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粒凇
香港每周三和周日都有賽馬,其中晚場的比賽是七點多。
賀嶼薇在晚上的時候被李訣從酒店大堂接走。
看到她后,李訣略微吃驚。
依舊是素素的妝發,但賀嶼薇從頭到腳換成整套的miumiu。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灰色的牛仔連衣裙,疊穿了三件打底,幸虧這個牌子的上衣單品通常偏薄軟,賀嶼薇自己很瘦,再加上她選的是藏青色、棕色系和卡其色的安靜色系,又搭配顏色一致的發夾。一個自成風格的無性戀氣質文藝輕柔知性美少女就形成了。
也不知道是這個意大利少女牌子輕易地把賀嶼薇身上那份輕盈纖薄的氣質挖掘出來,還是賀嶼薇確實有一份即興、獨特、智性和出于本能的氣質,她把miumiu穿得像自己的一部分。
全香港最勢利的人,都看不出賀嶼薇曾經的身份。
只有她斜挎著小包掛飾泄露幾分真相。
余溫鈞沒時間再陪她逛街。
他直接將各大奢牌當季的小掛件都買回來,像娃娃機里的玩偶似的,零零總總裝一大箱,放在她房間里。
賀嶼薇挑了一個小馬吊墜一個烏龜玩偶,還有她自己在房間用絲帶編的蝴蝶結掛著。
除此之外,賀嶼薇戴著一個棕色運動護腕,用來遮掩她想盡辦法都取不下的鉆石手鐲。
李訣瞇著眼睛打量她良久。
他的腹中疑竇叢生,但又不太敢真正地確定,不得不稍微掂量著對她的態度。
賀嶼薇看到李訣倒是很高興,他鄉遇故人么。
她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一個窄框眼鏡戴在臉上:“我現在也有一副眼鏡了。”
李訣頓時汗顏。
“很多人都戴眼鏡,這可沒什么特別的。你是自己買的眼鏡?”
賀嶼薇不答反問:“你戴的眼鏡難道是別人送的嗎?”
李訣習慣性地推推鼻梁上的眼鏡:“我戴眼鏡純純是為一個造型。余哲寧告訴過我,余龍飛在草原上被他哥打了一頓。你當時也跟著他們一起去的草原?”
賀嶼薇遺憾地點頭。她沒見到余溫鈞抽余龍飛這一幕,真想親眼看看。
李訣順手幫她打開車門,也深表贊同,隨后又不動聲色地說:“余哲寧和你聯系了幾次?”
她搖頭:“一直沒打開手機。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來香港。”
李訣再說:“他沒準兒又在欒小姐那里失戀了。鈞哥什么態度?”
好一會兒,賀嶼薇只是漫不經心地玩著包上的真皮掛飾流穗,她鎮定說:“你也說啦,只是‘沒準兒’。”
一路上,兩人就這么閑聊著。
李訣心想,得,他什么信息都沒套出來。小保姆氣質還是蔫蔫,但說話和做事越發地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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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馬場內燈火通明,有當地的樂隊在現場演出,氣氛極其熱烈。
不少外國人在其中排隊,墨鏡推在他們頭頂上。而穿著汗衫的當地人則在填深藍色的單子,胳膊下面夾著厚厚的馬書和馬經。
賀嶼薇和李訣是從特殊通道直接進vip樓層,保鏢替她去柜臺拿了一本馬經,所謂“馬經”,上面羅列每匹馬的過往戰績和擅長的場地賽,還有騎師和練馬師的履歷介紹。
賀嶼薇翻著馬經,她心想,搞個賭博還那么大的陣勢。
李訣把她送到貴賓包廂后,就不見蹤影。而余龍飛則和賽馬會的熟人用英文聊得熱火朝天。
賀嶼薇樂得一個人趴在欄桿上獨自發呆。
據說,養一匹可以比賽的馬,每年都得花七位數。余溫鈞在內蒙重傷了賽馬,余龍飛當時的臉色是真的都快哭出聲,也不知道那匹馬的后續怎么樣。
*
快開場,第三人才姍姍來遲。她還是聽到余龍飛諂媚地叫了一聲哥,才趕緊回頭。
余溫鈞罕見地戴著口罩。
他穿著西裝,內里又是花襯衫,正抱著胳膊,居高臨下且靜靜地掃視著下面綠色的場地。
賀嶼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場內有工作人員打著藍黃色相間的雨傘,而對面碩大電子屏幕此刻正介紹著一個叫wendy的賽馬,通體純黑,四腿修長,極為神俊,而雪白馬鞍上繡著花體編號6。
就像在草原上,余
溫鈞很快就被一些外表極其商務派的中年男人們包圍了。他們熟絡地打招呼、握手、寒暄和擁抱。
李訣隨后再出現,手里握著幾十張大額的賭注券。原來他剛剛跑到服務臺下注,不僅如此,還給賀嶼薇買了賽馬場的紀念玩具,并給余溫鈞帶來冰冷的啤酒。
余龍飛陰陽怪氣地問:“狗腿子表哥,我的酒呢?”
李訣冷冷說:“我可不是你的傭人。”
話雖然這么說,他還是無可奈何地從包廂內的飲料席拿出另外一杯遞給余龍飛。
賀嶼薇耳朵聽著后方的喧鬧,她繼續獨自趴在欄桿上,胳膊垂下去。
陌生或熱烈的呼喊從極遠的看臺下方傳過來,耳邊還有聽懂聽不懂的粵語和英語廣播,簡直就像參加學校的秋季運動會。
但此刻,她身處香港。
天啊,賀嶼薇這輩子都沒想過,自己能來香港,居然在看賽馬。所謂人生,還真的是各種無法預測的展開呢。
賀嶼薇靜靜地閉上眼睛。她心想,要是……
“要是哲寧也來香港就好了。”這話卻是余溫鈞說的。
賀嶼薇愕然地側過頭。
下一輪賽馬要開始了,看客們都來到看臺。
余溫鈞卻徑直來到她身邊,他的目光還是望著看臺,因為下半張臉被口罩擋著,讓人只能把視線放到他眼睛和眉毛處。
他繼續說。“哲寧和龍飛,他們小時候都喜歡看賽馬。不,哲寧其實不喜歡這么吵鬧的比賽,但家里有兩個小孩么,龍飛有什么,另外一個也得給個一模一樣的,否則家里就會雞飛狗跳。龍飛也是差不多的德性。哲寧小時候生病,我給他拿吸管喝藥,龍飛也吵著要喝。”
*
余溫鈞總會(在詭異的場所),自然而然地提到兩個寶貝弟弟。
賀嶼薇以前聽著總覺得有一股淡淡的不舒服,又不知道具體不舒服的原因。
她現在才明白,這是一種城府很深且狡猾的做法。
余溫鈞很在乎他弟弟,但他也會把弟弟當作和別人談話里拉近彼此距離的一種工具。
當別人聽余溫鈞主動說起他兩個弟弟,會產生一種被上位者當成自己人的親昵錯覺。但實際上呢?
是一場他掌控結束和開始的small talk。
余溫鈞討論他弟弟,只是因為他不愿意在某些事上明確地表露自己的觀點。
賀嶼薇的目光下移,余溫鈞的手里握著李訣遞來的那一杯冰啤酒。
他喝了酒,就代表今晚不會碰她了。不,明明之前喝過酒也強吻過她。那是他們之間最后的一個吻。
昨晚在她半睡半醒間,他把她肚子差點頂破了都不肯吻她。
還有,酒水。
余溫鈞在外面并不輕易飲食,一般只喝玖伯或信任人所遞來的酒水——他仇家很多嗎?他的工作和人生經歷,她一點都不了解,全是從他兩個弟弟嘴里拼湊出來的信息。
這個家伙,真的弄得別人好混亂……
*
賀嶼薇很輕地抽一口氣,再呼出。而那口氣流走的瞬間,內心又涌上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郁悶和煩躁。
賀嶼薇晃一下頭,驅逐混亂的思維,便問:“你的賽馬是幾號?”
余溫鈞只是回答:“它今晚沒上場。”
她很遺憾:“那,你的馬是什么顏色的?”
“很普通的馬而已。你可以猜猜龍飛的馬是幾號。”
余溫鈞每次都用弟弟轉變話題。
一股攢動煩躁突然就涌上胸口,賀嶼薇干脆地說:“我根本就不關心余龍飛和他的馬。”
她剛剛趴在欄桿上,也只是很單純想,要是自己也能下場摸摸賽馬就好了。
她根本都沒有一絲想到余哲寧的念頭!
賀嶼薇忍不住再說:“而且,我很討厭去猜,也沒有很喜歡看賽馬!”
賀嶼薇這種無來由的頂撞語氣,也讓余溫鈞不快地皺起眉。好好的,怎么突然鬧別扭了?
他不動聲色地說:“不喜歡看賽馬可以先走。司機在樓下,你在那里等我們。”
賀嶼薇卻停留不動。
她又垂下肩膀:“……不,我想待在這里。”
余溫鈞的手指略微動了動,他真的對這個女孩子沒有辦法,她就那么輕輕巧巧,靠一句自言自語的嘟囔,就動搖著他。
“看比賽的時候,不能和別人聊不在場比賽的馬。如果你很想知道的話,我的馬是22號,來自比利時的溫血馬,不是競速的,而是專門跑障礙賽的。一般情況下,龍飛的馬上場,我的馬就會避開。你要是想看看它們,待會兒我叫騎手上來帶你去馬廄。”他無奈地說,“我買馬只是機緣巧合,并不怎么感興趣。”
場下一聲呼令。
騎手和馬立刻沖向終點,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場內或大屏幕,表情有喜有憂,廣播正用高亢地粵語拼命吶喊助威。
賀嶼薇的目光在全場搜尋,果然沒有22這個號碼,她隨口說:“你對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既不討厭也不喜歡。”
余溫鈞把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對其他事情和女人可能如此,但我喜歡你。”
就在這時候,場內的裁判發出了指令,全場的人爆發出興奮的喊叫,氣氛直接沸騰,千萬雙目光盯著奔馳的駿馬,匍匐的騎手,以及盯著大屏幕上的實時播報。
盡管如此,她依舊清晰地聽到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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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伯曾經拿來香港的旅游手冊,讓賀嶼薇選感興趣的景點,但比起出去被曬,她寧愿在涼爽的房間里上網。
香港的網速很快,可以翻墻看外網的新聞。
賀嶼薇越發頻繁地刷BBC的網站,一路刷到了古典樂頻道,但還是沒有勇氣去讀她母親去世的新聞報告。
牛皮信封還在她書包里,始終沒有打開。
賀嶼薇知道自己在逃避這件事。她連維多利亞港都不敢多看。
但她在香港待了很久,無憂無慮的暑假要結束。他們馬上就要回北京。
人,也必須要面對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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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溫鈞現在的工作不那么繁忙,開始習慣性地安排一些游玩的行程,其中,也自然要安排賀嶼薇的。
看完賽馬的第二天,賀嶼薇陪著他們三人去陸羽茶樓。
吃完早茶,他們會一起去慈山寺轉轉,然后余溫鈞他們繼續開會,而司機會把賀嶼薇送到迪士尼。
李訣頗為了解賀嶼薇的個性,他問她是不是對迪士尼不感興趣。
“可惜了,墨姨她女兒不在香港,要不然讓她來陪你。兩個小女孩逛比較有意思。但放心,我給你定了迪士尼官方陪伴服務。”
余龍飛冷言冷語:“還花錢!不如找幾個男大學生陪她。”
李訣直接無視余龍飛,沉吟地說:“香港好像還有一個海洋公園,風景挺好的。你可以去海洋公園看看。”
賀嶼薇最終選擇去海洋公園。
“行。司機在外面等你,你要是覺得沒意思,再讓人把你送到迪士尼,或者,把你送回酒店附近的海港城,你逛逛街。”李訣再好聲好氣地說。
余龍飛已經吃完早茶,在旁邊等得極度不耐煩。
賀嶼薇算個什么東西,居然讓他們幾個大男人在這里鄭重其事討論怎么安置她。但余溫鈞一直不吭聲,他也只能插兜站在旁邊,聽到李訣和玖伯跟賀嶼薇商量完后,才轉身離去。
跟余溫鈞出來,余龍飛通常不帶腦子,反正兄長會安排一切。
“哥,接下來去哪兒來著?”余龍飛問他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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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山寺是香港首富修繕的寺廟,據說香港本地的超豪們都不屑一顧,但內地來的人多少都會前去瞻仰一番。
余溫鈞主要是帶余龍飛來的。
他從進門后,就拽著弟弟的領口,一路強行講解到尾,余龍飛因為無法掙扎而滿臉煩躁,李訣則在旁邊緊跟著他們。
賀嶼薇由玖伯陪著。
比起寺廟,她遠遠地左右四看自然環境。
香港不僅是她來過最南邊的城市,也算是她第一次出境。街道樹木,城市建筑,人的長相和標注繁體中文的語言都是完全陌生的存在。
她的內心有種惶恐和雀躍。
走著走著,賀嶼薇突然在前方看到,余溫鈞一巴掌把余龍飛抽進一個小黑屋。
他打發余龍飛去抄經書,并讓李訣監工,也跟著一起抄。
人不可貌相。余龍飛的一手字是自小跟著書法大師學的,獲過國家級別的大獎,有幾分功道。
賀
嶼薇好奇走進去的時候,余龍飛果然提著毛筆抄寫心經,一手小楷的頗為恬淡瀟灑。李訣也在旁邊,但他的字工整而極丑。簡直就和兩個人的印象相反。
玖伯問賀嶼薇有沒有興趣抄一份經書,她搖搖頭,他便低聲說:“出去找他吧。”
所謂找,自然也只能找余溫鈞。
余溫鈞看到賀嶼薇跑出來,也問了和玖伯相同的話:“你不進去抄一份經書?”
賀嶼薇搖頭:“我信共產主義。”
余溫鈞給了身后保鏢一個簡潔手勢,再說:“散會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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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香港還是陰天。
但寺廟坐落在山間,比城市更為涼爽,但空氣里仍然縈繞有內陸城市所感受不到的潮濕之意。
余溫鈞照顧著賀嶼薇的腳速,兩人慢慢地往觀音像的位置走。
賀嶼薇戴著草帽,她伸了一下胳膊,隨口說:“聽玖伯說,你去過很多次上海迪士尼?”
“嗯,很多企業家都會去參觀。”
余溫鈞的手機里,保存著蘋果專營店和迪士尼的大量照片。
蘋果和迪士尼,都是圈內出了名的細節裝修狂魔,精益求精,預算極高,對工藝的細節和品質要求極為嚴苛,什么東西都恨不得要最好的。
蘋果自然不用說,每一個國家的旗艦店裝修都投入上億元的費用,從落地玻璃、功能面板,乃至天花板、墻面、地面,通風系統,蘋果每年都恨不得給裝修申請三四十個設計專利。
至于迪士尼,他們當初要在上海建造園區,在國內招標很久卻根本找不到能符合標準的施工團隊,美國方派遣大量當地員工,從零開始培訓施工單位、建筑師、園藝師。甚至于,完成園區建設后,上海的整個建筑行業和園林工程都因此而提升了一個檔次。
時至今日,國內很多大型景觀區也都會前去迪士尼取經。
余溫鈞也親自考察了很多次,主要是在裝修細節和園林布置上吸取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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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能找到自己的榜樣可以學習,確實是挺幸福的事情。”
賀嶼薇把感想誠實告訴余溫鈞,卻看到他盯著自己,不由奇道:“怎么了?”
余溫鈞心想,他怎么感覺這小女孩對自己說話開始有點居高臨下的態度了,以往,都是他這么淡淡評價別人的興趣。
他默不出聲,繼續往觀音像的位置走,賀嶼薇再緊緊跟上他。
她問他:“你小的時候,會看奧特曼之類的東西嗎?”
“我小的時候根本不允許看電視,每天有很多東西要學。尤其是我媽,管得很苛刻,她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特別注重一些老規矩。”余溫鈞回答。
賀嶼薇再大膽地說:“你覺得自己有一個美好的童年嗎?”
“有。”余溫鈞對這個問題不以為忤,“小時候家教很嚴,但還是允許我發展個人愛好的。”
賀嶼薇早就隱隱有感覺,余家三兄弟里,余溫鈞是長子,是當繼承人嚴苛地培養。他的愛好都有點老年人,蜻蜓點水,更多像是修身養性的方式而又不允許沉溺。
但,余龍飛和余哲寧就明顯是少爺,他們的興趣和愛好也更多更豐富。
不過,賀嶼薇對“家教嚴”還是有一點體會。爺爺奶奶從小就讓她把“對不起”“謝謝你”掛在嘴邊,絕對不允許說臟話,絕對不允許大聲喊叫,絕對不允許亂跑,絕對不允許和男生單獨相處——
“昨天,你聽到我說的那句話了吧?”
兩人順著臺階,走到潔白的觀音像前,換成余溫鈞開口問她,賀嶼薇也就腦子沒想先答應了。
等過了一會意識到什么。
昨天的話?
是余溫鈞昨天在賽馬場上冷不丁扔出來的那一句……“喜歡你”嗎?
第92章 大暴雨
發絲,被海風吹成纏纏繞的蛛網,就因為這一句話,賀嶼薇昨天晚上翻來覆去的一宿都沒睡。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表白,而且是從余溫鈞嘴里說出來的。
他這句話是隨口玩笑嗎?還是說,他像喜歡上一個紙鳶、一匹馬,或者喜歡裝修那樣地“喜歡”她。是對玩具的“喜歡”。
再或者是,他僅僅很滿意她的身體。
最重要的問題是,余溫鈞主動承認“喜歡”上她,她也許能讓他放自己走?
賀嶼薇念及如此便握緊了雙手,扭過頭看他。
余溫鈞此刻的表情沒有任何自嘲或柔情的旖旎感覺。
“明明說過讓你快點喜歡上我,但我自己卻無法避免地先動了心。”他依舊從容地看著面前的觀音像,“而我自認給了你一段很充足的思考時間,到現在,也必須了解你思考到了哪一步——你現在對哲寧是什么想法?你怎么看待我們的關系?對目前的你來說,什么是最重要的,有什么是你無法放棄的?你腦子里規劃過自己的未來嗎?你打算過怎樣的生活?”
對話突然急轉直下,賀嶼薇張口結舌。
這幾句死亡連問,配合余溫鈞自始至終的冷靜表情,簡直是太有苛刻上位者的習慣風格了!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他當初在花園里站著,面無表情地吐出“我要你”的那個脅迫場景。
這個男人,在他告白的時候都可以順帶去教訓人的嗎。
賀嶼薇的鼻尖開始出汗,她訥訥地承認:“我……并沒有想這些問題。”
余溫鈞的目光銳利地刺向她:“是從來都沒有想,還是沒有想好?”
他微微提高聲音,賀嶼薇下意識地開始道歉:“……都,都沒有。但你等一下,我現在就思考。”
*
這時候,余龍飛和李訣也出現在后方。
從他們的角度看去,在那尊玉白色的眉目慈祥憐憫世人觀音像下,某個冷面大老板正定定地抱臂站著。
某個萬年受氣包低著頭,一副絞盡腦汁應對又很想倉皇逃跑的慌亂傻樣子。
身為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余龍飛和李訣在日常生活中被余溫鈞痛罵過無數次,聞著味兒,他們就知道這是余溫鈞正在冷酷訓人且極有可能會殃及池魚的氣場。
余龍飛和李訣不約而同站住腳步。
一個哼哼起小曲兒,一個假裝在看風景,暫時都停在安全地帶,不愿意繼續靠近。
余溫鈞還在注視著小姑娘。
濕潤且新鮮的海風里,她那一顆因為剛才聽到余溫鈞那句“喜歡你”躁動的心也漸漸恢復平靜。
賀嶼薇也慢慢抬起頭。
“我真的思考不出來你那些問題的答案。”她鼓起勇氣承認。
“去年夏天,我還在農家樂后廚打工,從來沒有想過能遇上你,也沒有想過自己現在能有機會來香港。我并不像你,從小見過很多世面,能夠清晰地預見和計劃自己未來。很多時候,我在走一步算一步。不,世界上大部分人也都在順勢而為,做好他們當下能做的事情而已。像你說的,現實中的很多事情都是發生在頭腦之外吧?你都做不到預見未來的事情還這樣問我,就是在欺負人……我覺得,真正的人生目標也從來不是靠想出來的,而是等條件成熟就會自然出現的。”
自己這是被頂嘴了嗎?余溫鈞這么想,語氣卻變得柔和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想,乖乖當我的女人。”
“我現在不就是在當嗎?”賀嶼薇立刻弱弱跟上一句,并狠狠地瞪他一眼。
這一下,余溫鈞真的被她逗笑。
他解釋:“我剛才這么問也并非想責備什么。如果你有什么問題想不明白,也可以問我,找我一起商量看看。李訣就是你的反面,他總是一個人想問題,越想越偏,還鉆起牛角尖。唉,說句實話,我有時候也搞不懂李訣。”
賀嶼薇憤懣地扭過臉。
余溫鈞關心別人的方式,未免也太……苛刻了!
該說是本性嗎,就算余溫鈞關心人,也總是帶給人一種連敲帶打頭皮發麻的震懾感。
這時候,余溫鈞也看到了
余龍飛和李訣他們,他對著他們點點頭。
余龍飛和李訣觀察著形勢,謹慎且慢吞吞地走過來。
余溫鈞邊注視著他們邊繼續跟她說話。
“我身邊的位置有很多的好處,但也會有各種壞處。不過,能長久站在我身邊的人絕不能為小事而猶豫來猶豫去的。”
隨著李訣和余龍飛兩人的靠近,余溫鈞的聲音也漸低,語氣卻極其篤定乃至森然,“薇薇,你可以永遠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但也要記住,你從頭到腳都是屬于我的女人,而我也是你這輩子最后的男人。我說明白了嗎?”
他的視線帶著“不要說讓我放你走”的強烈警告信息,賀嶼薇心情復雜。
“哥,走了。”余龍飛走過來,看了一眼躲在余溫鈞背后的賀嶼薇,“她又犯什么錯了?唉,我們每天都要工作,她倒是能天天傻玩兒。”
余溫鈞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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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行程表,他們應該趕去銀行開會。
兵分兩路,賀嶼薇則坐著另一輛車去海洋公園。
余龍飛和余溫鈞分別乘車。
余溫鈞坐得是一輛金屬色的賓利,等他乘坐的賓利經過她,透過車窗,她看到他正扭頭跟玖伯說什么,并沒有看自己。
賀嶼薇的腳步突然動了。
她不顧身后司機和保鏢的呼喊,拔腿想追上那輛車。
賓利開了十幾米就緊急剎車,車窗降下來,有一支戴著表的男人手伸出來不耐煩地朝著她招了招。
她趕緊跑上去,結結巴巴地問:“……你們的工作會一直忙到晚上嗎?”
“看情況。”玖伯代替余溫鈞回答。
余溫鈞則說:“恐怕會到晚上。”
這時候,李訣也從后面跑下車,詢問發生什么情況。
賀嶼薇便跟李訣說:“聽說晚上的迪士尼有煙火,你們要不要也一起來看?”
李訣回答和玖伯差不多,說看他們工作的進程,隨后那一行車就浩浩蕩蕩地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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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嶼薇獨自去的海洋公園。
香港海洋公園有五個園區,比起更熱門的迪士尼,游客的流量并不大。
她進門時拿著一張地圖,每個項目都看,走走停停,也極為悠閑。
乘坐纜車的時候,前后都是結伴的一家人,她一個人獨享纜車。
賀嶼薇跳上去,把書包放在旁邊的座位,終于從里面掏出一個牛皮紙袋。
風很大,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來,在腳底形成長方塊的光塊,四周都曬得暖洋洋且靜謐。
纜車就像透明的熱氣球,它承載著她,平靜地翻越過山嶺、大海、住宅和私人泳池的時候,賀嶼薇也抓緊時間,讀完她此生從未見過一面的母親資料。
明明都是中國字,賀嶼薇卻讀得極其緩慢,并不停地抽著鼻子。
等看完后,她長舒一口氣。
“我不會怪你的。”賀嶼薇用很低的聲音對著虛空自言自語,“爸爸那樣的男人,你從他身邊跑走是正確的選擇。但是,我也永遠無法原諒你。”
下午五點鐘,賀嶼薇從海洋公園的大門再走出去。司機問她還有沒有精力去迪士尼,她點點頭,但在去迪士尼的路上時沉沉地睡過去。
再醒來,天已經黑了。
車,就停在迪士尼的露天停車場,而在不遠處可以看到最后一輪煙花竄上黑夜的白色痕跡,以及迪士尼城堡尖尖的一角。
五分鐘后,余龍飛和李訣從迪士尼園區走出來。原來,他們趕到的時候,賀嶼薇還在車上睡覺。他倆就跑去看了散場煙花。
“啊,你們可以叫我起來。”賀嶼薇歉意地說。
李訣擺擺手,卻從她腳邊撿起一個東西。
那是張磨得發白的老式員工卡。卡面處貼著一個女人涂著紅唇的照片,名字寫著,楊艷。
“嗯,這是我媽媽曾經在超市當收銀員的員工卡。”賀嶼薇隨口解釋,“我今天在海洋公園的纜車上,看完她的生平資料,看完后就把資料全撕碎扔在山頂的垃圾桶里。但這張員工卡可能太小,就落在包里。麻煩你幫我扔了吧。”
李訣沉默會:“其實,這世界上的父母不一定都在乎孩子。但孩子卻都無一例外地想了解生下自己的人。”
賀嶼薇什么也沒說。
同樣身為孤兒,李訣知道很多事沒法靠語言安慰,他說:“我幫你把這張卡片保留起來吧。你就當徹底地扔了,但以后你再想看,就找我要。”
余龍飛在旁邊聽著這場對話。
他是慣常沒有任何同情心的人,反而冷嘲熱諷:“你倆不如抱著痛哭吧。多有緣分啊,一個從小沒有媽,一個爸媽都沒了。不過,李訣你還有個活爹,你可以和舅舅上演父子滴血認親的戲碼。哎,你不是特別傲特別有本事的人,怎么總是賴在哥這邊啊?”
“我知道鈞哥身邊不缺人,但我能告訴你的是,我這條爛命任他發落——”
“別別別,誰都知道我哥現在最討厭沾人命——”
余龍飛和李訣再度嗆起來,賀嶼薇轉頭悄悄地問旁邊的司機,余溫鈞現在在哪里。
他沒來。
聽說下午四點多開完會,余溫鈞就嫌他倆實在太吵了,直接拋下他們,自己馬不停蹄地坐私人飛機飛了一趟廣州南沙,晚上還要在那邊參加什么應酬。
李訣和余龍飛也確實想從連續多日的繁雜公事里放松心情,但又不敢去聲色犬馬的場所,只好結伴跑來迪士尼看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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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迪士尼回酒店的路上已經晚上十點了,賀嶼薇一直靜靜地看著車窗外。
她今天去了寒山寺、海洋公園,又看完了母親的資料。
按理說是很充足的一天,但總覺得有一種極其強烈的空虛與落寞感。身處在無盡繁華明亮的大城市,她仍然和整個主流世界脫鉤。
賀嶼薇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要吞噬自己的空虛感。
她問保鏢能不能在酒店門口的噴泉邊獨自散散步。
保鏢搖搖頭。
沒多久,司機把車停到了路邊。
保鏢拉開車門請她下去,自己返身坐回車上。
這并不是熟悉的酒店門口,賀嶼薇不明所以,她疑惑地走兩步,左右張望,卻發現前方赫然停有一輛亮紅色的雙層觀光巴士,車門靜靜地對她敞開。
巴士的一層只有戴著白手套的香港司機,他對著她點點頭,賀嶼薇便躡手躡腳地沿著窄窄的樓梯走上去。
觀光巴士第二層是敞篷的。
最末尾的座位,有人正在靜靜地抽煙。
余溫鈞看到她來了,便在旁邊座位上的煙盒里掐滅香煙:“聽說你在場外睡著了,沒趕上迪士尼的煙火。”
她整個人就像做夢似的走上前,他不是在廣州參加應酬嗎?
余溫鈞什么也沒解釋。
他站起來,把她拉到第一排的座位。沒多久,整個靜止的雙層巴士簇簇地啟動。
“給你包了一輛觀光巴士。”他輕描淡寫地說,“既然都來了香港,也要看看這個城市。”
*
香港的夜色,夢一般的夢幻,無論是左行道,還是參差不齊垂下的廣告牌,還是維港的海風,快速地略過她的視線和她的臉。
他們坐在車頭。
賀嶼薇抓緊著前方的扶手,她在很長時間內什么也沒說,只是安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余溫鈞也不發一言地看著。
路過隧道,賀嶼薇突然用肩膀輕輕地碰了一下他。
余溫鈞側過頭卻一愣。
那雙澄澈眼睛里沒有夜游香港的喜悅和快樂,相反,她微垂著眼睛,顫抖地說:“我……有話想要告訴你。是很重要的話。”
余溫鈞沉默地看著她,她快速一瞥,他目光比她想象中更溫柔。
賀嶼薇的胃里翻江倒海,但并不是因為暈車。她閉上眼睛,感覺到城市燈光的光暈落在眼瞼上,光怪陸離的,必須去深呼吸,否則就要窒息。
最終,她以沉靜的語氣說:“你恐怕很早就猜出來了,但是我……殺了我爸。”
短暫的安靜,余溫鈞的頭發也在夜色中飄起。
他平淡地說:“薇薇,你得從頭講起,否則我聽不明白。”
第93章 高壓脊
賀嶼薇的爺爺奶奶是工作了一輩子再被學校返聘的老教師。
雙職工,工作一輩子,返聘的重點高中的主課老師——這代表在小城市里,賀嶼薇
算得上是中等家庭出身的孩子。
除了爺爺奶奶,賀嶼薇沒有見過任何其他親戚。
爺爺偶爾會站在樓道口和其他老教師聊會天,見到奶奶牽著賀嶼薇的手回家,立刻以“要給我家孫女回去做飯咯”告別。
過春節的時候,家里最為熱鬧的。學校領導和爺爺奶奶曾經教過的學生會上門拜年和送禮物,小賀嶼薇也會興奮但不安地躲在房間里,再被奶奶扯起來,小聲地打招呼。
兩個寡言老人除了日常的教學任務和同事,不和任何他人往來。
任何一個靠近賀家的人,都會有察覺他家最丑陋秘密的風險——賀老師家的獨生子并不像他們對外宣稱,在北京有一份體面的公職工作,工作太忙,小賀嶼薇才暫時被寄養到這里。
“我爸……每次喝醉酒后會鬧事,半夜闖進家扔東西、砸東西,還會打爺爺奶奶。爺爺奶奶都是老師,他們這一輩子是特別要臉也特別要強的人,寧愿死死捂著也不跟別人說。因為家丑不可外揚。他們也怕別人說,身為教育工作者,居然連自己孩子都教育不好。”她平靜地說,“在我印象里,我爸被送過十幾次戒酒中心,有北京的,有青島的,有大連的。每一次住半年,每一次至少花十幾萬,是爺爺奶奶掏的錢。”
爺爺奶奶對這個兒子早就心灰意冷,但是,他們無法拒絕——
“不給我錢,我就把我女兒帶走!”
那個乖巧聽話的小女孩,是兩個老人的灰暗人生里唯一的慰藉。
爺爺奶奶從小就嚴苛地教育賀嶼薇,要她學會積極、向上和進取的態度,并督促她好好學習。
他們也極其注重她的教育,給她報了很多大城市孩子興趣班,但總是因為要賠爸爸因為酗酒鬧事的費用,而無法延續后期學習的高昂費用。
童年很長一段時間,小賀嶼薇都處于擔憂的狀態。
她會期待某種奇遇,比如放學走在路上,會有一個漂亮女人叫住她,自我介紹是媽媽,她會帶自己和爺爺奶奶遠走高飛。
再后來,賀嶼薇連這件事都不期待了。她只希望平安。
*
“我的爺爺奶奶是因為一場火災去世的。爺爺奶奶告訴警察是因為電器老化,老房子失火,不過,那把火其實是我爸放的。”賀嶼薇平靜地說。
燒傷科病人住院時間長,手術次數多,醫療和后期康復需要支出的費用大,需要反復地植皮。
醫院也是講究救治傷患的存活率。對年事已高且本身有基礎病的老人,重點科室不太愿意做高風險的手術。
爺爺一直昏迷,奶奶在半夜里清醒過來了一小會,讓護士離開,小聲地告訴賀嶼薇事故的真相。
“我們老賀家,一輩子教書育人,活得清清白白的,卻不知道為什么生出他這樣的孽種。唉,我們已經活了大半輩子,但薇薇你還小,還有大好的前途,如果警察抓走你爸爸,你該怎么辦啊?會給你留下親屬犯罪案底,你以后在社會上沒法從事任何正經職業了。”
奶奶的身上有一種埋進濕土里的朽核和腐肉味道,
賀嶼薇無法觸碰奶奶,只能緊緊地抓著床單,眼淚和鼻涕糊到少女的潔白纖細的脖子上。
“我和你爺爺,一直把錢存在你的銀行卡里,”奶奶的嘴不停地動,水蒸汽凝結在呼吸器里,只聽見她喘氣的聲音,“千萬不要管他了,要……考上大學,永遠離開這里,忘記這一切……”
賀嶼薇怔怔地聽著,她想,何其荒謬。
僅僅為了“怕給孫女從事公職工作留下直系親屬犯罪的案底”,兩個老教師到死都咬定火災不是兒子造成的。而當時的警察也草草結案。
*
爺爺奶奶相繼去世。賀嶼薇全程都沒有哭,很長時間內,整個人是麻的。
她把爺爺奶奶的骨灰盒封印到曲奇餅干盒里,與此同時,她坐在臺階上,做出一個決定——她會殺死爸爸。
并不是那種高中生在早間休息輕飄飄的“我會努力,我會考上重點大學,我會變成億萬富翁”的空空愿景,賀嶼薇當時思考問題的角度像個成熟穩重的成年人。
她想的是,“為了達成目標,我愿意付出什么代價”。
答案是,自己的全部。
這一生的自由、前途、熱情,身為人類的一切一切都可以干脆地舍棄。無論如何,她都勢必要親手殺死爸爸,親自替爺爺奶奶報仇。
半夜時分,賀嶼薇睡不著,她翻著爺爺奶奶留下的英文字典,坐在墻面焦黑、空無一物的家里發呆,只聽見門鎖輕微地響動。
爺爺奶奶住院期間從未現身出來探望,一直失蹤的爸爸走回來。
他外表居然還很整潔,理了頭,穿著新衣服,但渾身酒氣。
爸爸先為爺爺奶奶的去世假惺惺地痛哭了好一會,在他們的遺照前磕頭,搖搖擺擺地湊過來,跟女兒打招呼,問家里的錢在哪里。
賀嶼薇早就不記得她回答了什么,就記得爸爸一路拖著自己的胳膊,把她拉到街邊的atm機前,逼她輸密碼。
賀嶼薇乖順地遵從,寬松的衛衣上衣里藏有一把從超市買來的尖銳肉刀。
但還沒等她掏出來,爸爸突然之間就躺倒在路中央。他,中風了。
“我當時就感覺……自己太幸運了!”
賀嶼薇說到這里,像是在稀薄的高原里用力的吸氧,長長停頓,再舒出來:“你能相信嗎,我當時是真的真的感覺這一輩子積攢的所有運氣都用在那一刻!”
她睜大眼睛看著余溫鈞,似乎要讓他體會到自己的喜悅。
夜色中,余溫鈞的輪廓深邃,上眼瞼形成薄薄的一條褶,他的西裝搭在胳膊上,依舊穿著花襯衫,看起來比往常更難以琢磨。
余溫鈞只是沉默地聽。
“要直接殺死他嗎?我可以,但,還這不夠。憑什么要在他毫無知覺的時候讓他舒舒服服地死?這未免太便宜他了。爺爺奶奶在醫院里躺了那么久,那么痛苦那么孤獨。我要讓他體會到相同的恐懼,我要他清醒的,一點點的死。何況,如果現在殺了他,我會被送到公安局,辜負奶奶為我前途著想的心意。他害死了爺爺奶奶,我要讓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痛苦和后悔。”
少女靜靜地站在半夜漆黑的巷道,從容地發了好長一會的呆,再次決定后半輩子的活法。
她先把父親送到急救室,以照顧父親的理由選擇從高中退學,與此同時,她把卡內所有錢都取出來,再從醫院里把癱瘓的父親接出來。
*
她帶著癱瘓的父親,住進一座海邊的荒村。
這是賀嶼薇精心考察過的絕佳地點,一個與世隔絕的監獄。也是她為罪人挑選的墳墓,放火燒掉房子,處理尸體也方便一點。
剛住進荒屋,外面下起大暴雨。
連續三天的雨水加狂風,濕漉漉的,冷冰冰的,滿世界漏風漏水,沒有辦法點火。
賀嶼薇便再次舉起刀,刀尖觸碰到父親濕潤的喉嚨,明明想要用力往里壓,先顫抖的是她的手。
人類,其實是無法輕易地傷害他人。
明明決定殺死父親,但是當爸爸徹底地癱瘓在床,賀嶼薇又發現她無法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痛下殺手。縱然,她對他抱著極端的仇恨和憤怒。
幾次猶豫,最終只能無奈地有一搭沒一搭地照顧他。
她選擇囚禁著父親。
少量的食物和藥,不給他酒和自由,任他每日都在破口大罵和哭聲哀求,賀嶼薇根本不理睬他,關上耳朵關上眼睛,一言不發地執行著“看守者”的職責。
在海邊破舊不堪且條件極為艱苦的屋子里,少女化身為冷漠沉默的獄
卒。
每一天,她都痛快看著父親變得更虛弱,變得更失去意志,變得逐漸衰弱并逐步地走向死亡。她只說一句話:“你要對爺爺奶奶道歉。”
與此同時,賀嶼薇也覺得自己的人生被深深地徹底困住了。
她把大部分能量維持在心智不要陷入崩潰上,失去探索外界的任何渴望。活著挺好,死掉也無所謂,不想計劃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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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照顧我爸的時候,我曾跟自己發過一個毒誓,這輩子要滴酒不沾。”
余溫鈞終于低沉開口:“但,你偶爾會想喝酒。”
“對,想要喝……我內心的某個部分好想好想好想喝酒,我其實想活成我爸一樣,每天只需要醉醺醺而毫無內疚地活著。和我爸一起生活到后期,我居然開始能理解他。我也覺得,啊,生活好累好無聊,和別人說話都令人疲倦,能在世界上找到徹底麻痹自己的東西真好,因為麻痹就不會感到任何痛苦了。到現在為止,我偶爾也在克制著想喝酒的欲望。”
余溫鈞凝視她的額頭。
講述這些話,賀嶼薇的口氣依舊平穩,但頭發已經被汗水徹底浸濕,就像寒枝露水,搖搖欲墜。
他剛要伸出手觸碰,賀嶼薇卻如驚弓之鳥般往后退,她微微皺起眉,神情露出厭惡和抗拒:“不要!不要碰我,求你現在千萬不要碰我!”
余溫鈞眸子一沉,在表面上卻又從容地收回手。
“最初以為,我爸熬不了幾個月。但沒想到他能活那么久。”賀嶼薇像是沉浸在噩夢里,膽怯又迷茫地說,“越到后來,他的神志就越模糊,最后變得像個小嬰兒。眼睛特別純真,只會對著我笑。我一邊恨他一邊又忍不住想照顧他。因為我……太寂寞了。在那個屋子里,只剩下我和他。我虐待他,又變得像養寵物一樣養著他。不過最后,他在我面前咽氣了。我只感到百分百的解脫。爸爸死了,我活在世界上的使命也結束了。”
漫長的沉默中,賀嶼薇再用冷冰冰的聲音說:“我,絕對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純潔無辜的小女孩。住到你家后,我感覺又活過來一點。原本在這個世界上,我什么都不想要,但你告訴我,我的心是屬于自己的。嗯,我已經不需要尊嚴和原則,只剩下一點點的心。我也只想百分百地主宰自己的心,不會把它交給任何人。如果你真的有一點‘喜歡’我,請讓我一個人待著,行嗎?”
他們坐在大巴上對望。
余溫鈞并沒有露出被拒絕的惱火,他的神色自始至終都沒變過,只是不動聲色地說:“你每次把我隨口說的話都記得挺牢。”
她一愣:“嗯……嗯,是啊。你不是說我像《基督山伯爵》里的主角。這些日子,我一口氣看完了那本書……”
“可以了。”余溫鈞卻微微提高聲音打斷她的話,“我已經了解完主要情況。而從現在開始,你要好好地聽我說。好嗎?”
余溫鈞不顧她的退縮,把胳膊搭在她椅背后方,面對面地看著她。
“你父親的死亡原因,就是癱瘓引發的后遺癥。就像你爺爺奶奶的死因,就是火災。這是任何人能在法律文件里能查到的白紙黑字資料。這兩件事的調查結果就擺在這里,我們不需要再討論。”他以篤定冷靜的口吻說,“以我的角度來看,你對你爸爸的處理方式也沒有什么大問題。你是一個很有志氣的女孩子,沒有做錯過任何事。如果把剛剛的故事講給其他人,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他們聽完后絕對都會選擇站在你這邊。不僅僅如此,他們都會站出來保護你。”
賀嶼薇情不自禁地說:“才沒有這回事……”
“薇薇,你是值得的。”
“那,為什么都沒人來主動幫過我?”賀嶼薇孩子氣地追問。
“就是說啊,他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余溫鈞微微皺著眉,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沉思樣子。
“當薇薇你把這些事告訴我,我想的是,如果我重要的人受到傷害,我不會罷休。薇薇受到一點危險,我也絕對不可能放過那個兇手。除了我,世界上還存在其他不惜一切代價想要保護你的人。而有我們這些人,站在你身后,你什么都配得上。”
明知道這是安慰,她卻突然莫名其妙地開始哭了。
沒人對她說過這些話。
她總覺得,自己是孤獨罪人。
從出生起就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如果自己沒被送到爺爺奶奶家,他們也許就不用忍受醉酒的兒子上門勒索。爺爺奶奶的遺言是讓她開展新生活,但她卻以殺死父親為存活目標。即使替爺爺奶奶報仇,她也害死和他們的兒子,她的親生父親。
這么說吧,她一直是世界道德倫理所遺棄的局外人。
余溫鈞柔聲說: “你已經被原諒了。你能原諒自己嗎?”
眼淚靜靜地在風中后揚,有什么很渾濁的黑暗東西,孤獨、恐懼、無奈和悔恨,和一些曾讓她想放聲尖叫痛哭跳海卻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東西,正在從身體的最深處,淌流出來。
“你是安全的。完全不需要隱藏自己。”余溫鈞用手指刮著她頰邊掉落的眼淚,“我以后會好好寵著你的,嗯?”
賀嶼薇閉上眼感受他的溫暖。但聽到最后一句話,內心又萌生起熟悉的戒備和抗拒,而僅僅這么一個微微退縮的舉動,他立刻察覺。
“不準逃。”
余溫鈞突然攥住她的手腕,他的力氣極大,輕輕一甩,賀嶼薇幾乎是猝不及防地徹底跌進他的懷里,她的手隔著花襯衫按在他結實的腰腹上,忍不住抬起頭。
第94章 高壓脊
夏日炎炎的夜風,還在鼓吹著這個海島大城市。
余溫鈞垂眸看著她,表情諱莫如深。她感受到,自己正被一種幽深的氣場穩定地攥住,這幽寒的氣質不昭彰,無痕無息無形無跡,卻又無所不在。
他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薇薇,我最近的工作真的很忙,今天從南沙急著趕回來,還得陪你夜游香港。如果僅僅是告訴我你的過去還遠遠不夠。再給我一點別的東西。”
*
別的東西?
明明是她鼓起勇氣,把最想隱藏的黑暗過去向他徹底的坦誠完畢,但余溫鈞表現得根本不當一回事似的。
賀嶼薇既松口氣又很疑惑地看著他,余溫鈞的手包裹著釘子手鐲,鉆石勒著她的手腕,略微地疼痛。
余溫鈞輕聲說,“你父親的事,你有沒有告訴過哲寧?”
“沒、沒有。”她疲倦地說。
“你告訴過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嗎?”
賀嶼薇遲疑片刻,再次搖頭。
夜色當中,余溫鈞的唇角勾起。
兩人的距離很近,賀嶼薇自然也清楚地看到男人露出某種不容置喙且志得意滿的篤定笑容,她內心的那股抗拒里也開始摻雜著絲絲縷縷的害羞和煩惱。
糟糕。余溫鈞的下一個問題絕對是要問,為什么偏偏把這些過去告訴他。
她迅速在腦海里想好答案。因為他說過要認真對待這段關系,她才決定把自己的過去說出來。這跟“喜歡”是沒有關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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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想找我接吻?”余溫鈞低聲問出的卻是風牛馬不相及的一句話。
黑暗中,賀嶼薇雙目還噙著清澈溫冷的殘淚,而他這句話一說出口,她腦海里浮現出一個標題:精蟲上腦立毀港城夜色。
余溫鈞再低低說:“脈搏跳得很快啊。很緊張嗎?”
她連忙要從他的掌心里把手抽回來,余溫鈞緊跟著再說:“最近這段日子,一直癡
迷地盯著我的嘴。”
賀嶼薇面紅耳赤,索性扭轉過頭。
余溫鈞卻又扼住她的下巴。
“余溫鈞!”賀嶼薇也有點急了,忍不住顫聲說:“你都不在乎嗎?”
“說徹底不在乎是假的。不過,那僅僅是一段和我無關的過去,我只需要接受你的一切。以后即使咱們吵架,我也不會拿這段過去向你開玩笑。我答應你,好不好?”他耐心地說。
什么?余溫鈞怎么總是只按照他的思路進行著話題。
她努力回歸到正題:“我是犯罪……”
“輪得著你來告訴我什么是犯罪?”余溫鈞面無表情,卻又直接以一句冷酷威厲的斥責結束冗長的話題。
賀嶼薇被罵得蜷起身體。
余溫鈞幫她把被汗水浸濕又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發,輕柔地拂到耳后,用大拇指按住她的嘴唇,她輕輕地抖一下,想到兩人的初吻也就是在這一種古怪姿勢里發生的。
“你還真的很懂怎么去勾引男人,不,是釣我的胃口。”余溫鈞的語氣又恢復到往日的沉穩冷峻,“我還自以為算是比較了解你,沒想到我剛剛承認了喜歡。你卻說自己是犯人,寧愿進監獄?”
賀嶼薇想反駁自己可沒打算進監獄,余溫鈞大拇指稍微用力地按在她的唇上。
“和我上過床,還覺得我是好人?”他危險地問。
“上過”這個詞好直白。
不過,他們之間也就那么回事。賀嶼薇認真地思索一下,余溫鈞除了在床上很折磨人,對她不差,她下意識地點點頭。他應該是個好人。
余溫鈞一怔,他松開手,擰擰她的臉:“……缺心眼兒。不是我是好人,而是你表現得好。”
那日冬夜也是如此,他本來想安慰被弟弟拋下的她,她卻為他擔憂。一切也就稀里糊涂地發生,等回過神來,余溫鈞發現自己已經被她強烈吸引。
到這一步,余溫鈞可絕對不允許只有自己墜入泥沼。而目前,他已經穩操勝券。
“你的初吻,我已經得到了。你的秘密,我也知道了。但這些東西遠遠不夠,薇薇,你得再給我點別的東西。”
眼前的魔鬼若有所思地低語。
他想要什么?賀嶼薇疑惑地看著他。
“剛工作完,還得聽自己女人傾訴這些悲觀負面的東西,我想要點別的東西。”余溫鈞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再默不出聲地把愧疚女孩子的手環繞在他脖子上,“今晚在大巴上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你如果主動想做任何事,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
賀嶼薇腦海中不斷回蕩余溫鈞的話語,卻無法理解其中意思,一時間只能呆呆地望著他。
“總是專注在同一件事情上,很容易感到疲倦。你累了,薇薇。我們今晚陪你做一件你喜歡的事,好不好?接下來,你不用考慮任何人。”
魔鬼的聲音,壓得極低且淡白,如同流沙,音質聽上去成熟舒服而有閱歷,她只是聽著就能感覺到堵在胸口沉重且悲傷的陰霾被這人輕而易舉地揮走,與此同時,籠罩在自己身上某種銀白色的漁網卻一點點地在收緊。
“我沒有什么喜歡做的事……”她喃喃說。
余溫鈞皺眉說:“你不是喜歡口口聲聲地說自己不是小白花。那就證明給我看。”
怎么證明?她想問,但又隱約覺得余溫鈞的臉實在靠得太近了,僅僅是體溫籠罩下來,她的心就開始揪緊。
他又說:“別看我的嘴,看我的眼睛。”
賀嶼薇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無法移開視線,她動搖得厲害。如此曖昧,曾經在最親密的地方,他們交融得天衣無縫,
她簡直是被蠱惑了,腦子里不禁想,如果這一次自己主動吻上去,他會躲嗎?
鬼使神差地就這么做了,賀嶼薇稍微噘嘴,就很輕很輕地貼一下久違的雙唇。
余溫鈞居然沒有躲。
他說:“不用怕,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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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層巴士在繞城兩圈后,停穩在初始站臺,有人在等待。
李訣沿著螺旋扶梯往上走,隨后就看到了座位上纏繞在一起的兩人。
賀嶼薇幾乎是半騎在座位,她聳起肩膀,胸口劇烈地起伏,從上到下地笨拙地吻住男人。
明明身處南方炎熱的夏天,女孩子卻渾身都打著哆嗦,手腕處戴有一個寒冷且銀白色的手鐲,在黑暗中閃出唯一的光芒。余溫鈞安撫地拍著她的后背,卻也不允許她有片刻離開他。
他們只是接吻,但就像大海里鬼船的船長和唯一乘客,其他人被徹底排除在外。
李訣原本只是對他們的關系有些猜測,但現在可以確定。
他默默地下樓。
賀嶼薇也聽見身后微弱的腳步聲,她一瞬間用力推開余溫鈞,脫力地靠在他肩膀上,但舌尖發痛,那個粘稠高溫的吻仿佛印刻在腦海里。
她想,完了。
明明從未打賭,余溫鈞一定是徹徹底底的贏了。
在那個吻里,他依舊是絕對主導,但那個吻,是由她主動開始的。
雙唇彼此交疊在一起。不僅僅是他渴求著自己,她也主動向他所求。
明明是眼前的這個人讓她沉淪和墜落,她卻傻瓜般攀附依靠著他。
余溫鈞曾經說,如果他喜歡上一個人,就不會讓對方陷入混亂。所以,她確定無疑地知道,這已經不是她對余哲寧所產生的那種閃閃爍爍,朦朧的如同春日泡沫般透明也易碎的“喜歡”。
她對余溫鈞,已經滋生出一種更為沉重而明確的感情——就像一根冬日里掉落長長的生銹釘子,釘進肌膚,釘進腠理,釘進骨髓。
即使最后的結局,會讓她流盡鮮血,痛苦不堪,到那時候,她都會心懷怨言,卻又繼續無法自拔地愛著他吧。
第95章 干質懸浮物
余哲寧回來是一個雨天。
機艙外,陰雨漣漣,北方城市帶著罕見的憂傷迎接著他。
余哲寧握著手機,他給賀嶼薇發了一條微信,我回來了,你在干什么?
車開到宅邸的林蔭道,雨,還在如絲如幕地下。
宅邸里靜悄悄的,只有園丁邊哼小曲邊修剪門口的小茉莉花樹。
余哲寧這才知道,墨姨、賀嶼薇和家里其他的一干傭人們都浩浩蕩蕩地跟著余溫鈞一起去了南方。
余溫鈞名下的不動產眾多,家里的常雇傭人還會去國外幫著整理房屋,哥哥每年夏天也都在國外度假,余哲寧倒也是有點習慣。
余龍飛和李訣也都一前一后地追著余溫鈞飛去香港。
余哲寧準備聯系哥哥,卻發現沫麗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看著自己身后。
余哲寧回過神。
“欒妍沒跟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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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哲寧飛去芽莊卻撲了一個空。欒妍已經結束越南的度假,轉去馬爾代夫。
這群衣食不愁的少女,就像候鳥般在各個海島棲息著度假。
輾轉幾次,她終于答應見面。
澳門的大三巴牌坊下,欒妍戴著草帽,穿著一身綠色的短連衣裙。
聽完告白,欒妍爽快地說:“好。”
余哲寧吃了一驚,就聽到欒妍繼續笑吟吟地說:“雖然答應和你在一起,但我根本不喜歡你,更不可能尊敬你。你在我眼里無非是家族聯盟的道具。愿意嗎?”
余哲寧眼底劃過陰影。
“幾句話就受不住嘛?”欒妍淡淡說,“剛剛那些話,是我和你哥第一次見面時告訴他的。他不過就是笑笑。”
余哲寧苦澀地問:“你還喜歡我哥嗎?”
大三巴牌坊是澳門孤立的經典,旁邊都是居民區的舊樓,還有戴著小黃帽扯著大嗓門的旅行團走過臺階。
欒妍厭惡地看著這些普通人,她深吸一口氣:“誰當你們余家大嫂誰倒霉!你哥挺有魅力的,但他的魅力沒有高到,為了惡心他,我轉而和他弟弟交往的程度!我寧愿當年就結束婚約,也不要浪費彼此這么長時間!”
余哲寧沉默了。
“你想要我說什么呢?”他最終問。
“明明是你來見我的,見面后卻又問我?”欒妍嘆口氣,她似乎也成熟了不少,玩完這個暑假,她會返回美國定居,開始接觸家族生意。
“因為結束婚約,我今年從我爸那里摳不到嫁妝,身為小女兒也得打起精神跟哥哥姐姐爭財產。我可不像你,有個什么都愿意哄你的大哥。”欒妍苦笑。
一股煩躁和痛楚涌上心頭,
余哲寧的喉頭像是被堵住了。
他注視著這個他從十幾歲就喜歡上的活潑漂亮女孩子。
“其實,我一直想謝謝你。”他說,“剛認識你的時候,我自己很不快樂。你是唯一帶給我快樂的女孩子。”
欒妍冷冰冰的臉上閃現出一絲驚奇,她說:“……我也不討厭你。但對不起,我只把你哥當成異性。”
余哲寧勉強笑笑。同時覺得自己盡力了。
追求女孩子,不能只一味地沉默和等待,他主動來見欒妍,表達心意,這段感情就結束了。
而下一次,他需要一場不需要努力就達成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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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的時候,欒妍冷不丁叫住他:“你哥,他現在和那個陰暗的女孩子好上了嗎……”
誰?
“他的前女友。”欒妍說,“就叫Sarah的那個,頭發長長的,眼睛很大,長得很白。我當初和你哥訂婚后,那個大姐居然跑上門要來見我,我媽直接把她趕走了。不過,你們余家的事和我無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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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公務算是告一段落。
余龍飛知道哥哥還要繼續去澳門談新的航線公司合同,李訣要跟著一起去,他不由撇嘴。
他們正在海港城旁邊的綠地散步。
經過幾日陰霾,香港終于放晴,天空碧藍如洗,海水也一片澄色。
“你要跟著墨姨回北京吧,”余龍飛問賀嶼薇的行程,“走之前把我幾個行李箱拎走,里面都是臟衣服。襯衫不能送干洗房,皮鞋不能用豬毛刷,用馬毛刷一遍,然后再用棉羊毛巾抹一遍。”
賀嶼薇乖乖點頭,在腦海里努力把所有清潔步驟記下來
余龍飛再兇神惡煞地說:“光記住有個屁用。去啊!”
“……現在就要回酒店去拿行李箱嗎?”賀嶼薇一呆,情不自禁地往前方看。
他們一行人在戶外散步,已經走到僻靜處。余溫鈞為首,他的步伐邁得極快,邊走邊和玖伯與今天到港的老龔低聲說著什么,李訣則緊跟著他們。
這行人根本就沒有留意到后面,她便緊閉著嘴唇,搖了搖頭。
余龍飛不滿意小保姆的態度,什么,他在香港就命令不動她了嗎?
余龍飛剛要找茬。余溫鈞卻在前方停下腳步。
一個小男孩正從對面的道路跑過來,跌跌撞撞地經過他們。
余溫鈞說:“攔著。”
男孩被李訣和賀嶼薇以老鷹捉小雞的姿勢抱在懷里,她才看到,孩子的臉色極為焦急,再一細問,男孩和保姆走丟了。
余溫鈞吩咐余龍飛去找巡警,李訣和玖伯留下來負責從孩子嘴里詢問出父母的信息。
沒過半個小時,小插曲就被處理完。
巡警前來,孩子的保姆倉皇失措地出現在道路前方,小男孩明顯松了一口氣。玖伯站在警察旁邊轉述情況。余溫鈞則和老龔繼續談論什么。
“唉,我哥這人特別會盯小孩。就跟證監會派來的巡邏事媽兒似的。”李訣和余龍飛對這一幕并不感到驚奇。
余龍飛就說他小的時候為了為難墨姨,也刻意跑丟過,墨姨當時嚇得嚎啕大哭,他每次被哥哥精準地找回來,先給一個大拐脖再批評教育。
李訣的目光中有幾分羨慕。
身為孤兒,他從小到大被嚴重地欺凌過,從來沒有強勢兄長替他出頭。
“你這種雜種能活著,也虧了我哥。”余龍飛輕蔑地說,“告訴你啊李訣,我是永遠不可能把你當親戚!表哥個屁!少他媽跟綠茶似的,又套近乎還給人添惡心。你要是敢像對哲寧那樣對我,我可不管你是舅舅哪年射出來的東西!”
李訣暴露身份后,日常還戴著眼鏡,但不再刻意模仿余溫鈞的穩重。
他輕蔑地說:“就跟你爹沒射過你似的。”
接著,不遠處的余溫鈞和巡警只聽到后面傳來撲通一聲,重重的落水聲,岸邊原地只剩下兩雙皮鞋。
賀嶼薇在旁邊拼命地搖著手。
真的不是她推的!
耀眼的夏日陽光鋪襯在蕩漾的海面,如同碎糖塊般,每個細微角度都發著透明折射的光。而與寧靜和諧的氣氛不符的是,即使雙雙落海,男人們依舊跟兩條靈緹犬般來回撲打,叫罵和撕咬。
巡警著急地跑過來,吹起脖子上掛著的口哨,再用無線電要聯系救護人員。
兩個年輕男人抬頭看到呼喊的警察,才慢慢地往岸上游,就像兩條落水狗似敏捷躍出來,西裝和襯衫緊貼在身上,
賀嶼薇趕緊從斜跨包里把餐巾紙遞過去,他倆一個擦著頭發檢查手表,一個擦著襯衫檢查手機,各自的表情卻毫不尷尬。
“阿sir,你把他抓走。”余龍飛不耐煩地跟警察說。
“喲,全身上下嘴最硬。”
余溫鈞一直遠遠地負手站在樹蔭下,看他們沒事,就帶著玖伯和老龔繼續往前走。
“薇薇?”
賀嶼薇答應著,邊加快腳步跟上余溫鈞邊不停扭頭,在她身后,李訣和余龍飛還在被香港警察教育。
配上大海和碧空,簡直像一幅風景畫。呃,這是有錢人的日常plog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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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午,玖伯得回內地解決另外一些工作問題,帶走了余龍飛那幾箱臟衣服,余龍飛說在香港住兩晚再回內地。
賀嶼薇則順理成章地跟著余溫鈞一起去澳門。
依舊是私人飛機,直接停在澳門酒店的停機坪。余溫鈞這一次連遮掩都懶得遮掩,直接將賀嶼薇安排進他的套房。
賀嶼薇提著隨身行李,她面容通紅,根本不敢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卻聽到余溫鈞問:“你不是應該跟在哲寧身邊嗎?”
李訣就在他們身后,也低著頭。
一個戴著黑眼鏡的大男人,收起在別人面前的兇悍,叫了聲余董后就垂頭垂腳地站著。
余溫鈞面無表情地審視著李訣:“我最后的話說得很清楚。很多人做事,是覺得這事差不多靠譜了,想賭一把就做。但你最好要用非常清晰的邏輯把這個事弄明白,再決定。”
僵持不下時,有人來接余溫鈞開會,他囑咐保鏢把賀嶼薇送到房間,李訣卻開口:“我帶薇總去賭場逛一圈吧。”
賀嶼薇扭過頭,身后并沒有他人,她思考片刻,這才意識到李訣居然是在叫自己。
神奇的稱呼。第一次,她被人叫“總”,為什么不應該叫“賀總”?
余溫鈞微微一哂。
他伸出食指,警告性地點了點李訣,就放賀嶼薇跟李訣走了。
*
這是賀嶼薇第一次來賭場。
澳門的富麗堂皇和紙醉金迷比起香港,是另外的風景。老虎機和各種琳瑯滿目的轉盤機器在各個角落,還有熒綠色的牌桌玩21點,荷官在專心致志地發牌,賭客則眼也不眨地盯著牌面或骰子。
離開香港前,她把身上所有剩余的港幣都用來交房費,如今,賀嶼薇也正在思考各種賺錢之道。
路過卡通標志的老虎機,她停住腳步。
一個穿西裝的賭場服務人員立刻熱情湊上來,介紹機器介紹場地,還給她端了一杯橙汁。
賀嶼薇被這種主動和熱情搞得頭皮發麻,迅速溜走。
賭場連接著一個大型商場,商場里有條人工河流,她不停地迷路,不停地兜圈,遠遠跟在她后面的保鏢看不下去了,把她帶回酒店的頂樓。
余溫鈞到深夜才回房間。
他把西裝脫下來,第一句話跟打啞謎似的:“明白了嗎?”
賀嶼薇卻點點頭,明白了。
她明白余溫鈞話里的含義,他所說的人是李訣。
在賀嶼薇的印象中,黑眼鏡秘書頗為兇悍,身上還掩藏著不為人知的身份,但是,李訣做事比余龍飛靠譜多了。
然而,“靠譜”這個印象到賭場后徹底逆轉。
李訣塞給她一沓的硬幣籌碼后,雙瞳通紅,一猛子地扎進賭場,不見蹤影。而仔細想想,李訣那天晚上看賽馬也是脫離他們幾人,獨自一個人待到很晚。
黑眼鏡秘書,是個嗜賭如命的賭徒。
他站在賭場里癡迷忘我的表情,賀嶼薇曾經在不同的人
臉上見識過,爸爸看到空酒瓶的臉上會流露同樣的貪婪。
她只是萬萬沒想到,余溫鈞居然放任這種人在身邊。
“如你說的一樣,賭就像毒,很難戒。”余溫鈞也微微嘆口氣,“李訣很小的時候就沾賭了,他得生存。至于我為什么用他。還有句話,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很多時候,人是需要掌握弱點才能共存。”
不知道什么時候,余溫鈞也開始會在她面前說一些很危險的平淡發言了呢。
賀嶼薇坐在他對面的高腳椅上,看著余溫鈞找出杯墊,放置在大理石的餐桌,又從冰箱里拿出瓶裝水,握著杯身,狹小的瓶口里流出冰冷透明的液體,汩汩地倒在玻璃杯里。
余溫鈞的動作永遠不疾不徐,很是賞心悅目。
她問:“你會玩老虎機嗎?”
“打打麻將或許可以應付。但,我從不賭。”
他在酒店用的餐具居然也是自帶的,余溫鈞回來之前,保鏢帶著賀嶼薇又刷了一遍。
他身邊人干活都挺利索的。
那天晚上在觀光大巴上,夜色太黑沒有看到來人的臉。潛意識告訴賀嶼薇,絕對是李訣發現了自己和余溫鈞的那層危險隱秘的關系。
余溫鈞還在繼續:“自從李訣跟我回家,他就沒上過一次牌桌。這小子……他要是重新沾賭,就不能讓他跟著哲寧,哲寧的身邊不需要一個定時炸彈。這一次讓李訣在澳門好好玩幾天,當作考驗吧。”
賀嶼薇半懂半不懂地哦了聲,她再問:“那你帶我來澳門,也是為了考驗我嗎?”
余溫鈞輕輕蹙眉,他終于凝視著她:“又在說不過腦子的傻話。帶你來澳門,是為了獎勵。”
“嗯,獎勵我通過會考?”
“不。帶你來澳門,是為了獎勵我自己。來,把這兩杯水端到泳池邊。”
第96章 露
為了使賭客更沉溺賭局,賭場內酒店的自然采光以及和窗戶都是經過特殊設計的,讓人不宜察覺時間的流失。
甚至于,分不清白天黑夜。
之后的一周,如果是白天,余溫鈞會出去開會。如果是晚上,他就去練箭和游泳。
剩下的時間,這個男人身體力行地用賀嶼薇來“獎勵”他自己。
賀嶼薇原本規律的睡眠變得斷斷續續。
剛住進酒店的第一天,床頭就擺著一大束進口佛洛依德玫瑰。剛住進來的夜晚,玫瑰是緊緊收縮的,骨朵里的花瓣害羞地旋轉擰在一起,花瓣間結合緊密,枝頭上也有生機勃勃的綠葉。
經過數日,玫瑰全開了,粉、美、香、大,但變得太嬌弱。花瓣外緣的肌肉變得有心無力地脆弱,稍微一碰,整束花都不堪重負的亂顫。
賀嶼薇只知道,每次醒來,自己都處在這所頂樓套房不同的地方,睡衣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她實在好累。
說話都不想開大音量,像是學游泳卻被迫被灌了過量的水,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控制著肌肉,就很努力地夾了兩下,瞬間,有很奇特的酥癢感覺,隨后又是酸脹無力的感覺蔓延。
過了一會,余溫鈞才在她耳邊低聲問:“剛剛是不是夾我了?”
還沒等她回答,余溫鈞便扳過她的臉,又開始重重吻她,他大拇指和食指帶著點力道壓在她脖子上,他舌頭一直摩挲著她口腔,賀嶼薇全身的小動作都被限制住了,只剩下兩人肌膚貼合處在暴戾反抗。
所有液體混亂地飛濺著。
他隨后松開她,邊撫摸著她極速起伏的胸口邊看著她的眼睛,輕描淡寫地吐出甜蜜的字:“薇薇,我喜歡你。”
賀嶼薇無法理解話語里的意思。
余溫鈞的呼吸,聲音,熱度,他所施加的一切太強烈,只剩下不停地抽泣。
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忍受多久,唯一能明確的就是無論多久都要忍受下去。可是,賀嶼薇真的到了很多很多次峰值,她每次想直接暈過去,只看見罪魁禍首的臉在自己面前放大。
魔鬼溫柔又帶著侵略性地吻她的唇:“把自己交給我吧。來,輕輕地咬我。”
她的嘴唇四周都被吻紅了,但意志卻又被更深的索取帶回來。
賀嶼薇這才隱約明白,余溫鈞之前說“在床上一直遷就你”是什么意思。
明明他在欺負人,還不允許她失去意志。
他們洗澡的時候,會有人來無聲又快速地收拾房間,把凌亂的床單重新恢復到平整干潔。
到第六天,余溫鈞從她身后拉開一直掩蓋著的厚重窗簾,賀嶼薇把掌心抵到厚厚的玻璃上,外面是一洼藍色的露天私人泳池。他們在每張沙灘椅上都躺過。
現在幾點鐘了呢?
賀嶼薇剛剛用殘存的神智這么想,余溫鈞掐著她的指縫把她按回來,她一口氣提上來,又斷在喉嚨里。
“嘟囔什么?”
大手撫上她的腰,男人似乎不滿意她的走神,硬是把她調轉一個姿勢,兩人面對著面。
大腿內側滑膩膩的,余溫鈞像一條貪婪的巨蟒,把他看中的獵物往喉嚨最深處扯拽拖,直到她又被激出眼淚,他才意猶未盡地松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唇間落下和動作截然不同的,一個健康又綠色的吻。
“……想、想出去。”
與他唇瓣分離后,賀嶼薇渾身一陣陣的發麻。
在以前,余家的五樓里,余溫鈞吻她只是調情的手段,就像吸引兔子就拿胡蘿卜引誘她似的,但現在每次接吻,好像他不把她品嘗干凈就不肯結束似的。
不僅如此,余溫鈞回回在結束親吻后,沙啞嚴厲地說一句:“薇薇告訴我,我喜歡的女人是誰?”
唉,簡直像是在審問一樣。賀嶼薇雖然又害羞又喜歡,腦海中的一隅似乎總是越發提高了某種警惕。
“嗚……是,是我。”她微弱地承認。
余溫鈞的喉結微微動一下,陽光落在她細致的肩頸和白皙手臂上,他也跟著她再次溫柔的地確認:“喜歡你。”
“要……要出房間。”賀嶼薇還在堅持。
余溫鈞無聲地嘆口氣,勾撥幾下,她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用牙輕咬住他肩膀。
“薇薇想要的,我哪個沒答應。做完這次就出去。是想去老城逛逛呢,還是去賭場的商場。”他緩慢地說,“我們再去香港挑輛車?”
她也沒聽清,意識又陷入軟綿綿的盲區,好像不停叫著他的全名,又好像是不停地接吻和擁抱。
快樂到了盡頭,便是無法終結的痛苦。不知道多久,她聽到余溫鈞喘著氣低喃了一句:“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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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嶼薇在他懷里淺淺地睡了會,再醒過來,她已經在床上。
落地窗的天還亮著。
她的嘴里和身上還殘留他的味道,胸和大腿都隱隱發痛。旁邊揉得狼藉滿目的枕頭上沒有人。
賀嶼薇輕微地呼喚兩聲,余溫鈞從衛生間施施然走出來。
男人的衣服已經穿得整齊,又在刮胡子。
“穿褲子出去。”他說。
她這才意識到他們可以離開床了。謝天謝地!
余溫鈞說要帶她去澳門逛逛。
“這里應該也有進口的書店,想去嗎?”
余溫鈞是沒有翻過她買的R18耽美漫畫,僅僅看封面,就覺得里面必定有不太妙的內容。他的管理原則向來是抓大放小,她的人在他眼皮子下,她平常喜歡看什么書都隨她吧。
賀嶼薇卻搖頭。
小黃書就要自己偷著買才有樂趣,她可不想帶著余溫鈞和保鏢去書店挑R18。
“想吃澳門蛋撻。”
賀嶼薇簡單地提要求,再回憶起香港報紙上還說這里有一個對著賭場的大炮臺,也想去看看。
余溫鈞看賀嶼薇坐在床上只有動嘴皮的意思,顯然不準備自己在網上做攻略,便給酒店打個電話,讓禮賓做個簡單的路程規劃。
賀嶼薇在這段時間把衣服
緩慢地穿上,卻看余溫鈞拿著西裝外套頭也不回就往外走,她忙說:“我還沒穿完衣服,等等。”
余溫鈞頓住腳步。
他說得先去趟賭場找李訣。
“把一個賭徒從牌桌前拉走,比要他自己摳出眼珠子還難。必須要先打斷一下氛圍,讓李訣內心產生一個過度期,才能把他順利拽走。”他說,“你不需要著急。四十分鐘后,我在一樓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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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場向來是銷金窟。布景的設計、耗材和人工都是用錢堆出來。
黃金位置的一整條走廊,都被瀑布般的繁花妝點著,全部是紫色系,兩邊一排大得驚人的繡球花,一把一把的落日珊瑚,比賀嶼薇在余家見過的品種還要大一倍,用色特別大膽以至于以為是假花,稍微觸碰,才感到柔嫩的花瓣真實觸感,走入其中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保鏢介紹,這是法國的花藝團隊設計的。
“正好是落日時分,住店客人可以不需要排隊,直接坐纜車。”
賀嶼薇因為渾身酸軟也沒什么興趣,就搖搖頭。
賭場一樓附近有奢侈品店面,以供贏錢的人能直接大手大腳地購買奢侈品,而在這些僵尸般的人之間,還有不少衣著鮮亮的美女。
賀嶼薇靠在墻邊安靜地看著看著行人,突然之間,她揉揉眼睛,總覺得眼花了,看到一張面孔特別像欒妍。
還是微黑而健康的皮膚,陽光明媚的氣息,欒妍穿著一身潔白網球裙,滿身的香奈兒。
她的身邊圍繞一個同樣穿著運動短款服飾,但發絲都打理得極為精致的年輕女孩,她們拎著袋子,說說笑笑準備坐酒店纜車。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不經意地交接一下。
也許因為賀嶼薇氣質變了,不再穿著灰撲撲的衣服,也許因為欒妍根本沒想過余家的小保姆能出現在澳門,總之,她完全沒認出賀嶼薇,正和她朋友一起離去。
賀嶼薇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或五味陳雜,就聽到熟悉的聲音斥責:“把他的嘴堵緊。”
欒妍立刻扭過頭。
賀嶼薇的心也堵到嗓子眼。
余溫鈞面色如常地從拐角的暗門里走出來,他還是很隨意地穿著花襯衫配純色西裝,在他幾步之后,幾個戴口罩的彪悍黑衣人正拖著一個胡子拉渣的賭客。
如今,只有通過那套布滿褶皺的西裝才能勉強地認出,對方是李訣。
他正不停地扭動手腳,嘴里透過塞滿的布條而罵罵咧咧的。
第97章 臺風路徑
余溫鈞也看到欒妍了。
他的目光沒有停留,繼續往賀嶼薇站立的角落里走,倒是欒妍身邊的朋友問她怎么回事。
欒妍不假思索地朝著他跑來:“喂!余溫鈞,你在假裝不認識我嗎?”
余溫鈞這才站住腳步:“失陪。我有急事要立刻處理。”
欒妍慢半拍,看到余溫鈞身后跟著的那群面色不善的黑衣手下。
她哪里見過這等場面,畏懼地退后一步,可是現在不叫住余溫鈞,兩人恐怕沒有機會再見面。
欒妍硬是笑吟吟地說:“你的寶貝弟弟又跑來找我告白了。不過,我也再次拒絕他了。”
余溫鈞不以為意,他看到賀嶼薇遲疑地站在不遠處,便朝著她招了招手:“還記得薇薇吧,她也在。”
難挨的幾秒沉默里,欒妍轉過頭,幾乎是震驚地看著余家那個曾經如同鬼魂般的小保姆。
從頭到腳,從腳到頭。欒妍一寸一寸地打量著賀嶼薇的衣著和服飾,臉色越來越陰云彌漫,目光中諷刺的意味越來越濃。
*
欒妍再張口,聲音很輕很危險:“哦,她還被你帶在身邊?你不是說,她的小保姆工作做到五月就走?怎么,對她上癮了,還是——”
余溫鈞穩重地打斷她:“雖說是你倆弄壞了我書房里紙鳶,但在此之前,你從她身上偷走五樓電梯卡,對不對?”
欒妍和賀嶼薇俱是一怔。
……紙鳶?
哦哦,余溫鈞的書房墻面上掛有一個收藏多年但又被弄壞的精美紙鳶。欒妍和賀嶼薇并沒忘記這場事故,但她倆也同時感覺,那是已經發生很久的事情。
“沒有再提,不代表我忘記此事。想當初,在未婚妻和傭人之間,我必然會選擇維護一下未婚妻的薄面。然而現在的我和欒小姐沒有任何關系。假如類似的事再發生一遍,你知道已經徹底得罪我了吧?”
欒妍左看看右看看,也有點弄不清楚這兩人的關系,她還是嘴硬:“哈哈,得罪你有什么了不起?莫非,你要吃了我?”
余溫鈞沒有理會她的眼波流轉。
“欒董事長應該教育過你,小姑娘出門既要開開心心地玩,同時,也要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總是穩定得像插了電一樣的男低音,很磁性悅耳,但只要語調稍微變冷,聽在耳朵里也會帶有極度的攻擊性和危險。
余溫鈞說:“別在不熟悉的地盤得罪一個你既不知道實力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的人。為逞口舌之快,把自己卷進無窮的麻煩里。欒小姐,你最好先搞明白這一點,再好好想想現在應該用什么樣的口氣,跟我、跟我的人說話。退一萬步說,就算整個欒家要和我作對,你也不能像現在這樣追著男人跑。千萬不要以為自己是特殊的。”
一陣沉默。
賀嶼薇看到余溫鈞雙手插兜,略微俯身,又在欒妍耳邊低聲說了什么。
絕對不是什么好話,欒妍的臉由青變白。
余溫鈞將她戴著的草帽取下來,轉手戴在他旁邊平頭的私人保鏢腦袋上,對方陰陽怪氣地說了聲真漂亮。
欒妍哆嗦著嘴唇后退,差點撞到余溫鈞身后保鏢胸脯上,她往右躲,對方卻同樣右堵,不允許她離開。
幾秒后,余溫鈞閃身讓開一條道,欒妍低下頭顱沖出去,拉過不遠處的朋友,落荒而逃。
眨眼間,修羅場就徹底結束。
余溫鈞以毫不拖泥帶水的手段驅趕了前任未婚妻。轉過頭看著賀嶼薇,依舊慣常的語氣:“走吧?”
賀嶼薇也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某個瞬間,她冒出一個想法:這是一個在世界上沒有對手的狠人。
余哲寧曾經說過,他哥哥活得像個假人。她一直都不太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余溫鈞明明就是一個很有血有肉有手段,只是很善于隱藏情緒的人啊?
但現在她似乎懂了。
余溫鈞的內心是沒有任何白月光和理想存在的。
他沒有對手,因為這男人從來不會刻骨銘心地去恨著誰,也從來不會掏心掏肺地去愛誰。他的身邊只放著和他利益相關與共的人,和兩個共同血緣的弟弟。
再換句話說,余溫鈞只會對“屬于他的人”投入情緒。
余龍飛和余哲寧恐怕都已經認清這一點,除了血緣,他哥哥瞧不太上兩個弟弟們所做的任何事,倒是李決,余溫鈞覺得他挺有意思,但一旦李決背叛他,余溫鈞也不會留戀逝去的任何東西。
她愛上的……是個危險人物啊。
“又發呆。”余溫鈞再次說,“累了?”
他們所站的是游客涌動的景點,賭場保鏢還在牽制奮力掙扎的李訣,不少路過的人偷偷地看過來。余溫鈞似乎也有點不快,但他還是耐心地等她發呆。
余溫鈞沉吟片刻:“再給我五分鐘時間。處理好李訣再來找你。這附近有幾家能買的店,你進去挑點珠寶。”
她回過神:“我想跟你一起走。”
“好。”他從容地回答,
將一直插著的手從口袋里掏出來,賀嶼薇卻沒有敢當眾牽住他手的勇氣,只是低下頭。
這時,她發現余溫鈞的手腕上有一處新鮮的傷口,忙說:“我的書包里有創口貼。”
##
據說,賭徒只要上了賭桌可以半個月不吃不喝不拉在褲子里上廁所,天皇老子降臨也不能把他從牌桌拉走。
李訣就是如此。
澳門賭場vvip房的關系錯綜復雜,李訣又明顯是一條能送錢的新鮮肥魚。即使是余溫鈞也得親自和賭場高層打招呼,付了一大筆錢,又請幾個賭場保鏢用暴力把賭紅眼的李訣強制帶走。
過程中,他自己也被李訣咬一口。
酒店套房里,黑眼鏡秘書就像爛泥塘里撈出來的不明生物,倒在地毯上打滾,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呻吟哭泣,又因為嚴重脫水而只剩干嚎,根本看不出是曾經的精英男形象。
余溫鈞的手腕處貼了一個黃色皮卡丘的創口貼。
他讓人把李訣的西裝脫了,丟進浴室里洗澡,又請來理發師給李訣理發和剃須,再讓診所醫生過來給即將暈眩的李訣打濃縮的vc和葡萄糖點滴。
不得不說,余溫鈞有的時候挺像一個媽。
賀嶼薇在另一個房間里收拾著李訣的舊西裝,順便清點他口袋里剩下的籌碼。
塑料制成的紅色代幣在地毯上亂滾,她就像兒童玩積木似的,把它們一個個重疊起來,做這些事的時候,賀嶼薇的神情總是專注而安靜。世界上沒什么能打擾到她。
余溫鈞再走過來:“我先陪你吃飯。”
*
澳門的市區顯而易見沒有香港那么繁華,也沒有那么多的高樓,各個景點距離很集中。
賀嶼薇被余溫鈞在車上摟著腰,她靜靜地望著車窗外的夕陽。
上次,余溫鈞在慈云寺的觀音像下,問她對未來的規劃。
她靠一頓胡說八道把他糊弄過去。
但賀嶼薇也確實開始認真思考,她的未來,究竟在哪里?
到截止到目前,自己算是“某人的女人”。
兩人的關系,正處在蜜月期。
她可以對他提出任何物質方面的要求,任何新鮮的旅游體驗,余溫鈞絕對能信守諾言地“寵她”,一一地滿足她。
說不定,她可以提出讀大學,或者出國留學,去牛津過個寒假冬令營——如果自己是一個很熱愛學習并奮發圖強的人設就應該這樣。
但,賀嶼薇根本不感興趣。
她原本以為下半年還需要參加體育會考,余溫鈞卻說他已經為她辦理好免體證明,原本還差著的一門學科也直接“合格”。
等再回城,自己能取得高中畢業證書。
她不需要天天去高中報到,而是可以打工和賺錢了。
余溫鈞在香港開美容院,也許,她可以問問他在內地有什么類似的美容院業務,還招不招人。
因為性格原因,她是不太適合做銷售或前臺,但當個普通美容師總歸沒問題。只負責給客人按臉,到點就下鐘……
*
“你好吵。”余溫鈞突然在旁邊開口。也許是剛剛處理完李訣的事,他表情有些冷酷。
賀嶼薇吃驚地轉過頭,她根本沒有開口說話!
他解釋:“你腦子里正在亂轉的東西,吵到我了。”
賀嶼薇眨眨眼,這明顯是找茬兒。
唉,余溫鈞看到李訣的樣子,他不顯山不露水的,但現在的心情肯定也不太好,想要她主動和他說說話吧!
他們乘坐的勞斯萊斯,經過海邊的公路。海水藍泠泠的,遠處還有高大的貨運船,更有碼頭工人。
賀嶼薇便信口找一個話題。
“報紙上說,郵輪旅行這些年正重新在年輕人里流行起來。很多白領小夫妻會在度假的時候,選擇國際郵輪旅行。而國際郵輪上也會招各類服務人員,前臺啊,酒吧啊,客房啊,工資是1000刀起。我有個錯覺,自己以后可以去郵輪上當服務員,你看,郵輪上包吃包住有小費,工資也挺高。照這個節奏,我只需要工作兩年,就能成為一個大富翁。”
余溫鈞平淡地說:“別的不好說,靠服務員成為大富翁——這不屬于錯覺,是幻覺。”
賀嶼薇憧憬地眺望著遠方貨輪冒出的白煙兒:“就這樣以成為亞洲女船王當目標也不錯。”
“不止是幻覺,你已經開始迷失人生的方向。況且薇薇你暈車,就也有可能暈船。”
他聲音低沉好聽,近距離的男性荷爾蒙氣息弄得她的脖子癢癢的,賀嶼薇突然間又產生想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和他深深接吻的渴望。
哇,她太不知羞恥了。
賀嶼薇默默鄙夷自己,明明前一會兒還恨余溫鈞恨得牙癢,后一會又愛余溫鈞愛得要死。唉,人類還真是難以琢磨的丑陋生物。
要冷靜。至少一定要冷靜。
賀嶼薇不得不攥住拳頭克制住自己,再說:“李訣喜歡賭錢,那你呢,你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嗎?”
“我啊,作為男人想要追求的東西,和世界上其他男人是一樣的。”
賀嶼薇立刻在內心扳著手指開始算——權力?財富?健康?女人?土地?
還是說,余溫鈞懷有一個當裝修工人的遠大夢想?
結果他一本正經地說:“我,追求幸福。美國的《獨立宣言》說,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明明是完美的回答,賀嶼薇卻有一種被排除在外的寂寞。
她對特別光明特別積極向上的回答,總是無法感同身受。
賀嶼薇為了掩飾失落,就再別別扭扭地找新話題:“欒妍要回美國了?”
余溫鈞捏起她的下巴。
也不知道為什么,他臉上還是波瀾不驚的表情,但現在心情似乎變緩和。他像是抓到什么機會,立刻問:“薇薇難道不想追求自己的幸福?”
賀嶼薇看著余溫鈞深邃的眸子,一方面心臟直跳,一方面也為話題回到自己身上有點不安。
她先拼命深呼吸幾下,再次試圖理清目前的處境。
雖然明確地知道自己愛上了余溫鈞,但是賀嶼薇也不清楚,應該怎么成熟地處理感情。
就像在冰窟里沉睡多年的仿生人,這些日子來,她的情緒肌肉慢慢復蘇,胸口流動起諸多陌生感情。大腦卻處于困惑之中。
所謂“幸福”,究竟是什么?
是財富自由、事業頂尖,或美滿婚姻嗎?
……感覺都超級無聊。
唉,她的幸福是什么,她又該怎么追求“幸福”?
“薇薇要不要和我做個交易?”余溫鈞卻不容置喙地問,“你先讓我幸福,然后,我也會給你帶來幸福。”
賀嶼薇睜大眼睛,感覺心在被什么劇烈地沖擊,身體也一陣顫動。
書上說,一個人要自強自立,一個人的幸福只有自己可以滿足。
報紙上的八卦消息,也寫滿負心漢對女孩子始亂終棄的故事。
寄托在別人身上的幸福,風險未免太大。
不過,她也確實好奇:“我應該怎么做才能帶給你真正的幸福?我們可以一起幸福嗎?”
雙唇毫無征兆地重疊在一起,余溫鈞突然用手臂摟住了她的腰。
唇齒相依,她這些天被做得簡直有心理陰影,下意識想并攏膝蓋,而他只是按著她的腰吻得更深,她感到滿足的同時,脊背又有一陣陣戰栗,仿佛被這男人的強勢思維帶著走。
“放松一點。完全接受我。”他只是說,“薇薇,我喜歡你。”
*
兩人坐在一家米其林吃飯。
賀嶼薇用冰塊冰鎮著發痛的舌頭,她這才問李訣這一周在賭場總共輸了多少錢。
“贏了小三百萬。”余溫鈞幫她把餐碟擺正,淡淡地說,“輸了差不多快一千多萬。我剛剛跟舅舅打電話,他說不打算認這個兒子。”
余溫鈞的性格里向來有當舍則舍的冷酷一面。
賭徒一旦復發賭癮,就毫無價值。
澳門雖小,但魚龍混雜,留李訣一個人在也不合適。余溫鈞準備讓人把他送回廣州,暴打一頓后剝光衣服,餓三天,最后隨便找一座深山扔進去。
思考良久,賀嶼薇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破損員工卡。
這是原本想在海洋公園里一并扔掉的東西,李訣卻幫她收起來,而她又把那張員工卡在李訣西裝口袋的那堆賭博籌碼里重新翻到。
“這是我媽媽,不,是生下我的女人的工作證。根據玖伯調查,她是唐山人,高中沒畢業就一直工作,但每個工作都不長久,而她最后一份
工作好像是夜總會工作,隨后就嫁到英國去了。”她說,“李訣和我一樣,從小到大也沒有見過媽媽。我有爺爺奶奶照顧,他卻一直在流浪。像我們這種沒有父母的人,內心深處是有很多不確定性的。我知道李訣已經做了無法挽回的錯事,不過,你把他趕走不就好了。能不能別殺死他?”
余溫鈞聽到最后皺眉:“我什么時候說過要殺他?”
他剛剛不是說要往深山里扔尸體嗎?賀嶼薇結結巴巴地重復,余溫鈞倒是被氣笑了。
“既然你愿意為他求情……”
他搖搖頭,摸出手機又打一通電話,賀嶼薇聽到余溫鈞在手機里吩咐在李訣的襪子里塞一個賭場籌碼和房卡。
所謂的賭徒,即使雙腿被打斷,但口袋里還剩下一分錢的籌碼,他也會從山里一路爬到賭場邊繼續下注。
賀嶼薇聽呆了。
世界上有這么執著的人嗎?她個人是很難理解的。即使別人告訴她一件事情很重要,她都能證明,即使缺了那一個東西,人依舊能最低限度地存活下去。就比如,學歷啊、貞操啊、金錢啊。
不過,她這樣的性格在別人看來大概毫無自尊且完全不上進。
“吃點東西,薇薇。”余溫鈞提醒。
面前是潔白的桌布,賀嶼薇卻說:“我想握一會你的手,可以嗎?”
余溫鈞便立刻放下刀叉。
他手腕處是她親口貼的創口貼,賀嶼薇垂著眼眸注視著兩人牽著的手。
十指纏繞,像是再也不會放開似的。
自從余溫鈞主動說出“我喜歡你”,他再也沒有追問她“你什么時候喜歡上我”這個問題。但兩人身體結合,他動不動就說“我喜歡你”“你只屬于我”這種話,簡直像是什么咒語,捆綁住她的手腳和內心。
“我們后天早上從珠海回去。”他平靜地說,“都九月份,暑假也該結束了。”
“嗯,好的。”賀嶼薇心不在焉地答應著,依舊不想松開他的手。
第98章 小雨有雷聲
余哲寧知道哥哥他們清晨回來,當天下午就立刻回去。
但家里正招待著余溫鈞的客人。是私人銀行和金融的高層,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前奧運會的乒乓球冠軍。
他們興致盎然地打乒乓球。
賀嶼薇和小鈺也在,她倆被叫上場和奧運冠軍過過招。
賀嶼薇在球桌這一側跑來跑去,奮力地追著小小的乒乓球。
好不容易下場,她因為運動后的眼睛亮得驚人。
小鈺勸她把外套脫了,賀嶼薇只是搖頭。
賀嶼薇去香港的時候背了一個扁扁雙肩包,但從澳門回來,她自己多了十個托運箱。
其中一個特別沉。
她一口氣買了十幾盒余凌峰說好吃的黃油曲奇餅干,分給余宅的傭人們。而除了零食,其他行李箱都塞滿余溫鈞為她買的衣服和珠寶。
但賀嶼薇回來,第一時間把在香港和澳門新買的奢侈品嚴密地收起來,重新換回曾經穿的樸素衣衫。
為了遮擋手上的鉆石手鐲,她在大熱天還穿著長袖。
“啊,我也給你買了曲奇餅干。待會拿給你。”賀嶼薇說,“我還買了幾本漫畫。”
小鈺搖頭:“對耽美沒一分錢的興趣,其他題材可以看看。”
*
熱火朝天的比賽中,誰也沒注意到,場內突然多了一個人。還是余溫鈞最先發現了余哲寧。
他交出自己手上的拍子:“哲寧來一局。”
余哲寧嘴上說“我可不怎么會打。”,但腳步已經邁上前。
余溫鈞跟旁邊的高層介紹,這是他另外的一個弟弟。
賀嶼薇還在和小鈺聊天,看到余哲寧拿起球拍也只是心不在焉地看一下他的臉,倒是余龍飛突然湊過來把她嚇一跳。
余龍飛狐疑地問她,李決怎么沒回北京。他不是也跟他們去澳門了?李訣沒趁這段時間偷偷在他哥眼前復寵吧?
賀嶼薇自然無法回答。
幸好眼前激烈的回合中,余哲寧落敗,乒乓球觸網,小小的圓球彈到球鞋邊。
賀嶼薇趕緊趁著機會把球撿起來,逃避和余龍飛的對話。
“加油。”她對余哲寧輕聲說。
余哲寧笑著點點頭,男生的清爽頭發也被汗水浸濕,帶著點彎曲,臉頰微紅,堅硬的手握著細細的球拍,這讓他顯得比真實歲數小。
在余家,照顧余哲寧在無形間已經成為賀嶼薇的專屬工作。
但是,余哲寧下場后,今天為他遞水的卻是墨姨。
余哲寧詫異地四顧,賀嶼薇正站在對面,因為兄長身邊總是擠著很多人,她沒有機會緊挨著哥哥,但,賀嶼薇也就乖巧地站在那些人群旁邊,聽他們和哥哥說話。
余哲寧不僅皺皺眉。
他記得腳受傷的時候,這個高中女同學總會像月光下的影子般跟隨自己,無論何時何地扭頭,她會立刻雙眼發亮看到他,第一時間回應他的要求。
賀嶼薇也和他一樣,不愛湊熱鬧。
她向來是余家里唯一一個,對兄長抱有敬而遠之和無所謂態度的傭人。
她是他的知音。她……暗戀他。
此刻,余哲寧看到高中女同學站到余溫鈞那擁擠的一方,內心的煩躁和不快越發洶涌。
但是,沒關系。
余哲寧把毛巾丟在旁邊的椅背上,他和賀嶼薇的關系馬上又要恢復從前的親密無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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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待到晚餐后,兄弟仨都喝了酒,八點多就坐在客廳喝茶。
賀嶼薇和小鈺一起在花園里散步。
余家的花園依舊靜謐美麗,好久沒回來了,一切都是親切的,唯獨開花的植物略有不同。隨著初秋來臨,C區的某條道路載種著余家唯一一棵桂花樹也開花了。據說,桂花樹在北方水土不服,這棵雖然僥幸存活,但隔兩年才肯開一次花。
賀嶼薇心想,在香港好像沒聞過桂花呢。
被小鈺問到港澳游的體驗,她很簡單地回答“很好”。
一切都很美好,就是困得要命。
離開澳門的當天晚上也沒合眼睡覺,她感覺自己都被頂散架了,洗完澡后,還得幫某一位甩手大掌柜收拾私人行李(這原本是玖伯的工作),光是疊他的西裝就收拾了半個多小時。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啊?感覺容光煥發的。”
玖伯應該沒告訴女兒她和余溫鈞的事,小鈺還能笑嘻嘻地開玩笑。
賀嶼薇向來不回應這種話題的,靜靜走路。
小鈺忍不住打量她。
即使穿回舊衣服,賀嶼薇的整個氣質和儀態也徹底變了。路燈下,她的肌膚如瓷般在明顯發光,頭發也時時飄出縷縷幽香,兩排睫毛像鳥羽一般柔怯地延展,像玖伯從日本幫她買回來的精致手辦娃娃。
“啊,還有一件事,余哲寧要搬回來住了!”小鈺再合掌。
賀嶼薇一愣,情不自禁地扭頭。
“嘿嘿,我就知道,你聽到這個消息會最高興。”小鈺看著賀嶼薇。明明變漂亮了,但是,這女孩身上那股隱約病嬌厭世勁兒還縈繞不散。
不過,也確實是獨一份的氣質。
告別小鈺后,賀嶼薇就沿著花園小徑走回去,余溫鈞正告訴弟弟們他在賭場遇到欒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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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纏人得很,因此除了警告她幾句,再隨口問她旁邊的朋友是不是單身。我身邊的狼多得很。”
這就是余溫鈞在欒妍耳邊說的話,怪不得她臉色大變,立刻拉著朋友匆匆離去。
這還不算完,余溫鈞居然拿這一件事教育他的兩個弟弟。
“欒妍現在很年輕,能繼續挑合適的婚約對象。你倆也是,碰到合適又心儀的女孩就趕緊拿下。別讓我知道你們和什么外圍廝混在一起,落下玩弄女人的名聲。和我們家條件差不多的,沒人愿意把自家閨女嫁給酒色之徒。否則會被圈子里的人笑話一輩子。”
余龍飛左耳進右耳出,只是沒想到,他哥知道“外圍”這個時髦的詞。
換成以前,余哲寧必然覺得余溫鈞這話是嘲諷。
哥哥在透過這種方式點他,為了欒妍折騰家人那么多年,最后不過鏡花水月的一場空。
可是現在……余哲寧見完欒妍后,也不想逃避威嚴的哥哥了。
他非要正面杠一下余溫鈞。
“哥,你整天愛數落我們,但自己過去的事都處理好了嗎?欒妍說Sarah姐曾經找到過她。還有,明天開始,我想搬回家住。”余哲寧的口氣很平和,然而每個字信息含量都很高。
余溫鈞垂眸看著茶杯,幾秒內,他若有所思。
余龍飛樂了:“喲,搬回家?對不起啊,三樓都是我的了。”
“哥,你沒意見?”余哲寧看向默然無語的兄長,“家里還有我房間吧?”
余溫鈞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直到余哲寧有點發毛,才沉聲開口:“哲寧你牢牢記住這句話,身為哥哥,我希望你和龍飛各方各面都有好發展,你們身為男人,最終也會擁有自己的事業和家庭。”
又來了。余哲寧粗暴打斷:“李決現在人在哪兒?我知道他跟你去澳門了,但除了第一天,就再也聯系不上他。”
余溫鈞從容地放下茶杯:“你們姑且當這人不存在。”
余哲寧和余龍飛都略微悚然,余龍飛又最先笑出來,很滿意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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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溫鈞和弟弟們后又聊了幾句,重新回到五樓處理些公務。玖伯和賀嶼薇正在走廊上把行李箱里的東西打開,該清洗的、該熨燙的、該扔棄的,都得整理完。
這些工作以往都是玖伯一個人做,賀嶼薇的加入,倒是讓他輕松不少。
玖伯悄悄地問余溫鈞下周去紐約出差,她會不會跟著。
這時候,余溫鈞走出來。
他交給她一個厚厚的紙盒,那里是重新裝訂過的舊英文字典,隨后對玖伯說:“不著急收拾,今晚先回酒店。”
玖伯應一聲,先替他去拿文件包和西裝。
趁這機會,賀嶼薇鼓起勇氣詢問他對余哲寧搬回來的態度。
態度?余溫鈞的頭都不抬:“就算他和欒妍一起住進來,我也沒有反對的理由。我的婚約是一場錯誤,欒妍和哲寧在這件事里都沒犯什么大錯,怪我。怪我給了別人自以為能影響我做決定的機會。”
賀嶼薇嘀咕一句:“我發現,你這人也還挺喜歡逞強的。”
余溫鈞直接當沒聽見,繼續說:“更何況,我現在想要的女人是你。話又說回來,哲寧搬回來,你打算怎么做?”
賀嶼薇的臉才一紅。
她想了想:“我不會和他單獨說話了。”
余溫鈞瞇起眼睛。
“不是這個問題。”沉默片刻,他再說,“我還是習慣住瑰麗。而在此期間,你打算繼續在別人當小保姆嗎?”
賀嶼薇不太明白。
“哲寧以前腳受傷,你每天貼身照顧他,端茶送水又喂飯守夜。如今,他搬回家,你準備怎么做?以哲寧的脾氣,大概不會讓你再替他洗澡,但你還打算每天都為他疊被子和收拾房間嗎?”
“端茶倒水什么的,是我以前的正常工作內容。”她說,“你當初把我抓……當初把我叫過來,不就是為了做這些工作嗎?”
余溫鈞也意識到自己的某些言辭有些過了:“嗯,算是我失言。”
嘴里這么說,但他的神情好像變得有點不太耐煩,余溫鈞稍微扯下襯衫領口。
賀嶼薇能感覺到,玖伯已經拿好余溫鈞的外套和公文包,他正站在房間虛掩的門后,打算等他倆結束對話就走出來。
她現在應該識趣地閉嘴,目送他們離去。
但是,賀嶼薇內心深處涌起一股微弱的想挑釁他的熟悉沖動。
她也決定把內心積存已久的苦惱和擔憂問出來:“如果你弟弟們發現了你我的關系,該……怎么解釋呢?”
“不需解釋。”余溫鈞還是拋下那句話。
賀嶼薇怔怔地看著他花襯衫上第二枚紐扣。
唉,她就知道他會這么回答。余董事長才不在乎別人的目光。
但自己算是正式成為余溫鈞的情人?四舍五入,她算是余哲寧和余龍飛的……階段性嫂子。
賀嶼薇立刻為這稱呼打了一個寒戰。
余溫鈞垂眸看著她的苦惱表情,他冷漠而森然繼續說:“薇薇,你可以去思考和嘗試自己人生要做的任何事情。假如想繼續當哲寧的小保姆,也可以,但話說在前頭,我絕對不可能和一介傭人有長遠發展,乃至結婚的。”
賀嶼薇的心被什么東西狠狠一刺。
她情不自禁地低下頭:“這樣啊。那你回酒店的路上注意安全。我先回房間了,再見!”
賀嶼薇說完后就轉身跑到電梯前,先一步跨進去,不停地按電梯鍵,再把略微露出吃驚表情的余溫鈞關到門外。
***
回到房間,賀嶼薇就把字典扔到床上,一頭扎進被子里。
啊,到這時候,她才懷念起在香港酒店里躺平當米蟲的悠閑日子,游游泳,看看報紙,不用操心和牽掛任何事。
而現在,她從悠悠云上重新跌回到這個傲慢與偏見并存的冷酷現實里。
明明知道,兩人的階級差距很大,內心深處也做好這一段感情會無疾而終的準備。
但……胸口悶得難受,有種喘不上氣來的感覺。
這張床太大了,賀嶼薇想摟住旁邊的抱枕取暖,無意把在床頭柜一直充電的小天才手表揮開,手表震動一下,顯示著半小時前收到一封新郵件。
賀嶼薇僅僅瞥一眼。
隨后,腦海里懸著的亂七八糟、舉棋不定、情情愛愛的念頭都被一掃而空,整個人幾乎從床上直接躍起來。
自己收到的居然是澳大利亞移民局發來的郵件。
第99章 多云陰有風
余哲寧搬回來的時候是上午。
當他的個人行李被司機從車上拎下來,其他在場的人都若有若無地看了賀嶼薇一眼,看她作何反應。
沒有人是傻子。
賀嶼薇從香港回來,所有傭人都嗅到這個小保姆和余溫鈞存在某種極其特殊關系。
墨姨暗中問過玖伯幾次,玖伯莫測高深地搖頭又點頭的,也沒給具體答案。
身為當事人,賀嶼薇沒有那么多顧慮。
她規規矩矩地和沫麗一起把行李拿到余哲寧的房間,習慣性地幫著收拾行李,嫻熟快速幫余哲寧疊好衣服,倒一杯冰鎮的氣泡水放在書桌上——這是她以前當保姆時的慣例工作。
忙完這些,她準備離開,余哲寧笑著叫住她。
“嶼薇,我現在很不高興。”
賀嶼薇不解。
“聽說,你從香港帶來的曲奇餅干送給了家里的每個人,連余龍飛都有一份?”他挑眉說,“我還以為,你只送給我。”
賀嶼薇極其尷尬地把目光放到茶幾上 。
她沒時間挑其他伴手禮。
“哈哈,下次別跟我哥出去。龍飛也說在香港的時候,他們一直忙,把你獨自扔在酒店?”余哲寧不動聲色地說。
賀嶼薇正不知如何應答,又聽他說:“還有,欒妍……”
她聽到這名字便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整顆心都被提得老高。難道,欒妍告訴了余哲寧,她在澳門碰到自己和余溫鈞的事?
余哲寧凝視著她,滿意地一笑。
搬出去住的短短半年,這個被他拋棄在家里的高中女同學,飛速地蛻變著。
賀嶼薇不再將各種情緒嚴密地裹在厚且沉穩的套子里,相反,整個人的表情都變得生動很多。就像冰川一層層被化開,她和其他地兒的水都不太一樣,絕對不能用清澈形容。溫柔的,細膩的,悠悠蕩蕩的。
更不如說,她變得讓余哲寧有點陌生。
他有時候會覺得,賀嶼薇變成一個他所不熟悉的女孩。
但,賀嶼薇此刻投來的目光,依舊是余哲寧所最熟悉的那個高中女生,是猶豫的,是沉靜的,是縮手縮腳的,是她正竭力解讀著他的情緒又不太知道該如何處理是好的羞怯。
余哲寧不禁暗自松
口氣。
這個寡言少語的女孩子絕對還暗戀自己的。否則,賀嶼薇也不會如此介意他和欒妍的后續。
“我和欒妍徹底結束了。”余哲寧收起笑容后,靜靜地說,“一切就只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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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余溫鈞沒有回家。
再次見面是隔天的傍晚時分,車到達前,玖伯提前給賀嶼薇打了兩通電話,催她到門口等待他們。
賀嶼薇主動拉開锃亮的車門,但,余溫鈞根本就沒往她這里看一眼,面目冷峻,整個人的表情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不高興。
賀嶼薇很有些失落,覺得他肯定不會和自己主動說話了。
沒想到,余溫鈞一上來就問:“薇薇,你要移戶口嗎?”
戶口?
“把你從原籍的河北移到北京。”他解釋,順便把外套交給玖伯,并放慢腳步等她跟上自己。
賀嶼薇眨了眨眼睛,依舊不太理解這里的意思,過了會才試探地說:“是要給我改成北京戶口嗎?”
余溫鈞看她一眼,說:“不錯。”
她愣住。
報名會考時,她們班主任說過幾句借讀生戶口的事。比如,非京籍的考生只能在京參加高職,也就是大專的考試。
即使賀嶼薇想參加高考,也只能參加她戶口所在地河北省舉辦的高考。她目前只是北京重點高中的借讀生。
爺爺奶奶曾經希望她去讀大學。
在余宅住久了,賀嶼薇也發現,金字塔尖家庭出來的人也秉承類似觀念,他們極其注重教育背景。別說普通的二本,不是前十的top大學本科都絕對入不了余溫鈞的眼。
她記得,別人說過余溫鈞喜歡聰明的女人。
“……我還要參加高考嗎?”
余溫鈞皺眉看著她,什么高考?不過,他還是耐心地順著她的話說:“不管你是否考慮參加高考,改成京戶更方便一些。”
“我要考慮一下。”賀嶼薇猶豫地說,“從小就在秦皇島長大,突然說要改戶口……”
“想好后告訴我。”說完后,余溫鈞就又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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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的時候,賀嶼薇也被叫進去一起吃。
余溫鈞問前兩天打乒乓球,余哲寧的腳還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少做激烈運動。他又提及去年因為哲寧車禍的腳受傷,沒有跟著自己進行年末的公務應酬,如今一切要提前準備起來……
余哲寧在兄長久違的說教下,倍感頭痛。
他揶揄:“哥,雖然你可能擁有三頭六臂,但我是一個有手有腳的成年人。不需要事無巨細的保姆。”
余溫鈞不語,隨后冷然說:“賀嶼薇,聽到沒有?”
猛然被點了全名,賀嶼薇一驚。
她正和旁邊偷偷玩手機的余龍飛一樣,在余溫鈞和余哲寧的對話里走神,連忙道歉:“對不起,沒聽到,你們剛剛說什么了?”
余哲寧溫柔地對她一笑:“沒事兒。哥,你別總嚇她。”
余溫鈞吃完飯后直接回瑰麗酒店了。賀嶼薇即使想和他單獨說話也找不到機會。她咬著嘴唇,深深地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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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嶼薇考慮了一整晚。
到第二天清晨,她背著沉重的書包下樓。
余哲寧正在吃自己做得簡單的早餐,上午的時候,他要返回大學交個作業。
“你今天出門嗎?”他隨口叫住賀嶼薇,“我可以送你過去。”
幾秒內,賀嶼薇只是一動不動地凝視著他。
清晨的陽光中,余哲寧白皙的臉頰居然被這個女孩子看紅了。
“怎么了?”他笑著說,感覺到心臟砰砰直跳。
“……嗯,好的。那,麻煩你的車借我搭一下。”賀嶼薇盡力裝作無事的表情說。
余哲寧的車暢通無阻地行駛出余家門禁。
兩人在路上還閑閑地聊了會天。余哲寧的司機按照導航,停在了城中的長途公交車站的集散點。
余哲寧從來沒坐過長途公交車,也認不出來,他只是微微有點奇怪。這不是賀嶼薇就讀的高中。
下車前,他順口說,“幾點來接你?我們一起在外面吃頓飯。”
賀嶼薇遲疑了會,坦誠地說:“我今天想回一趟秦皇島。”
余哲寧這才意識到,賀嶼薇帶的雙肩包居然就是她的行李,他不由跟著下車:“你在我家住的不開心?我剛搬回來,你就又要搬走?”
賀嶼薇很抱歉地望著他。
說是封建陋習也罷,說是心理寄托也好,賀嶼薇向來有定期給爺爺奶奶燒紙錢的習慣,但這個夏天一直在香港,她的這個習慣也不得不中斷。
“今天剛好是教師節,我爺爺奶奶當了一輩子老師,這也是他們的節日。所以我想回秦皇島,回一趟他們工作過幾十年的學校看一眼。”她垂著頭。
對不起,她是利用余哲寧跑出來。
在香港,賀嶼薇可以自由出門,但出行必有保鏢。
回到北京,整個余宅倒是能自由活動,余家所有傭人,包括余龍飛都被吩咐過不允許讓她單獨乘車外出。
雖然取得駕照,她依舊配有司機,每當提出自己想試試開車,司機總會找個理由把她搪塞過去。
賀嶼薇覺得,自己也逐漸變得狡猾起來。
她曾經失望地發誓,一輩子不會向余哲寧主動開口求助。但是當她打消了單方面情愫,余哲寧問她搭不搭車的時候,她作出極其實用主義的決定,坐!
準備搭乘長途汽車的乘客從他們身邊走過,余哲寧皺起眉頭打量他們的穿著,他很快決定:“這樣吧,我送你回去。”
“不。”她罕見地斬釘截鐵地拒絕,“我們沒有單獨相處的理由。”
余哲寧一愣。
賀嶼薇稍微緩和一下語氣:“嗯,去年圣誕節,你不是已經跟我回秦皇島了嗎?這一次,我想獨自回去。而且這事,我已經跟你哥哥報備過了。”
她結結巴巴但堅決地說完最后一句話,對余哲寧點點頭,幾乎是拔腿就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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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車廳帶著一股空調的酸腐氣味,旅客們扛著大包小包的行李,滿臉寫著麻煩極了的神色。
賀嶼薇從廁所出來后洗了洗手,小心地擦干,原本以為一個女乘客會惹人注意,但事實是無人往她身上多看一眼。
唯一的例外是買票的時候,售票員懶洋洋地問了句是買學生票么,需要學生證。
城際的長途大巴倒是挺方便,她的鄰座是個抱著孩子的中年女人。
賀嶼薇全程戴著口罩和帽子,手心里攥著一個防吐的塑料袋,看了會窗外眼睛有點發暈,便抱緊了手里的書包。
目的地是曾經的高中中學,從城際大巴下車后再轉公交,到達時已已經下午兩點多。
賀嶼薇站在學校門口——早秋的陽光灑在她的頭發上,有溫度但又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爺爺奶奶每當九月十號的時候,都會往家里拿來各種花和信件,那也是他們布滿皺紋的臉上洋溢著滿足和幸福的一天。
她也在旁邊的花店買了一捧花。
校長辦公室里,賀嶼薇和陳校長隔著茶幾對坐著。
她乖乖地回答陳校長的問題。
——在上學還是工作,目前在上學。讀什么大學,呃,剛剛讀完高中。有沒有男朋友?嗯……貌似算是有喜歡的人了。
事到如今,賀嶼薇終于能坦然地對陳校長道聲感謝。
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陳校長熱心地張羅為她捐款,苦口婆心勸她回來讀書,而在賀嶼薇一意孤行說要照顧爸爸時,陳校長也只是嘆息著為她辦理休學而不是退學手續。
他,是個好人。
她其實也被好人所照顧著,只是她當時太自閉,別人的關心對她來說是種負擔。
賀嶼薇為去年匆匆一別而道歉。
這一次見面,陳校長卻不復之前的親熱,相反,他愁眉緊鎖。
“你這次來是為了你媽媽的事嗎?”
賀嶼薇喉頭為了這個詞語而一縮。生母在英國意外身外,難道,連遠在中國秦皇島的高中校長都知道了這條新聞?
“……我現在也有自己的新生活。”她擠出一個笑容,“忘了告訴您,我已經高中畢業了。”
陳校長并沒有理會她想轉移話題的意愿,他清清嗓子:“雖然你的家事和我無關。但賀老師和尹老師和我都是幾十年的老同事,他倆臨終前囑咐讓我好好地照顧你。而我以長輩的角度來看,那個女人,
有點不對勁。”
賀嶼薇這才感覺到,話題延伸到她不知道的方向。
“你今天來秦皇島找我,不是因為知道這個消息嗎?”陳校長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就在幾天前,有一名陌生女人跑到秦皇島這所學校門口。
她報出爺爺奶奶的名字,四處地打聽賀嶼薇的消息。高中幾個老教師都是認識爺爺奶奶和賀嶼薇的,趕緊把這件事告訴陳校長。
“她說,自己是你的媽媽。”
聽到這句話,賀嶼薇直接站起來,膝蓋碰到茶幾,發出響亮的撞擊聲
媽媽?所謂的生母楊艷,不是已經嫁到英國,并在最近的露營事件中和她的丈夫和孩子身亡了?但,怎么又冒出另外一個女人,還自稱是她母親?
她忍不住想象一個鬼魂漂洋過海來看被拋棄的孩子,但,怎么可能?
賀嶼薇突然想到什么,從書包的深處翻出一張超市員工卡,這是原本想扔,陰差陽錯被李訣幫著留下的員工卡片。
“我的生母已經在國外去世。還有,她長什么樣子?”
陳校長接過遞來的超市員工卡。
“……來找我的女人,確實和上面的這張臉一模一樣。”
第100章 恒風
從校長辦公室走出來,賀嶼薇的手心滲出薄薄的冷汗,是憤怒,恐懼或是不解?
也許什么都不是。
她茫然地跟著放學后的人潮往外走,但定住腳步。
隔著學校的防盜門,余哲寧的車正在前方停著。而他正站在校門口。
余哲寧怎么也跑來秦皇島?
在被看到前,賀嶼薇就不自覺跑到旁邊的建筑物躲起來。
學校門口的人流,自粗到細,隨后變成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學生,而夕陽也逐漸下沉。
余哲寧聯系不上賀嶼薇,在校門口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人,他接了一通電話后,終于離開。而又過了十分鐘,一個人影才溜出去。
##
賀嶼薇提著書包走在那條熟悉的塵土飛揚的馬路上。
每當她遇到打擊或受到傷害,第一個反應都是犯困,然后很想藏起來自己待著。
她可以再回去過一種熟悉的,隱秘的且灰頭土臉的灰暗生活。
雖然極其孤獨,但母親的鬼魂也找不到她,即使找到她,從她這里獲取不了任何東西。
躲避,向來能帶給她最大程度上的安全感。
已經晚上五點了。賀嶼薇抬起手臂,小天才手表顯示著她此刻的心情,難過。
“賀小姐,賀小姐!”突然,身后傳來一陣呼喚。
賀嶼薇扭過頭。
叫住她的是余溫鈞專用司機老陸,他直接就把車停在路中央。
不像余龍飛擁有各種鮮明顏色和夸張造型的頂級跑車,也不像余哲寧不太講究豪車,偶爾還會打專車。在日常出行里,余溫鈞所坐最多的是兩輛相同款式的豪車,除了車牌號,沒有任何區別,但任何時候都擦得干干凈凈。
余溫鈞并不在后座。
##
車風馳電掣地往前沖,賀嶼薇還在發呆,老陸的車居然帶她來到海邊。
夏末秋初,北方的海,灰色的沙灘和海岸線,遠處的落日就像一顆剝掉所有白色果肉纖維后的成熟橙子,又遠又圓,帶著黑夜降臨前的收束感。
一個花襯衫男人正在八風不動地站著,不遠處,還停著兩輛黑色轎車等待著。
老陸直接把車開到沙灘旁,跳下車把鑰匙遞給余溫鈞,就一腳深一腳淺地離去。而偌大且無邊的海灘只剩下他們兩人。
男人身姿儀態醒目不容錯認,但是,也能覺得他身邊有一種壓抑著風雨欲來的氛圍。
轉過身,余溫鈞的表情還是平靜的。
他第一句話是——“拿出手機,把你發給我的短信念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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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溫鈞的作息時間和普通人不同。
上午通常是睡覺,不允許打擾,然而早晨八點,他就被玖伯叫醒。
門禁那邊報告小姑娘不在家,跟著余哲寧的車出去了,哲寧的司機也說賀嶼薇去了長途公交車站。
玖伯那邊正加緊調查,余溫鈞的屬下又輾轉傳達了陳校長說的陌生女人來訪。兵荒馬亂里,他打開私人手機,才發現家里的小孩在清晨的時候發了一條短信。
——“你先不要生氣。今天我會因為私事而回一趟秦皇島。謝謝。”
區區三句話,直接毀掉余董事長一天的心情。他一種
中午還有個無法輕易推脫的會議,余溫鈞讓老陸先到秦皇島找人,處理完公事一路趕過來。
甚至也沒心思讓賀嶼薇直接回酒店了,車就近停在僻靜的海邊,非要見見那個小心翼翼闖大禍的小姑娘不可。
##
此時此刻,賀嶼薇一沖下車就說:“你先不要生氣,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問問你意見。”
她趕緊把陳校長的話轉述出來。
余溫鈞雖然得知這個消息,但他還是先耐著性子聽著。
賀嶼薇的應對,比余溫鈞想得要更冷靜。
“我比較相信你調查楊艷的消息是準確的。來找我的那個女人,沒準兒只是長得很像我生母的另外一個女人。但,她自稱是我母親的行為真的很奇怪。”
余溫鈞頷首,贊同她的推測。
“血緣關系靠口說無憑。你和那女人親子鑒定一對比就水落石出了。而為了穩妥起見,你也應該和英國死者殘留的DNA做一個親子鑒定。”
賀嶼薇遲疑一下,也就點點頭。有些事情,畢竟不能單純地靠逃避解決。
余溫鈞臉色略微和緩。
關鍵時刻,賀嶼薇不會倔犟和擰,也確實算是他不討厭的一個點。
他繼續說:“在海邊等待你的時候,我聯系上她。”
“……誰?”
“自稱是你母親的女人。”余溫鈞用一種平穩到冷漠的口吻說,“我跟她說,你在北京,讓她來找我們。”
賀嶼薇頓時有點急了。她還沒決定好是否見對方呢。
“無論這女人是否是你母親,她主動打探你,就存在著一個必須要找到你的理由。而你現在唯一要做的是耐心,把親子鑒定先做出來,再考慮是否見她。而另一方面,我也不會放任一個可能給你帶來麻煩的人留在秦皇島,把她弄到我眼皮子底下,我更好掌控事態的發展。”
賀嶼薇的神情依舊有些不安,余溫鈞便靜靜說:“薇薇,你要學著相信我。”
她對上他的眸子,終于點點頭:“好。”
這男人經常有驚人之舉,但他很穩,基本上任何大風大浪到這里都偃然解決。
……壞處是,只要余溫鈞出手做事,一切就被全盤接管,任何人沒有插足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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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海邊,太陽徹底沒入前,海風還是暖的。
賀嶼薇定下神來后,一陣陣頭暈。
為了避免在公共交通工具里暈車,她只吃了很少的食物。在校長辦公室倒是喝一杯熱茶,然而血糖值已經降到眼前發黑的程度。
余溫鈞站在近處,她的手直接掏到男人的西裝褲兜。果然,他身上總備有幾顆薄荷糖。
他被她撲過來的舉動弄得猝不及
防,順手一摟,也感受到賀嶼薇肩膀上沉重的書包。
正事說得差不多了,余溫鈞準備清算一下舊賬——
他不止第一次見到賀嶼薇背這個破書包,她是準備跑嗎?還有,發短信通知他的那股通知口吻又是怎么回事?
剛準備發問,賀嶼薇卻又彎下腰。
她拆薄荷糖用力過猛,一個錯手,不小心把糖果弄飛,賀嶼薇下意識地打算去撿沙灘掉落的糖塊。
余溫鈞真的被這小孩弄得無可奈何:“別撿掉在地上的東西吃。”
他眼皮都沒抬,為她重新剝了一粒薄荷糖。賀嶼薇便小聲地說:“你吃飯了嗎?”
余溫鈞沒回答她的問題,伸手直接把薄荷糖填進賀嶼薇毫無血色的唇間,一股清涼,強勁的薄荷味在她舌尖上蔓延。
“不好好吃飯。不長記性,也養不熟。”他冷然地評價,
完全是評價寵物的詞語吧。
賀嶼薇不由怒從心起,她瞪了他一眼。
余溫鈞的手指細微地動了動,面對這種每次小心翼翼卻能闖大禍的家伙,他也有點想動手。
“比起這個,你是不是應該說一句對不起?”余溫鈞依舊是先禮后兵,聲音如對孩子說教般平靜,但眼神像鷹一樣壓過來,難以言喻的壓迫感,“你現在勉強也算余家的一份子。我倒是不會因為我弟弟的事吃醋,平時正常交往也沒太大問題。如果需要外出時,跟我說一聲。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一定會安排其他人來陪你。”
賀嶼薇一直沉默聽著,此刻脫口而出:“我又不想要其他人!”
余溫鈞一揚眉,她頓時為了失言而懊悔不已,他的心情倒是迅疾轉好,卻還在面無表情,甚至步步逼問:“那你想要誰?”
賀嶼薇的臉色卻也黯然下來。
以前她沒動情,他關著她,她能夾縫插針地給自己找點兒事做。可是現在,她愛上他,他如果關著她,她就只能24小時無窮無盡地想著他快回來。
但,余溫鈞甚至都不在余家過夜。
感覺像是曾經在荒村里照顧爸爸的日子,她每天的唯一且最重要的工作,是等待。
等他死,或,等她自己先瘋掉。
他們說話間,海邊已經慢慢地漲潮。
不知道為什么,她垂頭喪氣地站在灰色海邊,余溫鈞總有一種她會被直接吞噬的不妙感覺,當機立斷地要拉她回來。
但,余溫鈞突然沉下臉的氣勢實在驚人,賀嶼薇剛才敏銳地瞥見他手指的小動作,下意識地覺得他要打人,趕緊往后退幾步,結果腿一軟,在沙灘跌倒。
白色的浪潮,就像狂獸的舌頭紛紛撲過來舔舐著她的小腿。
余溫鈞穿著皮鞋都能感覺腳下被海水浸濕且冰冷的沙灘,而賀嶼薇穿得更少。
他怕她冷,直接就把她從地面騰空抱起來,向來沉穩的心跳頓時加速跳動。
“不想活了么?”余溫鈞呵斥,不知覺就恢復低沉冷厲口氣,一低頭,看到賀嶼薇正一眼不眨地看著他的表情。
余溫鈞抱著她溫暖柔軟的身體,回憶起在香港街頭找不到她人時的慌亂和懷疑。原本以為那體驗會是最后一次。然而今天,再次體會到相同程度的煎熬。
他也不掩飾怒氣:“給我下來!”
雖然這么說,余溫鈞也沒放開,她摟著他脖子沒敢動。
“……跟你發短信了。”賀嶼薇忍不住解釋,“就算不搭余哲寧的車,我今天也想獨自回秦皇島。但,我會回到你身邊的……”
余溫鈞卻沒給她沒留任何的情面:“你以為自己還能有其他的選擇嗎?”
她憋了會,又說:“來都來了。你今晚能不能就……陪我在秦皇島住一晚。”
“我們是在討論這個問題嗎?”他心中怒氣再度升起,“我說話,你不聽,你想找點苦頭吃?最近是不是讓你過得太舒服了?”
賀嶼薇毫不畏懼地看著他,她堅持:“我都跟你主動發短信說明情況了,你收到后,也沒回我一條。”
余溫鈞嚴厲呵斥她:“敢用短信通知我,膽子還不小。”
她的所有勇氣終于全部消散了。
余溫鈞的眸中寒意更深。
上次在香港的走丟烏龍,賀嶼薇至少還滿懷歉疚。但這一次,他能從那一雙清澈無垢的眼睛里看出,賀嶼薇是既不準備跟他主動道歉,也不太耐煩聽他批評。反正就是消極對抗了。
要是余龍飛和李訣敢跟他這么犟,余溫鈞有一千個方法治他們,軟的硬的都有。他是在父權社會斗爭上去的上位者,打理手下的公司都綽綽有余。更別說,對待一個小姑娘。
“看著我的眼睛,來告訴我,我喜歡的女人是誰?”
明明曾經甜蜜的話,如今在余溫鈞低低沉沉的聲音中,卻變得令人膽戰的冷酷。
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冷冷地俯視她。仿佛,他下一秒就會宣判“不是你了”“你不配”。
賀嶼薇瞪大雙目,不安和恐慌涌入胸膛深處,心臟劇烈地跳動著。
余溫鈞難道要說,他已經不再喜歡自己了嗎。因為她無法當一個乖巧玩具,她逃跑了,她搭乘了余哲寧的車,他就會……徹底拋棄她。
她剛剛被帶入愛情世界,自己所愛的人就要離去。
余溫鈞上下審視她,剛要尖銳地說點什么,卻在看了兩秒賀嶼薇略顯蒼白的臉,和此刻正強忍淚水而略微顫抖的嘴唇,硬是控制住脾氣。
他立刻哄著她:“我喜歡你,薇薇。”
賀嶼薇這才像溺水得救般的人又長長松口氣,余溫鈞便低頭,做了上次在香港街頭沒來得及做的事,堵住了她的唇。
潤潤,舔,她舌頭的溫度比往常高,熟悉的薄荷味,余溫鈞稍微抬起眼皮,視線與同樣睜開眼睛的賀嶼薇對上。
她立刻委屈地搖頭,好像責備怎么能在戶外做這種事,不要臉。
但他拖高她的臀,更深地吻著她,用她的唇來撫慰他內心深處的某種暴躁和不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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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余溫鈞平生所遇到第二個,沒有任何實力而僅僅是靠擺一張小臭臉就讓自己屈服的人。
第一個人,是哲寧。
弟弟為了區區一個女人,就哭了,余溫鈞心軟了。或者說,弟弟哭起來會讓事情更得更麻煩,他讓步了。
余溫鈞不像余哲寧,對女人有天真的想象。最初在五樓,余溫鈞喜歡看賀嶼薇哭,那雙蘊含晶瑩淚水的眼睛就像玻璃倒影上劃過的雨水,他近乎殘忍地讓她哭得更厲害,然后各種日常見不得光的欲望,都要深深地進入到這個年輕僵硬的身體,他的理想池。
可是,在澳門,他每一次在小姑娘耳邊低聲說“喜歡”,她像被尖銳物品觸碰到肌膚瞬間的強烈地顫抖,眼睛卻映出如星星的耀人光輝,含羞又開心地看著他。余溫鈞掐著她脖子深吻,讓她叫不出聲又有種窒息感,但再看她,她的眼睛里仍然含有亮閃閃的星星。
真是非常非常美。他想,超過余溫鈞平生所見所收藏之一切。
在其他人面前軟弱可欺又沉悶無趣的小女人,在他面前倒是有恃無恐和活潑起來。
余溫鈞卻也喜歡寵著她。
他松口風說允許她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她跟他暢聊夢想是打工。他怎么能允許自己女人做這些事?
什么傭人?非要說的話,她現在是他的絕對所屬物。
她的世界晴空萬里,他的世界也會被一起照亮。她的世界封閉暗淡,他也會被感染上難過。
賀嶼薇一直很不樂意被限制著出行,他知道。但原則性問題絕無可能妥協。
余溫鈞控制住咬著她脆弱脖頸的沖動,他會親自給她戴上沉重的枷鎖,但……也不舍得讓她總哭了。
他長長嘆一口氣,結束這個半強制的吻。
賀嶼薇也感覺到余溫鈞氣場的緩和,她小聲說:“經常嘆氣的話,幸福會溜走的。”
……絕對是個勾男人的妖精。
余溫鈞隱忍不發,先平聲地問:“你今晚原計劃打算住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