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天象
告別李訣后,賀嶼薇繼續往前走。
轉到一個十字路口,她蹲下身,從背包里掏出紅色的塑料袋,里面裝著給爺爺奶奶的紙錢。
點燃。
隆冬時節,地球上的生命都能變得很輕,戶外說話時呵出一團霧,像整個人也能飄在冷空氣當中,腦子總會漫無邊際地想一些奇突問題——童年時對長大的幻想是什么?或者說,“童年”和“長大”兩個詞本身就是偽命題?
青春期里那一輪總是泛著白邊兒的太陽,第一次用蜂窩煤取暖時停不住的咳嗽和總是莫名其妙的眼淚,指甲縫里殘留的金色菠蘿液汁。
她心里說,爺爺奶奶,我今年也還活著。
*
一個小時后,賀嶼薇才撐著僵硬的腿,重新站起來。
她把紅色塑料袋折疊好,扔進垃圾桶,繼續往前走。高跟靴在地表發出輕輕的咯噠聲。
因為還有輕微的近視,睜眼閉眼,遠處的東西總是模模糊糊,需要用力地凝視。隨后,她站住腳步。
兩輛黑黢黢的車已經等待良久,見到她的身影,老陸下來幫她拉開后門。
余溫鈞的聲音如羽毛一樣輕柔但很清晰地傳來:“上車。”
兩人足足兩周沒有打過照面了。
原因是,余溫鈞生病了。
轎車輕柔啟動。
車里的男人睜開眼睛。他的眼眸很深,在暗色的環境中好像撕出一個裂口,給人壓迫的感覺。
賀嶼薇有些心虛。她就是傳染他病毒性感冒的始作俑者。但是,余溫鈞未免太我行我素了。生病后就把窩在洞穴里,閉門不出,誰都不肯見。
“今天不是平安夜嗎,我去另外的街道燒了點紙。”她問,“你在學校門口等我很久了?”
余溫鈞說:“是我早到了。”
“剛剛也有跟爺爺奶奶提過你,唉,他們應該聽你名字都聽到煩了。”
“抱怨我什么了?”他同樣低聲地問。
賀嶼薇摘下手套,把手放在余溫鈞的額頭上。她在外面凍久了,手涼,但是總覺得余溫鈞的溫度明顯比平常略高,她擔憂地說,“你好像還在發低燒。”
余溫鈞握住她懸空的手,他的聲音沙啞,“今晚一起過。想你了。”
明明更年長,就不要讓她擔心他啊。賀嶼薇心中抱怨,還是靠在他肩膀上。
“猜到我今天會來?”
“沒有……嗯,也不是沒有。我已經把明天晚上的圣誕宴席菜單確定得差不多了。”賀嶼薇說,“還以為在元旦前,你都不會出現了。沒想到,你連李訣都沒見啊。真的不至于——啊!”
賀嶼薇突然坐直身體。
他們的車路過一家開在街邊的麥當勞,鮮黃色的高大燈牌從黑色的地表鉆出來。
她在下面看到幾個之前同學的背影,這些人說說笑笑地從便利店買來啤酒,隨后涌向麥當勞,啊,他們居然打算在麥當勞這里平安夜聚餐啊。
在澳洲這四年,賀嶼薇整個人都胖了,曬黑了,變開朗和有錢了——一點點。沫麗和她最終決定單干,合伙收購了一個小型工藝品皮革廠,沫麗負責運營和銷售,賀嶼薇負責手工制作工藝。
不過,她還是老樣子。
踏踏實實地做事 ,但對萬事也就興趣缺缺。包括油管的視頻,賀嶼薇一看到播放量,就再也不肯錄了。
賀嶼薇目前在央美,插班上一學期的雕塑課,只可惜,依舊沒交什么朋友。
她對人際關系依舊有種抵觸,經常會有融入不進去的感覺。
“唉,果然我就是一個不太喜歡與很多人相處的個性。”
“又在自言自語,還是這是需要我回應的內容?”余溫鈞說這些話依舊閉著眼睛,口氣也是淡淡的,沒有不耐煩。似乎有些情緒,但很深,也不多。
“你看到,小鈺今天在朋友圈新發的一條狀態嗎?她寫的是,希望你的一百個愿望都落空。一萬件沒有想過的事情都實現。”
余溫鈞記得玖伯說過,小鈺的朋友圈直接屏蔽了她爸媽。估計也屏蔽身為老板的他。
應該只有賀嶼薇能看到吧。
賀嶼薇繼續說:“我跟爺爺奶奶說,我今年沒有改變,還在跟那個改變我世界的人一起幸福地活著。”
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眉心,一股薄荷的味道。
隆冬時分,滴水成冰,寒冷的城市更讓人學會忍耐,唯一可以確定的溫暖是,我的愛人,一定會在只能屬于我的生活里出現。
布滿血管的苔蘚,以翠綠的方式掙出凍僵的地面。
——網絡版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