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差不多半個小時之后才抵達林樾楓的公寓。這個效率讓林樾楓感到非常不滿。
他們一共大概有四個人,其中有一名女警察。他們查看了被擊穿的窗戶玻璃,和被掀翻的茶幾,然后拍照作為證據——這是指那種塵封在檔案室中,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被啟封的證據。
“至少你們應該去對面大樓里查看狙擊手的位置。他肯定會留下一些痕跡的!绷珠袟髡f。
“我們在看完你這邊現場后,會這樣做的。”其中一名警察說。
“你們看完現場之后,那個狙擊手會把他的指紋、腳印都擦得一干二凈,如果他愿意,他甚至還能再狙擊點擺放一盆綠植!绷珠袟鞑豢蜌獾卣f。
現在的警察業務水平越來越差,在林樾楓享有獨立黨人獵人盛名的那段黃金時光,警察要比現在這些飯桶要機靈很多。
“是的,我們相信您是對的,林上校,”一名警察溫和地應對她,但是語氣難以掩住嘲諷,“事實上,其實您可以親自去查看狙擊手,而不必撥打報警電話。”
林樾楓覺得自己已經忍不住想要大發脾氣了,她伸手摸向腰間,但是沒有找到槍,她想起來她今天穿的是便裝。就在這時,那名一直站在窗前的女警暫時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她問道:“林上校,您確認子彈就是擊中了這扇窗戶嗎?”
林樾楓很想大聲問她,你難道沒有看到玻璃上的彈孔嗎?或許子彈不是從這里穿過來,而是從馬桶穿過來的?
就在她想要琢磨出幾句絕妙的辛辣的諷刺的俏皮話時,她的第六感忽然像永不停歇的警鈴那樣開始鳴響:狙擊手還在那里!快臥倒!所有人都臥倒!
林樾楓臥倒了,就好像有人重重擊打了她一下,導致她摔倒在地一樣。同時,巨大的爆炸聲再次響起,仿佛整座房子中埋藏著的炸|藥盡數被點燃。
就像藍超巨星的坍縮。不過,她真的見過藍超巨星嗎?
那女孩的面容伴隨著思緒猛地跳到她面前,就像某些漫畫之中繪畫出的夸張效果。隨著這些所有畫面的慢慢淡去,林樾楓緩慢地抬起頭。
她不應該開燈,這是她首先想到的所有事情。
天已經完全黑了,烏云聚積在頭頂,明天必然會下雨,或至少是個陰天,這些都讓今天夜里格外黑暗,就像宇宙中無盡的真空。
那名狙擊手還耐心地埋伏在對面大樓中,如同獵人在伏擊獵物一般,安靜而沉默地等待數個小時。剛才,他一定是把站在窗前的那名女警當成了林樾楓,所以再次扣動了扳機。
第二顆子|彈將窗戶的所有玻璃全數擊碎,煙塵彌漫在室內,過了很久才散去。林樾楓看到公寓的客廳中,仿佛一場槍戰剛剛結束。
那幾名警察都被剛才的槍聲所震懾住,有人抱頭蹲下,有人慌不擇路地選擇躲在洗衣機或沙發之后,而剛才站在窗前的女警此時正俯趴在客廳地面上,后腦勺汩汩地冒出鮮血,在她的頭顱處洇開一大片,仿佛一大朵開在灰白色瓷磚地板上的花。
她后退了兩步,直到后背碰到了墻。
死神還在那里,林樾楓想。死亡無處不在。
她曾經親手逮捕和殺害了那么多獨立黨人,現在,屬于她的報應來了。
半個小時后,林樾楓在警察的保護下,返回帝國聯盟的大廈。她鎖緊所有門窗,拉上所有窗簾,坐在自己辦公室里,就像一粒灰塵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可能在自己的辦公椅上睡了一覺,她做了一些混亂的夢。那女孩領著她走過一條幽暗的走廊,走廊盡頭是無邊的黑暗。
“我愛你!彼龑δ桥⒄f。
熊熊燃燒的烈火隔絕了她們。那女孩的臉在火中變換不定,但始終美麗,像璀璨的恒星。
刺耳的火警警鈴聲把她驚醒,她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心臟伴隨著高頻噪音砰砰直跳。隨后林樾楓意識到,那不是火警警鈴,而是電話鈴聲。
室內一片漆黑,窗簾的遮光效果很好,城市夜里的燈光一絲半點都漏不進來。只有聒噪的電話鈴打破了黑暗和寂靜,就像鬼魂的來電一樣,將林樾楓拉向另一個世界。
猶豫了幾秒鐘,林樾楓拿起了電話。
“林上校,是你嗎?”那女孩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聽得出來,她很驚喜,那種愉悅而驚訝的情緒毫不掩飾地通過電話線傳遞過來,“我沒想到這么晚你還在辦公室。出什么事了?被房東攆走了?”
“哈,我就是房東,”林樾楓盡管又疲憊又低落,但她居然還是笑了出來,“我被狙|擊手趕出來了,所以我現在只能暫時住在辦公室中!
“狙|擊手?”那女孩的聲音聽起來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林樾楓已經厭倦了再度反芻她兩次險些遭到槍擊的驚險事實,有些記憶最好能夠讓她封存在潛意識中,合適的時候才能打開,就像開啟潘多拉的魔盒。
“是獨立黨人派來的殺手嗎?”林樾楓問。
“可能是安潔莉卡派來的人。獨立黨人中不缺狙|擊手、爆破的工兵,如果他們盯上了你,你最好得小心點!蹦桥⒒卮。
“我遇到麻煩了嗎?”
“我相信你一直都在麻煩中,林上校!
兩個人都沉默了,林樾楓能夠聽到電話那頭那女孩的呼吸聲,平穩而有力,就像某些巨大到無法形容的神祇的呼吸,隔著久遠的時間與距離傳過來,聽起來幾乎像是某種暗示。
“你為什么要給我打電話,赫斯特?”林樾楓忽然問。
“我只是嘗試給你打去電話,”那女孩說,“有時候你會接,有時候你不會接!
“大多數時候我都會接,對嗎?”
“對,”電話那頭傳來笑聲,“也許是我把握的時機剛剛好!
“因為你在關心我嗎?”林樾楓問。她還坐在黑漆漆的辦公室里,這里黑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只有電話座機上的指示燈亮著,表示正在通話狀態。
那女孩又開始笑。她的笑聲低低的,像是急促的喘息,但聽起來又是從容的,林樾楓難以從這種笑聲中分辨出那女孩的情緒,不過她卻有種陷入某些溫柔的介質中的感受:比如她沐浴在春天的風中,或者溺死在充滿溫水的浴缸里。
“這可能不能被定義為關心,林上校,”那女孩回答她,“我們之間的較量還沒有結束,不是嗎?獨立黨人的失敗與否,都不能說明你我雙方的成功!
她把林樾楓曾經的話回敬了過來。林樾楓內心略微感到有些失望,因為她原本以為那女孩會說出像她的笑聲那樣更加溫柔而誘人的話語:是的,我很關心你,我喜歡你,我對你有一些不一樣的感覺。
不過,歸根結底,這都不是那女孩的風格。
林樾楓知道那女孩的雙眼中迸射出仇恨的神采是什么模樣。復仇的恒星,她想,遙遠、神秘、巨大的恒星。
“你現在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嗎?關于你的通緝令滿天飛,不過我認為他們可能抓不到你,你的通緝令上的照片丑得看起來至少有五十歲!绷珠袟髡f。她采用了一些比較夸張的形容,但關于γ-250的通緝令上的照片,確實要比那女孩本人丑得多。
“我在斯蒂芬妮的松溪莊園中,暫時來看是安全的!
“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么做的。”
兩個人又同時不說話了。那女孩是個寡言的人,她需要另外一個不斷地挑起話題。盡管林樾楓在工作狀態下完全可以在一分鐘內不重樣地說完十句話,但在另一種場合——比如說現在——她同樣不知道說什么。
“嘿,我想,赫斯特,”林樾楓用下巴和肩膀夾住話筒,調整了一個更加舒適的姿勢,“也許你愿意和我談一談?”
“談什么事?”那女孩問。
“第三個培養皿。”
那女孩的呼吸聲似乎停滯了一下,然后林樾楓又聽到了她低低的笑聲:“我們偶爾可以談一些幻想的話題,對嗎?”
“也許那不是幻想,”林樾楓堅持,“如果你希望那是真的,總有一天它會成真。赫斯特,你想要追求什么?你想過怎樣的生活?”
她希望此時此刻能夠看到那女孩的表情,她想要看到那女孩眼中會閃爍著怎樣的光芒,是否有懷疑的陰翳從她臉上一閃而過。
終于,那女孩回答了。
“林上校,現在你在獨立黨人的暗殺名單上,我在帝國聯盟的通緝令上,我覺得,我們其實已經在一個器皿里了。不存在第三個器皿,我們只是要努力想著怎么活下去!
“你真是一點都不浪漫,赫斯特!绷珠袟鲊@息著。
她還想再說點什么,但是咔噠一聲輕響,電話座機上的燈熄滅了,電話線斷了。
林樾楓抬起頭,環視著漆黑一片的室內。
電話線怎么會斷?是例行檢修時切斷了線路,或是有什么陰謀藏在背后?
林樾楓不敢開燈,她小心地挪到了門口,隔著門板傾聽一會兒走廊的動靜。深夜的帝國大廈安靜得像是墳墓,她什么都聽不到。幾分鐘之后,林樾楓慢慢地順著墻壁坐到地上,她發現其實地毯厚實而柔軟,于是她就躺在那里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