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西南風
晚上是參加草原的篝火晚會,再欣賞民俗表演。
中午吃的那串羊肉還沒消化,賀嶼薇就一直在喝酸奶。
余溫鈞轉過頭讓服務員把酸奶收了,他說:“少喝,待會去泡溫泉。”
溫泉距離他們7公里。
夜色的草原只有頭頂的星光和車燈,也沒有公路。前后三輛越野車,賀嶼薇這次沒有和余溫鈞坐,單獨坐在第二輛車的副駕駛座。
她的后座還有三條牧民家養的狗,呼呼喘氣,因為怕草原上遇到狼。
第一次泡溫泉應該帶什么,賀嶼薇心里一點數都沒有,便把新買的泳衣披風和拖鞋塞在小書包里。
到了地方后,她才發現,喜歡挑頂級東西的余溫鈞為什么隨便帶她買個幾百的泳衣。
余龍飛嘴上說得天花亂墜的“溫泉酒店”,目前只是一個野池子。
水,倒是清澈,還有臨時加裝的過濾系統。
但除了水質,整個環境都很差,旁邊有石塊和建筑料堆壘在旁邊。難聽點說,也就像超大型豬圈。
余溫鈞這次帶來他們專門負責投資項目的一個副總,對方從落地后就對余溫鈞嘰嘰咕咕,此刻,他臉色更沉了。
余龍飛假裝沒察覺,還邀功:“哥,這地方太好了。一發現地下有水,我就專門讓人圍起來。找人測了酸堿度,還測了周圍石頭。草原開發溫泉需要審批,我正走流程呢——啊,你用手摸摸,我讓人兌了水,正好是39度,你肯定能適應。哥,你覺得怎么樣?咱們一邊泡溫泉還可以一邊欣賞星空!哥,怎么樣?”
在他的聒噪聲中,夜晚的草原更冷了,賀嶼薇在口袋里搓了搓僵硬的手。
他們帶了露營的各種用品,可以在溫泉旁邊生篝火。除此之外,又帶了酒,羊肉串、水果和馕。泡溫泉時也可以解悶吃。
幾個司機忙活生火,三條隨車跟來的大狗搖著尾巴來回溜達,賀嶼薇走上前拿食物,余溫鈞攔住她。
他掃了一眼她凍得發白的嘴唇:“你先下去泡會吧。”
帶她到溫泉池邊,余溫鈞指定一個僻靜的角落,讓她躲在那里脫衣服。
一旦脫離遮蓋物,皮膚在冰冷空氣的草原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賀嶼薇倒是已經提前在蒙古包里換上比基尼
,但是,脫掉的衣服放在地上會不會臟?
余溫鈞輕斥:“把手舉下來,讓我看看泳裝。”
賀嶼薇不情愿又哆嗦著回頭,卻聽到身后一陣動靜,余龍飛居然大大咧咧地進來了。
——她寧愿在草原上被狼吃掉內臟和大腦,都不想讓余龍飛看到自己穿比基尼的樣子。
賀嶼薇準備躲,穿著拖鞋的腳一滑——她緊緊地捂住嘴,無聲地跌倒進溫泉水池,滾燙的溫泉水就像烈焰一般拍打著后背。
幸好,池水不深。
但還沒等她定神,突然就有人提著胳膊把自己拽出來。
溫泉池熱氣騰騰的白霧,遮住對方的容顏,但眼前是熟悉的藏藍色印花襯衫。
她這才停止瘋狂的掙扎和推搡。
他問:“嗆水了?”
賀嶼薇搖搖頭,拼命想把身體藏在水里 。余溫鈞便冷聲說了句“缺心眼”。
他沒再繼續管她,返身從溫泉池走上來,渾身的衣服已經濕漉漉的,幸好是熱水,也沒太難受。
余龍飛也看到浮在溫泉池上的那顆腦袋是賀嶼薇,剛說:“你——”
余溫鈞卻打斷他:“不要管閑雜人等。龍飛,我有話跟你說。”
他們走了,賀嶼薇獨自蹲坐在溫泉池里。
腳趾碰到熱水的時候開始抽筋,有幾秒,她的大腦依舊茫茫里一片,花了會時間才從眼花耳鳴的狀態中適應。她將鼻子和耳朵都沉浸在熱水里,皮膚毛孔全部張開了,特別舒服。
等抬手抹干臉上的水,賀嶼薇的心跳終于恢復平靜,才突然發現,余溫鈞和余龍飛那里發生爭執。
順著聲音來源,她能看到余龍飛的神情極其可怕。
他一言不發地盯著余溫鈞,兄長剛剛用種平淡的表情說了李訣的真實身份。
以及,余哲寧車禍的真相。
“好家伙,我是家里最后一個知道李訣是舅舅私生子的?你和哲寧這段日子忙活這個呢?不是說要調動李決嗎,但那個時候,你就已經懷疑李決了吧?”
“李訣要是真的想跑,倒也不可能讓人輕易抓住。他從哲寧出車禍后一直心浮氣躁,我試了他幾次,他就慢慢沉不住氣了。”
余溫鈞沉默片刻:“出身和能力相比是次要的。我當初提拔李訣也只有一個原因,他的能力很強。”
余龍飛臉上的神情變了好幾下,最終怪笑兩聲:“哥,你的真愛是李訣啊。怎么,你就不怪他傷害了你兄弟?”
余溫鈞說:“我建議你既不要把哲寧當永遠的兄弟,也不要把李訣當永遠的敵人。”
余龍飛一愣……什么意思。
“哲寧大學畢業后走仕途,那還好說。如果他也入局,你倆除了是親兄弟,更是對手。”余溫鈞的聲音和草原夜晚煙氣一樣平淡卻也透著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總是冷冷的,“戰場無父子,商場無兄弟。包括我,也很可能在某一日與你利益相悖。與其將李訣當假想敵,你不如想想該怎么對待我。龍飛,你很聰明,但你是感知型的孩子,我感知到了但我不想用邏輯去把這件事真正的分解成我的基礎認知。當初讓你讀商學院,但你似乎也沒好好地鍛煉出能力。”
仿佛被刺了一下,余龍飛一字一頓說:“哥,至少我絕不會背叛你。”
余溫鈞看著他,先是沉默了一會,隨后伸出手拍拍余龍飛肩膀:“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現在心里有很多不舒服,但怎么處置李訣由哲寧決定。這件事的主角不是我,也不是你。”
余龍飛一動不動地站著,突然一腳就把旁邊的露營椅踢飛,氣沖沖地離開。
余溫鈞和余龍飛起爭執的時候,其他人自動避嫌。
直到兄弟倆越說越僵,他們看著余龍飛快步走出來,鉆進車里,就讓司機帶自己回去。
副總琢磨這溫泉是泡還是不泡,余溫鈞也跟著余龍飛走出來。
他看著余龍飛的車尾燈,隨后說:“草原開夜路安不安全?”
副總明白余溫鈞對弟弟的牽掛,他是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凍得要命,也不想待,立刻就說要和玖伯驅車去追趕余龍飛。
剛剛一行的十三四人,轉眼間,就剩下六個人,兩個草原本地的司機,兩個余溫鈞這邊的人。
賀嶼薇也被叫出來。
身體泡得發燙,不再冷了。她穿上衣服后坐到篝火邊,淺淺地吃了烤馕和幾根肉串。
篝火升起。男人們在低聲聊著草原的事,余溫鈞坐在露營椅上,他專注地看著上方的星空。
賀嶼薇也抬起頭。
草原的空氣清凈,如同足以上頭的美酒。還有頭頂的銀河,那么多星星,帶著荒蕪卻蓬勃的生命力,它們肆無忌憚地閃爍,那一刻,所有不切實際的夢好像都能實現。就像一個虛幻的世界也可以短暫地降臨在手心。
看著看著,她感覺到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趕緊收回視線。
余溫鈞用木棍撥弄著柴炭,低頭抿口帶來的酒。
“你在想什么?”賀嶼薇想了半天,覺得還是應該禮貌性地關心一下。
余溫鈞輕聲說:“我在反思是不是把龍飛寵過頭了。”
賀嶼薇心想,他這反思,未免來得太晚一些。
余溫鈞鬢角處有什么在發著光。賀嶼薇看了很久都不知道是何物,她讓他別動。
發亮的地方冰涼涼的,在她的掌心很快融化。
那是冰渣子。
她剛才跌進溫泉,余溫鈞剛剛要把她拉出來,也進了一趟,他沒徹底擦干的濕發在夜晚的草原上結冰了。
她觸電般地縮回手:“回去吧。”
余溫鈞淡淡地說:“我還沒喝完酒。”
賀嶼薇想了好一會理由,最后,擠出三個字:“太冷了。”
回程的路上,賀嶼薇坐在越野車的后座,她掙扎半天,想要不要摸一下余溫鈞的額頭,看他體溫是否正常,但怎么都過不去心里的這關。
她這么欲言又止的,還是余溫鈞主動開口。他問她是不是又暈車了。
賀嶼薇搖搖頭,她說:“余龍飛沒事吧?”
“甭管他。”余溫鈞耐心地,就像哄孩子似的輕柔說,“你把我們的話聽到多少?”
賀嶼薇可是把剛才余溫鈞和余龍飛的爭吵內容聽得清清楚楚的。
她遲疑了下,說:“全部聽到了。還有李訣的事……”
余溫鈞卻拍拍她的膝蓋,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他盯著前方的司機和副駕駛座的另外一個人,意識到不應該繼續往下說。
余家三兄弟的事,到底不應該在外人面前提起。
但借著這個機會,賀嶼薇的手指也就裝作無意地滑過一下余溫鈞的手腕。和往日一般溫熱。
她稍微放下心。
這時,余溫鈞卻把頭湊到她耳邊,他低聲說出最讓賀嶼薇內心最為抗拒的一句話:“今晚來我房間。”
第72章 局部降雨
余溫鈞的蒙古包里有窗戶,拉開窗簾可以看到外面的星空,他先進去洗澡,隨后又吩咐賀嶼薇也沖一下身體。
賀嶼薇微弱地抗議已經泡過溫泉了,但被他瞪一眼,還是進浴室。
余溫鈞把蒙古包里的空調調高,獨自走到戶外。玖伯跟他匯報余龍飛已經平安回來了,但現在,余龍飛把自己鎖在蒙古包。
余溫鈞點點頭:“按原計劃,明天早上去看日出。”
賀嶼薇洗澡故意洗得很慢,因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等她擦著頭發走出來,余溫鈞正坐在床頭等她。
他還是老樣子,手里永遠翻著一份用訂書機訂著的文件,那上面偶爾會用黑體字寫著“甲等機密”。原本都是李決裝訂,最近可能換人了,文件也就變成用老式的銀色曲別針裝著。
看到她過來,余溫鈞放下文件。
即將接吻的時候,她稍微扭開臉,推推他肩膀。
草原的酒很烈,即使他刷過牙,她仍然從中敏感地嗅出來一絲絲地酒味。
余溫鈞摸了摸她的頭:“以后即使聽到我和龍飛他們說了什么,也不要當著別人的面追問。”
她點點頭。
他凝視她片刻:“得罰一下,長長教訓。”
余溫鈞冷靜說完這句話后,突然把手插進她后腦勺仍然濕漉漉的頭發里,略微低頭,她睜大眼睛,微抿的唇瓣被不容置喙地撬開。
憎惡的酒味和磕磕絆絆的唇齒同時在口腔里降臨。
賀嶼薇一瞬間臉就氣紅了
她捶他但捶不動,想讓他輕點但是抽不出來說不出話。
這段時間一直在被迫練吻技,她主動獻吻卻被挑各種毛病。而余溫鈞今晚難得的給她做了個示范。
唇齒相接每一個細微的角落都被狠厲或細致地掃蕩過,真的很會親的冷臉成年男人。溫柔的時候,整個臉部肌膚都持續輕觸,她的耳朵背面起了細小的疙瘩,同時侵略性極強的時候把她牙齒強硬剝開,連最深處的舌根也不例外,挖著女人的底線。
她舌頭躲到哪里,他就越發壓在哪里,最終,她情不自禁地伸出舌頭,卻被稍微重地扇了一下屁股,他讓她挺直腰。
究竟是“不討厭”還是“想逃離”?求饒也沒用,一直不停地在強制被吻但他又沒有讓她徹底斷開呼吸。
眼淚欲掉不掉理智要脫離前,他用虎口頂住她下巴將兩人推離。賀嶼薇感覺自己被某種東西生生地撕扯出一道口子。
余溫鈞幫她整理了一下頭發,低聲說:“舌頭伸出來,我看看腫了沒有?”
余溫鈞隨后擰開旁邊的礦泉水遞給她。
賀嶼薇默默地接過來,喝水漱口,分不清是被吻得發痛還是酒味麻痹了她的感知。腦袋是真空的,別人跟她說什么,都仿佛隔了一層半透明底的薄膜。
兩人吻得次數太多,她的心跳已經不會像處女時那樣加快,但整個人卻總是靜不下來,很躁,有種大腦強制開機運轉的感覺。
隨后一眨眼的功夫,余溫鈞行云流水般地穿上外套,從床頭柜拿起脫掉的手表,順手再次拿起剛剛沒看完的文件。
“今晚自己睡在這里,把溫度調高點,我走后要記得再鎖好門。”
賀嶼薇還正漱口,她的內心在“謝天謝地今晚可以不做了”和“奇怪我內心為什么會有種強烈失落”的兩種復雜感情中猶豫。
一抬頭,她看到余溫鈞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干脆地立刻就走,他正用文件輕輕拍打掌心,似乎思考什么。
“今晚還沒來得及欣賞你穿泳裝。”他說,“明天早上,我會讓人給你準備一套蒙古姑娘穿的衣服。你換身衣服讓我看看。”
賀嶼薇的臉立刻微微地皺起來。
哇,這家伙的無聊趣味還真的挺多。話說回來,她這次跟余溫鈞來草原也沒怎么玩嘛。
余溫鈞顯然看透她的表情,他問:“你現在的表情是欲求不滿還是對我不滿?”
這句根本就是隱約施壓吧。賀嶼薇說:“我穿蒙古族的衣服不好看。”
“好看不好看是由我來決定的。”
余溫鈞拋下這句話,這一次,頭也不回地離開。
蒙古包即使開著空調還有一種冷意,重新刷了牙,關上燈前,賀嶼薇看著窗戶外面的繁星點點。
據說凌晨三點的銀河最為震撼,但因為泡完溫泉,她很快眼皮打架,直接撲倒在床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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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嶼薇很少做夢。
據說,夢是沒有聲音的。但對她來說,持續很久的噩夢卻是有聲的。
爸爸每次都是喝完酒后來找爺爺奶奶,他會在半夜里,急促地敲門,邦邦邦邦,寂靜的樓道里格外大聲。
而每次聽到敲門聲,爺爺奶奶會滿痛苦而臉驚慌地對望,接下來必定發生爭執和哀求。在很長時間里,賀嶼薇都很怕敲門聲的聲音,延伸出來,她也很怕電話的聲音,短信提醒的聲音,鬧鈴的聲音,任何大聲且持續的聲響。
幸好,余家靜得咳嗽一聲都能聽到回音。
只要她每晚趴到五樓的床上,按時交公糧,余溫鈞平常絕對不會主動聯系她,為難她,或者上門擾她清凈。包括賀嶼薇每天喜歡獨自在花園散步,余溫鈞即使同樣在家,也會避開那條路。
他的這種作風,也會讓她掩耳盜鈴地覺得目前的這種生活勉強可以忍耐。
今天這個久違的噩夢又出現了。邦邦邦邦,邦邦邦。
賀嶼薇哆嗦著從床上睜開眼睛,她看著頭頂的蒙古包穹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耳邊還有急促敲門聲。
她立刻穿好衣服,跑去開門。
睡覺前把窗簾都拉上,此刻刺目的陽光就灑在她臉上,讓她瞇起眼睛。而和陽光撲面而來的,就是草原帶著涼意卻清新的空氣。
“我,我起晚了嗎?對不起,給我五分鐘,馬上就洗刷出來。”
門,再次在余龍飛眼前關上。
*
余龍飛簡直就像見到鬼般盯著那個睡到炸了頭的小保姆。
如果在以前,余龍飛肯定得多找她幾句茬,至少得狂踹大門。但此刻,他整個人恍恍惚惚地跟做夢似的。
他沒走錯吧,賀嶼薇怎么睡在兄長的蒙古包里?
余龍飛一轉頭,卻看到余溫鈞、副總和玖伯從不遠處的白色越野車走下來。
這群人都穿著老氣橫秋的始祖鳥硬殼沖鋒衣或羽絨服,只是他哥里面穿著花襯衫,也是身高和體型最好的那個。
看到余龍飛,余溫鈞的表情也沒有變:“休息得怎么樣?”
“龍飛,一起吃早飯?”副總說,“我們剛剛去看完草原日出。今天的天氣預報說是陰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欣賞日出的好時機,看你睡得正熟就沒驚動你。沒想到,現在的天氣居然晴朗得不像話,哈哈哈,話說回來,這里的景色確實不錯。”
正在這時,賀嶼薇推開蒙古包的門,她看到他們一行人,再拔腿跑過來,連聲道歉。
副總還再繼續奉承:“余董真是翩翩君子風度,把最好的蒙古包讓給唯一的女士。說實話,您早上從別的蒙古包里出來,我還嚇了一跳。”
余龍飛恍然大悟,他哥和賀嶼薇昨晚交換了蒙古包。不過,余溫鈞也嫌她的蒙古包的住宿條件太差,和玖伯睡得雙人間。
他莫名其妙地松一口氣。
但——整件事依舊透露著一股極端可疑的氣息。
余溫鈞身邊是有幾個女下屬,但都已婚,性格還特別厲害,跟母獅子似的,而且,余龍飛就沒怎么見他哥憐香惜玉過。
而且這個小保姆是怎么回事啊?她不是一直舔著余哲寧,平常一副對眾人畏畏縮縮卻又對他哥挺隨意的樣子?
在余龍飛犀利的打量目光中,余溫鈞的面容表情沒有變,他只說:“吃早飯去。”
不行,問哥沒什么用。余龍飛轉頭就要敲打賀嶼薇,但小保姆已經被玖伯領走換民族服裝了。
*
賀嶼薇所想象的蒙古袍是她在春晚舞臺看到的威風凜凜、帶著翹肩流蘇的裝扮傳統服裝。
但玖伯拿來的蒙古袍,如果一定要形容,更像是長袖版本的旗袍。
掐腰、長袖,高領子。胸口和袖口都有精美的盤扣和絲絲縷縷金色的刺繡,胸、腰、和肩膀收攏得極為精致利索,腰帶飄飄,色彩也極為華麗,純粉色、藍配金,銀配綠,粉配金,白配綠,面料特殊,遠看像是亮緞的,但捏在手上細膩仿佛會從布料里面閃光且頗為厚重擋風。
賀嶼薇選中色系最深的一套黑色蒙古袍,給她編辮子的女孩子自豪地說,這套蒙古袍要一萬多,主要是腰間的紅珊瑚是手工縫上去的。還有配套的釘珠馬蹄袖和腰帶。
賀嶼薇的第一反應是脫掉,但眼前的女孩子剛剛辛苦給她一個一個系上盤扣,收緊腰托。她也不好再麻煩人。
“你的腰好細啊。”那個替她編頭發的女孩子一邊笑嘻嘻地說一邊在她頭上壓了一頂綴滿了閃亮珍珠和銀色流蘇的沉甸甸頭冠,又開始利索地給她編辮子。
賀嶼薇糾結地說:“……頭冠上的珍珠是假的吧。”
蒙古袍需要佩戴繁雜的頭飾和肩帶,還要戴上耳夾,穿上合適的馬靴。等一切
穿戴好,賀嶼薇感覺全身重了得有五公斤。
明明選的是深色,但走到戶外卻發現布料里摻雜的金色花紋極其明亮華麗,簡直像古草原上的貴族女眷,人靠衣裝,她確實比平常更多了一種無形的沉穩威嚴氣質。
她穿著那套衣服,怯生生地走到吃飯的蒙古包里,掀開幕簾,正好聽到一個人在說著今天上午的安排是打獵。
余溫鈞和余龍飛依舊兵分兩路,余溫鈞乘坐直升飛機,而余龍飛帶著車隊。
余龍飛立刻提出異議,他說自己要坐飛機。
余溫鈞顯然是懶得搭理弟弟,便和副總轉而向門口的車隊方向走。
賀嶼薇在他們討論時貼邊兒進來,蒙古袍的腰束得太緊,她默默地跪在旁邊的矮桌邊準備剝個水煮雞蛋。一看到他們要走,趕緊攥著雞蛋要跟上。
余龍飛卻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的腰帶:“你不是有暈車這毛病,跟我坐飛機。正好,我有事想問你。”
腰帶上有紅珊瑚!賀嶼薇一著急,就用力一把抽回腰帶,她不敢看余龍飛的表情,快跑幾步,來到余溫鈞的視線范圍之內。
謝天謝地,余龍飛沒有跟上來。
*
車隊前后是越野車開路,中間一輛小型豐田考斯特,內里的裝飾頗為豪華,有小冰箱和電視。
余溫鈞就坐在后座第一排。
她路過他的時候,他順手從冰箱里把罐裝的拿鐵咖啡遞給她,賀嶼薇立刻連聲說“謝謝”,結果有點緊張,聲音大了點。
旁邊的副總探究地看過來。
他明顯覺得兩人之間有點異樣的東西,但又不好確定,就扭頭看玖伯。
玖伯不動聲色,只讓賀嶼薇回去坐好。
余溫鈞這一路上都沒和人交談,閉眼補覺。
他睡覺,旁人自然也不能說話。于是一路上安安靜靜的,賀嶼薇倒是心平氣和地看了一路草原風景。
兩個小時后,他們來到一個牧場。
草原的天氣多變。
早上還陽光萬丈,但此刻,天變得陰沉,頭頂上烏云密布。
余溫鈞明明一路都在休息,但下車后的臉色卻仿佛變得稍微蒼白一些。
他在路邊靜靜地抽了一根煙,余龍飛大大咧咧地走過來:“哥,你這飛機真不錯。借我玩兩天?”
余溫鈞說:“給你和哲寧買兩個模型吧,還能讓你們放到臥室里。”
旁邊的人都在旁邊捧場地大笑,仿佛這是什么很好笑的笑話。
賀嶼薇則面無表情地站在最遠處,她才懶得管他們說什么。
在車上坐著還沒感覺,下來后,風刮著厚重的蒙古袍和臉旁的配飾,呼呼作響,她重新意識到自己身在大草原。
草原上的風好大哦,能把她一直吹到澳大利亞就好了。
賀嶼薇下意識想撩開劉海兒,卻發現頭發也被扎起來,發尾和發飾珍珠順著草原的風飄揚,她有一種自己正遺世獨立的錯覺。
“后山有個靶場,可以玩槍可以射箭。當然,我們也可以就騎馬跑兩圈。來來,我帶你去看看自己新買的小寶貝兒們。”
余龍飛說話的語調如常開朗,似乎也忘記昨晚的事情。
余龍飛拿來兩把打獵用的□□,說要射草原上的野兔子。
說是□□,但和真槍的差距似乎很微小,只是子彈的區別。
除此之外,他們還拿來牧民用的弓箭。
接著,余龍飛帶他哥去馬廄牽馬,副總原本想跟著,但覺得兄弟倆昨天吵架,應該給他們空間。
眾人也都停下。
賀嶼薇的腦子卻沒轉那么多,余溫鈞一動腳步,她就順理成章地跟上他。而別人自然也沒敢攔著她。
*
馬場旁邊挨著幾座很低矮的山丘,草原上依舊寂靜無聲。
余龍飛找牧民要胡蘿卜和蘋果喂純血馬,他看著馬的表情比看人類時要溫柔和煦多了。
賀嶼薇也想摸,但又不敢靠近,余龍飛滿臉輕蔑地問賀嶼薇會不會騎馬:“不會騎就到一邊兒待著涼快去。”
“讓她試試。”
余溫鈞不容分說地把賀嶼薇帶到上馬的地點,牧民找來一匹叫茉莉的小母馬,她只好按著余溫鈞的肩膀,顫顫微微地翻身坐到馬背。
身下的動物比想象中的溫順和結實。她坐穩后直起身體,余溫鈞拿起韁繩,牽著她的馬往戶外走。
賀嶼薇瞇著眼睛,看到遠處的山丘,以及耳邊聽到馬蜂的嗡嗡聲。
她這才發現只有他倆。
玖伯不知道在哪,余龍飛還在跟牧民詢問寶貝兒馬的日常狀況。
她一直東張西望,雙膝緊緊夾著,身下的馬大概是緊張,打了個噴嚏,前蹄子往上稍微揚一下。
余溫鈞嫻熟地安撫著馬,他說:“要下來?”
賀嶼薇說:“……好像也沒那么可怕。”
余溫鈞贊賞地拍拍她的小腿。
“身體重心貼近馬鞍,腿往下伸。注意不要夾膝蓋。”他指點,“馬本身也是一個膽小的動物。騎手緊張,馬會跟著一起不舒服。”
他教了她幾個基本的騎馬訣竅,比如抓韁繩要虎口朝上,重心要在腳跟,身體不平衡就要靠攏馬脖子等等。
“機會難得。你體會一下當主動調教一方的滋味吧。”余溫鈞悠悠地把話說完。
余龍飛已經牽著兩匹純血馬趕上來,他手里的那兩匹純血馬比賀嶼薇身下的這匹矮小蒙古馬要更高大彪悍兩倍,帶著股優雅的野性。賀嶼薇也不好回嘴,默默地瞪余溫鈞的后腦勺一眼。
余溫鈞繼續幫她牽著馬,三人在路上安靜走著。
坐在馬背上,賀嶼薇的視角比兩兄弟都高,不多久就適應了馬背輕微的顛簸。
遠離塵囂,看著山丘、草原和不遠處道路邊悠然自得吃草的牛羊馬,自然給予萬物平安也治愈著人類。她的心中罕見地沒有任何的恐懼、擔憂和自責,而是平視這個廣袤無際的世界。
風吹著她的額頭,整個人都很干爽舒服。
……要是余龍飛不在場就更好了,她冷不丁地冒出這個念頭。
“哥,我們去跑一圈吧。”
賀嶼薇從思緒中被拉出來,剛剛這話是余龍飛說的。她再瞥一眼四周,他們已經來到一個低矮山丘的最高處。
余溫鈞掏出懷里手機,信號格只有一格。他皺皺眉,再拿出另外一臺衛星電話,轉頭遞給賀嶼薇:“我和龍飛跑一圈,你——”
“她就在這里自己待著。大白天的,不會有狼吃了她。”余龍飛不耐煩地打斷,“裝什么柔弱呢,根本不是什么嬌小姐……”
“閉嘴。”余溫鈞叱責,走過來想把賀嶼薇從馬背上抱下來。她卻往后縮了一下,堅持說:“我想再騎一會。”
余溫鈞盯了她片刻。
“確定不下來?”頓了一下,他說,“那你原路騎回去。玖伯在半路上等,你自己跳下來會受傷。”
兄弟倆很快拋下她,他們戴好防風墨鏡,矯捷地躍上高大的純血外國馬,一路馳騁下山坡。
賀嶼薇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后,就把衛星電話放進帶來的編制斜挎包。里面有她自己的蘋果手機,一臺衛星電話,還有個airtag。
Airtag是個小型的地點追蹤器。余溫鈞從下飛機就讓她隨身帶著,萬一在草原走丟,可以找到她。
賀嶼薇特別想把它扔了,但也沒勇氣,只能把AirTag別在腰間。
她柔聲讓小母馬掉頭,準備按原路走回牧場,這時,包里的手機突然就響起來,也不知道按到哪里,直接是一個類似軍號的響亮聲音。
那一匹叫“茉莉”的小母馬被聲音所驚,它整個彈跳起來,接著撩開蹄子,立刻也沿著兩兄弟離開的坡道往下狂奔。
賀嶼薇腦海里早就把之前的騎馬訣竅忘記了,她手腳并用,牢牢地抱住馬頭,生怕被甩下去。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視線模糊一片,她的屁股全落在堅硬的馬鞍上,被一下一下地用力撞擊,內臟和胃簡直快被顛出來,疼得要命。
土馬的耐力比爆發力強。
剛開始,茉莉還狂奔,但跑著跑著
也就慢下來,不過,四條腿仍然沒停。
賀嶼薇這才敢坐直,她驚魂未定,抬頭的第一件事就是摸胸摸頭飾,幸好,珊瑚和珍珠頭飾沒被顛走!
但小腿側邊生痛,肯定已經被馬蹬磨出血,更糟糕的是,肩膀上的編織包沒影了。大概是剛才茉莉撒丫子跑的時候,她脫手把包掉在路邊。
悔恨就像蟲子一樣在胃里蠶食,賀嶼薇抬起頭,馬失控奔跑最多也就五分鐘,這附近是山腳,有炊煙的地方是牧場。
茉莉是認得牧場的路,它打著噴嚏顯然準備回前走,賀嶼薇卻勒住韁繩。
“不行,還不能走。我得找回自己的包。”她焦急地說。
茉莉不耐煩地原地踏著蹄子,低下頭,悠閑地開始吃草,賀嶼薇不敢從馬背上跳下,只能用腳輕輕踹著馬腹讓它轉向。
草原上沒小偷,按照原路找應該能找到失物。
賀嶼薇這么安慰自己,一抬頭,覺得小時候背過的古詩“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是真的。草原上看去那么無邊無際,每個丘陵都很像,剛才的山丘在哪里?
她慢一拍地意識到,逃跑的機會,近在咫尺。
腦海中閃過各種紛亂復雜的念頭,與此同時,賀嶼薇卻又如同做賊一般地左右偷看,附近只有幾棵歪脖子樹,周圍靜靜的,仿佛只有自己。
她很快下定了決心。
至少,余溫鈞剛才的這句話是對的,馬是很聰明也很膽小的動物。她抖動手里的韁繩,稍微勒住,馬的速度就會慢下來。
中途的時候,賀嶼薇幾次扭頭確認看炊煙的方向,確定自己距離牧場越來越遠。茉莉很溫順,沒掙扎地快跑。她則瞇著眼睛,試圖張望,右,左缺口,右,左。
隨后,賀嶼薇的心跳突然開始加快。
她眼尖地瞥到,枯黃的草間處有一臺黑色的、很像衛星電話的機器。她情不自禁地收緊韁繩,讓茉莉往那個方向拐去。
靠近一看,果然是衛星電話。
賀嶼薇驚喜萬分,什么也顧不得了,抱著馬脖子就從馬背上滑落。
撿起來,賀嶼薇才發現機器屏幕怎么都按不亮。似乎被摔壞了。
她向來不擅長使用電子用品,內心立刻涌起一股焦慮,也只能安慰自己衛星電話落在這里,說明剛剛掉的包就在不遠處。
這時候,她又在不遠處另一座低矮的山丘下看到脖頸修長,通體純黑的駿馬。
那是余溫鈞他們的馬。
而在樹下,一個男人似乎正仰天躺在草地。
賀嶼薇說不清楚自己目前是無可奈何、松口氣還是怎樣的情緒。
她轉過身,拽住小茉莉的韁繩就往那個方向走。
遇到那人就沒關系了。當然,他絕對要數落幾句“單獨騎馬出問題了吧”這種話。不過有余溫鈞的幫忙,肯定能更快地把包找回來。
她心中一點懷疑都沒有。
但賀嶼薇跑近一看,心底頓時發涼。
“是你?”余龍飛抬起眼睛,他的表情有點晦暗,“滾。”
第73章 切變線
賀嶼薇絕對不需要重復第二遍,掉頭就要走,但沒走幾步又被叫住。
余龍飛問她來這里干什么。而且,怎么一副被人毆打過的潦草樣子?
賀嶼薇結結巴巴說了過程,余龍飛看了她手里的機器,沒好氣地說:“這臺衛星手機是哥給我的。我把它扔了。”
賀嶼薇的腦子轉得飛快。
余龍飛為什么在這里?八成是被他哥痛罵一頓,面子上過不去,摔了衛星手機后跑來這里清凈。
她向來避免和余龍飛獨處,此刻應該說什么才能全身而退?
賀嶼薇便說:“……我的包丟了,得繼續找包了。不打擾你,玖伯他們也要過來。”
“站住。”余龍飛瞇著眼睛,在一陣令人不舒服的沉默后,他問她知道李訣的事嗎。
賀嶼薇說:“我和家里的傭人知道得一樣多。”
余龍飛一時倒也挑不出毛病,不過,他略微感興趣地從上到下地打量著她。
小保姆平常只穿余家工裝和校服,總是悒郁又無聊的影子。但冷不丁的,還露出挺耐打扮的一面。
像是今天換成一整套厚重華麗民族服飾,她居然靠素顏撐起來了,好像畫了點眼妝又好像沒有,瞳仁烏黑,睫毛纖細有種自然的毛流感,亮晶晶的,身上穿著妥帖的蒙古袍,又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像沒落的貴族少女,雙手提著一筐黃杏,鎮靜又安然走在臟亂的街道上,但那張面孔本身就能把漆黑夜晚撕開一道縫隙。
在余龍飛的打量下,賀嶼薇忍住后退的欲望,感覺自己被一條多足的黑蜈蚣繞住大腳趾,每寸肌膚都刺撓,即將中毒。
隨后,她看到他揚起一個笑臉。
“喂,賀嶼薇你和我哥睡過了吧?”
草原上只有風聲。
余龍飛的這句話落地后,耳邊猛烈的風聲似乎停止住。
賀嶼薇的心臟隱隱約約變成一個鬼魂,在她胸膛處飄來飄去,再突然伸出冰冷的鉤子吊起她的胃,要從她喉嚨跳出來。
隨后,她用無比鎮定的聲音說:“你又想說我是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嗎?”
余龍飛悠然地從地面坐起來,邊打量著她的服裝邊笑著說:“蒙古袍是從哪里來的?誰給你的?”
賀嶼薇攥緊拳頭,冷靜地說:“我知道自己穿起來不太好看。”
“嗯,不僅丑還很顯眼。換上蒙古袍后都沒人正眼看過你,你就別想走靠顏值取勝的道路。哼,我哥可是一個比哲寧更厲害的顏控。知道Sarah嗎?她是我哥的前女友,也是他談得最用心的一個女人。”
賀嶼薇提醒自己趕緊從余龍飛這里溜走。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的腳牢牢地扎根在那里。
余龍飛揚了一下眉毛:“她比我哥大兩歲,也和你一樣,是一個窮姑娘,西北來的。但她腦子確實可以,長得美,玩體育也特別厲害,因為這個和我哥認識的。當初,任誰都覺得她配不上我哥,為了適應我哥的生活方式,她是真的下了一番苦功夫。我哥骨子里比誰都信達爾文進化主義,誰強喜歡誰。哲寧說他擅長拿捏人,哥嘴上說為我和哲寧好,但他對血緣關系這事其實煩得很。真正涉及工作和利益,他能輕易拋棄我們。”
賀嶼薇越聽越不對味。這貌似不是前女友的問題,余龍飛……在說他哥哥的壞話。
她下意識地打斷他;“那個……”
余龍飛瞇起眼睛,賀嶼薇便再次頭皮發麻,她拼命地想找一個安全話題,就僵硬地說:“那個,我、我覺得你的馬很漂亮。”
賭對了!余龍飛也情不自禁順著她目光,看了看那匹正在溜達的駿馬。
確實是一匹好馬,他從荷蘭買的,搶的是一個中東皇族的單子,打算今年送香港參加第一場比賽。這匹馬肌肉線條優美,臀腳的肌肉緊繃著,它也不管兩個人類,只在靜靜地看著他們,黑色大眼睛如同神物般自由又凜然。
余龍飛內心得意,嘴上卻不耐煩說:“你配評價我的馬?想聽聽我怎么評價你的嗎?”
賀嶼薇面上有幾分僵色,她張張嘴,什么也沒說。
“呵呵,回答不出來?”余龍飛的目光和口氣都極度鄙夷,“連話都不會好好說,遇到任何事都只會不停裝傻和逃跑。沒有骨氣,沒有腦子,還沒上過學,就算重新上高中還不懂得怎么讀書——你從小到大吃的都是屎啊?”
他看著她的肩膀抖動,女孩正強忍著不讓自己在這番斥責下哭出來。
“怎么,又變啞巴了?一個你,一個李訣,在我眼中連東西都不算,我哥覺得能利用你們,才肯對你們好點。但本質上,他也看不起你們。不過,我哥年紀大了,會把自己這點隱藏一下。”
余龍飛每個字都說得很慢,確保賀嶼薇聽到。
“李訣呢,還能替我家賺錢。而你,除了會伺候人還會干什么?你也就會伺候余哲寧,他是看在你和他是同學的份上才忍受你。我哥當初為什么要找你來我家當保姆?唉,只是因為我哥三番兩次說過不讓我找你麻煩,我才勉強允許你住在家里。滾吧,給你五秒鐘從我眼前
滾。最近真的是過得太不順了,都怪我哥。”
余龍飛對她發泄一番,心情倒是平靜不少,對她揮了揮手。
賀嶼薇的唇被咬得失去血色,她終于聽到離開的命令,默默地拽著茉莉準備走。
余龍飛卻再叫住她,他冷冷地說:“你媽沒教過你什么叫禮貌?說一聲‘龍飛少爺,我先走了’再離開。”
就算是泥人,也被搓磨出幾分的火氣。
賀嶼薇情不自禁地扭頭。
“喲,你這小眼神兒里邊的戲還挺多。”余龍飛轉頭一看,就從自己的馬身上抽出一根長長的鞭子,作勢朝茉莉的屁股狠狠抽去。
賀嶼薇一驚,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擋在馬前。
余龍飛嘖了聲,手腕偏了一下,但鞭風還是刺激到了茉莉,一陣塵土揚起,馬蹄后退。
剛才丟了包,此刻的賀嶼薇根本不敢松開韁繩,很怕丟了馬。她被茉莉拖得踉蹌幾步,眼睛被沙土迷住,淚終于情不自禁地跟著掉下來。
余龍飛看到她泛紅的眼睛,越發不耐煩。
“哭哭哭,越是沒用的女的就知道哭。”
賀嶼薇手腳齊齊劇烈地發抖,她也同樣地為自己眼淚感到一種強烈的恥辱和自我厭惡。
她痛苦地想,真討厭自己的軟弱,更討厭稍微激動就忍不住流眼淚的毛病!
除了哭,還能做什么!
賀嶼薇平常對余龍飛的態度,總是避著走,從來不敢對上視線也不敢回嘴,總是怕再惹上麻煩。
誰都知道,這個龍飛少爺不好惹。
第一次見面就用筷子打她眼睛,隨后,他毫無動容、輕輕松松把自己推進泳池,從頭到尾沒有表現出任何歉意。
這件事情過后,余哲寧說要揍余龍飛一拳,但這一拳好像沒有任何后續。
至于余溫鈞?他才不會為了區區玩物而讓心愛的弟弟不開心。
被偏倚到這樣的程度,被寵壞成這樣,余龍飛居然還抱怨他哥哥無法百分百滿足自己要求,他沒有收到足夠多的重視。
……真的,好荒謬。
賀嶼薇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里還緊攥著那臺壞了的衛星手機。
而沒有任何預兆的,她就把手機狠甩過去,沒想到“砰”的聲,居然真的就那么準確地砸中了余龍飛高挺的鼻子。
余龍飛哪里能想到,任人揉搓的小保姆會來偷襲這招。
他痛呼一聲,頓時用手捂住臉。
賀嶼薇再英勇地掏出蒙古袍里圓溜溜的東西,是她早上忘記吃的早飯,也一并狠狠地砸過去。
余龍飛的鼻梁劇痛,被衛星手機直接砸出血,口腔內側被牙齒碰破,有血腥味傳來。接著,額頭上又被什么圓滾滾的東西砸中,他媽的,居然是一個紅皮土雞蛋。
雞蛋殼碎了,露出白色蛋清。
他勃然大怒,抬起頭,看到肇事者轉身想逃的。
賀嶼薇跑幾步,下一秒,頭皮被重重地扯住。
原本戴著的珍珠發飾在半空中潔白地四散開來,眼前天旋地轉,整個人就被重重地按倒在地面。
余龍飛暴怒的臉出現在她上方,一方面是極度的害怕和緊張,賀嶼薇想自己完了,不是面對余溫鈞時的“完了”,而是真的“一切都結束了”。一方面。除了恥辱和疼痛,賀嶼薇感覺到某種寒意侵胸般的劇烈快感。
她想,自己應該求饒……吧。
求饒,才是正確的選項。所謂英雄不吃眼前虧,她能忍受很多事情。
但賀嶼薇張嘴說的第一句話是:“余龍飛,你真的很幼稚。”
余龍飛已經一把掐住她纖細的脖子,但賀嶼薇目光雪亮,邊咳嗽著卻也堅定地說:“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但不光是這樣,你幾乎對所有事所有人都在找麻煩。真的不覺得自己的做法很任性嗎?”
余龍飛反而沉默片刻。
隨后,他淡淡說:“你個小保姆是在蹬鼻子上臉嗎?咱倆是同一個階級的人嗎,你也配評價我?”
“你說的很對,我根本都不明白什么叫‘階級’,”賀嶼薇依舊毫不退縮、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但只要你還能被我影響到情緒,那我們就屬于同一階級的人!嘴上說瞧不起我,但每一次,也是你主動來跟我說話的!我,我才不,唔……”
說到最后,賀嶼薇脖子被越捏越緊,她被迫揚起下巴,眼淚再次飛快地滑過臉頰。
她很用力地想控制住眼淚,扭動身體:“放開我!放開!”
“哥和我在馬場玩馬,永遠是他輸。但今天,他居然贏了。我突然想到,他以前是不是一直在刻意地讓著我。沒有被看低的覺悟,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真的是很幸福。”
余龍飛的馬靴踩在她耳邊的枯草上,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不遠處是陰沉的天空和云彩,男人俊俏的臉頰卻是恐怖的,冷冷的,帶著冰冷笑意的閻羅。
“上次在泳池里沒淹死你。那么今天,我直接弄瞎你眼睛好了。只是把一個人的眼睛弄壞,哥應該不會說什么,畢竟,他的底線是討厭鬧出人命。”
低聲說話的同時,余龍飛的手如鐵鉗般壓在脖子上,賀嶼薇用盡全身的力氣怎么都抬不起來。
他輕易地固定住她的臉頰,隨后舉起手里的馬鞭,對準她的眼睛抽過來。
賀嶼薇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
她恐懼等待即將到來的疼痛,天啊,自己做鬼都不會放過余龍飛!但不知道為什么,腦子里另外的聲音又在平靜地低語,隨便吧。
賀嶼薇突然明白,昨天看到余溫鈞給兩人照合相時,內心升起的那股奇異的情緒。
她不希望余溫鈞留下自己的影像。
她不僅僅希望,余溫鈞能在她的人生中消失。與此同時,她也希望,自己不要去影響余溫鈞或任何人的人生軌跡。
她,雖然活著卻不停地在抹殺自己。她,無法承擔任何健康或不健康的感情關系。她,確實是個“活死人”。
……而現在,一切對消極人生的反思也該結束了。
第74章 切變線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巨響。
火藥刺鼻的味道和炸開后的灰塵,讓賀嶼薇嚇得再睜開眼睛。
腳下堅硬的野草倒了一大片,簡直像被狂風吹過。似乎是有人在他們頭頂開了一槍。
但余龍飛真的急紅眼。
天王老子來都拉不住他,他稍微頓了一下,手卻沒停,非要往這個下等人眼睛來上狠狠一鞭子。
千鈞一發,最先發出吃痛呻吟的人不是賀嶼薇。
余龍飛突然悶哼,撲倒在她身上,賀嶼薇茫然地接住他,才發現他后肩處中了一箭。
箭矢處被剪平,并不是磨得鋒利的金屬頭,但攜帶大力的硬木頭從遠處就像子彈般重撞過來,余龍飛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撲,長箭勁力未逝,舉鞭半條胳膊瞬間就麻了,手里馬鞭掉落在地面。
賀嶼薇用力地滾到一邊去。
余龍飛驚怒回頭,卻看到不遠處的低矮山頭,另一匹矯健黑馬正昂首在風中。
馬背上,有人戴著黢黑的防風墨鏡和草原遮陽口罩,只有通過古銅色的沖鋒衣來能辨識出身份。他將剛才的笨重土槍丟到腳下,握著一把傳統的蒙古弓,張弓搭箭,對準著他們。
余龍飛的鼻子剛被手機打出血,后背也痛得像著火了,但此人極其倔強,居然梗著脖子,他站起身,大大張開雙臂,挑釁地看著遠處的人。
他倒是要看看,兄長敢不敢射中自己。
古銅色沖鋒衣被風吹起,余溫鈞穩定地保持著舉弓姿勢,冷漠地注視他片刻,然后調準了另外的方向,拉
弓,射出。
余龍飛很快就察覺兄長的用意,他臉色大變:“絕對不行!!!”
話音剛落,飛襲而來的箭在疾風的作用力下稍微偏移,卻精準地直插進了純血馬腹部。
這一次,是有金屬箭鏃的箭,箭尾還在不詳的發抖。
那匹正悠閑溜達的純血馬,揚起前蹄,發出一聲令人驚駭的悲鳴,
這時,余溫鈞的第三支箭已經搭上。
他毫不留情,繼續搭弓射箭。但在過程中又得算好距離。
首先避免這倆熊孩子受傷,蒙古弓和他平常練習的弓不一樣,許多要害處都不能射。其次,他得算著不能讓傷馬逃跑的方向踢到兩人。
至于那匹價值千萬且被弟弟視為掌上明珠的純血馬?余溫鈞根本不放在眼里。
一箭接著一箭,行云流水,動作毫不停歇。銳利的嘯鳴聲中,每一箭都留下傷痕,而馬,持續地發出悚然長嘯,但因為訓練有素也沒跑走。
馬,痛苦得繞著樹打轉,長長的馬尾掃來掃去,它在劇痛下想爆沖,但韁繩還被拴著,只能來回繞著樹小跑,躲避著余龍飛,它深情的大眼睛悲哀地注視著主人。暗紅色的血已經從哺乳動物的腹部緩慢滲出來。
余溫鈞的箭也射完了。
他手一松,就把長弓拋到丘陵,一踹馬腹,眨眼間,就沖到賀嶼薇和余龍飛面前。
“找到你們了。”余溫鈞也不過是平靜地說了一句,接著再命令,“龍飛退后。”
不等余龍飛退后,余溫鈞話音未落,就反手一鞭子狠辣地直抽向傷馬的頭部。這一鞭子力量極大,馬痛得直接跪下,巨大的身軀倒地,三人之間塵土飛揚。
余龍飛的心已經絞痛到不可復加。
傷他的車傷他的馬,簡直比要龍飛少爺的命還難受。
“余溫鈞你在發什么瘋!他媽的腦子是不是有毛病!我他媽叫你一聲哥,你這么對我!你個畜生!”余龍飛好不容易控制住傷馬,此刻又不得不松手后退。
余溫鈞摘下墨鏡,那一張向來與猶豫、恐懼無緣的清癯面容,此刻的眼神卻仿佛帶有某種奇怪的情緒。
他說:“你……算了。”
而從地面爬起來的賀嶼薇幾乎是做夢般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那像草原夜幕里流星逐月般的箭矢朝著他們撲過來,她甚至還數了一下,一共射了八箭。
此刻,余溫鈞座下的那匹黑馬踏著步伐,一雙靈透的眼睛傲慢地來到她面前。
余溫鈞俯視著她,先伸手撥了一下她變得亂糟糟的頭發。發帶那里有一根長長雜草和散落珍珠,她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有新鮮的紅腫傷口,大概是大力拉弓時擰的。
“你跑得還挺遠。”
賀嶼薇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畏懼著這個男人。她偏頭避開他的觸碰。
余溫鈞再看一眼不遠處,余龍飛還在不停地叫罵,卻又正撲在傷馬前檢查傷勢。
弟弟的嘴角和馬的腹部都在流著血,形狀極為悲慘。
他再扭頭看著她。
賀嶼薇回過神,她說:“我……”
“原地跳起來。三,二,一——”
賀嶼薇不明所以,但身體已經習慣他的指示,在倒數的“一”這個詞語落地,就用力跳起來。
余溫鈞彎腰握住她冰冷的手,一使力,將她整個人抱上馬,但沒有把她抱到胸前,而是讓她坐在身后。
“抱緊。”他說了那么一句。賀嶼薇還沒聽清,他抖動韁繩,馬立刻掉頭。
茉莉怎么辦?余龍飛怎么辦?這些念頭在賀嶼薇的腦海里一閃而過,但此刻,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腰。
終于得救了!
馬,疾馳十多分鐘,一眨眼他們就回到剛才的牧場之外,重新看到炊煙裊裊和柵欄。
余溫鈞突然勒住韁繩。
“重復。”他用很輕描淡寫,卻幾乎是很低沉恐怖的聲音說,“重復一遍你剛才跟余龍飛說的話。你倆怎么吵起來的?”
他稍微偏過頭,她一直緊貼他后背的身體也趕緊離開。
賀嶼薇打起精神,三言兩語,把她走丟、撿到手機和與余龍飛發生爭執的事情都說了。
余溫鈞聽完后冷淡地總結:“他當時都肯放你走了,但你動手打了龍飛?為什么要用手機扔他?”
眼淚,隨著他的這些問題再次地涌出來而且有源源不竭的趨勢。
賀嶼薇強憋著哽咽:“他問我,是,是不是和你有一腿,我實在是太傷心了……”
“缺心眼兒。”他說,“自找麻煩。”
余溫鈞此刻作出的評價,依舊沒有任何聲調起伏。
從他的聲音里傳來的只有冷淡旁觀又若無其事,那股無所謂縷縷纏繞深入,最后像是要凍結她的骨髓。
余溫鈞未必對余龍飛的每個行為都滿意,但這是他一手帶大的弟弟。兄弟間就是存在旁人所不理解的深厚感情。
她可以感受到。余溫鈞骨子里是一個專制傲慢的性格,他相信自己的判斷,而且對“家人”和“血緣”有某種執著。
就像面對李訣的背叛,余溫鈞身為老板和表哥,其實很不愿意否定自己的眼光,因此才會一次一次的給機會。
賀嶼薇怔怔地心想,自己明明知道這一切,明明知道余溫鈞不會對余龍飛的行為訓斥什么,但依然忍不住訴苦。
因為……余溫鈞確實救了她。
那種天降神兵的可靠感覺讓她想依靠。雖然他們之間只存在最簡單粗暴的身體關系。
她到底在他身上期待什么?她不知道,她已經開始后悔自己沒有牽著茉莉在草原上逃跑了。
賀嶼薇低下頭,眼淚再次模糊視線。
草原上的風極為干燥,像刀一樣劃著淚水滑過的皮膚,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內心的某種隱痛和失落。
“……對不起。” 她咬了咬牙,把哽咽聲徹底地吞下去,“不管怎么說,謝謝你救了我。”
余溫鈞卻還在冷酷無情地教育她:“何必事后道歉。你大概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才故意說出那些話去刺激龍飛?哼,反正也不存在好的結果。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明白。”
“別管我!!!”
明明想說更有說服力的反駁,但此刻,她言語和行為卻又像是撒嬌。賀嶼薇羞恥和氣惱地用手心擦著眼淚,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讓我別管你啊。”余溫鈞淡淡地重復著她的話,隨后握著韁繩,“抱住腰,我送你回去。”
他始終都沒轉頭看她,只是從容地抖了一下手中的韁繩,從他后背看不出真實年齡和情緒。
賀嶼薇沒辦法看到余溫鈞表情,她憤怒盯著他后背平滑的布料紋路,內心越發抗拒,更不肯再靠近他。
僵持中,賀嶼薇只能瞪著他后腦勺到后頸的那一小段皮膚。
“難馴的馬確實得上點鞭子。”余溫鈞說這句話的同時抓著她的手,強行讓她重新抱住自己。他發了口令,駿馬抬蹄飛奔。
#
午飯已經等了兩個小時,牧場里的所有人都饑腸轆轆。
副總給余溫鈞打電話,得到的消息是五分鐘后就回來。
四分鐘后,一陣馬蹄聲,副總和其他人抬眼一看,余溫鈞縱馬而來,眼前一花,他翻身從高高地馬背躍下來。
余溫鈞把韁繩甩給另外一個人,再對副總點點頭,又跟牧民說:“去準備一把土炮槍。”
余溫鈞身邊的人動作很迅速,根本沒人問原因,立刻就有人跑走。副總則問余龍飛在哪兒。
余溫鈞若無其事地說:“被我撂到半路了。”說話間,他扭頭看到賀嶼薇還孤零零地坐在馬上。
這匹純血馬長得真的很高,賀嶼薇也不敢跳下來,而有陌生男人伸手扶她,她的神情有點畏懼,哭泣后的臉風中已經紅成一團。
“跟個黃鼠狼似的。”余溫鈞微微不耐煩地走上前將賀嶼薇拽下來,說:“給她拿個什么油,擦擦臉。”
自己好不容易把這張臉養得白白嫩嫩點,現在倒好,她就在草原上曬了一天,臉頰立刻又黑又黃了。
余溫鈞再對副總說,“玖伯呢?”
玖伯沒回來,應該還在半路等著他們。
“其他人今天乘飛機回去,我和龍飛繼續再在草原上住一天。”他再低聲跟副總說,“去查。”
副總點點頭。
此時此刻,余溫鈞索要的土炮槍到了。
牧場的牧民忐忑地跟過
來說明,草原全面禁槍,這種土炮槍都是牧民為了自保用的,有一定的殺傷力,但缺點是射程短,只能打一發。
余溫鈞掂了掂,什么也沒說,他要來一輛越野suv,發動機轟鳴,人和車離開。
副總和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
賀嶼薇跟著副總從牧場返回到蒙古包。
她被醫生稍微包扎了小腿的傷口,除了騎馬時的破皮,整個人沒有外傷,就是屁股痛腰也痛,都是剛剛騎馬顛的。
稍事休息,一行人就準備乘飛機回城。
路上的時候,賀嶼薇免不了被旁敲側擊地問這幾個小時都發生什么。
副總琢磨了一下余溫鈞對賀嶼薇的態度,他最后那無情離場的態度也看不出男女的曖昧,但她怎么又惹上余龍飛了?
不管怎么說,小保姆和余家兄弟之間的淵源顯然頗深。他也只說:“余董今天顯然很生氣。落地后,我打電話讓你家那個墨什么的來接你。這是綿羊油,抹一下臉吧。”
明明來草原時還有些新鮮,回程卻心事重重。
賀嶼薇在耳邊的轟鳴聲中緊緊閉上眼睛,再睜開。副總說,余溫鈞生氣了……
生氣?他才不會對余龍飛生氣。他是氣她惹了余龍飛吧。
她看著舷窗外的景色,再次體會到昨夜在蒙古包床上體會的東西,一種既復雜卻又有點兒不知所措的憋屈感受。
第75章 預計有雨
西豐縣位于遼寧和吉林兩省的交界處,當地是中國鹿產業第一縣,全國鹿制品80%都來自這里。李訣姥姥的老家在縣底涼泉鎮。
余哲寧跟著李訣來到了一家鹿業養殖場,一排排鹿舍里,足有1000多頭梅花鹿,以耳標來區分幼鹿,種公等等。
一只好奇的小鹿把頭探出欄桿,它的眼睛,清澈見底,大而渾圓,用頭頂溫順地蹭著余哲寧的手心。
余哲寧隨口說:“要是嶼薇也在,肯定很高興。她應該喜歡這種小動物。”
李訣便介紹,鹿場門口的超市里有各種副產品和紀念品可以購買。
西豐業的鹿產品都是粗加工,銷量大,效益卻很低。不過在李訣看來是一個有利可圖的產業。
余哲寧便問:“你打算離開我哥后,回老家養鹿?”
李訣沒回答,沉默地從懷里掏出幾張薄薄的紙。
幾只鹿,試探地把腦袋伸過來,見沒有人阻止,它們就湊過來紛紛開始啃噬他手里的那張紙。
這是兩張親子鑒定書。
余哲寧冷眼看著李訣做一切,并沒有阻止。
“哥有一點說得沒錯,即便你逃到小縣城,絕對無法低調和平凡度日,得做點企業什么的。你,和他都是天生的生意人和投機者,是人群中壓不下去的人,所以我哥欣賞你。”余哲寧苦笑,“他評價我就四個字,皮薄餡少。他評價龍飛更惡毒,一條洋洋得意行走的舌頭。”
親子報告被鹿吃到只剩下一個碎片,李訣松開手。
明明沒有近視,但這個秘書又戴上一副備用的黑框眼鏡。
“鈞哥只會當面批評人,而且,別拿我和你們兩位少爺比。我沒享受過什么衣食無憂的奢侈生活,也沒有什么哥哥全力托舉著我。”李訣淡淡說。
余哲寧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如果我在你制造的車禍里只剩下一條腿,那確實需要別人全力托舉我。”
李訣的目光露出幾分慚愧,不過,他的自尊也無法再次說對不起。
兩個男人重新陷入沉默。
養殖鹿場雖然日日打掃,但散氣設備老舊,四處縈繞著動物皮毛、草料和糞便的濃厚味道,這股難聞的味道很快讓余哲寧待不住了。
他微微皺眉,同時終于下定某種決心。
“不管舅舅認不認你這個兒子,你都欠我們余家的,也欠我的。”余哲寧瞇起眼睛,“我隱約記得哥說他很早就重倉過比特幣,每年投著20%的Q.Q.Q,你在他身邊待那么多年,肯定也持有一些虛擬資產。作為讓我出車禍的代價,我要你轉出自己目前幣圈賬戶的1/4的比特幣給我,還要以個人名義為我家的幾份海外產業作出債務擔保和連帶責任。十年內的企業高層會議,你在我有要求的時候必須無條件地站在我這邊,即使要和我哥為敵。”
這是李訣第一次看到溫吞的小少爺用這么堅決的口吻說話。而且還真是獅子大開口。
他頗有些刮目相看。
余哲寧說:“想要脫離我哥的桎梏,有點錢總是好的。”
李訣苦笑一下。
男人只有貪心、野心和堅決的態度是遠遠不夠的。
李訣從余溫鈞身邊學到的道理之一,是“年輕人想在資歷深的名利場里闖出頭,只有走一條彎路——讓別人滿足你比拒絕你要少些痛苦”。
在上流社會,兄弟姐妹眾多只代表著利益分割極其的復雜。
余家三兄弟之間相處融洽,只是因為余溫鈞一直扮演無償給予者的角色。
母親去世,少年婉言拒絕舅舅提出的少量資金幫助,卻在一個雪天邀請他回家吃飯。
舅舅是一個極度薄情的花花公子,他親眼目睹兩個小外甥被拋在家里而余承前有新婦時的鮮明對比,身為對逝去姐姐的憐惜和那僅剩無幾的責任感,主動提出要幫助余溫鈞。
如今家族信托中,余溫鈞和他爸爸各占兩票,余龍飛、余哲寧和余凌峰各占一票。余哲寧目前這一票由他舅舅替投,余凌峰這一票在他媽媽手里。而推遲投票年齡的事是余溫鈞堅持的,他以減少乃至放棄自己份額為要求,更換過信托監察人。
余溫鈞那時面對的幾乎都是四、五十多歲的老狐貍,但當時,所有人都不太能猜到少年腦子里究竟想什么。
而如今,余溫鈞極度謹慎地處理著兩個弟弟和企業權力之間的交接。明眼人都看出,這是選接班人的過程。
對余溫鈞來說,不光是讓自己在正確時間以高價取得資產,在國內平穩落地,還得把兩個弟弟送到國內名利場和權力山峰的高處,處理好和余承前和舅舅的關系。
包括余溫鈞絕不松口結婚。這人會缺結婚對象?絕對不是。他在兩個弟弟自立前不敢結婚。
可以確定的是,余家兄弟間未來的關系必定錯綜復雜。
余哲寧看李訣沉思得太久,大概能猜到這個黑眼鏡秘書在想什么。
他心中泛起隱約的厭惡。
不愧是哥哥親手培養出來的狗,即使處于絕對的劣勢,還能不慌不忙思考各種利弊。不過,哥哥把處置李訣的決定權交給自己,他也得沉住氣。
余哲寧只說:“我以后該叫你什么?表哥?”
李訣搖搖頭。
“那么,我依舊叫你李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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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宅,依舊像是懸掛的油畫風景掛歷般,沉靜平和,秀麗且一成不變。
三個男主人們同時不在家。
余哲寧據說跟李訣去了他家鄉,余溫鈞和余龍飛遲遲沒有從草原回來,這倒不稀奇,男人的公事都忙,出急差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連玖伯都聯系不上。
墨姨心有疑慮
她私下里問沫麗,唯一從草原上被送回來的家伙有什么異樣。
沫麗說小丫頭剛從草原回來時像個不說話的悲傷木頭人,眼神黯然,但現在恢復精神。每天依舊準備復習高中功課。
啊,她和別的傭人們昨天去花園拍照的時候,聽到薔薇花道那邊傳來輕微且悅耳的哼歌聲。
墨姨忙問,什么歌?
沫麗顯然
也說不出歌名,五音不全地開始哼哼。墨姨沉著臉聽了半天。這不是《海闊天空》嗎?
賀嶼薇平靜覺得,自己在余家宅邸生活的日子又進入了倒計日。
不怪別人,她只怪自己。她怪自己反抗余龍飛的時機實在太晚了!
她應該在被強掠來余家,余溫鈞還沒對自己下手時就奮起反抗余龍飛的霸凌。他那時候肯定會嫌自己麻煩而直接打發走她。很多糟糕的事情,也就不會發生。
賀嶼薇絲毫不后悔在草原上的貿然舉動。想到余龍飛說的話和做的事,仍然氣得全身發抖。
回到余家熟悉的環境后,她的心情略微平復,再次覺得一切淡淡的。
她不能總是苛責自己。一切只怪余溫鈞!余溫鈞就是萬惡之源!
賀嶼薇越琢磨余溫鈞在馬背上的話,越是抑郁和心涼,與此同時,內心深處也煥發起一種“我在這件事絕對不會妥協”的振奮態度。
余溫鈞最愛且只愛自己的兩個弟弟們,他視他人為糟粕。但,她就是用手機砸傷了余龍飛,他能怎么處理自己?
兩人的關系里,她始終處于絕對的下風,也被限制自由。余溫鈞現在還能從她身上剝奪什么?
……腎嗎?應該不至于。
僅剩無幾的自尊嗎?
那她決定不要自尊了,也絕對不可能為自己的行為道歉。
賀嶼薇抱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想法,鼓起勇氣做了另外一件大膽的事——她開始用起四樓套房里的浴缸。
在四樓生活著,她向來小心翼翼,除了必要時絕對不碰四樓的任何精美的家具和設備,總覺得心煩、恐懼和自覺不配。
然而現在——
“我差一點點就被他弟弟弄瞎了,余龍飛這輩子是不可能跟我道歉的。我現在用余家的浴缸泡澡,應、應該沒什么吧。”賀嶼薇自言自語,“我不會把他家阿瑪尼浴缸弄壞的。就是確實會浪費一點點水。”
周末的草原之行,短而驚險波折,但夜空下泡溫泉卻留下唯一美好體驗。
她也喜歡上泡澡。
晚上復習完功課,臨睡前,賀嶼薇會快速地沖一個澡,然后扎起頭發,就像電影里的富家大小姐一樣在浴缸里放熱水,用精油浴鹽把里面弄得香噴噴的,關上浴室所有的燈,在黑暗中靜靜地泡二十分鐘。
直到全身泡得暖融融,無比舒服,再擦干身體爬到床上,閉眼睡覺。
這體驗,不比她曾經每晚從五樓出來因為做愛后的腿軟腰酸,要潔凈多了?
除此之外,賀嶼薇不再按照通往灑金碧桃的那條固定路線散步,她開始信步走在余家花園里。
余家的花園,目前進入了盛花季。
除了風信子和郁金香,花圃里的月季墻轟轟烈烈地直接開爆了,花頭特別大,冠幅特別高,極其的香。
這種月季品類據說在南方反而長不好,但在京津冀卻大放異彩,走在路上,兩邊都是撲面而來的大片月季花,恨不得湊到別人臉上,逼著人類欣賞自己燦爛耀眼的美麗。
余家每個傭人們在工作后,也都會跑來欣賞。
賀嶼薇深深地呼吸著戶外帶花香的甜美空氣,她心想,自己挺舍不得這生機勃勃的花園。
唉,也是見一次少一次了。
玩物和同一屋檐下的弟弟產生激烈矛盾,余龍飛的性格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而余溫鈞為了息事寧人,肯定會選擇“轉移”自己。
往壞了說,他大概在城里找一間高級公寓進行“金屋藏嬌”,她的出行必定受到更嚴密的監視。往好了說,他會徹底地放她離開。
無論如何,自己肯定不被允許在余家宅邸繼續住了。
賀嶼薇已經提前收拾好行李,甚至做好了從學校回來的路上,被司機直接拉到新屋子的覺悟。
但是,她的生活依舊日常。
周一,周二,直到周五,余溫鈞和余龍飛一直沒有出現。墨姨倒是幾次見到她都欲言又止。
賀嶼薇只是緊閉著嘴,說少錯少。她一定要比余溫鈞更沉得住氣。
而周五,她哼著歌,從花園散步回來,看到墨姨親自跟著其他人忙進忙出。他們腳下有一些行李。
這是迎接余家男主人的象征,誰回來了?
一轉角,余哲寧笑吟吟地看著她。
第76章 上午陣雨
余哲寧看著賀嶼薇。
天氣已經開始熱了,她換成夏季校服,白色短袖和短褲,小腿處的傷口已經恢復好了,大腿又細又長還很直。
整個人還是很瘦,但也不再是像林中小鹿那種缺失性別、贏弱又溫順的存在。
她雖然安靜,整個人的存在感卻也沒那么弱,越發是一個年輕女孩子了。
余哲寧帶回來一些鹿肉、鹿茸,還有一只長長且帶有枝椏的鹿角。
賀嶼薇站在不遠處,好奇地看兩眼,等轉過頭,正好撞到他凝視的目光。
她心想,他的五官和他哥哥,真的只有一點點的相似呢。
“墨姨,我已經幫你問過了,哥今年的生日宴不辦了。”余哲寧隨口說,“他和余龍飛這段時間都在住院。”
墨姨大驚。
她只知道,余溫鈞跟著余龍飛在周末一起去內蒙玩。但可沒聽說住院的事,她從機場把賀嶼薇接回來,副總也只是籠統地交代余溫鈞和余龍飛有公事,先讓小丫頭回來。
“這里在嘰嘰喳喳什么?真吵。”
余龍飛的聲音突然幽幽地從后門傳來。
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罕見地沒穿西裝,而是寬松的藕灰色的襯衫和黑色長褲,看身材是一個翩翩公子,但鼻梁和眼眶都貼著紗布,嘴角處有幾處淤青的痕跡。
“哈哈哈哈,你回來了?聽說,龍飛在草原上被我哥拿著鞭子抽了一頓?”余哲寧笑著跟墨姨解釋,“哥讓副總他們先回來,然后把自己和龍飛在草原上關了兩天,親自把他修理成這樣。那個傳說中的溫泉酒店肯定是騙錢的項目吧?”
余龍飛面色難看卻沒吭聲。一轉頭,看到臉色極度慘白的賀嶼薇。
“滿意了嗎,死丫頭。”余龍飛冷笑。
墨姨和余哲寧倒是不知道,余龍飛曾在草原上還對賀嶼薇找茬,稍微了解原委,他們內心也都默默說一句: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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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當天,余溫鈞讓副總和賀嶼薇先行離去,他在半途接上尋找賀嶼薇的玖伯,兩人開著吉普車去找余龍飛和那匹被射傷的馬。
半路的時候,草原下雨了。
等到地點,余龍飛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繼續朝著他哥大吼大叫,結果,余溫鈞二話不說舉起土槍就把那匹昂貴的純血馬的肚子崩了。
回過神的余龍飛暴怒地撲過去。
兄弟倆就像小時候那樣在沙地滾做一團。
余家兄弟間動手就絕對不留情面,但也默認不用武器,點到為止。余龍飛被哥哥一腳踹了個大跟頭,他氣得拿起旁邊的石頭去砸余溫鈞的頭,結果被一腳踹進旁邊的溝里。
等余龍飛從溝里深一腳淺一腳地爬出來,余溫鈞再把他摔倒在地面。余龍飛怒吼著,一把將哥哥撲倒在地面,結果又被摜進泥里。
之后,余溫鈞用余龍飛的衣服擦一把手,再把他的褲子和上衣全都扯下來,把弟弟在草原上剝個精光,最后解下余龍飛褲腰上的皮帶,劈頭蓋臉地抽了一頓。
余龍飛蜷縮在泥里,掙扎、踢腿,破口大罵,再心不甘情不愿地認輸,隨后又瘋狂詛咒,但兄長根本不準他爬起來,就這么耗到了晚上,余龍飛終于耗盡精神,默默閉嘴。
天逐漸黑了,草原的風極其猛烈。
余溫鈞不準他穿衣服,只是在余龍飛嘴里塞了一根煙,順便讓玖伯在旁邊點了篝火。
余龍飛冷得發顫,余溫鈞也不說話,就是在煙霧中淡淡地看著他,這目光讓人脊背發麻。
余龍飛終于認錯。
這時,余溫鈞才開始厲聲數落他弟的諸多過分行為,足足半個小時。之所以才半小時,他突然站不穩了。
現在回想,余溫鈞在下車舉槍的時候手就已經不太穩,他是靠在車頭開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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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那鬼地方真的不能輕易開酒店。玖伯說,哥去草原那天就發起低燒了,一直強撐著。玖伯不認路,開車在草原迷路了。后半夜才有人來找到我們。”余龍飛嘟囔,“我可憐的小馬也被送到畜牧局,真的太太太可惜了!”
轉述這幾天經歷,余龍飛的口氣沒有怨恨哥哥的意思,反而透露著一股“一段神奇的經歷,而我沒有吃太多的虧”的洋洋得意味道。
說到傷勢,余龍飛不可能告訴別人他被一個女的,還是家里的保姆給打了。反正賴在余溫鈞身上最合適。
但一頓痛毆混合說教似乎是對癥的,余龍飛整個人的囂張氣焰收斂不少。
他轉而問余哲寧怎么處理李訣。
兄弟間說這些,墨姨推著賀嶼薇先離開了。
她感慨著,好久沒有見余溫鈞這么徹底地收拾余龍飛了。而賀嶼薇只是低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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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寧臨走前,他去二樓找到賀嶼薇。
她在看書,頭發上綁著毛巾的發帶,這讓她顯得更向符合真實年齡的大學生而不是一個超齡高中生。
“抱歉,我哥和龍飛之間的矛盾,肯定也把你也扯進去了。”余哲寧嘆口氣,“我也最煩這種吵鬧。”
他站在門口,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尷尬。
因為賀嶼薇的手撐著門。她認真聽著他的話,卻似乎沒有讓他進去坐坐而長聊的打算。
這位女同學每次見面,都仿佛和以前不一樣了。他暗想,至少,開始擁有男女防備的意識。
“你的會考準備得怎么樣?”
賀嶼薇輕聲說:“無論發生什么事,我都決定,一定要拿到高中文憑。嗯,你的腳恢復得怎樣?”
“風水輪流轉,最近躺在病床上的可是龍飛和哥。雨天直升飛機沒法飛,哥被緊急地拉到旗里的醫院住了兩天。龍飛身上都是傷,鼻子說是差點斷了。”余哲寧皺著眉,“我記得自己小時候,家里也經常雞飛狗跳,但他倆好久沒這么鬧過。”
賀嶼薇再度沉默了。
他想,她大概好奇自己這段時間去了哪里,為什么會帶來鹿角之類的。不過,余哲寧沒想好要不要說自己的事。
“你也加油,先把會考過了吧。”余哲寧臉上又帶著熟悉的微笑,“如果考得好,我也給你獎勵。”
他招了招手,轉身離去。賀嶼薇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意識到,余哲寧也開始穿西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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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晚,她沒心情泡澡,直接失眠了。
床頭柜的萬寶龍紙袋里裝著是“環游世界”鋼筆。賀嶼薇雖然不敢用這么貴的東西,但偶爾會把它拿出來看一眼。
筆尖和內膽不汲取墨水,永遠都是一根百分百嶄新的,毫無損傷的鋼筆。而鋼筆,是可以實用又可以當裝飾物的兩用禮物,只看收下的人怎么使用。
賀嶼薇在草原上丟失了包,手機也在她的小包里面,前段時間順理成章地沒法和余溫鈞聯系。
當然,她還可以用小天才手表聯系他,但遲遲沒有這么做。她的性格是,除非事被逼到一種程度,絕對做不到主動聯系別人。
賀嶼薇從來都猜不透這人的心思,她不習慣和人交往也沒談過戀愛。但自己怎么想都沒有答案,一股近似于焦躁的情緒在體內不斷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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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賀嶼薇去泡咖啡的時候,遇到翹著二郎腿喝茶的余龍飛。
這位龍飛少爺和顏悅色的,先扔過來一個沾滿草屑的小單肩包。
很眼熟,是她丟在草原上始終沒找回來的單肩包。
賀嶼薇驚喜地捧起臟兮兮的單肩包。
她幾乎每個兜都看了一遍,手機和之前的幾個電子設備、還有沒打開的罐裝咖啡都在里面。
“不用這么防賊似的。”余龍飛看她這仔細檢查的舉動,難免有點不滿意,“當時怎么把包怎么交給我,我就怎么原封不動的交給你了。途中根本沒有打開。”
賀嶼薇摟著失而復得的包,張了張嘴,她小聲地說:“……謝謝?”
余龍飛再遞過來一個紙袋,善良、和氣又通情達理地說:“這是你在草原上穿過得那一套蒙古裝,你都給人家穿臟了,我就讓人打個三折買下來了,也算給你的賠罪吧。我呢,大人有大量,也不追究你用破手機砸我的那一下,咱倆的恩恩怨怨算是清帳了。”
這位龍飛少爺去過草原后被魂穿了嗎?
賀嶼薇震驚地歪著頭,但她也清楚自己盯久了,余龍飛絕對會翻臉。她便輕聲說:“……玖伯呢?”
“玖伯?他肯定一直跟在我哥身邊,別瞎打聽。”他們這種家庭,很小的時候就訓練不要對外人討論家庭其他成員的行蹤,或者說,這是余溫鈞給弟弟們定下的鐵腕政策之一,“李訣最近回來沒有?”
賀嶼薇搖搖頭,余龍飛便沒再搭理她,揚長而去。
墨姨在車庫外面等待,說已經把余龍飛的某輛限量跑車送去專門的店面保養輪胎和發動機,這時候,他們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小保姆居然又緊摟著她的臟臟小書包緊追出來。
她稍微用力地咬住下嘴唇,再怯生生地開口:“那個,包里的身份證沒有了……”
有完沒完啊?余龍飛臉色頓時一沉,他的鼻梁還生疼著呢,便不耐煩地呵斥:“賀嶼薇,你少跟我蹬鼻子就上臉啊告訴你。都說過了,根本沒碰你的臟包!滾!”
墨姨也打圓場:“證件丟了就再辦一次,沒什么。回去學習吧,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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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發生的一切,簡直像余溫鈞的前婚約般很平淡無波地滑過去。
在此期間,賀嶼薇抓緊機會辦好另外的一件事。
以“身份證被(余龍飛的緣故)弄丟”為理由,她再次去了一趟戶籍大廳。
而這一次,賀嶼薇特意選的是和海關大廳同一辦公地的派出所,除了補辦身份證,也把她的個人護照辦下來。
辦護照的流程比賀嶼薇想象中要更簡單也很順利。郵寄地址寫的高中,收件人寫的是余凌峰。
賀嶼薇交完一切費用后,后背已經微微出汗,她剛從海關大廳走出來,司機就已經把車停在門口,為她拉開車門。
她坐在車里,漫不經心地看著街邊的行人和搖晃的喧囂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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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溫鈞的生日是在春末夏初。
他回城后一直住在瑰麗酒店靜養。生日當天沒有大操大辦,沒有回家,但現身在微信群里給家里的傭人們發了個1萬多的紅包。
群里搶瘋了。
賀嶼薇在晚上泡澡的時候,打開久未使用的手機,反復地放大著余溫鈞的頭像。
他的微信頭像是幾年前的商務照,男人穿著西裝,目光平靜深遠地看著前方。
賀嶼薇默默地看著余溫鈞的頭像,提醒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氣,她絕對不能“缺心眼兒”地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關心或在乎余溫鈞的模樣。
余龍飛絕對已經開始懷疑他們的關系,玖伯的目光則帶著一種看破不說破的洞察。
她不像余龍飛,擁有無盡胡鬧也
知道有人收場的資本。她也不像余哲寧,擁有隨時隨地重新開始的自由。一直以來,她都只求自保和獨善其身。
對性格內向的人來說,保守一個黑暗的秘密不是困難的事情。
賀嶼薇記得,曾經從火葬場領完爺爺奶奶的骨灰,當天是一個艷陽天,她坐公交來到市里最大的超市,買了一盒對于她來說是天價的將近300塊藍罐餅干。
一整個下午,她獨自坐在超市旁邊的臺階上,沒有喝水,硬是把一整盒齁甜的黃油曲奇餅干啃完。
一碰就碎的餅干,糊住了喉嚨,吞沒了她所有的眼淚和悲傷情緒。
賀嶼薇沉默地把爺爺奶奶的骨灰撒到海里,剩余的一小撮骨灰裝進空餅干盒,用膠帶仔細纏好四周,從此對一切的前塵往事閉口不提。
和余溫鈞的關系,是另一個裝在餅干盒里的秘密。
兩人的最后一次見面,余溫鈞讓副總把她帶走,后一腳直接跨上車,看都沒再看她一眼。
他當時在想什么?他弟弟傷害她,他救了她,難道就像余龍飛說的,這筆糊涂帳算抹平了。
這些日子,她也總覺得時間流逝得極端緩慢。
賀嶼薇在花園里散步時,也無法專注地欣賞美麗的景色,腦海里忍不住想起那一張平靜的臉,猜測他在做什么,思緒變得分崩離析,明明想要逃卻又不想逃——她究竟想怎么做?
最終,她也只能老老實實地重復那句話“我是屬于自己的。我要釋放自己對別人施加的種種想象。無論我今天住在余家還是在農家樂打工,我都是平安的。”
她沒有強大的心理,在當下,還是先好好養身體,保持規律的作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再好好學習吧。
第77章 晴時多云
接下來的一周,余溫鈞依舊沒有現身,也沒主動聯系她。
但,玖伯突然回來了。
偶然一次,賀嶼薇去小廚房,發現玖伯正幫著廚師打包一碗春筍老鴨湯,里面放著不少當季的料,聞上去是股北方不常見的味道。
煲湯是用家里的柴火灶,酒店的統一廚房顯然無法完成,因為口感和溫度考慮,他們用紫砂壺裝的,廚師長抬頭看到賀嶼薇臉上的表情,警惕地退后一步。
“鍋里還剩下不少,你自己拿碗盛吧。這一份要送到瑰麗的。”
賀嶼薇臉一熱:“……我,我現在也并沒有很餓。”
后來,玖伯每天回家來取特意為余溫鈞做的滋補湯羹,總會遇到這個姑娘。
她也不說什么,就是幫廚師收拾食料和廚房,隨后就在旁邊啞巴似地盯著他們打包。
廚師長很喜歡她的勤快,玖伯也只對她笑笑。而不知道為什么,她在墨姨眼里逐漸變成一個徹底的吃貨,不過,她也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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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發地熱起來。
賀嶼薇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開車技術嫻熟不少,雖然有新司機的毛病,比如雙手緊緊抓著方向盤,后背不敢挨著靠椅背。
但她在電腦上做了科目一的考試。都高分通過,余家幾個司機看她開車后,也說這水平應該能通過駕照考試。
賀嶼薇心想,這樣就夠了。
別人提供對自己有利的條件,她就拿來使用。而如果被拋棄,她也不會留戀任何富貴。
身為一個小人物,居然為富人和男人感到傷心,實在是太不自量力了。有這個功夫還是先把安全感建立在自己身上吧。畢竟,等余溫鈞厭煩了她,她隨時都可能被趕出去。
賀嶼薇閉閉眼睛,再次下定決心,但突然傳來兩聲喇叭,前方的車道居然行駛來一輛久違的車。
駕駛座的門打開,許久未見的李訣走下來。
余龍飛聞訊也走出來。
他和李訣二人向來不和,在余溫鈞眼皮子底下也各種明爭暗斗。而現在,李訣居然和自己有了一層半吊子的親戚關系。
昨天,集團剛發了一封余溫鈞寫的企業內部信,大意是因為突發事故,李訣的調動被推遲,但李訣目前依舊能在余溫鈞身邊擔當秘書工作,一切待遇如常。
余溫鈞不是心慈手軟的性格,身邊也不缺人才,可是面對李訣,確實是網開一面的。
李訣今天來余家,說是想拿一些他暫時放在余家的衣物。
余龍飛看到李訣,牙齒就咬得嘎吱作響
他斥責:“還敢來我家啊,臉皮真夠厚——賀嶼薇你跟他走干什么,你是白癡嗎!”
但小保姆根本沒搭理他,依舊快步地追上李訣,余龍飛氣得想罵她是廢物,臉上的傷又開始作痛,暫時隱忍住。
李訣在余家二樓有個專屬客房,他看著身后的賀嶼薇,冷冷問她:“你不恨我嗎?”
恨?賀嶼薇頗為不解。
她一直以來確實很怵黑眼鏡秘書,但沒到“恨”這么強烈的地步吧。
“哲寧的車禍是我一手造成的。你不是喜歡他嗎,我傷害了他,你應該也會恨我。”李訣抿抿嘴。
當別人指出自己對余哲寧的情愫,她已經不會害臊或閃躲了,反而升起一種淡淡的無奈感。
賀嶼薇搖搖頭,她說:“你……恨余溫鈞嗎?”
在知道余老爺子不是他的親生父親之后,李訣在震驚、羞愧、后悔諸多復雜情緒之外,最明顯的感覺居然是釋然。
在余溫鈞身邊工作那么多年,李訣幾乎忘記要復仇的初心,但母親的死和沉重的童年讓他內心壓著一塊大石。
曾經在很長時間內認為,他應該過得是余溫鈞的生活,而原計劃也是想讓余溫鈞出車禍的,事到臨頭,突然選擇了撞向他兩個弟弟車里的一個,且沒有狠下殺手。
李訣說:“我曾經以為,自己是靠著對鈞哥的恨意才支撐下來的。這些年一直在自問自答,為什么明明可以自立門戶,還非得偽裝自己,天天跟在仇敵身邊當一個不值錢的小弟。但漸漸的,原因已經不那么重要。為什么連復仇對象這一個最關鍵的問題都搞錯,就是因為我的心中有所期待。恐怕,我內心也希望鈞哥是同父異母的哥哥。鈞哥說等他身體恢復好了,就要帶我去認親爹。”
話雖然這么說,但李訣看起來對他的身世根本就無所謂了。
“我已經將近二十多年沒掉過一滴淚,但那天,聽你說起和爸爸的事居然沒繃住。”隨后,李訣往她身后瞥了一眼,發現門口余龍飛沒來得及收回的皮鞋,便冷冷說,“血緣關系不重要,鈞哥說他喜歡我。”
……喜歡?等一下,喜歡是什么意思。
賀嶼薇拼命地掩飾住驚愕,只是問:“你倆什么時候說的這話?”
李訣說昨天晚上去瑰麗酒店和余溫鈞短暫地見了一面。
賀嶼薇走下樓的時候,墨姨給玖伯遞上來一個別冊,讓他帶給余溫鈞。
這是宅邸下半年要更換的設備老化資料和部分家具報價,墨姨檢查后要交給余溫鈞最終過目。厚厚的一沓冊子,其中分為設備組、戶外花園區和四周的公路保養和電力網。
賀嶼薇看著那沓厚厚的文件,都能想到某人面無表情翻看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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瑰麗北京是瑰麗品牌在國內的首家酒店,對面就是央視大樓,旁邊是cbd商業區。
車停在門口的時候,遇到點阻礙。
某涂姓男明星參加活動,里里外外擠著粉絲的身影。
賀嶼薇戴著口罩和帽子,下車后一路小跑低頭進大堂,巨幅的宋代山水畫就以一種震撼的方式映入眼簾,而電梯里也是一副潑墨畫加上抽象的中文字。
她沒敢多看,在用玖伯給的房卡刷到正確的樓層后就靠在電梯墻壁。
余溫鈞所住的套房樓層,從電梯走出后還需要經過酒店的第二次來訪者安檢。
賀嶼薇報上房號,又幾乎是機械化登記了名字。但這時門房接到一通電話,有明星私生粉從別的樓層坐電梯上來,對方一邊道歉,一邊快速地跑去電梯旁查看。
賀嶼薇吸一口酒店特有的夾雜芬芳氣味的空氣,她內心打著強烈的退堂鼓,但還是提著湯羹和水果走到房間門口。
今天下午,她在反復地猶豫和掙扎后,還是鼓起勇氣攔住玖伯,問自己能不能去看望一下余溫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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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什么也沒多說,給了她一張房卡,就讓司機送她過來。
余溫鈞套房門口的門鈴怎么都按不響。賀嶼薇內心剛有一點的著急,這時只聽到“滴”的一下,原來把房卡靠上去,在瞬間,門鎖就被打開。
*
幕簾四垂,一股靜謐的氣氛。
這是賀嶼薇第二次來到高級酒店。
房間里沒有開燈,落地窗外繁華的城市夜景當作步行燈照耀著腳下。將近200平方米的套房,賀嶼薇就像夢游阿拉伯人建造的豪華宮殿一般,小心的,如同小螞蟻在夜晚草地上跋涉,順著直覺往前走。
推開兩扇磨砂玻璃門來到臥室。
微弱的燈光,可以看到柔軟的枕頭上有一個正沉睡的人頭。
賀嶼薇頓住腳步。心不受控制的狂跳,她凝視著那個背影,強迫自己說話:“余、余先生,你醒著嗎。”
沒有回答。
“對不起,沒經過你允許就進房間。但我聽說你生病了?”
含含糊糊的聲音到最后已經變得接近耳語。賀嶼薇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嘶聲說話:“你還好嗎?”
床上的人似乎依舊還在沉睡,沒有回答。
她有些失望地低下頭。
余溫鈞為什么也住院了?是陪著余龍飛還是他自己受傷了?她還能在這里繼續住嗎?
自從知道余溫鈞在草原打了余龍飛之后,就有某一種焦躁像流水穿過體內,持續地影響她的心情。
但此刻來的不是時候,還是不要打擾他休息了。
“那個,我先走了。”賀嶼薇發脹的臉皮好像終于恢復到平常的狀態,“希望你的身體能快點恢復。這話……我是真心的。”
賀嶼薇再把一縷頭發從臉旁抹開,輕輕將臥室的玻璃門合上。
她帶了玖伯讓送來的水果和湯羹,將餐廳的冰箱打開。
一股寒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冷藏室有小盒的哈根達斯,但只有朗姆酒和覆盆子口味的。賀嶼薇心想,余溫鈞獨自一人時會吃冰淇淋嗎?
完全想象不出來的場景。
餐廳的桌面有一個剔透的水晶煙灰缸,有部分煙灰。賀嶼薇順手把煙灰缸刷洗干凈。
各種事情辦完,她也準備離開,途中路過沙發,光線灰暗中,沙發似乎堆著高低起伏的臟衣服。
余哲寧也有這么一個不好不壞的富貴習慣,順手往椅背或沙發上一扔衣服,反正有人跟在少爺的屁股后收拾,保持整潔。
賀嶼薇照顧余哲寧時總會替他掛衣服,習慣性地走過去準備收拾,手摸上去,心跳頓時漏了一拍。
她曾經試圖用阿Q精神掩埋但根本無法抹去的平安夜糟糕記憶,閃電般浮現在眼前——海邊的小荒屋,半夜時分,破舊的床上睡著一個溫熱身體!
根本不是臟衣服。
……這里睡著一個人!
骨子里強烈的厭惡和恐慌讓賀嶼薇嘴里發出尖叫,她猛地推開對方,而黑影被驚動,隨后,對方迅疾地扼住她的喉嚨。
賀嶼薇的四肢瘋狂地撲打著對方,卻被按在地面,對方正用絕對的炙熱體重壓制住她。
又是一段隱約熟悉的糟糕感覺,賀嶼薇想也不想就大喊:“余溫鈞!余溫鈞!救、救命!”
掐在脖頸的手卻松開,接著,她聽到上方說:“好好好,我已經聽到了。”
第78章 細浪
從內蒙的醫院回來時,余溫鈞確實發著點燒,但身體也沒什么大礙。
從去年開始,他也就沒休過假,索性借著這機會,在酒店房間休息一段時間,反正生日宴這種事,可有可無。
下午的時候,余溫鈞開完電話會議后去泳池游了會泳,回來招待幾個老友,隨后有些乏,懶得上床便靠在沙發上小憩。
半睡半醒,房間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估計是玖伯過來收拾房間。
余溫鈞沒在意,繼續睡。
再之后,他被耳邊的噪音所驚醒,條件反射地按住對方的手腕,那里細得像個老鼠脖子似的。
余溫鈞立刻猜到誰來了。
但他假裝不察,依舊牢牢地桎梏著身下發抖的獵物,即使她停止掙扎,他的手也沒離開她,另一只手則緩慢地把臺燈打開。
燈光,配合著窗外漫漫的城市夜景,兩股光亮遞送而來。
果然是她。
出門必戴黑色口罩,那么年輕卻總是帶有點陰郁的青色眼圈,一頭柔軟卻很容易打亂且翹起的長發,像是水晶杯被放在桌子邊緣的脆弱感。眉眼輕輕的,呼吸輕輕的
余溫鈞瞇著眼睛凝望著她,眼中滑過一絲男人的恍惚,迷頓、貪婪。但很快,他嘴角弧度又恢復正常,又變成平日所熟悉的冷靜、鎮定和勢在必得的上位者。
他老神在在地等她主動開口說話。
賀嶼薇意識到到沙發上睡的人是余溫鈞本人后,松一口氣。
不等余溫鈞發問,她就把怎么獲得房卡,玖伯讓她來送湯羹的事情說了一遍。
說的時候,她冷不丁想到,他睡在沙發上,臥室里似乎還有另外一個不明身份的人啊。
……是,誰?
能睡在他床上的,肯定是女人吧。
賀嶼薇垂眸想起草原上余龍飛的話。也許,睡的是余溫鈞的前女友,或是他的無數床伴之一。
據說,男人更容易擁有很多露水情緣。余溫鈞還常年都住在酒店里,誰知道他的私生活是怎樣?
她突然閉嘴,扭過頭,不想看他的眼睛。而隨著這個下意識的舉動,領口旁移,露出脖頸一截惹人憐愛的肌膚。
賀嶼薇眼前一暗,余溫鈞已經重新關了剛才的臺燈,黑暗重新籠罩,男人把她翻了個身,以極度熟悉的強勢壓在她后背上。
賀嶼薇張開嘴想抗議,胸膛處傳來被擠壓后的氣泡音,嗯兒嗯兒的,她的臉因為慍怒、不安和羞恥變得滾燙,接下來,炙熱的吻落在脖頸處
“等,唔……”賀嶼薇剛想說什么,但隔著口罩,她張開的唇就被他的手掌牢牢地捂住。
明知道身后的男人就是余溫鈞,心卻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余溫鈞用另一只手解開她的衣扣,他手到哪里,她哪里就抖成一團,卻也不出聲,但是不停地扭過頭,在黑暗中狠狠地瞪著他的臉。
余溫鈞便隨手從沙發上拽過靠墊,塞在她的小腹下。
余溫鈞今天的動作有一些暴虐。
完全不顧她意愿,他按著她的嘴,另一支胳膊勒在她的下巴處,手臂肌肉硬得像鐵塊。平時肢體上的親親捏捏全沒了,激烈得沒有進行任何交流,直接進入正題。
她努力伸長手,攥著前方的沙發腿想要逃脫,但因為體型差,被身后的人限制著,視線里只能看到男人賁張著青筋的手臂。
好生氣。
她只是想來探望余溫鈞,他卻連招呼都不打,一上來先迫自己做這種事?而余溫鈞是不是睡糊涂了,把她錯認成其他的女人?
余溫鈞低頭再咬一下她通紅的耳垂,溫柔叫一聲她的名字:“薇薇。”
低沉嚴肅的男聲,和他的動作截然相反。
賀嶼薇精神略微放松,但想起房間里有陌生人的惶恐,以及仿佛正被陌生人凌辱的恐懼讓她依舊不停地扭頭想看他表情。
“不行,要稍微憋一會。我們一起。”
余溫鈞把她臉上起伏的口罩勾下,但骨節分明的手指若有若無地掩蓋住她的口鼻。
她茫然地聞著他的手指和袖口味道。
他的身上,不再縈繞著她在五樓時經常聞到熟悉高雅紅茶香,而是另外一種陌生的、極有沖擊感的成熟男香。就像和社會成功人士第一眼的對視,強烈而矚目,迅速抓人眼球的,隨著時間流逝,香水醇厚華麗的前調退去,才會慢慢感受到他內心的世界,是旭日暖陽,是寧靜堅決,是沉穩冷然。
他的掌心因為練箭而有兩個老繭,她被捂住嘴無法喊,嗓子差點啞掉,只能拼命地用舌尖去頂住那個部位。她在逼近的窒息感里拱起腰,小腹不斷撞著墊子,瞳孔逐漸渙散。
反反復復幾次,意識被情欲
重擊而破碎得不成樣子,身體直接就軟過去。
#
等再恢復意識,賀嶼薇發現自己已經被抱到臥室的床上。
時間似乎沒過去多久。
因為余溫鈞正一手用刮胡刀刮胡子,俯身用手背摸她的額頭。
他簡單地對此場景進行解釋:“高潮得太快。”
賀嶼薇敢怒不敢言,默默揪著被子想背對著他,但剛翻身又忍不住哆嗦一下,立刻揪著被單,縮到床腳。
余溫鈞已經準備走回衛生間,他扭頭看了一眼。
“這是哲寧前幾天給我帶回來的紀念品。原本頭上還有兩個角,玖伯覺得危險,把它掰了。”
原來,在余溫鈞臥室床頭柜處,擺著一個栩栩如生的鹿頭標本。
明明徹底死去但在臺燈下眼波依仿佛依舊會流轉的鹿,正怒目圓睜地看著自己,她沒有提防,心臟嚇得砰砰直跳。
這時候,賀嶼薇也意識到剛才絕對錯把鹿當成人頭,她還以為是有人睡在他臥室。
余溫鈞再次走回床前,手里有一個玻璃杯。
賀嶼薇已經穿好內衣,捂著被子坐起來,她渴得要命,也眼巴巴地看著杯子。
他卻擋住她的手:“你不能喝,這是酒。”
“……你不是還生病發燒嗎,能喝酒嗎?”她問。
“我沒問題。”
賀嶼薇面對這個敷衍的回答,她沒吭聲卻也沒松手。
余溫鈞實在很熟悉這一種目光,那是純純犟種用她的沉默去堅持己見的目光。
他無奈地將酒倒了,再從冰箱里取出瓶裝水,倒了兩杯。
再走回臥室,看到賀嶼薇正好奇地研究著他床頭柜的鹿頭,但她實在有點害怕標本,就用枕頭把鹿頭擋住了。
看他走回來,她一口氣先把水喝了。
余溫鈞再把另外一杯水遞給她,賀嶼薇小聲道謝,仰著頭再很流暢地把水全喝光了,抹抹嘴,似乎還準備喝第三杯。
這個家伙,身材永遠瘦瘦的,對一切食物都興趣缺缺的樣子,不愛運動,不愛化妝品和衣服,不愛美景,但唯獨——特別愛喝水喝茶啊!
他不禁覺得有意思,賀嶼薇卻也睜大眼睛看著自己。
“嗯?”余溫鈞問。
“沒什么……只是,第一次看到你主動對我微笑。”
余溫鈞一怔。
他只顧看著她的臉,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的表情是怎樣,便稍微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
而賀嶼薇比余溫鈞更為震驚。
她在余家住了小半年,身為看客親眼目睹他家上演的各種鬧劇,但沒見過男人這么放松過的表情。
他總是一副沉穩有余的模樣,沒有任何很激烈的情緒表達,偶爾會笑,但笑容消失得也很快,包括在床上發號施令也只是冷低音,像電影里的念白。
賀嶼薇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目光依舊像月光一般。
余溫鈞的笑容便再加深一下,他說:“我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所以想笑。”
賀嶼薇順著他目光疑惑地低頭,隨后,立刻臉紅了,慌慌張張地再用枕頭捂住胸口。
她以前所穿的文胸,是農家樂打工時在鎮上超市里買的運動內衣,也忘記多少錢買的,但是很便宜的米色純棉內衣,沒有蕾絲,沒有鋼圈,更沒有什么形狀。
文胸穿著穿著,帶子很快就松懈。
她用吊帶代替內衣。反正衣服厚,可以不穿文胸,隨著天氣漸暖,換上短袖的校服必須要穿內衣,否則會走光。
賀嶼薇靈機一動,就把余溫鈞之前買的比基尼上衣直接當文胸穿。
畢竟,新買的比基尼穿著下水一次就扔,有點可惜。
“泳衣的材質好洗,系在脖子上不會輕易脫落,穿上去很涼快很適合當內衣,所以我才穿的!”
賀嶼薇百口莫辯,難不成,余溫鈞剛才就是這樣才獸性大發的?
但她絕對沒有故意穿著比基尼來勾引他的想法。
不對,她也是咎由自取。
今天是她主動走進他的酒店套房,應該預料到會發生什么。
賀嶼薇泄了一口氣,訥訥地開口:“……能跟你聊聊嗎?”
“可以。”余溫鈞把旁邊的一件男士襯衫拋給她,“但現在,先替我把這件襯衫洗了。”
純墨灰底的男式花襯衫,極薄卻挺括的材質,領口處和下擺都干干凈凈的。賀嶼薇檢查幾遍并沒有發現明顯的污漬和油點,而出于謹慎,就問哪里臟了。
余溫鈞只是漫不經心地繼續說:“浴缸里正放著水,洗完衣服后,泡個澡。”
賀嶼薇下床后光腳走幾步,余溫鈞又讓她回來,穿上拖鞋。
男士的拖鞋在她腳上顯得很寬,賀嶼薇低頭穿好后,忍不住看了他的臉龐一眼,卻又發現余溫鈞胸口處有一道紅痕。
是……口紅嗎?
不,好像是剛剛長好的傷疤。肯定是他用皮帶抽余龍飛時留下的痕跡。
賀嶼薇剛打算細看,他卻不輕不重地抽了她屁股一巴掌,催促:“快點洗襯衫,干了后有精斑。”
她懵懵懂懂地先走了。
余溫鈞靜靜地看著賀嶼薇的纖瘦背影。
雖然乖巧按照他的指令行事,她肯定是沒搞懂怎么臟的。
這家伙流了一灘水后,直接就在地板上暈了,他只能掃興地草草退出,用襯衫擦拭自己,把她抱到床上。
……玖伯不是說她在家每天鍛煉身體嗎?
他的身體發熱,她卻還不允許他喝點酒緩緩。余溫鈞嘆口氣,把目光轉到余哲寧送的鹿頭標本上。
無論如何,他是絕無可能把這個小保姆還給弟弟了。
*
女人,之于余溫鈞,自年少起從來沒缺過。
既然不缺,子女問題也可以通過信托和固定生活費來保護。
余溫鈞對婚姻的渴求更像是遵守社會準則,他自己其實不想輕易走進圍城,總覺得等兩個弟弟們成家立業后再安定也不遲。
所謂“安定”,也依舊是事實婚姻罷了。
余溫鈞心中對很多事情有著重要性的排序,而女人的排名是偏后的。
他原本是這樣以為的。
直到那天在草原,余溫鈞賽馬贏了弟弟,兄弟兩人交談幾句,余龍飛提到他對李訣處置就搶白,他耐心解釋,但話不投機,余龍飛氣得掉頭就跑。
而他因為低燒和迎風顛簸越發厲害的頭痛,不得不停下來休息。
玖伯卻說賀嶼薇沒回牧場,一個女孩子估計在草原上也跑不遠,余溫鈞讓他繼續找。自己決定先在草原上尋找余龍飛,簡單地安慰弟弟幾句。
但這么騎馬繞了一圈,遠遠的,他看著山腳那邊發生的異樣。
余溫鈞自然猜出這倆孩子肯定又起什么爭執。他目睹著弟弟滿臉暴怒,一把壓在她身上。
從小到大,余溫鈞比任何人都清楚龍飛是什么跋扈性格。
他覺得,教育不能改變天生的性格,只能揚長避短。余龍飛身為他弟弟有試錯的資本,只要不鬧出人命,身為兄長總能幫他收拾殘局。
龍飛和賀嶼薇產生爭執。他只需要遠遠地喝止一聲就夠了。龍飛看到他,自然就不敢再傷害賀嶼薇。
但余溫鈞卻發現,自己當時沒想這些。
他毫不猶豫地抬起手臂,穩穩地舉起槍,將土槍的瞄準點對準弟弟的后頸。
那是直接能一擊致命的部位。
他唯一沒按下扳機的理由,是因為牧民給的這把土槍有簡易的保險栓,第一下卡住了。
空響,停滯五秒,身下的馬打了個噴嚏。
余溫鈞猝然一驚,他從某種龍卷風般失去理智的黑色暴怒中稍微冷靜。
他慶幸周邊沒有人看到自己的舉動。最終移開準頭,先在他們上方開了空槍示警。
余溫鈞用巨大意志力克制著情緒,把賀嶼薇送回去,讓副總和她都先上飛機,才掉頭找弟弟算賬。
但,人的第一反應是
騙不了人的。
他其實至今都不太理解自己當時的舉動。
為什么?
怎么會為了一個區區認識幾個月,和自己上過床的小女孩,就將槍口對準了從小守護到大的親弟弟,沒有任何猶豫地要取他性命?
而賀嶼薇這人又有什么特別的?
她剛來他家,余溫鈞雖然親自選中她照顧哲寧,但真的連看都不會多看這小城孩子一眼。
她低著頭,總是怯生生和不自信的表情,面對任何欺負都消極抵抗,是任人拿捏的傀儡也是一個徹底的邊緣化人物,只適合做刻板工作。
極其偶爾,她會露出一種很冷的眼神,帶著受傷的尊嚴和少女倔強感。余溫鈞能從中讀到的是,雖然她很弱小,卻沒興趣博得任何人的青睞或同情。
人,是要有對生活的熱忱和性格閃光點的。否則,在其他人眼里就只是一個蒼白怪物。
人,可能不討厭怪物,但無法真正地去愛上怪物。
說到底,余溫鈞自認對賀嶼薇所產生的僅僅是生理上的沖動,是成熟男人的好奇、掌控欲再混合成人男女的情欲,僅僅是一種近乎葉公好龍的“喜歡”。
可是,余溫鈞也認為,人應該誠實地面對自己。
他,不僅僅是“不討厭她”。
他,只是討厭……她不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眼里。他其實不喜歡別人動他喜歡的東西。
不是賀嶼薇當時有生命危險,情況緊急,他才動了想射殺弟弟的心。而是只要有人碰了她一根指頭,他恐怕都像內心深處被戳痛了,會失去冷靜地直接出手。
也許,在提出讓她喜歡上自己的時候,他的內心就已經種下對那小姑娘的某一股執著吧。
余溫鈞淡淡地心想,他還從沒有對任何人提出,“喜歡上我”這種矯情且不符合自己個性的明確要求。他向來是個布局者,擅長不留痕跡地把別人引到自己的地界,再為所欲為。
不過,面對那個陰暗且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姑娘,他身為更年長人的責任,確實得把很多話說清楚。
她是真的不太懂男女之情這種東西。
余溫鈞站起來,用指尖輕輕地彈了一下鹿頭的腦門。
第79章 微浪
賀嶼薇站在套房的浴室,用沐浴液仔細把余溫鈞的男士襯衫洗了。
他的襯衫袖口有定制的絲線,繡著花體英文wj,她把它用衣架掛在旁邊,望著花襯衫出了好一會的神。
靠著酒店落地玻璃的復古浴缸里,已經放著碧汪汪的一池水,里面溶化了日本的柚子浴鹽,整個浴室洋溢著清甜的柚子味,聞起來很像小時候吃過的鹽水柑橘棒冰。
賀嶼薇已經很熟悉泡澡的流程,她飛快地洗凈頭發和身體,再捂著胸口滑進浴缸。
……余溫鈞不會突然進來吧?
腦子里剛冒出這個想法,余溫鈞就真的走進來了。
賀嶼薇知道這人肯定也會進浴缸,反抗和逃跑估計沒用的,就默默地往旁邊挪開位置。
霧氣升騰和熱水往外奔涌的聲音中,余溫鈞果然坐到對面。
他說:“張嘴。”
舌尖上被輕輕落下一塊冰冷甜蜜的融化物,余溫鈞手里拿著一小盒紅色蓋子的哈根達斯,他就坐在浴缸,用小木勺喂她吃著冰激凌。
賀嶼薇長大后從來沒有被人親手喂過食物。
也不知道是被浴缸里熱氣還是害羞,她抱著膝蓋,呆呆地看著滿池綠水,呆呆地被投喂冰淇淋。
明明毛孔都被熱水打開,牙齒和口腔里有一股舒適的涼意。
冰淇淋吃到最后一口,余溫鈞抬起她的下巴。賀嶼薇還以為要被吻了,便用力地閉上眼睛。
無論過多久都沒有下一步的事情。
睜開眼,余溫鈞在極近的距離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她立刻大窘。
“你現在應該有點意識到,我一直以來在床上都是怎樣遷就你的吧?”余溫鈞第一句話卻是這個。
賀嶼薇一時語塞。
半晌后,她才干巴巴地說:“……有遷就嗎?”
“自己想。”余溫鈞不動聲色地說:“初夜的時候,我沒讓你疼吧?”
每說一句,余溫鈞就把距離靠近一點,手在水下輕撫她的膝蓋,隨后下滑到小腿,檢查她在草原上的傷勢。
兩人剛親熱完,在浴缸里又在說這種很私密的話題,賀嶼薇的心神有點兒亂了。
她不太確定什么是“溫柔”。在那種事情上,余溫鈞算是溫柔類型的嗎?
不過回想剛才,她能感覺到他沒有盡興,浴缸里男人的身體就是明顯的證據。
這個話題好危險!
賀嶼薇挪開視線。
她說起余家最近的事,無非是花園有什么花開了,地下泳池因為他不回來把水放掉了,還有——
“啊,對了,我遇到李訣了。李訣說他之所以還能留在你身邊工作,是因為你喜歡他。我就問‘喜歡’是什么意思?他說‘喜歡’就是‘滿意’的意思。不過,我猜李訣當時說‘喜歡’這個詞是故意想去氣余龍飛的。余龍飛當時正跟在我們身后偷聽講話。”
余溫鈞點點頭,依舊抱著她,也沒多說什么。
平常,賀嶼薇總是扮演著一個傾聽者的角色,但在余溫鈞的面前成了話比較多的那個。
她不太明白,自己為什么非要來酒店主動看他,然而總覺得,不來會后悔。
雖然發誓不會喜歡上他,但,她不介意多了解一下他。
賀嶼薇再說:“你真的把余龍飛打了一頓嗎,還把他那匹馬傷了?你又是怎么在草原上把我的包找到的?”
一提到弟弟,余溫鈞果然開了口。
他說:“今天是特意跑來質問我的?”
他刻意露出責備的語氣,賀嶼薇的神情變得歉意且慌亂:“不是質問,我是擔心你……”
余溫鈞卻打斷她。
“是人,都有沒法容忍的事情。你現在是我余溫鈞的女人,別的男人也許能從我這里奪走你。但無論任何人用什么樣的原因傷害你,我都會保護你。”
也許因為面無表情和氣場,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冷峻如刀鋒。
她低下頭,低低說:“我……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余溫鈞一挑眉,把后背舒適地靠在浴缸上,霧氣當中,他的五官輪廓深而遙遠。
他仰頭望著天花板沉思了一會,又輕聲說:“我有預感,龍飛會犯一個大錯。而這些日子,我也正在考慮要不要讓他像哲寧那樣從家里搬出去。”
她瞪大眼睛。
隨后,賀嶼薇也學著他的樣子,把后背貼在浴缸另一側。
“其實,你不應該打弟弟。余龍飛并不壞。他嘴硬心軟,從不是真正想欺負別人。也都怪我當時說話不好聽,故意惹他生氣,才讓他做出那舉動——”
頓了一下,賀嶼薇再抬起頭。
“你以為我會作出這種回答嗎?但是,不,我沒辦法說這種違心話。就算你是為我而打了他,我也要視余龍飛的行動,而不是你的行動而決定是不是原諒他。而你也不需要安慰我,故意說要把心愛的弟弟趕出去什么的。”
這是賀嶼薇第一次在別人露出些微的攻擊性。
她想過了,自己不像余溫鈞,能無限容忍余龍飛的糾纏。余溫鈞是余溫鈞,余龍飛是余龍飛。就算他們是親兄弟,她對他們的感受也是截然不同的。
余溫鈞不發一語地盯著她。
他朝著她勾了勾手,賀嶼薇僵硬地挪過去。
但是,余溫鈞既沒有惱怒,也沒有繼續為弟弟或他自己解釋什么……
他只是張開手臂,給了她一個不飽含任何情欲,但又可以說是寵愛有加的擁抱。
賀嶼薇幾乎是下意識地用雙臂環住他的脖子。
她閉著眼睛,用耳朵緊緊貼著余溫鈞的心臟,他此刻展露的寵溺、平穩心跳聲和剛才喂的冰淇淋,都是專屬于她的。
這一切也很可能只是余溫鈞的心血來潮。可是,他至少這么做了。
只有當感受到他的確切體溫和熱度,她在多日來才有一種徹底從噩夢中松口氣的感覺,剛剛也能放心地暈倒。
他就像一顆巨大彗星,即使沉默的轉動,都能影響到很多人的命運。
她甚至產生了一種永遠留在他身邊也沒什么不好的幻覺。
“你曾經說過讓我喜歡上你吧?”賀嶼薇輕聲地問
,“那你認為,什么才算‘喜歡’,我怎么做才算是‘喜歡’上你?”
他依舊是那句話:“自己想。”
賀嶼薇很郁悶地沉默了一會:“你現在有喜歡的女人嗎?”
“你想問的不是這個。我這幾天沒回家都在酒店里做什么?有沒有其他女人進過我的套房?床上有沒有躺著其他小姑娘?你好奇的應該是這個吧。”
余溫鈞輕輕地摸著她的頭,卻幾乎是犀利地點明她的心思。
賀嶼薇知道這很荒唐,但她確實挺想知道的。
她曾聽余家傭人們反復津津樂道的一件事是,有一個叫什么福布斯的富豪排行榜。而余溫鈞很早開始就給排行榜交錢,因為需要讓別人把他的名字撤下來。
他平日里總是住在酒店套房,也就晚上回家的時候和她做那種事,仿佛她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似的,而余龍飛還說過什么Sarah的女友什么的。
“那,你現在有喜歡的女人嗎?”她有點別扭地重復剛才的問題。
“我今年只和一個女人上過床,目前也只打算考慮和你有關的事。”他不耐煩地結束話題,“好了,陪你閑聊到這里就夠了吧?”
賀嶼薇一驚,立刻就說:“幾點了?我,我確實該回去……”
“你覺得,我會讓你離開浴缸嗎?”
余溫鈞的聲音依舊那么低和平靜,但她感覺池子里的水突然變燙起來。
“不過,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先提出來。比如,要我對你更溫柔點?只要是我女人想要的,我都可以聽聽看。”
余溫鈞的回答總是很有他的風格,讓人迅速抓住重點卻又恨不得把頭猛扎進水里拒絕收聽的尷尬感覺。
靠近大海的人會知道它有冷漠,多少人葬身于此。但賀嶼薇卻覺得,她此刻沒有辦法拒絕這一張船票。
“如果還要再做一次的話……”賀嶼薇拼命地深呼吸,她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的,明明是最討厭主動提出要求的人,但居然在床上開始提要求。
余溫鈞就在旁邊耐心等著。
“能不能溫柔一點?”她顫抖著說出以為自己一輩子不會說得羞恥的話。
“溫柔?是像平常一樣,還是要我今天再寵你一下?”余溫鈞繼續用那種冷峻和平常的語氣追問。
賀嶼薇的聲音跟蚊子似地:“……寵、寵一下。謝謝。”
“就按薇薇說的。”
他從浴缸把她被熱水泡得紅紅的膝蓋抬起來,撫摸一會,隨后親了她的小腿一下。
第80章 中浪
夜,越熬越深。
直到,浴缸的水灌出河渠。當鏡子成為支撐體力的唯一支柱。強勢者的寵愛,依舊是以身飼虎的游戲。他側著臉,引著她用顫抖手指去撫摸他的臉頰,溫柔地親吻她的掌心,紫紅的塑料蓋,木勺的盡頭,勾著一大汪化后成為黏膩□□的冰淇淋。
華燈升起又暗淡。
套房的門,寂靜無聲。
快到凌晨一點多的時候,李訣和余哲寧乘坐酒店的電梯上來。
他們這種常客不需要登記和提前預約,但李訣心細,每次也會都習慣性地察看訪客名單,而看到“賀嶼薇”的名字在上面的時候,不由挑起眉。
余哲寧也看了一眼,他同樣吃驚。
“嶼薇今天也來看望我哥了?真稀奇,她什么時候走的?”他隨口問。
門童卻面帶深意地搖了搖頭。
“她沒走?難道說,她還在哥的房……”余哲寧一怔,眼睛下意識地看墻壁上的掛表。
隨后,他整個人都帶著一股驚人的暗沉之氣,什么也沒說,疾步向哥哥的房間走去。
李訣卻是慢一拍才反應過來狀況。
他立刻跟上余哲寧,腦海里震驚想的是同樣的問題。不會吧?這種事情絕對不可能的吧?他沒處理過這種情況啊?
換成以往的李訣,以他的敏銳,絕對是能第一個察覺出余溫鈞身邊的異樣情況。但這幾個月,李訣表面如常,其實也是心事重重,每日的自保和偽裝都越來越吃力,也確實沒關注太多細節。
不過——余溫鈞和那個跟鵪鶉似的小保姆?這,這簡直是豈有此理啊。賀嶼薇不是喜歡余哲寧嗎?
前方的余哲寧心急如焚,他直接刷了門卡,跨進去,李訣的皮鞋卻在門口急急地剎住車。
余溫鈞待他雖然也極為親厚,但李訣是絕對不敢像他的親弟弟余龍飛和余哲寧那樣,理直氣壯就闖進房間或毫不掩飾地跟他親哥對著干。
李訣定在門口。
他眼觀鼻鼻觀心地準備把門關了,先聯系一下玖伯問問情況,這時,他的耳朵也聽到平素都極為安靜的套房里正充斥著一股高昂的噪音。
仔細一聽,怎么好像說的還是日語。
李訣也太好奇了。忍不住稍微伸頭,再謹慎地走進客廳。
客廳里的巨大電子屏幕里,正重播著名偵探柯南劇場版的《貝克街的亡靈》。
余家小保姆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衣衫完整,她正一手托著腮,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的屏幕。
余哲寧已經走到她旁邊,賀嶼薇還沉浸在電影里,完全沒有察覺到別人的靠近。他低頭,看到面前的茶幾上擺著小吊梨湯的外賣塑料袋。
乾隆白菜、宮保兩樣,竹筍菌菇奶香燴飯。
很樸實的外賣,一雙筷子。
飯菜根本沒怎么動過。賀嶼薇的懷里還有喝了兩口就停下的玻璃瓶裝梨湯,她握著瓶子,整個心思和情緒依舊全撲在動畫電影里,滿臉隨著劇情起伏時而緊張時而放松的傻樣子。
只有她一個人。
房間的原主人呢?
李訣在旁邊重重地咳嗽一聲。
賀嶼薇依舊沒聽見。
李訣也服了,他索性拿起旁邊的遙控器就把屏幕關了。
播放到劇情高潮處的電影被掐斷。賀嶼薇頓時陷入巨大的失望和不滿情緒里。她很不快地扭過頭,瞪著他們。
足足幾秒,她才反應過來狀況。
整個人迅速地從沙發上跳起來,如同被電擊一般呈現出蒼白、震驚和惶恐想逃跑的熟悉神色。
余哲寧克制住表情,他先笑著說:“在看電視嗎,我哥呢?”
余溫鈞正獨自坐在外面露臺上的椅子上抽煙。
北京繁華市中心的夜景,不同于上海。四九城是規規矩矩的,馬路橫平豎直。寫字樓在夜里也并不是桔紅色,而是呈現出深海般萃取后的冰藍色,頂級的內透感。不遠處有酒店配置停機坪,可以讓直升飛機直接降落,因此樓頂處有一閃一閃的紅色指示燈,感覺這個超級大城市在攝人心魄地呼吸一樣。
余溫鈞似乎剛剛結束一通電話,手機和打火機都扔在桌面,目光凝望著城市燈火,表情依舊看不出想什么。
隱約聽到里面的動靜,他無動于衷,唯一的動作也只是輕輕地撣了下即將燒到指尖的煙。
直到李訣先遛過來,訕訕地給他打了一聲招呼,余溫鈞站起來,掐滅煙,施施然走出去。
“有事說事。”余溫鈞看到弟弟,也不過說了一句。
“玖伯呢?賀嶼薇怎么待在你的房間里?”
余哲寧的目光,正在哥哥和賀嶼薇之間來回掃視。
他哥向來喜怒不形于色,但賀嶼薇極為可疑。
她垂著頭,緊攥著拳頭,是一副面對大難臨頭時靈魂提前出竅的恐懼表情。
一股懷疑兼具不安的情緒正在余哲寧胸口升起。他笑著說:“聽說,嶼薇從下午就過來你房間?你們有什么事嗎?”
余溫鈞已經坐到沙發上,輕車熟路地吩咐李訣:“把門關上。叫人把茶幾上的菜收了。”
“先回答我的問題!”余哲寧怒聲說。
賀嶼薇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嚇得抬起頭。
她被余哲寧聲音里的攻擊性所驚,情不自禁地搶先開口:“不,這都是我的錯!那個,都怪我,因為,今天其實是我主動來找余先生的,我……”
余溫鈞索性抱臂不吭聲,倒要看看,小女人究竟能扯出什么彌天謊言來。
然而,賀嶼薇卡殼了。
比起辯解,她更擅長忍耐,而余哲寧銳利的目光投過來,賀嶼薇卻根本不敢對視。
她緊攥著拳,焦慮地思考著各種借口。
怎么辦怎么辦,余哲寧現在怎么來了?她又該怎么解釋目前的困境?難道說,她和余溫鈞的關系就要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不,唯獨這種事情絕對不可以!
賀嶼薇把一縷長長的頭發從臉龐抹開,她控制著語句里的顫抖,輕聲說:“我之所以待到這么晚,是因為下午的時候在他房間里不舒服,就暈倒了。所以,余先生才會留我在沙發上休息……”
完了。是不是越描越黑了,賀嶼薇有點后悔,因為余哲寧皺眉。
余溫鈞在旁邊靜靜地聽著,倒是覺得很有趣。
這話,倒也不算說謊。賀嶼薇確實在浴室里又小暈了兩次,等他饜足,她的全身骨頭也都酥了,稍微趴了會才能被他抱起來。
已經晚上十一點,賀嶼薇根本邁不開腿,整個人餓到前胸貼后背。
她總是說什么都不想吃,余溫鈞覺得客房服務的菜可能不合胃口,反正在城里,他便勒令她自己點一份外賣。
根據外賣軟件推薦的“北京必吃菜”,賀嶼薇跳過“老北京爆肚”和“老北京炸醬面”,點了一家小吊梨湯。
過程中,兩人還因為是否點烤鴨而爭論幾句。余溫鈞讓她別糾結趕緊點,她說不想吃鴨子,就選了別的素菜。
距離外賣送過來還有一會的時間。賀嶼薇執拗地要收拾他的浴室殘局,余溫鈞順手把電視打開,結果,他發現她也跟著一起看。
這段日子,賀嶼薇住余家都在復習會考,因為怕像沉迷植物大戰僵尸游戲那樣,也不主動打開電視。不玩手機不上網,平常除了散步,她沒有任何娛樂活動。
余溫鈞調到電影頻道,里面正好放映著柯南。而這么一看,賀嶼薇忍不住看入迷了。
“嶼薇,你今天來找我哥是有什么事?”
余哲寧的神情表示他根本不信賀嶼薇說的“暈倒”這種鬼話,但比起哥哥,單純的高中女同學更容易被盤問,他索性借著她的話繼續往下問,“哥跟你說了什么,居然讓你在他房間暈倒了?他欺負你了?”
賀嶼薇不擅長撒謊,又被問住了。
她脊背冒著細汗,情不自禁地用余光一掃余溫鈞。
……那男人居然和李訣站在旁邊,一起看她的熱鬧。
賀嶼薇的心中一梗。
余溫鈞的態度顯示,他完全不介意被弟弟或任何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不行不行!她很在乎!
“誰誰的情人”這種稱呼,對二十歲的女孩子來說實在太沉重也太難堪了!她的自尊無法接受,更不想在高中同學余哲寧面前出這種道德方面的大丑。
“我,我只是……”賀嶼薇眼睛開始蓄起淚水,“對不起……”
“先別道歉好嗎,你根本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吧。”余哲寧胸口中的躁郁越發深重,他轉頭看向余溫鈞,“哥!”
余溫鈞這才平靜地說:“你把人家問哭了,卻讓我給你一個解釋?行,我也就直說吧——”
“……喂!”賀嶼薇立刻制止住他,她淚眼汪汪地看著他,目光透著某種強烈的哀求神色。
余溫鈞便沉吟了一下。
余哲寧目睹兩人之間暗潮涌動的互動。
他仿佛越發不明白卻又仿佛明白了一點什么,拳頭正快速地聚集著力量。
他很想打人,給哥哥那張永遠平靜的臉狠狠地來上一拳,打碎他和賀嶼薇之間縈繞那團說不清的灰色東西。
余溫鈞再開口,語氣依舊是平常的冷肅和微微不耐煩:“你們幾個是真夠纏人。其實,透露幾句也無妨,我這里掌握了一個有關她母親的消息。”
李訣自然也看出氣氛不對。
他在旁邊插嘴:“所以您才把賀嶼薇叫來酒店的?這都是小賀家里的私事,哲寧,咱們就別問了——”
“閉嘴!什么時候輪得著你跟我說話?”
居高臨下,不耐煩和譏誚。余哲寧臉上的表情簡直和余龍飛如出一轍。李訣的目光滑過嘲諷,他閉上嘴,退到角落。
“哥,你平常不是最討厭別人賣關子。有話就直說。”余哲寧咄咄逼人,“到底是什么消息,能讓一個女孩子直接暈倒在你房間里幾個小時,待到半夜?”
余溫鈞沒有理睬他。
“薇薇,我原本打算等你看完那個小朋友的動畫電影,再跟你聊聊。”余溫鈞的目光轉過來望著她,賀嶼薇的胸口再次狂跳起來,不知道是因為他叫了自己名字還是隱約預料到別的什么。
他冷不丁地提到她的母親,是在替他們的關系找臺階下嗎?
不,絕對不僅僅如此。
余溫鈞其實很擅長處理人際關系,他會掩飾和隱藏一些關鍵信息,但與此同時,他愿意明確說出的事情也有極高可信度。
關于她的母親,余溫鈞肯定是真的掌握一些什么,否則絕對不會拿它當借口而隨意地說起來。
余哲寧還在不耐煩地催促:“你現在說吧。”
“李訣提醒的對,她母親的行蹤是她的私事,你們要想一起聽得問問她。”余溫鈞淡淡說,“并不是一個好消息。你自己要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心理準備”是什么上流階級的詞語?賀嶼薇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她的母親,也不知道她母親的行蹤。
此刻,她咽了一下唾沫:“你講吧。如果是壞消息,我會坐下來的。”
她真的重新坐在沙發上,余溫鈞的目光略微帶一點好笑和贊賞。
“我很討厭身邊有來歷不明的人。從今年開始就讓人調查一下你的身世。經過多方調查,我知道你母親人在英國,但除了知道她出國,暫時也沒更多線索。因為在海外找一個女性需要耗費更多時間,入籍或嫁人,她們有可能改姓換名。”
“但,身為華人總有一個時刻能暴露真名。那就是,訃聞登報的時候。”余溫鈞的口氣略微慢一下,這是剛剛在露臺上接到越洋電話的內容,“前天中午,你母親因為大雨滑坡,她在露營時失蹤了。”
房間里陷入一片寂靜。
“露營意外身亡事件在英國發生得比較少,已經連續一周上了bbc的新聞頭條,如果你上網的話可以看到。華人社區應該也有不少討論。我已經叫人買了當地的報紙,這兩天會寄到家里。順便說一句,救援隊到達的時候,不光是她,她的外籍丈夫和他們的三個孩子也都搶救無效。”
余溫鈞毫無感情的聲音中,李訣和余哲寧同時調轉視線,禮節性地不去看當事人的表情。
賀嶼薇低著頭。
燈光下,女孩子的頭頂發旋閃著溫柔的青光。
等重新開口,她的聲音依舊是輕而柔和:“哦,只有這個消息?那么,我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