泫應了一聲,做出風輕云淡的模樣。

    兩人一唱一和完,昭蘭不自覺嘀咕了一句:“怎么又是個行二的……”

    這聲太低,魏泫沒聽清,以為這姑娘又嘀咕了虎狼之語,沒敢問。

    馬蹄急促,馬背上的二人渾然不覺,一個比一個享受,尤其是昭蘭,簡直是窩在人懷里享受著撲在面上的清風,只覺心中無比暢快。

    只是半途中,昭蘭覺得后腰硌得慌,以為是情郎揣了什么短刃在身上。

    “二郎你把你腰間的短刃拿開些,都戳到我了!

    說著話的同時,少女那纖細柔韌的腰身還扭了兩下,扭得魏泫長吸了一口氣。

    “別動,我來!

    耳畔是呼呼作響的風聲,多少有些擾亂聲音,以至于昭蘭沒能聽出語調中的尷尬,不過聽到他應承,昭蘭也就不同他說太多了。

    只不過昭蘭覺得他辦事太不利索,過了好半晌抵才感覺到抵在她后腰的短刃被拿開。

    駿馬感受到主人的縱容,膽子也大了起來,撒歡地在廣闊的草場上跑,讓馬背上的二人皆是神采飛揚。

    雖說昭蘭的身量在姑娘家里算是高挑些的,但跟魏泫放在一塊便不夠看了,整個人都好似嵌進了他的懷中,從后面看根本看不到昭蘭的身影。

    正撒歡跑著,卻是天公不作美,只是一盞茶的功夫,天幕陰云密布,開始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許是魏泫個子高的緣故,他先察覺到,說了一句落雨了,昭蘭才感覺到有雨絲打在她額頭上。

    眼見雨勢越來越大,兩人也不繼續策馬了,急吼吼往最近的屋棚下走。

    那是供主人臨時休息的場所,是一個結構簡易的小木棚,能盛個十來人,自然也能盛的下昭蘭二人和一匹馬。

    看著人將馬拴在好,昭蘭拿帕子擦著微濕的鬢發,心中怒罵這陰晴不定的天壞了她的好事。

    回頭,瞧見少年鬢邊雨絲匯聚成雨滴而下,昭蘭立即就上了心,拿著帕子主動給擦拭去了。

    “二郎,我給你擦擦……”

    這聲二郎仿佛已經喚了千萬遍,從昭蘭的嘴里出來時自然又流暢,絲毫不見羞澀。

    看著少女踮著腳努力給他擦面上的雨水,魏泫很配合地傾身,讓對方擦起來不用太費力氣。

    “這雨下得真不是時候,專攪人的興致!”

    猶不解氣,昭蘭一邊忙活一邊碎碎念。

    魏泫挑了挑眉,感嘆這姑娘是個性子躁動的。

    “同我在一起,日后有的你跑馬的,急什么。”

    兩人對這句話的理解是全然不同的,魏泫的意思很簡單,日后這姑娘跟了他去朔州,那里有廣袤原野,到時候她想怎么跑馬就怎么跑馬,絕不會不過癮。

    然昭蘭想的卻是,日后如意郎君都會陪著她來跑馬。

    一時間二人都美滋滋的。

    “天色不早了,待雨停了我便回家去了,你也回家去,我們后日再約!

    昭蘭雖大膽,但也不敢在外逗留太久,以免被父皇逮個正著。

    “為何你出來的時間總是雙數日,是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幾番下來,魏泫注意到了時間上的規律,總是一句后日,正巧都是雙數日。

    昭蘭也不打算瞞得嚴嚴實實的,便酌情說些東西道:“你不知道,因為我父親近來強逼著我同一個我不喜歡的男子成婚,我不聽,他便罰我不許出去,我每回都是偷偷跑出來的,因為是偷跑,便不能日日出來,便同我三姐約定,每逢雙日助我出來!

    這一番話魏泫越聽臉色越沉,到了最后,那眉宇間的焦灼已然壓制不住了。

    “我明日去你家提親!”

    這一刻,魏泫什么也管不了了,一句提親便沖出了口,將昭蘭逗笑的同時也引起了她的否定。

    連忙擺手道:“先別,先別,此時還不是最佳時機,再稍待片刻。”

    連身份都是假的,叫人往哪里去提親,昭蘭火急火燎地理著思緒。

    然端看今日的進展,昭蘭覺得也是時候考慮一下跟她的陳郎酌情坦白一番了。

    只要他點頭同意愿意為她留在金陵當贅婿,她扭頭就將陳郎的存在公之于皇城,斬斷父皇的心思。

    尤其是魏家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自己要是鬧這一出,怕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后日,后日我同你解釋!

    今夜回去要好好同三姐還有月娘她們商量一番才是。

    “好!

    魏泫也不是個愛強迫人的,眸色深沉地應了,只那副神色讓昭蘭看出些期盼來。

    雨勢淅淅瀝瀝,從小到大,又漸漸息止,兩人再度分道揚鑣。

    到了三姐那轉了一圈,將這個好消息告知三姐,兩姐妹笑鬧了一陣,昭蘭才心情愉悅地回了皇宮。

    不過今日落了雨,昭蘭鉆狗洞也鉆出一身泥土,一路上難以忍受,火急火燎地趕回了芷蘭殿。

    沐浴時,昭蘭將自己的打算與月娘說了,月娘既憂慮又高興,一邊擔憂這樣會惹得龍顏大怒,一邊又為殿下尋到了良人,可以留在金陵而高興。

    就這樣,帶著滿心歡喜,昭蘭盼星星盼月亮將后日盼來了。

    本以為這是個八九不離十的事,然在曲江池畔,她語笑嫣然地問陳郎愿不愿意家人遷入金陵,當她的贅婿時,對方眉心一蹙,沉默地看了她半晌,道了句不可。

    昭蘭急了,將少年一直握著自己的手撒開,急問道:“為何不可?”

    同樣,魏泫也是被打了個猝不及防,心里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但還是沉聲解釋道:“其實我先前沒有說真話,我家在朔州,三代都生長在那,絕不能離開。”

    戍邊之將,怎能遷徙?

    兄長戰死,他現在是魏家唯一的兒郎了,他要承接住這一份戍邊護國的香火。

    朔州二字就像是一塊巨石,將昭蘭砸得眼冒金星。

    “怎么又是朔州!”

    昭蘭甚至都要懷疑她跟朔州真的要有什么緣分了,魏家二郎便算了,心儀的郎君也是朔州人。

    還言之鑿鑿地不能離開朔州,這真是給了她當頭一棒。

    魏泫雖疑惑昭蘭為何來了一句這樣的話,但眼下又最緊要的事情要解釋,他忽略了那句奇怪的抱怨,沉聲道:“我家三代都是戍邊軍,心之所向也是在邊境護佑國土,絕不舉家遷徙!

    少年語氣很淡,甚至有一種曠遠感,但其中那抹堅定卻是不容置疑的。

    昭蘭不由得再度諏起了謊話,神色為難道:“我是家中獨女,家里就指著我傳宗接代繼承家業呢,要是隨你去了朔州可不行。”

    “二郎真的不能將家人遷至金陵嗎?我家里有做官的親戚,可以幫襯一二。”

    昭蘭努力勸說著眼前的少年,心里是十萬火急的。

    這都叫什么事,千辛萬苦尋到的如意郎君也是個硬骨頭,她忽覺人生灰暗。

    然不管怎樣勸說,少年仍舊是堅決的姿態,只目光黏在她身上,甚至還挑出了昭蘭話語中一處漏洞。

    “你不是有個三姐嗎?怎么又成獨生女了?”

    魏泫記性不錯,還能記起前天昭蘭同他說的話,記得她提起過三姐一詞。

    昭蘭被問得一個愣怔,人噎住了。

    對上少年疑惑的眼神,昭蘭額上仿佛有冷汗滴落。

    “你誤會了,那是、那是表的……”

    昭蘭總算是想到了一個能拿得出手的理由,強壯鎮定地解釋著。

    好在魏泫的注意力不在這個頗為怪異的理由,而是打著反過來勸說昭蘭的心思。

    “你隨我去朔州,我自會待你好,若是因為家中傳承,日后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便跟著你姓,日后為你家繼承香火,如何?”

    魏泫委實不能遷徙金陵,更不想放手,沉吟片刻,提出了這個自己覺得比較公平的法子。

    但他不知道,昭蘭在意的本就不是這個,而是可以繼續留在金陵享福。

    “不成,只能你留下!

    昭蘭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又霸道,聽得魏泫兩鬢突突地跳。

    “不成,你隨我去朔州!

    少年面上輕快的笑意不見,此刻只剩下一片嚴肅冷沉。

    兩人僵持不下,誰也不肯讓出半步來,氣氛一瞬間降至冰點,甚至還有持續升騰發酵的可能性。

    昭蘭看著沉默不語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氣,艱澀道:“你真要如此執著?”

    昭蘭不是沒想過最壞的結局,但如今親身感受了還是不能接受。

    與陳郎的事本就講究個你情我愿,若對方抵死不從,昭蘭還真沒法子。

    用皇權迫使人家屈從,先別說昭蘭不是這種人,如今的她出個宮都要偷摸地從狗洞出來,哪里有這個資本?

    要是被父皇知道了,自己得吃不了兜著走。

    最后一次認認真真地開口詢問,昭蘭全身都緊繃著,仿佛在等待什么審判一般。

    少年沒有說話,但那默認的態度卻是清清楚楚,讓昭蘭的心沉入了谷底。

    昭蘭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皇宮的,她只覺全身都失了力氣,唉聲嘆氣地往床上一趟,那副生無可戀的模樣,讓不知情況的月娘和宋聞看得直憂心。

    想去問什么,又怕戳到殿下的傷心事,最后還是芙蓉悄咪咪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知了兩人。

    兩人這廂知道了自家殿下和她的如意郎君不歡而散,更不敢多嘴問些有的沒的了。

    因為極度低落且煩躁的心情,昭蘭沒胃口用飯,沐浴過后便賴在床上兀自發呆了。

    這一愁,轉眼便到了后日。

    昭蘭坐在葡萄藤下的秋千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著,雙足偶爾在地上輕點著,雙目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遠處,月娘和宋聞同樣面色焦灼地看著秋千上的主子,幫都不知道怎么幫,畢竟又不能將那小郎君弄到殿下面前。

    這兩日勸也勸過了,然殿下還是這般郁郁寡歡的模樣,教兩人心疼壞了。

    昭蘭猶自沉浸在頹廢中,覺得天都要塌了。

    昭蘭深知,一個人胡思亂想是沒有用的,這種時候要找個知情識趣的傾聽者,或許還能有破局之法。

    很明顯,這個人非三姐莫屬。

    忽地從秋千上站起,昭蘭往殿內去。

    “芙蓉,快來給我梳妝,我要出去!

    芙蓉正在給還在開放的牡丹花澆水,聽見昭蘭的話,忙放下水瓢進去了。

    乾元殿那邊,平熙帝剛散朝回來,正準備批閱奏折,瞧見膳房送來一碗冰鎮甜豆羹,不由得想起了還被禁足的小女兒,不知想通了沒有。

    平熙帝深知小女兒是個什么活絡性子,想必這連日來的禁足怕是將人折騰夠了,心中也有些愧疚。

    抿了一口小女兒平日最愛喝的甜豆羹,平熙帝暫且放下了手上的奏折,往芷蘭殿趕去了。

    臨行前,平熙帝想著,若小女兒想開了,那自然皆大歡喜。

    因為是臨時起意,平熙帝就帶了身邊的許公公,可以說是輕裝上陣。

    一路上,平熙帝都在期待這個不省心的小女兒可以想通,乖乖聽話同魏家二郎成婚,這樣他才能徹底放心下來。

    然理想就是理想,現實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刮子。

    還沒走到芷蘭殿附近的那一棵榆樹下,平熙帝仿佛眼花了一般,直瞅著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步履匆匆地從殿里走了出來,看背影倒是十分有目的。

    平熙帝抬手制止要出聲的許茂,示意不要打草驚蛇。

    直到少女翩躚的裙角快要消失在平熙帝眼前,平熙帝這才不聲不響地跟在后頭,連帶著許公公也面色復雜地跟著。

    平熙帝面上什么表情都消失了,只有洞悉一些事情后的沉怒。

    任是誰,打扮得這般精細,很難不和出門聯系起來。

    平熙帝心中暗自揣度著,不禁面色越來越差。

    明明他已經下令將各處宮門都守住了,這丫頭還能從哪里溜出去?

    很快,平熙帝便真相大白了。

    北蕪殿,偏僻的墻角處,一個被雜草掩藏在后的狗洞顯現出來。

    那一蹙雜草有很重的傾軋感,一瞧便知不是第一次被人撥開了。

    平熙帝呼吸都重了幾分,那是參透玄機之后的氣憤。

    怨不得,怨不得以這丫頭的性子,竟能一聲不吭地安分待在皇宮里待上這么些時間,他還以為轉了性子,有了希望……

    原來是他一直都被蒙在了鼓里,人家都不知曉在外頭多自在呢!

    若不是此刻不合適,平熙帝都差點笑出聲。

    眼見他裝扮得富麗精致的好女兒已然提起了裙子,就要彎身去鉆那窄小的狗洞時,平熙帝終于忍無可忍,暴喝出聲……

    “元昭蘭,你在干什么!”

    那一聲仿佛凝聚了平熙帝全身的力氣,喊完后,平熙帝甚至覺得頭腦有些發暈。

    然這一聲成效很好,只見那先前還急吼吼提裙要鉆出去姑娘瞬間僵住了身形,大抵是因為不想面對,動作遲緩地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慢慢轉過頭來。

    只那一眼,昭蘭便猶如受了一盆帶著冰渣子的水,心都涼透了。

    吾命休矣。

    腦中只有這四個字,先前埋在肚子里的愁緒也如同火焰一般,被這盆水給盡數撲滅了。

    芷蘭殿

    宮人跪了一地,尤其以為首的月娘等人最為恭敬,甚至開始身子發顫。

    她們是殿下的身邊人,也是平素最親近的人,出了這樣的事,她們這些人難辭其咎。

    這樣的雷霆之怒,沒人會不害怕的。

    就連昭蘭,也是老實跪著,一顆心突突地跳。

    眼看著父皇背著手在她跟前來回轉了十來圈,那雙龍紋錦靴終于停在她跟前,昭蘭的呼吸也跟著急促了起來。

    來了。

    “除了這三個,其他人都給我退下。”

    平熙帝氣歸氣,但理智尚存,為了不讓這丟人的事被不相干的宮人聽去,下令遣走了那些人,只留下了知情不報的三人。

    殿門也被緊緊闔上,到了雙方對峙的時候了。

    “父皇今日看起來真是龍馬精神~”

    昭蘭本就惴惴不安,見這架勢,心更是七上八下的,于是先發制人,舔著臉殷切地拉關系道。

    她嘿嘿笑著,就如同從小到大犯了錯到父皇面前撒嬌賣癡一般,想要蒙混過關。

    不過這回平熙帝卻是不會如她的意了。

    “哼,有你這個丟人的丫頭在,為父哪里還能龍馬精神?”

    “老實交代,你鉆狗洞出去多久了?”

    提到那三個字,平熙帝就是一陣牙癢癢,甚至覺得昭蘭間接丟了他的臉。

    一個鉆狗洞的公主,說出去真是太可笑了。

    昭蘭見討不到好,只能期期艾艾地說了實話:“有幾天了……”

    “有幾天是多少天?”

    平熙帝背著手,神色焦灼地甚至可以將地上瞪出一個窟窿,步步緊逼。

    “差不多、差不多也有一個月了吧!

    早死早超生,昭蘭知道她不說父皇也能查到,還不如老實交代了。

    “一個月!”

    “你竟瞞著你爹我天天鉆狗洞出去一個月?我可不信你只是出去玩的,老實說,你都出去干什么了?”

    以平熙帝在權術中浸淫多年的敏銳,這丫頭絕不是干什么好事,尤其還是在這個時間段。

    想到這,平熙帝甚至都有點害怕了,害怕她說出什么讓他氣個半死的混賬話。

    只能說平熙帝此番的直覺很準,因為昭蘭也不想跟父皇扯皮了,雖然現實可能跟她即將要說的東西天差地別,但她此刻需要一個有力的回擊。

    “父皇,我實話同你說了吧!

    “我在外頭養了個男寵,我同他早已經處上了鴛鴦,他已經是我的人了,我同魏家二郎之間,再沒可能了!”

    抱著勢必斬斷父皇念想的心思,昭蘭將心一橫,將話往潑天的道上說了。

    由于情緒激動,昭蘭聲音也不小,殿門口還站著宮人,那一霎她們聽得一清二楚。

    兩個宮人臉都變了,時紅時白的,對視一眼,下意識都往遠處挪了挪,站到一個確保聽不到內殿聲音的位置,以求保全自己的小命。

    內殿里,平熙帝被這一番話砸得半晌都沒反應過來,甚至有種眼冒金星的感覺。

    “你再說一遍?”

    平熙帝猶然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再度開口問了句。

    昭蘭雖驚懼于父皇那難看的臉色,但為了自己的終生,還是大著膽子重復道:“我有男寵了,已經不能同魏家二郎許婚了,父皇就別打我的主意了!

    說這番話時,昭蘭心里是懷著巨大的期盼的,既然三姐可以靠這個理由做到,那為什么她不可以?

    此話一出,不僅是父皇臉色不對,月娘三人也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們殿下。

    方才還在為和那小郎君不歡而散郁郁寡歡,如今一轉眼就誰是誰的人了,翻書還得時間,她們殿下是一點不用!

    甚至還能在書上添幾筆,真是一嘴的牛!

    心中腹誹著,她們迅速收斂了情緒,不敢表現出來。

    昭蘭將這番十分有攻擊力的話說出,滿心的篤定,篤定到她忘記了些重要的事。

    直到父皇扭過頭對著月娘三人責罵,昭蘭復將心提起。

    “你們就是這樣侍候你們主子的,給主子打掩護,讓她出去鬼混?”

    “這差事當得好啊,來人,給朕將這三個不知好歹的奴婢拖出去,每人杖責一百!”

    月娘三人聽到這個數字,當場便嚇白了臉,芙蓉年紀下,更是嚇哭了出來,身子抖得厲害。

    一百杖,就算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也得去了命,更何況月娘、宋叔、芙蓉這三個身板。

    兩個女子不說,還有兩個上了年紀的,如何能承受得?

    一百杖下去,送命是必然的。

    這下,昭蘭也慫了,一張臉雪白如紙。

    也不跪了,也不犟了,沖過去就攔在月娘三人身前,將幾人護得緊緊的。

    “父皇手下留情,其實剛才的話是我騙你的,沒有的事,我出去都是尋三姐玩的,什么壞事也沒干~”

    昭蘭此刻后悔無比,她早該想到父皇會拿月娘三人開刀,都怪她這一時被灌了水的腦子。

    不過還好來得及補救,就是先前那番狠話也白撂了。

    “此話當真?”

    平熙帝聞言,面上的黑沉怒色消退幾分,神色嚴肅地地盯著昭蘭再三確認道。

    此關與魏家結親之事,平熙帝不得不慎重。

    昭蘭察覺到父皇態度稍軟,昭蘭點頭如小雞啄米般:“真的真的,我先前的話不過是為了嚇唬嚇唬父皇,我是有這個心思,不過、不過還沒頭緒罷了。”

    為了讓自己的話有可信度一點,昭蘭裝出吞吞吐吐的窘迫模樣,十足地像個一事無成的人。

    她現在腦子是清醒了,再不敢拿那事刺激父皇了,要不然遭殃的就是月娘三人。

    她可是承諾過的,定不能讓她們有事。

    這番解釋看起來頗有用,父皇的面色好了大半,只不過看著還有些臭。

    平熙帝的心緒經過先前一番激蕩,如今驚魂未定,看著地上跪著的月娘三人,余怒未消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以防你們主子日后再犯,你們沒看住,便改為笞二十吧!

    對于這個處罰,月娘三人大大松了口氣,覺得尚可接受。

    昭蘭卻還是不滿的,雖只是笞二十,但少數也得在床上躺些日子,昭蘭可不想自己這三個最親近的人受苦受難。

    她最是會察言觀色的,見父皇熄了怒火,立即打蛇上棍地纏了上去,抱住父皇的腿可憐兮兮地求情。

    “父皇,我以后一定乖乖聽話,待在皇宮里哪也不去,也再不鉆狗洞了,那二十下也別打了吧!

    “我身邊就這三個親近人,要是都因受了笞杖而臥床不起,豈不是不方便侍候我?”

    昭蘭好說歹說,行徑也十分無賴,平熙帝想甩袖走都做不到,思忖了一番,覺得小女兒后半句也算是有道理,便動搖了心神。

    不過在給甜頭之前,平熙帝還是要端正一下態度。

    “你只有乖乖聽話的份,那狗洞我馬上便讓人堵上,再在各個宮墻加強守衛,你要是還能出去,我屁股下面的龍椅都讓給你坐!”

    平熙帝這一番狠話可謂是擲地有聲,昭蘭聽得更是眼前一片灰暗。

    此番是徹底絕了她的路了。

    一瞬間失了力氣,昭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神呆滯。

    好在是溫和的天,地上也鋪了厚厚的地衣,那是大食國今年進貢的,柔軟精美,工藝繁復,是皇室獨一份的。

    “便罰你們三個半年的月俸,日后再犯,小心你們的小命!”

    甩下這句話,平熙帝就想離去,去將那該死的狗洞堵上。

    然剛一扭頭,他想起了一個重要的節點。

    回頭,疑惑的目光落在地上直挺挺的昭蘭身上,煞有其事地問:“那狗洞地方那么偏僻難尋,你是如何發現的?”

    平熙帝懷疑有人挑唆小女兒,第一個懷疑的便是那個讓他最不省心的老三。

    當年鬧了一通還不夠,現在還來攛掇妹妹,老三這個死丫頭,要真被證實了,他非得把她養的那些個妖妖俏俏的男寵發配充軍!

    被父皇審判一般的目光凝視著,昭蘭心頭一凜,想起了四姐。

    四姐當初也是好心,她可不能將四姐也供出來。

    “是我在宮里亂逛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父皇你知道的,被禁足的滋味不好受,我也只能在宮里走走了。”

    這是個不辨真假的說辭,好似說得過去,但又覺得不夠有力。

    平熙帝便是這般半信半疑地走了。

    就算是說謊也沒關系,他稍稍一查便知真相,以往都是被這丫頭瞞住了,如今他可不會。

    然當平熙帝看見查出的結果后,他難能愣了半晌,不敢相信這是那個最為乖順嫻靜的女兒能干出來的事。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這次的結果便是,昭蘭體會到了真正的禁足。

    甚至連出她的芷蘭殿都要去父皇那里報備一聲,除非她點頭應下和魏家子的婚事,要不然這禁足令便一直不解。

    昭蘭氣炸了也沒用。

    如今是宮里宮外都一地雞毛了,昭蘭想起兩日前不歡而散的小情郎,心里像是吃了黃連,有苦說不出。

    前路如波濤洶涌的湍急水流,不見一絲安穩。

    ……

    金陵城,曲江池畔。

    已是薄暮冥冥,月上柳梢頭。

    魏泫已然是第三次在這棵老柳下等人了,可今日看樣子仍舊是一無所獲。

    魏泫想著那日與她不歡而散,自己的態度怕是太過冷硬不討人喜歡,她生氣也是必然。

    但他心底喜歡的緊,委實不想放手。

    或許可以再商量商量?

    冷靜了一日后,魏泫想了想,一如既往地出宮赴約去了。

    魏泫走后,魏大將軍在后頭看著兒子急匆匆的背影,心中浮現出淡淡的愁緒。

    這幾日與陛下手談,陛下雖沒有直白地提出兩家的姻親之意,但那態度太過模糊不明,魏戍心頭始終放不下。

    若兒子欣然接受倒沒什么大問題,但眼下兒子尋到了心儀的姑娘,想來是不會愿意了,看來是獻上那東西表忠心的時候了。

    魏戍嘆了口氣,覺得夾在中間真難。

    曲江池畔,天色已完全暗了下來,只有魏泫形單影只站在老柳下,看著已然不再波光粼粼的江水。

    為了來哄人,教人看著他高興,魏泫特地在衣著打扮上花了些心思,穿上了那姑娘最喜歡的緋色錦袍,裝扮成初見那日的文武袖模樣,馬尾高束,遠遠望去,英姿勃發。

    可這份心思,卻是遲遲無人欣賞。

    昏暗的夜色里,魏泫緊抿著雙唇,脊骨僵硬,對著面前緩緩流動的江水,不知在想什么。

    此刻只有魏泫自己知道,他的心緒有多不平靜。

    一次沒來是意外,兩次也可以勉強算作氣未消,但眼下這是第三次了,一個無可辯駁的現實擺在他眼前,那便是對方要對他始亂終棄了。

    就因為他不能入贅她們家,不能留在金陵,她便能這般毫不拖泥帶水地拋棄他?

    可她先前明明不是這般無情狠絕的姿態,對他頗為鐘情,怎能一夕之間全變了?

    魏泫自認自己是做不到的。

    但現實擺在眼前,他不得不去往這方面想。

    早知如此,他便……

    思緒一動,魏泫沒用往下深想,覺得自己不大可能做到。

    對上這個姑娘,魏泫的自制力不大行。

    又在江邊躊躇了半晌,魏泫總算是死了心,身形寂寥地離開了。

    他動作快,回去的時候,宮門還沒落鎖,禁軍將士瞧見是他便利索放行了。

    一個人行走在皇宮中,夜幕深深,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魏泫經過一處假山時,因為耳力太好,他輕而易舉聽到了兩個小宮人的碎嘴子八卦。

    “我今日聽我同鄉姐妹說起了一樁大事!我拿你當好姐妹才同你說的,你可千萬別說出去了,要不然咱們都得大難臨頭!

    一個聽著聲音便知是個活潑藏不住話的宮人壓低聲音,話語很是興奮。

    另一個宮人被這番話,立即勾起了好奇心,說了好些誓言才將人哄得開了口。

    “我的好姐姐,你都說到這份上,要是不告訴我,那妹妹我今日沒法安睡了,快說,我保證一個字都不往外蹦!

    深宮寂寞,宮人只有年老無力侍奉貴人了才會被釋放出宮,春去秋來,她們自有一番寂寞。

    而這些八卦趣事,最是得她們青睞,從不肯錯過。

    “是關于宣陽殿下的,我那同鄉姐妹是芷蘭殿的二等婢女,前些日子宣陽殿下不知犯了什么錯,被陛下親自抓回來了,在殿里審了好半晌,都吵起來了!”

    那活潑的宮人沒用一口氣說完,另一個聲音柔細的宮人忽地有些興趣缺缺道:“不會還是宣陽殿下不想嫁到魏家,同以往那般同陛下拌嘴吧?”

    這事不是第一次了,也無甚稀奇的。

    黑暗中,活潑的宮人搖了搖頭,揭曉了答案。

    “這回不是,據我那同鄉小姐妹說,不知真假,她恍惚聽到了宣陽殿下在外頭找了個男寵,都說到誰是誰的人的份上了,你說厲不厲害?”

    “啊?”

    “這回如此刺激,那豈不是要翻了天?陛下不得被宣陽殿下氣死?”

    作為宮里的老人,她們可太知道陛下有多想和魏大將軍家結親了,如今出了這茬事,陛下不得雷霆震怒?

    “是呢,當時宣陽殿下身邊的林姑姑和宋公公、還有芙蓉姐姐都差點被杖斃了,不過后來又不曉得發生了什么,陛下和宣陽殿下又相安無事了,只不過……”

    活潑的宮人聲音又壓低了些,語氣帶著幾分不可置信道:“據說陛下前腳走,后腳便有瓦泥匠去了北蕪殿那邊,不知是砌什么,但鐵定跟宣陽殿下有關。”

    “對,一定是這樣!

    “不如我們明日去北蕪殿那邊瞧瞧,看看那邊在砌什么?”

    這一提議剛出來,便被另一個宮人給掐死了。

    “你可別找死,陛下下了令不準不相干的人靠近那里,一律發現就要杖責五十,我可不想因著這份好奇心送了命,你也別去!

    另一人點點頭,心有余悸。

    “你說,若是宣陽殿下這事是真的,那同魏大將軍家的婚事……”

    “天家公主尊貴,就算是尋了男寵,挑個金陵仕宦家脾氣弱些的兒郎,料要是不敢說什么的,可魏家郎君可不同,據說是個性情乖張飛揚的,戰場上一槍都能將那些兇惡的匈奴人戳個對穿,能接受宣陽殿下養男寵嗎?”

    就如平時閑敘一般無二,聲音柔細的宮人開始和小姐妹猜測著。

    “咱們管這么多干嘛,左右太后娘娘的壽辰沒幾天就到了,祝完壽,魏大將軍就要攜小將軍回朔州,那時什么結果便清晰明了了,我們等著瞧便是!

    “嘿嘿,說的也是!

    宮人笑,話語隨著距離越來越遠也越來越淡。

    朦朧的夜幕中,將這番八卦聽了個八九不離十的魏泫撇了撇嘴,隱隱還能聽到少年的冷哼聲。

    第25章

    竟還是個風流不安分的。

    魏泫冷笑,覺得老天爺都不看好他與皇家的姻緣。

    關于前朝那位益陽長公主養一府面首而駙馬屁都不敢放一個的窩囊事跡,魏泫自然是聽過幾耳朵的。

    那個宮人說得沒錯,他可不是金陵某些窩囊廢,媳婦出墻了還能忍氣吞聲地過日子。

    若換成是自己的媳婦敢出墻,他非得好好收拾那一對狗男女。

    先殺奸夫,再……

    算了,畢竟是公主,殺了惹事端。

    一陣夜風吹過,魏泫反應過來這不是他該想的,他該想的是眼下自己的終身大事才是。

    念及連著六日的等待都落空了,魏泫覺得心頭焦灼地厲害,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煎熬。

    不行,明日得找上門去。

    金陵趙家,金玉生意,應該不難找。

    ……

    本來抱著十足的信心,甚至想過找到人之后好好商量著,務必將人哄好。

    腦中設想的很好,然跑了一上午,嘴皮子都差點磨破了,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魏泫在最為富庶金貴的東市問了幾圈,也沒問出這做金玉生意的趙家是何許人家。

    每個人聽到他的問話,只會神色發懵地回憶著什么,然后如出一轍地反問他:“金陵還有做金玉生意的趙家?”

    魏泫打聽消息也不是隨隨便便在大街上拉個人問的,他找的都是東市開鋪子的生意人,就像是當官的是一個圈子,商賈之間也是。

    從這些商賈身上打聽,消息來得最快。

    但魏泫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怎會沒有,趙姓,經營的金玉生意,應當是巨富,家中還有個容貌極其美麗的千金,你再好好想想?”

    魏泫雖沒怎么接觸過姑娘,但審美還是有的,那姑娘生的,他不相信在金陵沒有名聲。

    見眼前的小郎君神色不好,那同樣是在金陵經營著金玉鋪子的掌柜斟酌了一番繼續道:“金陵倒是有趙姓商賈……”

    還沒等魏泫緩下神色,就聽見那掌柜繼續說:“不過不是經營金玉生意的,而是茶葉生意,鋪子也不大,不是什么巨富,且家中壓根沒有什么千金,三個都是兒子罷了!

    剛掀上去的嘴角又降了下來,魏泫心中好不容易攢起的希望猶如最為脆弱的琉璃杯子,啪得一下摔在了地上,碎成渣渣。

    一路上,魏泫心中陰霾陣陣,比昨日更甚百倍。

    呵,連家世姓名都是胡編亂造的,還說不是將他當個玩意?

    惱火侵占了他的理智,可惜眼前沒有那個始亂終棄的姑娘,要不然魏泫一定扼住她的脖頸,問她為何要這樣玩弄他。

    “站住!”

    正滿心怨憤地出神走著,忽地一側灌木叢悉悉索索地發出聲響,伴隨而來的是一個屬于孩童的清脆叱喝。

    驕矜,傲慢,聽著像個尊貴的主兒。

    魏泫生性警覺,當察覺到灌木叢有動靜后,立即側開了身子,眸光凌厲地看向那處。

    要不是想到這是金陵皇宮,他沒佩刀刃在身,依照魏泫往日的習慣,早就一刀劃過去了。

    但好在他沒這樣做,因為出來的是一個五六歲的小胖娃娃,手里拿著一個他一腳能將其踩得稀碎的小木弓,對著他虛張聲勢著。

    那張胖乎乎的小臉上擺出那樣嚴肅的表情,倒有些引人發笑。

    不出意料,他也笑出聲來了,一點也沒有掩飾其中的輕蔑嘲笑之意。

    這可真是氣煞了元烈,竟還有人這般無視嘲笑他。

    他可是皇長孫,這不知是誰家第一次進宮的兒郎,態度太不謙卑。

    “哪來的毛頭小子,頭一次進宮吧,竟不認得本殿下?”

    元烈縱使高昂著腦袋,但面對魏泫的高大挺拔,還是在氣勢上狠狠輸了一截。

    意識到這一點,元烈站到了身側的大石頭上,但發現還是矮了一截,還是需要仰視這個膽敢嘲笑他的小子。

    他非常郁悶,也非常惱怒,剛想繼續發威,就被魏泫一手奪過了那個小木弓,提溜住了后頸。

    “殿下?你這熊孩子是哪家的?八皇子還是皇長孫?”

    魏泫對皇族的人員也是有粗淺的了解的,這個年歲還稱自己殿下的孩童,大概只有八皇子元衍和皇長孫元烈了。

    然他接觸得不多,一時猜不到是哪個金疙瘩。

    但看著這無法無天得驕狂脾性,應當是那位千嬌萬寵的……

    “本殿下是皇長孫,你又是何人,敢這般冒犯本殿下,小心我去皇祖父那里告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被奪了武器,又被魏泫這般污辱性極強地拎著,元烈氣得臉都紅了。

    他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是背著宮人偷溜出來玩耍的,被制得服服帖帖,一點也反抗不了。

    誰又能料到這個人竟這樣膽大包天,在他都說了自己身份之后還敢拎著,絲毫不給他顏面。

    這段時間他被皇祖父考校功課,結果很不理想,被下令在東宮好好讀書,還讓少傅布置了一大堆課業。

    元烈這幾日好不容易才被折騰完,想著出來透透氣,不想碰上了個不識好歹的。

    也難怪元烈不識得眼前人,自己這段時間忙忙碌碌地,加上魏家父子也住在乾元殿,魏泫還是個喜歡往外頭跑的,就連魏大將軍都是時常找不到人的,何況被皇祖父罰了,一步都不敢往乾元殿踏的元烈?

    正待魏泫要開口回答,遠處跑來一個小內侍,神色驚惶著,口中驚呼:“還請魏少將軍將我家殿下放下~”

    里頭的焦灼一點不摻假。

    木言剛一扭頭沒防住,自家長孫殿下就跑了出來,實在大意。

    如今好不容易找著了,卻看見人正被魏少將軍拎著,可愁死他了。

    魏泫也沒打算將這個熊孩子怎么著,聽到這小娃娃的隨從來了,懶洋洋地松手了。

    內侍忙過來將元烈扶住了,也沒忘記給魏泫行禮。

    “你就是朔州來的魏家人,我未來的小姑父?”

    本來還想計較些什么,元烈一聽魏泫身份,態度立即就變了,眼中甚至還帶著崇拜。

    這般年紀的孩子,最是懵懂單純,也最是崇拜頂天立地的沙場大將軍,元烈更是這樣。

    尤其是這個將軍還會是他未來的小姑父,元烈更喜歡了。

    先前的齟齬一掃而空,元烈小木弓也不要了,抱著魏泫的腿,一副親近討好之意。

    魏泫本就不大喜歡熊孩子,加上熊孩子最后那句話,差點沒膈應死他,臉色一臭,又提著領子將人拎開了。

    “亂喊什么,信不信我揍你?”

    本來找不到人心情就不好,眼下還被這熊孩子一句話同那個風流公主扯到了一塊,魏泫更氣悶了。

    雙眉緊蹙著,一雙鳳眼攜著冷光,瞪了熊孩子一眼,便邁腿離開。

    元烈雖被那一眼震懾住了,但興奮的情緒促使著他跟上去,纏著魏泫道:“小姑父,小姑父,聽聞你是個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可不可以教教我武功,我長大了也相當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小孩子最是難纏,魏泫頭一次體會到了,將小胖子扯開之際,捏了捏元烈肉乎乎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長孫殿下若真想學武,還是先改掉你這整日養尊處優的習慣,每日多動動,減減肉,要不然到了戰場上都會成為敵軍鐵蹄下最大的肉餅~”

    魏泫是個嘴損的,尤其在這個不爽的時間段遇上這么一個熊孩子,他可不會吝嗇。

    “還有,不要再叫我小姑父,我不是你小姑父!

    說完,魏泫也不欲同這個熊孩子廢話,轉身就往乾元殿的住處走。

    元烈小孩子心性,被嚇了一下,沒多久熱情又回來了,只不過這回記住了魏泫的警告,不再喊人小姑父,而是……

    “魏、魏二哥哥,你等等我啊~”

    也不管身后內侍木言的勸阻,又要追上去。

    然元烈只是個人小腿短的小屁孩,哪里能追得上故意不等他的魏泫,很快便被拋下了,累得他扶著小胖腿直喘氣。

    ……

    日子如流水一般,逐漸靠近了當今太后娘娘的壽辰四月二十。

    臨著壽宴前,昭蘭想著提早去皇祖母那里認認臉,以免到那天皇祖母又將她當成別人。

    皇祖母今年整歲七十,正是古稀,人老了,不僅思緒也糊涂了,眼睛也跟著變差,總迷迷糊糊地認錯人,分不清誰是誰。

    除了身邊服侍多年的老仆,只有父皇這個親親兒子還能記著,,剩下的人大概率會被老太太認錯。

    比如上一次,昭蘭還被皇祖母認成她長梓殿的宮人凌兒,可是氣壞了她。

    今日過去,不曉得有得將她認成誰。

    照例麻木地向父皇報備了行蹤,昭蘭同過來尋她的四姐一道出了芷蘭殿。

    ……

    魏泫在金陵城又是消耗了好幾日,仍舊是一無所獲,他精氣神都差了許多。

    尤其是那周身的情緒,低靡又緊繃,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心情極差。

    又是一日出門,魏大將軍看著執著的兒子,唏噓道:“又出去?”

    作為整日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父子兩,魏戍自然察覺到了兒子的不對勁,想寬慰兩句,但兒子成了悶葫蘆,這回怎么都不開口了,讓他也無從下手。

    “嗯,還是老樣子,不用等我用飯了。”

    悶悶地回了句,魏泫不再廢話,理了理今日仍舊精心準備的緋色衣袍,抬腳走了。

    魏戍在后頭搖搖頭,任他去了。

    魏泫面無表情地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覺得這事神了。

    一個大活人,就跟憑空消失了一樣,任他在金陵怎么打聽都打聽不到,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但又不知道不對勁在哪。

    正出著神,一顆石子不輕不重地打在了他的鞋子上,準確來說是滾在了他腳脖子上,然后無力地滾下去。

    魏泫壓了壓眉,循著方向看去,又瞧見了皇長孫那個熊孩子,正舉著一個牛皮小彈弓討好般地朝他笑。

    “魏二哥哥,你看我的彈弓厲不厲害?”

    元烈覺得自己已經很厲害了,就是力氣小了點,所以石子才那么無力。

    說完,他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一雙星星眼直勾勾看著魏泫,若是個正當年紀的姑娘,魏泫都覺得對方是愛慕他了,就如同那個……

    提到她,魏泫神色又是一暗,甚至有些咬牙切齒的。

    他想好了,等他找到那個負心薄性的姑娘,他一定要讓她知道玩弄別人真心的下場。

    “你拿彈弓的姿勢都錯了,這樣更打不遠!

    不知是不是氣昏了頭,魏泫竟有閑暇跟這個小胖子皇孫浪費口舌了。

    許是這小胖子肉乎乎的臉瞧著是有幾分可愛,或者說那眉宇間有幾分那人的影子。

    連魏泫也覺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能將這毫不相干的二人聯系到一起。

    “那應該怎么拿,魏二哥哥教教我。”

    元烈見魏泫愿意搭理自己,忙舔著臉來求教了。

    魏泫想著今日八成又是徒勞無功的一天,在這耗一會也無傷大雅,便耐著性子教起小皇孫打彈弓。

    這也是他小時候常玩的小東西,加上天賦與經驗優勢,三兩下就將小皇孫錯誤的方式掰了過來,一顆石子打出老遠。

    “哇,魏二哥哥好厲害,不愧是大將軍!”

    小孩子也最會恭維,且不會有任何虛偽的痕跡,魏泫看著小皇孫明顯進步了許多的技術,也扯了扯嘴角。

    “記得別往無辜的人身上打就是。”

    “我還有事,你自個慢慢玩。”

    說罷,魏泫理了理護腕,抬腿離開。

    元烈得了指教,正興奮地賣弄著,也就不執著于他的魏二哥哥走了,想著幾步遠的林子里鳥雀多,他要去試試。

    跟著的宮人沒法子,都陪著這個小祖宗玩。

    剛進了林子,元烈就胡亂在地上撿了幾顆石子,由于一顆心撲在鳥身上,他沒注意幾顆石子上沾了青苔,瞄準前方最低樹枝上的一只麻雀,他用剛學會的技藝嗖得一下將石子打了出去。

    結果,鳥沒打中,還誤傷了剛好經過的人。

    “哎呦……”

    “是誰,誰暗算本公主?滾出來!”

    頓時,一陣驚天動地的怒吼聲穿透這片林子,大半的鳥兒都被這聲給驚走了。

    與此同時被驚到的,還有差點踏出此地的魏泫。

    這聲音,他化成灰都記得!

    第26章

    這聲音,鮮活嬌媚,又中氣十足,魏泫再熟悉不過了。

    圍繞在他眼前的迷霧完全破開,他愁苦煩悶了許多日子的心也豁然開朗,然緊隨而來的,還有疑惑。

    她為何在皇宮里?

    這個疑惑很快便被解答了,因為魏泫回頭的功夫,便看見小皇孫像個陀螺一般從林子里躥出來,身后跟著的是一個身著百蝶穿花留仙裙的姑娘,跑得像一陣風,很快將人矮腿短的小皇孫追上了。

    二話不說,直接將小胖子揪住了,動作熟稔且麻利地將人按在半人高的青石上,啪啪扇了小皇孫的屁股幾下,打得人哇哇叫。

    “臭小子,幾天不打膽兒肥了,竟敢用彈弓打我,還用的長青苔的臟石子,我這裙子還是頭一天穿,你倒好,剛露頭就給我嚯嚯了,我今天不把你屁股打成八瓣我就不姓元!”

    屁股上重重挨了幾下,雖然也沒有很疼,但元烈覺得自己身為皇太孫的尊嚴和臉面都丟盡了。

    但揍他的又是平素最不好惹的小姑姑,元烈那皇長孫的架子可半分拿不出來,只能凄凄慘慘地求饒道:“小姑姑我錯了,別打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小姑姑剛好過來,哇~”

    跟著過來的內侍宮人對這一幕也算是司空見慣了,沒有上去勸阻什么的,畢竟揍人的和被揍的都不是她們的身份可以僭越的存在。

    宣陽殿下揍長孫殿下已經不是頭一次了,人家姑侄兩的家事,她們做奴婢的哪里敢過去拉扯,何況本來就是長孫殿下頑皮欠收拾,她們等這出戲也等很久了。

    很想樂出聲,但大庭廣眾之下,她們只能強忍著直抽嘴角。

    元昭靈是現場唯一能行勸阻之事的人了,看著小妹抽了大侄子幾巴掌,想來也是解氣了,立即就上來勸了。

    “小妹稍安勿躁,小烈也不是故意的,他哪里能看到我們過來,也就是你倒霉走在了外側,要是我走在外側怕是就輪到我了,揍也揍了,就算了吧!

    顯然也是見慣了這場面,元昭靈嘴角甚至帶著細密的笑意,儼然是看完好戲的狀態。

    昭蘭也是一時火氣上了頭,如今扇了大侄兒屁股幾下,火氣消了大半,但瞅著早上剛換上的新裙子沾染的污漬,心頭微惱,又是啪得一巴掌打下去,才氣哼哼地作罷。

    “放過你了,再讓我抓到,你就等著我去你皇祖父那里說你的壞話吧!

    這對剛從平熙帝手中逃脫的元烈來說是十分有威懾力的,忙不迭小雞啄米地點頭,不敢犟一句。

    “那這回,小姑姑既已打過我了,就不能去皇祖父那里告狀了哦~”

    掙脫后,元烈揉了揉被揍了幾下的屁股,小心翼翼道。

    昭蘭拎著裙擺看著那塊沾著青苔砸出來的污漬,一個嗯字好似從鼻孔里哼出來,一聽便是余怒未消的。

    但元烈這邊得了準信,生怕小姑姑再揍他幾下,一溜煙就帶著身邊的宮人跑了,只留下昭蘭和四姐一行人。

    “四姐,我要回去換身衣裳,你是先去還是隨我一起?”

    昭蘭無法容忍衣裙上染著污漬,就要回去換一身

    元昭靈左右也無事,便笑著應道:“隨你一道吧。”

    昭蘭點頭,神色郁郁地回去了。

    昭蘭愛穿亮色,今日的衣裙是鮮亮的桃紅色,在一行人乃至整個宮苑中都十分惹眼。

    追著那抹靚麗的色彩,魏泫之前隱匿的身形自樹后出現,一雙眼眸黑亮驚人,直勾勾看著那抹遠去的桃紅色身影。

    就如同一只久候了多時終于等到獵物的孤狼,周身都環繞著蓄勢待發的氣息。

    直到那抹亮色消失在拐角處,再也看不見時,魏泫才堪堪將粘膩的目光收回來,似怒似笑。

    “趙蘭,宣陽公主……”

    魏泫只是粗淺知道皇室的成員,但并不代表他知曉每個公主的閨名,頂多是知道個封號。

    也正是吃了這個大虧,魏泫沒有當即察覺到異樣。

    但如今眼前發生的一切將真相明明白白地呈現在他面前,魏泫想懷疑都難。

    能被皇長孫喚一聲小姑姑,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不過誰能想到,堂堂金枝玉葉會私逃出宮,和他來一段露水情緣。

    深吸了一口氣,一時間,連日來的陰云盡數散去,但隨之而來的還有往日不曾放在心上的各色傳聞。

    如今都化作回旋鏢扎在他的心口,讓他再忍不住,怒得笑出聲來。

    怨不得對朔州那樣排斥,一聽他陳說自己是朔州人,便毫不留情地拋棄自己。

    什么家中強迫她和不喜歡的人成婚,不就是他嗎?

    什么在外頭尋了個男寵,不也是他嗎?

    他倒成了男寵了,可真是個荒唐事!

    在樹下杵了半晌,魏泫耐心十足地將前前后后理了個清楚明白,并且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

    一個會讓他期待又興奮的法子,還能報復報復那個沒良心的。

    越想越興奮,魏泫恨不得立即去陛下面前陳說。

    但他還是忍住了,腳步一轉,原路回了乾元殿,尋到了父親魏戍跟前。

    彼時魏戍正在院子里練槍,一桿玄鐵長槍被久經沙場的猛將舞得虎虎生風。

    魏泫見狀,大概也是想解一解身體中殘留的顫栗感,也抽走架子上的一桿長槍,和父親對陣了起來。

    交手的一霎那,魏戍很是詫異。

    “你怎么又回來了?稀奇……”

    哪次出去不是著急忙慌的,生怕錯過什么似的,如今竟舍得掉頭回來。

    魏泫槍尖輕挑,化開父親的招式,眉宇間帶著還未淡卻的興奮,道:“尋到人了,往后不用再去了!

    “哦,對了爹,我想迎娶宣陽公主。”

    魏戍嘴里那一句“那便好”還未出來,驀地聽到這一句話,魏戍難得一驚,分神之下槍尖一歪,要不是魏泫機敏及時后撤,怕是那一槍要挑到肩膀。

    “爹有必要那么驚訝嗎?差點戳兒子一槍!

    魏泫側開身子,調侃似的說了句,眼中染著笑,看著一身的精神抖擻,不再是前幾日的怨鬼模樣。

    “你要娶宣陽殿下是好事,但,你不要外頭那個了嗎?”

    魏戍將槍豎在地上,下巴向宮外的天際揚了揚,不可置信地問道。

    旁人不知道,魏戍這個當父親的又哪里會不知道?

    不說那日在月滿樓看到的一幕,就說兒子這三天兩頭地往外跑,時常面色紅潤、喜氣洋洋地回來,魏戍也知是怎么回事。

    大抵是同那姑娘處了鴛鴦,春色鬧人罷了。

    可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是同人家姑娘崩了,也不能賭氣說要尚公主吧?

    父子之間哪有什么隱瞞,魏泫也不欲瞞他,直截了當道:“你兒子被玩弄感情了,她是元昭蘭。”

    只這一句,魏戍安靜了下來,神色詭異,眸中抑著星星點點的笑。

    有點不厚道,但他真的有些忍不住。

    見兒子預見性地緊盯著自己,魏戍終究還是靠著堅韌的耐性忍住了,只正經開口問:“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魏戍似乎忘了兒子先前的口出驚語,竟憨厚地又問了一遍。

    魏泫也不嫌父親健忘,只再度重復道:“去陛下那里請婚,我娶她!

    魏戍不會去想兒子心里的彎彎繞繞,只欣慰地撫掌笑道:“可喜可喜,我魏家要有后了。”

    父親再正經不過的一句慶賀話語,魏泫不知想到了什么,竟聽紅了臉。

    嘆完,魏戍又接著道:“你能答應,是再好不過的事,若是你們小年輕能看對眼比什么都有用!

    “只不過,宣陽殿下似乎不大想嫁……”

    魏戍忽地想起了剛來金陵那幾遭,宣陽殿下左推右推的情狀,語氣帶著些不確定。

    這話算是惹惱了魏泫,他本含著淡笑的臉一沉,信誓旦旦地反駁道:“不,父親,她喜歡我。”

    被兒子簡潔而有力的話語堵回來,魏戍心中知道不該再說些不討喜的話了,遂轉了了個讓兒子歡喜的話題道:“那,待太后娘娘的壽宴結束,我便為你與宣陽殿下請婚。”

    魏泫搖頭,眉宇間是絲毫不加掩飾的急切,斬釘截鐵道:“不用等那么久,就現在,爹,我們即刻過去。”

    說完,魏泫露出白生生的牙,笑得肆意輕狂。

    魏戍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依了他。

    真是,沒見過這么急色的。

    ……

    乾元殿里,平熙帝爽快的大笑聲如驚雷一般透過屋檐,驚起十來只在此歇腳的喜鵲。

    魏家父子二人顯然也被陛下這一動靜給驚到了,皆無奈堆著笑。

    待笑夠了,平熙帝意識到人家父子兩還在看著,也有些難為情,故作正經地解釋道:“朕這是太高興了,我家小五能嫁與二郎這般出色的兒郎,我屬實為她高興來著!

    說這話時,平熙帝面上堆滿了笑,嘴角根本壓不下去。

    “不過……”

    平熙帝忽地想起了一個不大美妙的事,又挑起了話題道:“那日在月滿樓,你懷里那個姑娘……”

    平熙帝眸光落在魏泫身上,話語隱隱有質問之意。

    雖然他十分渴望能和這戍邊大將成為親家,牢牢將魏家綁在他這一邊,但不代表他一點也不疼惜女兒。

    那日他可是都看見了,這魏家二郎光天化日之下與一個姑娘卿卿我我,現在又來求親,平熙帝心里還是有疙瘩的。

    若只是露水情緣,他便罵此子一句風流浪蕩,不似其父偉岸方正。

    若背著他與小五還在偷偷和旁的姑娘私相授受,平熙帝就算不為小五考慮,也要顧及自己皇家的顏面。

    這分明太不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了,可以說是公然挑釁,他怎能愿意?

    被提及這場舊事,魏泫四平八穩,絲毫不慌,悠然從座位上站起,身姿輕快瀟灑。

    面上浮現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魏泫拱手回道:“陛下不覺得那姑娘似曾相識嗎?”

    平熙帝眼珠一顫,眸子越瞪越大,最終了悟了。

    而長梓殿那邊,待昭蘭換了一身衣裳過去,果然是姍姍來遲的一個。

    不過這都是芝麻大點的小事,皇祖母根本不會在意,因為今日她將其認成了剛剛去了凈房的太子妃嫂嫂,還拉著她的手說,大孫媳婦,你怎么回來還變矮了?

    雖然很無奈,但得了滿殿的笑語也還不錯,至少這一日昭蘭是在熱熱鬧鬧的環境中度過的,沒想起什么傷心事。

    ……

    到了皇祖母壽宴這一日,昭蘭有些懨懨無力。

    若按照往常,她本該開開心心地裝扮自己,然后盛裝出席皇祖母的生辰宴。

    然一想到那個魏家子很可能也在宴席上,昭蘭就不大想去。

    魏家父子明面上本就是為了慶賀皇祖母的壽辰來的,這樣莊重盛大的席面,加之父皇那點撮合的小心思,昭蘭想看不透都難。

    自己堅持了那么久,萬一就今兒一露面,魏家那廝再是個見色起意的,入了他的眼,鬧著要娶她就不好了。

    雖然這話說得自己也覺得有些不要臉,但昭蘭自負也是個漂亮的姑娘,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如果可以,她還是不想去的,但皇祖母的壽辰,她怎能避而不見?

    眼看著夜幕降臨,昭蘭愁得在秋千上耷拉著腦袋。

    芙蓉含笑過來,問她今日要穿哪身衣裳過去。

    那笑容太過燦爛,生生刺痛了昭蘭的眼。

    芙蓉這丫頭,那日死里逃生又被發了半年的俸銀,根本笑不出來,一直哭喪著臉。

    后來待昭蘭緩過來勁,憐惜月娘三人都是為著自己受了難,一人賞了百兩黃金,芙蓉這廂才眉開眼笑起來,一直到現在,還每日歡歡喜喜的,都忘了擔她主子的憂了。

    剛想出口抱怨幾句,昭蘭余光瞥見一只癩蛤蟆從在墻邊蹦來蹦去,一頭扎進草叢里,再不見蹤影。

    “真丑!

    昭蘭無意識地念叨了一句,下一刻,像是被這句話點醒了,恍然間有了個絕好的主意。

    不是擔心魏家子因美貌瞧上自己嗎?

    那自己就變丑,人都是第一眼看長相,面對一個本來就不想娶的丑公主,昭蘭不信魏家子還能對她產生好感。

    說干就干,昭蘭拉著芙蓉進去給她“盛裝打扮”。

    第27章

    長梓殿,今夜燈火通明,達官貴人云集,盡管還未真正開席,宴席上已有推杯換盞之意。

    平熙帝同今日的壽星太后娘娘坐在上首,一問一答地倒是十分融洽,就是苦了平熙帝一直要給腦子糊涂眼神也不好的老母親介紹家里人,忙得不亦樂乎。

    昭蘭終于在快要開宴時姍姍來遲,只不過一進門就讓瞧見她的人驚得目瞪口呆。

    只因她今日的盛裝打扮太過特別。

    一身深紫得有些老氣的、仿佛過時了幾百年的裙子過分臃腫地裹在身上,將曼妙身姿盡數掩下,一眼會讓人覺得是個年紀不小的婦人。

    待看清臉,又覺得拿不定主意了。

    那是一張涂了過多鉛粉的慘白面孔,厚厚的好幾層粉,將主人原本的美麗五官都遮掩了下去,只能看見那一張猶如面具一般的臉。

    甚至還涂著鮮紅到刺目的唇脂,如鮮血一般醒目,甚至在夜里看去還有些詭異和瘆人。

    除了對昭蘭異常熟悉的人,眼下看到昭蘭的人壓根沒認出來這是宣陽殿下,只以為是哪個不服老的太妃。

    然平熙帝和姚皇后是能認出自己的女兒的,兩人如出一轍地神色復雜,不知道說些什么。

    平熙帝看著席位上孤身一人的魏戍,心中嘆了一聲好在魏家小子沒有來,要不然瞧見小五這個鬼樣子,定然發笑。

    那日魏家請婚后,平熙帝終于將事情全明白了過來。

    那丫頭還是誆騙了他,還是在外頭處了個鴛鴦想氣他,不過這丫頭歪打正著正好順了他的意,平熙帝也就不打算和她計較了。

    只不過魏家小子請求他暫時保密,說要給小五一個大大的驚喜。

    這不算什么難為人的要求,而且因著自己那一點想看戲的小小私心,平熙帝爽快地應了。

    本來還對幺女遠嫁邊關的事存著愧疚,如今得知這駙馬是她自己選的,心中應當是有幾分喜歡的,平熙帝便沒那樣愧疚了。

    將目光從昭蘭那辣眼的裝扮上移開,平熙帝接著跟給母親拜壽的大臣言語交涉,笑呵呵地,看不出一點不滿。

    昭蘭覺得太不可思議了,父皇見自己在宴會上如此裝扮,竟一點不生氣嗎?

    跟著引路的宮人,昭蘭和四姐在屬于自己的席位上坐下,同其余三位姐姐打招呼。

    長姐還是溫和淡然的模樣,仿佛一切都未變過,見昭蘭盯著那副鬼樣子看過來,元昭儀忍俊不禁。

    想來正是這抹笑意,引得宴席上一貴族公子頻頻望過來,正是昭蘭那個前姐夫,顧家長子顧昀。

    長姐也不瞧他,但顧昀卻時不時瞧長姐,一副不值錢的模樣,倒有了幾分二姐夫的樣子。

    可那又怎么樣,一切都晚了,當初跟個木頭一樣,不知曉呵護妻子,一家子見長姐三年無所出,便張羅著想給顧昀納妾,顧昀那個不頂用的,竟也動了心思,來問長姐的意思,大有將舅家表妹納進來的意思。

    那夜大雨淋漓,長姐從顧家跑回皇宮,神色木然地同父皇母后說不想同顧昀過了,寧愿去做女冠。

    長姐一向是家中最為懂事的女兒,從小到大一直未讓平熙帝費過心,不似三姐和自己,時不時便讓父皇頭疼。

    見長女這個樣子,饒是父皇瞧了都動容,左右這么多年了,朝政早就穩固了,這一紙和離書,平熙帝也就賜下了。

    以為是皆大歡喜的結局,沒想到這個前姐夫沒死心,知道長姐最好了,也不顧家中微詞,大有追回長姐的意思。

    平日里長姐不見他,如今趕上了皇祖母壽宴,顧昀眼巴巴地來了。

    昭蘭才不會散發同情心可憐顧昀,誰讓他當初不好好珍惜,怪得了誰。

    想起那日在街頭瞧見顧昀,昭蘭還生怕他去宮里告狀,現在看來是沒有,也算他識時務,要不然昭蘭不介意去長姐面前蛐蛐他幾句。

    二姐同二姐夫還是往常那樣,如膠似漆,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他們二人的曠世絕戀。

    二姐夫熱情,不時會做出些親昵的舉動,清冷出塵如二姐會忍不住臉紅。

    看見昭蘭這副尊容的時候,先是驚愕,然后便無奈地嘆了口氣。

    三姐給的反應最大,直接嫌棄地瞥了她一眼,笑得花枝亂顫,惹得父皇瞪了她一眼。

    昭蘭臉皮厚,不在意,她只關心自己現在這個丑樣子有沒有把魏家子嚇退。

    借著飲下一盞梅子釀的間隙,昭蘭偷偷往魏家席位上瞥了一眼,一是想看看魏家子有沒有被她嚇退,而是突然有點想看看對方到底什么模樣,是否真是父皇夸得那般好。

    借著廣袖半遮掩著,昭蘭看見了沉穩端肅得魏大將軍,緊接著目光移動,看見了他身邊身形魁梧的漢子。

    隔得有些遠,昭蘭看不清那魏家子眉眼口鼻到底生什么樣,但可以確定是個皮膚黝黑、粗獷不秀氣的,尤其再配上那虎背熊腰,昭蘭沉默了。

    此時此刻,她想請教父皇,什么時候生了眼疾?

    那廂,剛接到朔州傳信來與自家大將軍商討匈奴內斗這等要事的侯校尉哪里知道自己已經被宣陽公主當成了自家少將軍,正滿面嚴肅地回著大將軍的話。

    “對了,將軍,少將軍今日怎么沒出席?”

    事情聊得差不多了,侯校尉沒瞧見魏泫的身影,多嘴問了句。

    提起這事,魏戍神色無奈地替兒子圓謊道:“他今日身子不適,便沒能來!

    魏戍說這話時都覺得臉紅,他還能不知道這小子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怕今日出席了宣陽殿下認出他嗎?

    魏戍知道兒子那點惡劣心思,也曾勸過他三思而后行,要不然到最后玩大了引火燒身。

    可惜這小子是個犟種,就是不聽,偏生陛下也不知在想什么,樂意慣著,他還能說什么。

    昭蘭近來本就胃口不好,如今瞧了魏家子的相貌,更是沒了胃口,心情也低落了下來。

    此時此刻,她好想她的陳郎,早知道自己和他吵完回去就被父皇逮住,她就寬容些了,也不至于和陳郎連最后一面都是不歡而散。

    越想越難受,連帶著氣悶不已,昭蘭要去外頭走走。

    “小妹要去哪?”

    元昭靈見昭蘭動作,停下和安六郎私下的眉來眼去,好奇問道

    昭蘭慢吞吞理了理裙子,無精打采地回道:“有點悶,我出去透透氣。”

    “可要我陪著你?”

    別看元昭靈性子軟糯羞怯,但很多時候在昭蘭面前很有當姐姐的樣子。

    或許是因為她只能當昭蘭的姐姐吧。

    “不用,四姐繼續同四姐夫暗送秋波吧,我一個人便可。”

    臨了還不忘逗逗四姐,在四姐羞紅的俏臉下離開。

    今夜只芙蓉跟著,主仆二人迎著微微有些熱意的晚風,去了長梓殿外的一處亭子里。

    “殿下冷不冷,要是冷的話婢子去拿個披風?”

    芙蓉是個貼心的,只不過昭蘭現在心里燥得很,都要起火了,哪里會冷。

    “哪里需要,這風都帶著熱氣了,都想拿把扇子扇扇,你老實待著吧。”

    聞言,芙蓉沒再說話了。

    腳下的亭子處于高地,下方是一方蓮池,被月色籠著,不時泛著柔和的波光。

    昭蘭失神地盯著那方蓮池,怔怔地看著,剛想抒發一下心中的苦悶,矯情念幾句傷感的酸詩,余光瞥見蓮池畔站著一個人。

    昭蘭凝了那人幾息,像是見鬼了一般,揉了揉眼睛,再度瞪過去。

    “我莫不是出現了幻覺?”

    昭蘭扯了扯芙蓉,一邊指著那道人影,一邊輕聲問道。

    像是害怕打破了幻象,昭蘭聲音都是壓低的。

    芙蓉循著殿下所指的方向,也瞪圓了眼,結結巴巴道:“殿、殿下,好像不是幻覺,真的是陳郎君!”

    “陳郎君還笑了!”

    不消芙蓉多說,昭蘭自然也是瞧見了。

    夜色里,少年那一抹輕佻的笑容如罌粟花綻放,惑人的同時又充斥著危險。

    然此刻的昭蘭已經被驚喜沖昏了頭腦,哪里能在意那絲絲縷縷的危險,腦袋一熱就提裙沖過去了。

    連日來的焦灼和愁悶通通在這一刻被蒸發了,心中只有這突如其來的歡欣,飛一般地撲到了少年懷中,緊緊環住那截勁瘦的腰身。

    長梓殿的喧囂在這一刻消失了,蟲鳴聲也聽不見了,昭蘭耳畔只有少年帶著心跳聲的溫暖胸膛,她心中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

    “你怎么在這,我不是在做夢吧?”

    雙臂不離少年腰際,昭蘭揚起一抹自認為燦爛美麗的笑,語調摻著歡喜。

    但她忘了,自己今夜將自己打扮成了個什么鬼樣,只覺得對方神色有些古怪。

    魏泫已經守株待兔很久了,本想著說不上話,來瞧一眼也好,竟好運碰上人出來晃蕩。

    要不是熟悉這姑娘,憑她今日這一身,魏泫差點不敢認。

    在蓮池畔凝了人好久,魏泫才成功讓人注意到他。

    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這姑娘竟跟個陀螺一樣沖過來,要不是他自小習武,底盤穩,都有可能被她撞池子里去。

    腰如同被一條八爪魚給纏縛住了,魏泫只覺懷中軟綿綿的一團,抱著十分充實。

    不過待人抬頭說話時,魏泫看清那張敷了厚厚脂粉的面龐,他面皮抽了抽。

    “殿下這是準備去跳大神,臉刷成這樣,真嚇人!

    魏泫心中還記著仇,雖面上笑著,然說話間陰陽怪氣的。

    昭蘭看著因為自己撲得太猛,少年衣袍上沾染的妝粉,剛想不好意思地說聲抱歉,然后知后覺的昭蘭意識到了什么,面色一僵,訕笑著松開手道:“你知道了啊……”

    本想瞞著,等時機成熟了再告知他,沒想到老天不等她,讓陳郎直接撞破了。

    盡管涂著厚厚的妝粉,魏泫也能看清少女面上的尷尬,但他沒有停下,反而繼續進攻道:“若是我今日未曾進宮瞧見殿下,殿下還要瞞我到什么時候?或許是不打算告訴我了吧。”

    “商賈趙家、金玉生意,甚至連名字都是瞎掰的,說消失就消失,把我當成什么?”

    少年話語中的輕嘲像是一根帶刺的羽毛在她心間刮蹭,讓她又癢又刺。

    “沒有的事,我本想著等時機成熟了便告訴你,但中間出了岔子嘛,我被父皇禁足了。”

    昭蘭囁喏著,越說越沒底氣,心虛得要命。

    洞悉了一切的魏泫也懶得一句一句問,只握著少女攥著他袍角的柔滑素手,神色滿是深意問:“禁足?是因為殿下不愿嫁到朔州魏家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昭蘭忙點頭應道:“是的是的,二郎你是知道的,我只喜歡你,才不想嫁給什么魏家人!”

    昭蘭沒想到和她的如意郎君還能有再見面的時候,她只覺這一刻彌足珍貴。

    夜色中,對少年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能隱約瞧見少年唇畔浮現出幾縷淺薄的笑意。

    似乎,有些玩味。

    還沒等昭蘭再看一眼,那抹笑消失了,少年也再度開了口。

    “是嗎?不是因為殿下不想去朔州才招惹的我嗎?”

    先是抗拒與他的婚事,如今得知他這個陳郎君也是朔州人,甩頭就走了。

    由此,魏泫漸漸得出了一個結論,她不愿去朔州,所以冒著風險出宮來勾搭郎君。

    有一瞬間,魏泫很慶幸自己那日去了曲江池游船,若不是自己碰上了她,不知她又要去癡纏誰。

    腦中設想了一番那場景,魏泫不太能接受。

    說到點子上,昭蘭心更虛了,沒敢搭腔,她確實是存著這種心思,但最后陰溝里翻船了,找的還是朔州人,白忙活了一場。

    “如今呢?殿下又打算如何待我?”

    見昭蘭跟個鵪鶉模樣,話也不肯說一句,魏泫氣得要命,步步緊逼著。

    話題一瞬間又好似穿梭了時空,回到了兩人不歡而散的那日。

    這對于昭蘭來說是個十分艱巨的問題,她難以回答。

    小心思一動,昭蘭瞥了一眼燈火通明的長梓殿,岔開話題道:“你又為何在這里?”

    總歸不會是為了見她一面勇闖皇宮吧?

    昭蘭不信皇城的守衛禁軍如此不堪,但一時實在想不到對方為何會在這里。

    魏泫沒有等到想要的答案,還察覺到昭蘭拙劣地轉移著話題,他笑了。

    左右他已經請過婚了,按著與陛下的約定,待會便有一場精彩的戲,他不急著把人怎么樣。

    于是乎,他不慌不忙道:“我是魏大將軍此番入金陵的隨扈,今夜太后娘娘壽宴,隨行的兄弟們都來了,我自然也來了。”

    如貓戲老鼠一般,魏泫一個接一個地編織謊言,就想看見新婚那日,這姑娘蓋頭下的臉。

    “原來如此!

    昭蘭了然地低喃著,接著氣憤道:“那你一開始怎么不說!”

    害她做了這么久的無用功,到頭來付諸東流。

    “殿下不也是嗎?”

    魏泫氣定神閑,總有話能將她堵回去,昭蘭氣得牙癢癢。

    兩人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昭蘭不知說些什么好,而魏泫等著她。

    “你真的不能為我留在金陵嗎?”

    良久,終于有人打破了平靜,昭蘭思緒掙扎道。

    她貪戀金陵的富貴繁華,但她也實在喜歡眼前的兒郎,怎么取舍,對她來說都很難。

    像是怕人跑了一般,昭蘭將攥著衣袍改為攥著少年的尾指,語氣婉轉,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被這一聲鬧得,魏泫一個能字差點就脫口而出,好在及時咬住了舌尖,才防住。

    真夠磨人的。

    魏泫甚至懷疑這丫頭是故意的,用這種可憐兮兮的語氣迷惑他,讓他心軟。

    定了定心神,魏泫不介意告訴她即將來臨的事。

    “不能,而且,殿下即將要嫁到朔州了呢。”

    魏泫笑得惡劣,但因笑顏而盛放的眉眼又極為地俊美昳麗,時刻拿捏著昭蘭的心神。

    不過,她這回注意力被分散了,神色怔然,反問道:“這話什么意思?”

    第28章

    昭蘭的直覺告訴她,可能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臉色越來越沉。

    魏泫也不賣關子,幽幽嘆道:“我們將軍已然去請婚了,說是今日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要將殿下與我們少將軍的婚事定下來,估計里頭應該快要頒旨了。”

    明明是她的情郎,然此刻說這話時嘴角卻含著笑,像是在看熱鬧一般。

    不過此刻被唬得六神無主的昭蘭卻沒心思管著管那了,一張臉當即便皺了起來,配上這張故意扮丑的臉,看著滑稽無比。

    “此話當真?”

    少女看著好似快要哭了,分明是一點也不情愿的。

    凝著昭蘭那雙在夜幕里分外明亮的的眼眸,輕而易舉看到了其中的抗拒,他沒有回答昭蘭的問話,而是沉默了幾息,繼而反問道:“你就這么不想嫁到魏家,假若他會是如我一般的男子,能得你的歡心,你依然不考慮嗎?”

    魏泫直視著昭蘭那雙褪去了歡喜,焦灼不已的眼眸,不死心問道。

    她明明那樣心悅自己,若最后知道他便是她的成婚對象,會不會驚喜之下將前塵一筆勾銷?

    魏泫實在是太期待那一日了。

    思緒越飄越遠,仿佛已經飄到了二人的洞房花燭夜,魏泫不自覺勾起唇瓣。

    昭蘭就沒他那般的好心情了,聽到心上人問那么離譜的話,她立刻便耐不住了。

    “你胡扯什么,那魏泫怎能與你相提并論?我方才在長梓殿都瞧見了,那人生得粗糙可怖,胳膊快要粗過我的腰,哪有什么美姿儀可言,更別提和二郎你相比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叫我如何能釋懷!”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張小嘴叭叭個不停,說得盡是些貶損他的話。

    這是魏泫頭一次從昭蘭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姓,但感覺十分糟糕。

    他分明沒有入長梓殿,更沒有粗糙可怖,這丫頭是得了失心瘋嗎?

    魏泫想不通這誤會是怎么產生的,但也,沒有立場和理由去解釋。

    “所以你是特意打扮成這個鬼樣子?”

    魏泫哪里還不明白昭蘭此番用意,只覺她鬼主意倒是不少。

    “對啊,我本想著魏家那小子本就不愿娶我,再見我都那么丑了,必定起不了什么心思,哪知……”

    想起方才陳郎與她說得小道消息,昭蘭心里越發沒底,神色恍惚道:“不行,我得回去瞧瞧!

    說罷,連自己最愛的小情郎都頭也不回地拋下了,轉身便往長梓殿跑,一邊跑還一邊在內心祈禱著。

    千萬是假的,千萬是假的。

    然老天爺這回沒有偏袒她,反而給了她一個血淋淋的事實。

    跨入長梓殿,眼前不再是昏黑一片,殿內琉璃宮燈使得整個大殿亮如白晝,對昭蘭來說甚至有些眩目。

    也正是那一刻,隨著她的到來,昭蘭察覺到大殿中到處都是看過來的視線,莫名有種塵埃落定的意思。

    起初還不明白,只待昭蘭抬頭瞧見父皇身側兩手張著攤開的圣旨,儼然讀完的許茂許公公,還有魏大將軍跪接圣旨的姿態,昭蘭心臟仿若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捏住了。

    一種強烈的窒息感涌上心頭,雖只是瞬息,但還是讓昭蘭呼吸困難。

    “呦,宣陽殿下回來的正是時候,快接圣旨吧,老奴在此恭賀殿下一聲了。”

    至于恭賀的是什么,許公公沒有明說,昭蘭也不用去問,除了與魏家的婚事,再無其他。

    “父皇……”

    按照禮數,昭蘭應立即跪接圣旨,謝其隆恩。

    但此刻滿心抗拒的昭蘭根本無法心甘情愿地照做,反而因為情緒的激昂失聲喊了出來。

    那一聲之下,長梓殿幾乎所有人都明晃晃地看了過來,再不用偷摸看了。

    連帶著一道來的,是父皇晦暗不明的眼神,他站在至高處,面上褪去了溫和的笑意,落在昭蘭面上的目光只剩下靜謐的肅然。

    “吾兒不接旨,等什么呢?”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仿佛帶著笑意,但昭蘭卻感受到了其中蘊含的威嚴。

    父皇就那么氣定神閑地站在高處,俯視著她,用著最從容不迫的語氣,就像是拉家常一般親和。

    但昭蘭知道,這是父皇動真格的時候。

    心臟咚咚地在腔子里跳,她高昂的情緒像一把火,瞬間被父皇澆滅了,眼神不自覺游移在大殿中,她看見了無數人。

    從有爵位的公侯到各色品級的官吏,再到兄弟姐妹和同樣為了她捏把汗的母后,都在神色各異地注視著她,想知道她解下來會做出什么事。

    只有神思已然糊涂了的皇祖母還在笑呵呵地,不知認沒認出她來。

    昭蘭的理智占據了主導,她心頭的火焰急速消退,變得冷靜沉著。

    這不是私下里和父皇拌嘴,也不是為著些可有可無的小事,這是一份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賜下去的婚旨,是天家的顏面。

    往日昭蘭老是同父皇拌嘴爭吵,是因為那些事情只是些父皇可以慣著她的小事,不值一提。

    而如今這事,絕非往昔,且天子一言九鼎,何況乎圣旨?

    賜婚前,昭蘭便是知道一旦塵埃落定便無法更改,因而才奮力阻止,希望父皇打消念頭。

    就像是父皇非要潑出去一盆水,潑之前她還可以勉力攔著,但真正潑出去,傾覆到了地上,再攔便沒有什么意義了。

    昭蘭身為皇家的一員,若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駁斥圣旨,不尊天子,那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的臉,不僅如此,還當著外人的面。

    理智回籠,昭蘭雖在姐妹幾個里驕縱些,任性些,但不是不通道理。

    此時此刻,昭蘭能做的,只有……

    她掩下最后一絲不甘,面上浮現平和的笑意,緩緩跪下,行大禮道:“兒接旨,謝父皇賜婚。”

    至此,滿殿再不是鴉雀無聲,重新談笑風生,舉起了杯盞,一場硝煙散去。

    ……

    接了賜婚圣旨,便再沒有回頭路,昭蘭明白這一點,自不會亂來。

    平熙帝也料定昭蘭再不會掀起什么風浪,在賜婚后的第三日,便解了昭蘭的禁足,任她在金陵玩樂。

    昭蘭是個極其務實的姑娘,不會為了區區兒女私情便放棄自己擁有的其他東西。

    比如親情,權勢,身份……

    她自不會學著話本里的閨閣千金,只為了兒女情長便可以同情郎私逃,做一對四處漂泊的苦命鴛鴦。

    奔者為妾,名聲更是難聽,除非她腦子壞了。

    昭蘭受著皇室最為精細優渥的供養,享著父母十年如一日的疼愛,她雖不是圣人,但也做不到只顧著自己的私心,其余全然拋諸腦后。

    以前還有一線機會可以讓她試試,如今木已成舟,她也要適可而止才是。

    在芷蘭殿的三日,昭蘭自我說服著,漸漸安撫住了

    自己的心緒。

    之后,母后和各宮娘娘都來寬慰過她,就連一向被父皇嫌棄,不讓在昭蘭面前晃的三姐也隨隨便便過來了。

    除了三姐頗為遺憾地看著她,基本都是來勸她放平心境的,畢竟木已成舟,怨懟不滿也是難受在自己身上,讓自己不好受。

    昭蘭不是個會自怨自艾、多愁善感的性子,盡管接了這道萬分不喜的圣旨,也不會一直像個失了魂的人,反而會隨著時間慢慢將心緒平穩放緩。

    知道母后等人都擔憂自己,昭蘭揚起笑將她們一個個安撫回去,表示自己無礙。

    當日下午,父皇便親自過來探望了她一會,見昭蘭能吃能睡的,笑瞇瞇地將婚期定在下月二十八的消息告知了她。

    昭蘭手里的桃子頓時就不甜了,甚至還被昭蘭一氣之下掐出了幾個指甲印。

    “下月二十八?”

    “父皇,我投胎都不帶那么早的!”

    本來就不滿意這樁婚事,現下還著急忙慌地將自己嫁出去,像是要丟什么東西,昭蘭焉能不氣?

    況且若是真定了這日,去掉前往朔州的路程,她在金陵待的時間豈不是沒幾天了?

    雖然這幾日想過這一天終會到來,但此番到來的如此迅猛,昭蘭還是難以接受的。

    罵罵咧咧了幾句,昭蘭看著還在笑呵呵的父皇,先在心里罵了父皇幾句無情無義,又舔著臉湊過去。

    “父皇,就不能將婚期推遲嗎?我還不想那么快離開金陵!

    想著能晚一日便晚一日,昭蘭也不奢望別的了。

    “不成,我都將詔書下發到禮部了,金口玉言,不能改!

    “何況,這是二郎的請求,希望將你速娶回去!

    提到這個,平熙帝面上又掛滿了笑。

    對于魏家二郎這個請求,平熙帝眼都沒眨便應下了。

    于公于私,平熙帝都覺得這是一個好兆頭。

    魏家子如此稀罕小五,于公,這有利于維系兩家的關系,讓平熙帝覺得他這龍椅坐得更安穩了;于私,魏家子對小五上心,便能讓小五得到心儀郎君應有的疼惜和愛意,不像是長女,嫁了個不懂得疼惜妻子的,如今和離了也是一場空。

    “二郎二郎,叫得真親,不知曉的還以為他是親的我是撿的呢!

    嘴里嘟囔了一句,昭蘭不死心,繼續找空子鉆。

    “下月是否有些倉促,我好歹是父皇的女兒,這樣短的時間,婚禮能籌備完全嗎?莫要再墜了皇家的顏面……”

    父皇這人是個在乎顏面的,昭蘭希望他此番能改變心意。

    然她還是料錯了父皇對兩家婚事的重視,只聽父皇語氣輕快道:“這點無需擔憂,早在你及笄那年,為父便吩咐各部準備著了,年年如此,如今不過是將早已準備了三次的東西再度打理一下,不費事,完全能來得及!

    平熙帝笑容燦爛,然昭蘭卻被父皇的笑刺得哪里都疼。

    仿佛是想哭,但是克制住了。

    “別難過小蘭,等你嫁到朔州,你會感謝為父的!

    神秘兮兮地留下這一句話,不等昭蘭反駁什么,平熙帝心情明朗地走了,獨剩昭蘭一人在殿里調節心情。

    也許平熙帝算是個細心體貼,又或者他心中的一點愧疚,他兌現了自己當初的諾言,給昭蘭籌備豐厚陪嫁的同時,不忘安排些可以帶到朔州的廚子來調教,勒令他們在下月二十八前將金陵所有菜式還有金陵城中昭蘭喜歡的菜色都學會,然后隨著昭蘭一起陪嫁到朔州去。

    父皇還承諾,每季都遣人來朔州送最實行的衣裝和首飾,讓昭蘭不必擔憂自己的一應物品會過時于金陵。

    昭蘭仍是嘆氣,覺得不如留在金陵好。

    但還有一事昭蘭是滿意的,那便是自打賜了婚,她便不再被禁足了,又像以前一般可以自由出入宮中了。

    時隔多日,再次從宮門踏出,昭蘭有種過了三年五載的感覺。

    她要出去做最后一件事,那便是了結與陳郎的露水情緣。

    聽聞跟隨魏大將軍的部下都住在宮外的四方館,昭蘭是不好找過去的。

    恰逢是雙日,昭蘭便想著碰碰運氣,在老地方等著,看看能不能等到人。

    怕父皇發現些什么,昭蘭還特地找了四姐幫她打掩護,就說是出去散散心。

    許是心愿達成,父皇很是好脾氣地應了,沒有一絲為難和懷疑。

    這事是個私事,昭蘭便沒有帶著四姐一道往曲江池來,元昭靈自然也不會去摻和,出了宮門自個逛去了。

    一路上,昭蘭的心情酸酸澀澀的,像吃了沒熟的梅子,五味雜陳。

    她本來都做好了等待許久或者空等一日的準備,然下了車子,只輕輕往那棵老柳下一望,昭蘭便看見了那道俊挺勁瘦的身影。

    正是同她有緣無份的如意郎君。

    心里的梅子更酸了,酸得昭蘭只想哭。

    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原本背對著她的少年緩緩轉過了身,朝著遠處正在默默凝望他的昭蘭淺笑。

    抑制住內心的波動,昭蘭慢慢走過去,穿越如織的游人,姿態嫻靜地站在少年跟前。

    魏泫皺了皺眉,覺得今日的昭蘭有些出乎意料的安靜。

    若放在以往,這姑娘都是笑盈盈地湊過來,甚至是撲過來,絲毫不扭捏,倒比他更坦蕩大方。

    說歸說,然魏泫不會排斥,甚至還挺喜歡。

    眼下卻忽地嫻靜了起來,倒讓魏泫有些不習慣和微微的小失落。

    魏泫自然是知道昭蘭前后舉止不一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他眼下還沒盡興,他不會多嘴。

    魏泫少見地主動牽起了昭蘭的手,還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看得昭蘭愈發心痛難忍。

    她的絕美愛情,就要這樣失去了。

    一想到日后她嫁到魏家,她的情郎也會成家立業,同別的姑娘相守一生,將和她做過的沒做過的通通做一遍,昭蘭心口就像是壓了一塊大石,喘口氣都艱難。

    她好不甘心!

    但偏偏她別無他法,只能遵著前路行走,不能性差踏錯。

    這一次,昭蘭也是為了給兩人一個了斷,好讓自己此生再沒有遺憾。

    她沒有拒絕情郎最后的親近,只眉目沉沉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我們尋個穩妥的地吧。”

    魏泫一雙黑眸直直望進少女沉靜的水眸,心中好奇如今的昭蘭會如何對待他。

    兩人選在了畫舫,只不過這回沒有閑雜人等,除了負責船只行進的人,便只有芙蓉跟上來,守在畫舫小室前,神色嚴肅認真。

    昭蘭牽著對方的手,二人在軟榻上落座。

    昭蘭坐下后,貪戀地看著少年俊麗的臉龐,出神了好一會,才聲音艱澀地將此行的目的說了出來。

    “我要成婚了,日后我們也不必再見了,你也趕緊回家去吧!

    第29章

    仿佛用了天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簡簡單單的話語,此刻的昭蘭就像是一棵被毒辣的日頭暴曬過的小草,蔫頭耷腦地沒精神。

    “你回家后也不要想我了,魏家是朔州的土霸王,要是你犯傻被發現了,后果不堪設想!

    “回去安安分分地,將我忘了,好好孝順父母,盡忠職守,再娶個……算了,這個我不想說,提到我就氣悶,反正你好好生活便是!

    昭蘭本想大方地說出那句娶個好姑娘過日子,然話到嘴邊,昭蘭只覺太陽穴抽痛,愣是不想說出口,干脆撤回話了。

    還在捏著少女軟嫩的手,魏泫聽到這番決絕的話,怔了幾息,有種在預料之中又在預料之外的矛盾感。

    被賜婚后,對于他這個“男寵”是決計不能再留著的,畢竟天家的顏面擺在前面,魏泫覺得她應當也不是個腦子糊涂拎不清的。

    何況哪個男子也無法忍受未婚妻跟旁的男子勾勾搭搭的,魏泫更是不喜。

    然這個“男寵”換成自己后,魏泫又遲疑了。

    原來她對自己那樣熱烈的喜歡,也會因為外部的壓力,說將自己丟開就丟開嗎?

    換了一種思路后,魏泫又覺得不平衡了,怨氣直往外冒。

    “你真的舍得我?”

    明知故問,還擺出那樣一副被負心的可憐模樣,讓昭蘭心緒越發郁燥了。

    她很想抽出自己被握在少年掌心的手,但稍動了一下,對方攥得更緊,一團熾熱。

    昭蘭又哪里想離開這個溫柔鄉,也就半推半就停了動作,任由他握著。

    少年手掌寬厚,五指修長而有力,伸展時纖長雅致,而緊握時便骨節分明。

    想來是軍戶出身的他常年持刀槍劍戟,指腹和掌心帶有一層粗糲的繭子,隨著少年的揉捏不時刮蹭著昭蘭手上的嫩肉。

    粗糙的同時,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波接一波的酥麻。

    她有些沉醉了,只想被這雙手握一輩子。

    她苦笑,聲音低到了極點,仿若喃喃自語道:“當然不舍,可那又有什么用?繼續同你在一起,我兩都要遭殃,況且我是大周公主,也不能太過任性,多多少少要考慮些!

    雖有萬千不舍,但昭蘭話中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會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魏泫眉心蹙著,儼然是不高興的模樣。

    昭蘭下意識地想哄人,但此刻覺得說什么都沒有意義了。

    昭蘭決定給自己,也給對方留下一個美好的告別。

    反握住少年的手,昭蘭另一只手扶在他的上臂,身子微微前傾。

    正待魏泫好奇昭蘭要做些什么,就感受到一股夾雜著淡淡甜香的溫熱吐息拂面而來,陰影落下,唇被覆住,只剩下一片軟香柔嫩。

    意識到昭蘭做了什么,魏泫瞳仁顫了顫,呼吸急促了起來。

    雖有過一次經歷,但于昭蘭來說,這事還是有些生澀,不知訣竅方法。

    本想著就意思那么兩下便離開,誰知剛有這念頭,下唇便被輕輕咬住了,容不得她離開。

    臉貼著臉,兩人距離再近不過,昭蘭瞪他的那一眼也精準地被接住了。

    黑眸輕轉,只是微微一笑,緊接著一只大手握住昭蘭的腰,猛地一推,雖然力道沒有很重,但輕而易舉地讓昭蘭后傾了下去。

    少年另一只手墊在了昭蘭的后腦勺,少年氣勢凜冽地壓了過來,兩人毫無間隙,互相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溫度。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少年人正當妙齡,又是自小習武的軍戶子弟,骨骼強健,結實有力,昭蘭只覺得像是一塊山石壓在自己身上。

    “好重,能不能……”

    昭蘭剛嘟囔出口,話還沒說完,就被牢牢封住了。

    也許是將昭蘭那句“好重”放在了心上,魏泫很快調整了姿勢,一條腿屈撐在軟榻上,兩臂也是撐著,將人困在中間。

    比起昭蘭那生澀不熟練的吻,魏泫顯然要出色很多,盡管他一開始也有些生澀,只知道在外唇輕啄放肆,但架不住那與生俱來的天賦。

    魏泫上手很快,才不過在唇上輕輕廝磨了幾下,便迫不及待探知更深的領域。

    昭蘭本就被親得有些迷糊,很輕易地便被撬開了關隘,被少年靈活地在其中攪弄風云。

    昭蘭被弄得全身酥軟,根本筋骨好似都變軟了,想說話,讓他被別那么兇,但發出的只是含糊不清的聲音。

    唇上火辣辣的,胸腔也是烈火灼原的盛景,昭蘭有時防不住,因對方放肆攪弄而唇畔溢出水色,她無法接受,想用手拂去,然被察覺到的魏泫先一步制止,舌尖輕輕一卷便將事情料理了。

    本就臉紅的昭蘭心臟又是狠跳了一下,覺得這人有點不講究了。

    糾纏了許久,就在少年還要沿著下顎往下造作時,昭蘭的理智蹦了出來,伸手擋在了脖子前,阻下了魏泫的下一步動作。

    昭蘭覺得,若是再繼續放縱他,怕是待會要出事,雖然她自己也糊里糊涂的,但直覺這種東西很準,昭蘭愿意信它。

    畫舫外游人喧鬧,可小室內卻安靜地出奇,偶爾只有兩人長一聲短一聲的喘息交錯出現,平白讓空氣都炙熱了幾分。

    “呵呵~”

    昭蘭那防備的姿態逗笑了魏泫,也多少有些未被滿足的怨氣。

    “你擋什么,不是你先的嗎?”

    不再放肆了,可魏泫也沒打算下去,仍舊維持著先前的姿態,將身板較他來說嬌小甚多的少女籠罩在懷中,言語逗弄。

    昭蘭不自覺舔了一下火辣泛腫的唇瓣,生怕這廝再偷襲她,兩只小臂橫在身前,神色羞惱地反駁道:“我只是要親一下,沒想后面那么多,你太貪了!

    昭蘭想得很簡單,二人就要自此分離了,以吻作別很是合適,也能給自己留個畢生的念想。

    但她真的只是想親幾下便作罷,誰承想這人有點貪了,還那么不講究。

    想起方才被勾纏到無處遁形的感覺,昭蘭下意識就是骨頭一軟。

    只是一個吻,竟還能這般親密交融,不分彼此,真是讓人招架不住。

    “這就貪了?殿下怕是不知究竟何為貪!

    魏泫意味深長地說了句不清不楚的話,剛經歷了一番糾纏的昭蘭也沒心思跟他掰扯這個,用手推了推他的胸膛,示意他起身。

    “你快起開……”

    魏泫知曉此刻不是收獲的時候,目光黏黏乎乎地從被他磨得有些凄慘的唇瓣上移開,又倚回了原處。

    昭蘭也理著皺了的衣裙,神色再度變回平和。

    “我此番來是特地來與你告別的,先前那一下也、也是告別,我們終究有緣無份,你就當從未遇見我吧。”

    昭蘭說這話的時候,努力讓自己的神色和語氣平靜無波,畢竟她想求一個好聚好散。

    然話說出去后,昭蘭心里苦得不行,甚至眼眶都酸酸漲漲的。

    將情緒撫平,昭蘭抬眼去看他,卻見人沒有半點悲傷,甚至還是輕笑著的。

    昭蘭突然覺得受到了冒犯,火氣上漲。

    自己在這為愛情黯然神傷,悲痛欲絕,對方竟然這副反應,這對她來說簡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這是什么意思?還笑?你沒有心!”

    想到這廝可能完全不將這事放在心上,甚至將她當成個樂子,昭蘭差點氣冒煙了。

    像個怒氣沖沖的小獅子,魏泫第一反應竟不是慌張,而是覺得很可愛。

    然看著人馬上就要發威的征兆,魏泫忙不迭握住了那只緊攥著放在腿上的纖手,黑眸輕轉,開始哄人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

    見人還知道解釋,昭蘭火氣下去了那么一丁點,趁勝追擊道:“那你什么意思?今天你要是不給個合理的解釋,我決不饒你!”

    本想威風凜凜地甩開對方的手,奈何攥得太緊,昭蘭沒成功,便僵持在那。

    看著少女氣鼓鼓的臉,魏泫似乎是想笑,但拼命忍住了。

    他想到了一個有趣的,隨之付諸行動了。

    改為兩手握住少女軟嫩柔滑的手,魏泫神色一動,邪氣橫生道:“殿下如此舍不得我,不若將我偷偷帶在身邊,一同前往朔州?”

    仿佛只是說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話,少年神色單純的緊,像是完全不懂這話的含義似的。

    在這句話的沖擊下,昭蘭滿腔的火氣都頃刻間散了去,她神色驚恐地看著眼前的少年,就要說話,人家卻越說越過分了。

    “我編個理由,讓將軍允我稍后獨自回去,待殿下婚車出發那日,我潛進殿下婚儀隊伍里,一路陪伴殿下,不好嗎?”

    像是稚童為父母排憂解難,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好主意,一副歡欣雀躍求夸贊的神色。

    昭蘭被這句話攪得全身都在顫栗,有興奮,但更多得是驚嚇。

    她晃然間從軟榻上站起,魏泫握著的手也適時松開,兩人無聲對視著。

    昭蘭先發制人,神色肅然質問他:“你知不道你在說什么,你今日是出門把腦子忘家里了嗎?我是代表皇室同魏家聯姻,一方是我的父皇,一邊是魏大將軍,你怎么敢說出這句話的?”

    “此事我若真采納了,有一日東窗事發,不僅破壞了皇室與魏家的關系,引發動蕩不說,你我二人可沒好果子吃,尤其是你,我父皇還能庇護我,你一個無名小卒,你不想活了嗎?”

    一霎那的心動結束,隨之而來的是嚴峻的形勢,昭蘭覺得這法子真是爛透了,也虧得對方能想出來,敢想出來。

    魏泫被昭蘭驚怒的模樣弄得一愣,不僅不知悔悟,還笑問道:“你這是在擔心我?”

    昭蘭都要被他整懵了,竟還有心情說笑,真不知這人心是有多大。

    昭蘭覺得告別也告完了,也沒必要跟這廝在這做無用糾纏了,要不然只會讓她越發不舍。

    轉過身,俯視著倚在榻上姿態慵懶的少年郎,昭蘭快刀斬亂麻道:“聽聞魏大將軍后日便會出發回朔州了,你也別想那么多了,回去收拾收拾隨著一道回去吧!

    “在朔州瞧見了我就當不認識,好好為朝廷效力,爭取早日升遷,出人頭地!

    昭蘭希望自己心儀的人可以有個光明的前途,就算是他日后身側沒有自己,昭蘭還是希望他能前途無量。

    唏噓完,也交代了該交代的一切,昭蘭最后看了他一眼,決然離去。

    魏泫靜靜地看著那么窈窕背影消失殆盡,神色復雜,一時竟不知作何感想。

    第30章

    自那日告別后,昭蘭便再沒有踏出皇宮,老老實實在芷蘭殿縮著,有些悶悶不樂。

    嫁往朔州在即,她本應該在這有限的時間里多出去逛逛,畢竟以后不知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然昭蘭的興致就是提不起來,她寧愿在芷蘭殿躺著,不去費那力氣。

    期間,姚皇后來過一趟,傳授女兒些婚前必備的要事,甚至還偷摸帶來了圖冊。

    昭蘭起初還以為母后給她帶了個話本子,心想她現在什么都沒興趣,想讓母后帶回去,然看了那圖冊一眼,她就說不出話了。

    從母后毫不遮掩的教導中,昭蘭雙頰紅潤地明白了一些事情,也知曉了當初月娘為何擔憂她會被人欺負,原是這個意思。

    可現在回想,都已經物是人非了。

    看著圖冊上那對姿態糾纏的男女,昭蘭不自覺想起了皇祖母壽宴那日,魏家二郎那魁梧壯碩的身板,神色驚恐不已。

    對比了一下自己這胳膊腿,昭蘭臉也不紅了,只剩下雪白一片。

    這是會死人的吧?

    想著想著,昭蘭有些想哭,看著那圖冊更煩了。

    姚皇后看出女兒的愁苦,在芷蘭殿安慰了好一會,不住嘆氣。

    如果可以,她也想讓女兒自由自在地選擇良人,為此,她這幾年同那老東西吵了好幾次嘴,也旁敲側擊地勸過,但都沒什么用。

    她身為中宮,已經不是年少時可以在家中任性撒潑的小姑娘了,對于這件牽連前朝國體的婚事,姚皇后也不好強行置喙什么,只能往好處想,順便安慰安慰女兒。

    “小蘭也不必那樣悲觀,我觀那魏家二郎生得俊俏英武,也是個美郎君,雖不是很了解性情,但瞧著與我們小蘭是極其相配的,說不定、說不定是一段良緣呢。”

    姚皇后也是瞧見過魏家那小郎君的,模樣身板都是萬里挑一的,人瞧著也是明朗討喜的,別人她不知是什么看法,反正姚皇后看著是蠻喜歡的。

    她甚至有種那個魏家二郎與她的小五很般配的感覺。

    可惜小五看著仍舊是十分排斥,想來還是不想遠嫁的緣故。

    聽了姚皇后這番勸慰的話,昭蘭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嘴上沒說什么,心里碎碎念著。

    母后莫不是同父皇一樣得了眼疾?

    魏家二郎那個模樣,為何兩人的口風竟是一致的,昭蘭想破腦袋也想不通。

    然塵埃落定,她在這辯駁也沒用了。

    四月二十五那日,魏家人啟程離開了金陵,平熙帝在灞橋相送,一派君臣融融的氣氛。

    昭蘭怕觸人生情,再露出什么馬腳,便沒有過去。

    昭蘭本以為自己能很沉穩地接受這一別,但當芙蓉回來告訴她人已經出了金陵城的時候,昭蘭還是扁起了嘴,難過地掉了幾滴眼淚。

    金陵城外,魏泫打馬回頭,望了一眼高大宏偉的城門,似乎想要穿透這堵城墻看到什么,頗有依依不舍之意。

    魏戍余光瞥見兒子的舉動,有些嫌棄地瞥了魏泫一眼,催促道:“人下月就到家里了,別舍不得了!

    魏泫不是沒有聽出父親話語里的嘲笑,但他不會放在心上,甚至還厚臉皮地笑了。

    “要是能將人現在就帶回家就好了!

    這話出來,都不用魏戍這個做父親的諷刺他,一旁的陳三都聽不下去了,驅馬上前,笑話道:“少將軍真是厚顏又急色,哪有如此行事的,你看身后兄弟都沒憋住,都笑你呢!

    聞言,魏泫朝著身后看去,果然瞧見一群軍漢忍俊不禁的臉,分明都是在看他的笑話。

    如鷹隼一般的目光凌厲又懾人,魏泫冷哼了一聲,讓那群軍漢止住了笑,強裝出端肅又正經的模樣。

    他們可不想回去被少將軍調教,還是乖覺些吧。

    繼續趕路途中,還是有好奇心重的小將壓抑不住心思,悄悄驅馬來到同少將軍關系一向親厚的陳校尉身邊,刺探即將嫁過來的少夫人情況。

    “陳將軍,少將軍此番這樣急色,如此輕易就折了腰,宣陽殿下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吧?”

    有一就有二,其他軍漢聽到這話,也悄咪咪湊上來聽八卦了。

    陳三見少將軍正忙著和將軍說話,沒注意到這邊,他膽子也大了些,沒管住自己的嘴,湊過去和其他小將碎嘴子去了。

    魏泫同父親說話的間隙,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到身后將士們的強壓著的起哄聲,扭頭一瞧是陳三那個碎嘴子在聚眾傳播不當言論,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在背后蛐蛐自己的那一點情史。

    魏泫暫停了談話,驅馬往后頭去了。

    眾將士一看少將軍打馬過來,頓時作鳥獸散,一聲都不敢吭了。

    ……

    金陵,轉眼間便到了昭蘭嫁往朔州的日子了。

    婚期雖定在二十八,但金陵到朔州千里之遙,加上婚婚車可不似輕便的快馬,少說也得走個二十天。

    昭蘭動身的日子便定在了五月初六,昭蘭還留下過了個端午。

    對此,昭蘭十分珍稀這個端午節,連粽子都比往年多吃了幾個,還痛飲了一壺雄黃酒。

    父皇做事的效率不錯,到了她出發前一日,答應了給她帶去的廚子都訓練好了,昭蘭檢驗過了,那些廚子確實有兩把刷子,將金陵各色菜肴和她平日愛吃的小食糕點都學了個十成十,昭蘭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臨行前一夜,昭蘭失眠了,雙眸無神地望著帳頂,腦中走馬觀花一般掠過許多往事。

    大多是十七年來在金陵和皇宮的種種,但其中最濃墨重彩的一幕幕,是曲江池畔,那個會倚著老柳等她的少年。

    一股熱流在胸腔中肆虐,酸澀得昭蘭控不住情緒,只覺視線模糊了。

    這個只會打嘴炮的假把式,不是說要偷偷跟著她一道走嗎?竟還是被自己勸幾句就偃旗息鼓,說走就走了,看來也沒多堅定,沒用的東西!

    人在心情不好時總會無理取鬧些,昭蘭便是處在這種情緒下,也不管當初是自己將人扳正了過來,甚至嚴厲斥責的,只任性地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發性子,僅此而已。

    翌日,晨光熹微,昭蘭枕上淚痕也已經干涸,不注意瞧壓根瞧不見,唯余雙眸有些微紅。

    這一日和往日不同,昭蘭不能再同以前一般,想著吃過朝食去玩什么,或者和誰一起玩,而是凈面梳妝,穿著大紅吉服,戴著攢金絲鳳冠,一身錦繡莊嚴地朝著宮門去,那里,父皇和文武百官正在候著,準備為她遠嫁送最后一程。

    上妝的時候,月娘目光在昭蘭眼眸上怔了片刻,看出人昨夜定是哭過了,不由心疼地看著,大約是想說些什么,但被昭蘭制止了。

    “月娘我沒事了,勿要擔憂!

    只是一夜間,昭蘭又如往常一樣心情明朗,只是偶爾會因為要遠嫁朔州的事煩躁。

    姚皇后早早過來了,到了分離關頭,也再不端什么沉穩的架子了,拉著昭蘭的手啜泣起來,一邊哭一邊大罵平熙帝,甚至隱隱有要去吵一架的趨勢。

    到了這個關頭,昭蘭哪還有掙扎的余力,費口舌將母后安撫好,才能繼續妝點。

    許是父皇也覺得虧欠,昭蘭的陪嫁和排場遠超歷來任何一位公主,風頭可謂是史無前例,讓人望而止步,直嘆壯觀。

    十里紅妝不再是形容詞,而是真真切切出現在金陵人眼前。

    不說別的,就光是昭蘭這一身嫁衣,便動用了尚衣局百十來位繡娘精細耗神地做了小半年。

    要不是父皇早早吩咐下去了,這短短的時間內昭蘭哪里能穿上這一身繡以金線、墜著珍珠美玉的飛鳳牡丹嫁衣。

    如果將成親對象換成她的如意郎君,配上這身衣裙,昭蘭嘴都能笑裂。

    可惜……

    沉沉的鳳冠壓得她脖子有些酸,昭蘭可以預想到再過一會怕是就要折磨人了。

    好在這身盛裝只需在兩個特殊時刻穿上,比如今日的送別和進入朔州的那日。

    路途少說也有二十天,若要日日頂著這副模樣,那誰受得了!

    前后皆有宮人打扇引路,昭蘭便被坐在被宮人簇在中央的步輦上往宮門丹陽門趕去。

    剛靠近丹陽門,昭蘭便注意到了那成片朱紅青綠的官袍,其中最顯眼的當然還是父皇那一身明黃,遙遙肅立著,尤為扎眼。

    步輦落下,昭蘭在芙蓉和月娘的攙扶下踏在地上,姿態端方地一步步朝著等待了好一會的父皇那里走去。

    母后就站在父皇身側,看著沉靜平和了許多,同時各宮娘娘們也來了,還帶著昭蘭的兄弟姐妹們。

    她們多多少少都是一副不舍的表情,一圈看下來,昭蘭又有點不淡定了。

    “父皇萬安。”

    心里難免不舒坦,昭蘭語氣不咸不淡,甚至還有些氣鼓鼓的。

    平熙帝倒是不在意,笑呵呵地叮囑她道:“此去朔州路遠,吾兒千萬要保重身子,女婿是個良人,你到了那千萬要與女婿和和美美,好好經營夫妻關系,讓父皇也能將心放平!

    “女婿是個體貼的,承諾每年閑暇無戰事便會抽空陪你回來看看,以解思鄉之苦。”

    聽到前面一句,昭蘭情緒憤憤,剛想懟回去,然下一句撫平了她的火氣,讓她生了幾分意外之下的驚喜。

    “父皇說得是真的,他會每年陪我回來?”

    在昭蘭滿懷期待下,平熙帝笑瞇瞇點頭,昭蘭心情好了那么一點。

    這算是意外之喜了,看樣子那魏家二郎還算個人,知道體貼一下她這個遠嫁的公主。

    但,想到魏家二郎五大三粗的糙漢子模樣,昭蘭又泄氣了。

    體貼又如何,知冷知熱又如何,還是無法和她的陳郎相比。

    想到這,昭蘭情緒又低落了些。

    嘆了口氣,昭蘭目光落在了站在太子阿兄身邊的小胖子身上。

    元烈那小子終于不那么討人嫌了,一副哽咽的小模樣,看著對她這個小姑姑很不舍。

    見到昭蘭瞧他,元烈手里像是拿著什么,立即邁著小短腿噔噔地跑過來,扯住昭蘭的嫁衣裙子。

    昭蘭剛想問她這好大侄來鬧騰啥什么,就看見小胖子攤開手,露出被袖子遮擋的東西,是一個制作精美的彈弓,上面雕刻著龍紋,又以金水澆筑紋理,晾在日頭下,金光灼人眼。

    不過昭蘭看著這彈弓倒是有幾分眼熟,像是先前打過她的那只。

    “小姑姑,這是我最寶貝的東西了,今日送給你,我那個小姑父脾氣不大好,要是他以后敢欺負你,你就拿這個打他!

    小皇孫信誓旦旦地說著,拉著昭蘭的手將彈弓塞給她。

    昭蘭被這熊孩子整得又氣又笑,忍不住道:“我還沒跟他拜堂呢你就叫上小姑父了,就那么喜歡他?”

    昭蘭記得這孩子是個頑皮的,竟然就那么服服帖帖地叫上了,也是稀奇。

    然轉念想想,這孩子一向崇拜武將,時不時還要喊自己以后要當大將軍,昭蘭突然就理解了。

    實打實說,那魏家二郎確實是個將帥之才,年紀輕輕便立大功小功若干,元烈崇拜認可他也算是說得過去。

    被昭蘭問話,元烈先是點了點頭,緊接著又是搖頭,說了一句十分符合他行徑的話:“喜歡,也不喜歡。”

    小姑父人蠻兇的,但又會教他打彈弓,小孩子單純的思想左右搖擺。

    而且小姑父有點奇怪,先前還三令五申不許他喊他小姑父,但就在那日后,在她拿彈弓打了小姑姑那日后,小姑父又勒令他喊了。

    很奇怪,元烈小小的腦袋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

    昭蘭沒多少時間在這陪大侄子嘮嗑,便叫太子妃嫂嫂將他領了回去,至于那彈弓,她也就笑納了。

    好歹是大侄子的一點心意,而且,要是那莽夫哪天真惹了她,說不定昭蘭真的可以拿彈弓偷偷打他,只要小心些不被發現即可。

    嘿嘿~

    告別父母兄弟姐妹,再對著前來送行的文武百官施一禮,昭蘭在宮人的簇擁下登上了婚車,漸漸駛離了皇城。

    浩浩蕩蕩的儀仗帶起了一路煙塵,當芙蓉告訴她已經出了金陵城,昭蘭忍不住探出頭,遠遠凝著城門上那大大的金陵二字,心中十分傷懷。

    此時此刻,她好像個和親公主!

    ……

    接連五日,昭蘭大多數時間都悶在婚車里。

    雖然這婚車內部空間不小,像個姑娘家的小型閨房,但對于性情如鳥雀的昭蘭來說還是有些受不住。

    她要悶死了!

    然去朔州的路程少說二十日,這才過了四分之一,昭蘭便按捺不住了,只能說是個令人難過的事。

    這五日中,無聊煩悶的時候,昭蘭會將她那短暫又美好的露水情緣拉出來品味品味,雖然不治本,但能讓自己舒坦舒坦。

    她不時會想,陳郎如今應當已經到了家中,不知他在做什么,有沒有像她一樣,時不時想起她?

    眼看著自己到了朔州就要與魏家子拜天地入洞房,昭蘭不免也會想陳郎是否也會很快忘卻她然后遵從家中傳宗接代的意志娶妻。

    昭蘭很矛盾,她既想讓他能有個幸福美滿的人生,但又不想他同別的姑娘攜手白頭,只要一想到這個,昭蘭就滿肚子酸水。

    正醋著,儀仗漸漸停了下來,負責此次送親的何將軍,正是淑妃娘娘的兄長,來到婚車附近,請她下去透氣。

    這群陪嫁的宮人上上下下沒有不知宣陽殿下性情的,只要一歇著,立即來告知。

    昭蘭聽到又可以出去呼吸新鮮空氣了,屁顛屁顛就下來了。

    下來后,昭蘭才曉得為何突然就歇著了,原是這一處有大片水源和肥美的草葉,正是長途跋涉的馬兒需要的。

    昭蘭下了車后,便有將士過來將馬兒解開,拉去水邊飲水。

    昭蘭在月娘三人的陪同下來到一棵枝繁葉茂的楊樹下乘涼,宮人也送來解渴降暑的冰飲子。

    甚至是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上,父皇也是用了心思,一路上昭蘭的口腹之欲被滿足得很好,甚至可以說是無可挑剔。

    正坐在芙蓉搬來的小方凳上小口飲著荔枝冰飲子,驀地感受到不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抬眼望去,是一隊輕騎正往這來,看裝束,是訓練有素的正規將士。

    送親的禁軍有三千人,自然是不用怕這突然出現的陌生輕騎,但基本的警戒還是要有的,看見那隊輕騎直沖著送親隊伍過來,都聚攏了過來,將昭蘭這個至關重要的“和親公主”護到中央。

    月娘三人立即緊張了起來,甚至又將她護了一層。

    昭蘭倒是不在意,那一支隊伍不過五十人,自己這邊有三千禁軍,只要不是四肢癱瘓,鐵定都是能打得贏的,所以沒必要擔心。

    “殿下和將軍莫驚,我等是魏大將軍派來迎接殿下婚車儀仗的,不是歹人!

    為首的將士見對面戒備,高喊出聲,讓何將軍松了幾分氣。

    待檢查了對方的帛書上的魏家印信,何將軍完全放下了防備,將人接納了。

    昭蘭本覺得那將士的聲音有些熟悉,但總想不起來在哪聽過,便好奇抬頭望去。

    然一個抬眼,跟那隊輕騎中的一個玄色甲胄的英武小將對上了眼,瞬間驚掉了手中的冰飲子。

    這不是她露水情緣的如意郎君嗎?

    他怎么過來了?

    他想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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