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掛斷了電話,頗為遺憾地嘆了口氣。
通話信號突然中斷了。這有可能是林樾楓所處的帝國聯盟大廈中通話線纜遭到了破壞,也有可能是松溪莊園的線路中斷。
她回想起剛才通話的內容,一種失落的感覺浮上心頭,沖淡了電話接通時的愉快。
如果她知道對話只有這樣寥寥幾句,她肯定會對著話筒說出更多的話,而不是像自己剛才那樣語無倫次,即使她想要說出來那些話都可以被定義為廢話。
不過,這樣也好。
林樾楓仍然沒有摸透她,她們還在對彼此的狩獵中彼此試探,這個階段看起來有些太過冗長,不過小五并沒有類似的經驗,她不知道這樣的進展程度是否主流。
她唯獨清楚,如果接下來她成為斯蒂芬妮代言人,一切事情發生的速度都會加快,就像水庫中的渦流,越靠近深淵的中心,水流的速度就越快、越湍急,她無法阻止。
狙|擊手盯上了林樾楓。那一定是安潔莉卡派出的殺手,安潔莉卡擅長制造暗殺和各種災難,她已經開始用自己的方式對帝國聯盟進行復仇。
還有,林樾楓說她一點都不浪漫。
小五想起曾經安潔琳還活著的時候,她在“安的小屋”外的院子里種了一些花,小五相信那可能是繡球、八仙之類的花,盡管它們從來沒有開過花,只有幾片黃綠色、耷拉著的葉子。當安潔琳看著那些花時,她喃喃自語:“如果有一天我能變得浪漫一些,它們或許就會開花。”
那些花永遠都不曾開過。在安潔琳死后,沒有人照料它們,最后全都枯死了。
在生存面前,浪漫是不必要且不被需要的特質。然而,小五現在會突然琢磨和這有關的一切事——什么是浪漫,她要怎樣才能更加浪漫。
如果她能夠像承蒙神愛一般,擁有了“浪漫”的能力,她是否也就有能力接受另外一個人的愛,然后,真誠地、純粹地回應她的愛。
“這算是背叛安潔莉卡嗎?”小五問黑暗中安潔琳的亡靈,“背叛安潔莉卡,而不是背叛你。”
安潔琳的亡靈沉默不語。
大概是因為亡靈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小五倒在黑暗的臥室里,仍然拿著話筒,盡管話筒那頭沒有任何聲音。她想到明天斯蒂芬妮要和議會進行洽談,那幾乎注定了是一場鬧劇,然后還有更多的事。先是一些事情,然后是更多的事,人活著總是會被各種事務所糾纏,直到死亡降臨。
*
林樾楓夢見自己死在一場爆炸引起的火災中。她發現自己越來越頻繁地夢見大火,這可能是一種焦慮的反應。不過當她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以一個不舒服的姿勢躺在辦公室的地毯上,窗外天已經蒙蒙亮了。
林樾楓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她發現線路已經恢復了。她幾乎有種沖動,給那女孩回撥電話,不過她最后還是繞過來辦公桌,走向了咖啡機。
她不知道自己那間漂亮舒適的小公寓現在成了什么模樣,也不知道是否還有狙|擊手埋伏在這里任何一個角落,不過她安全地度過這一個夜晚,倒是顯得有些古怪。
上午十一點,維姬小姐給林樾楓打去了電話,讓她馬上出現在維姬小姐的辦公室。
林樾楓以為自己可能又要挨一頓罵,順便再接受幾個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于是她決定編造一些關于赫斯特·菲爾德的事情。獨立黨人比爾·托勒供出了很多人,但有些細節他是不知情的,也許林樾楓能夠用來糊弄維姬小姐。
她在穿過走廊時一直都在排練這些說辭,“赫斯特·菲爾德的骨灰埋在河邊”、“通過手術鋼釘可以確定她的身份”、“我相信這是獨立黨人巨大的陰謀”,然而當她走進維姬小姐辦公室的時候,她發現辦公室里不止有維姬小姐,還有多名帝國聯盟的高官,甚至總統也在。
林樾楓環視了一番室內的人。她發現總統老頭看起來情況不怎么好,他好像正茫然地看著墻壁上的某個斑點,太過專注以至于忘了正在干什么,這大概是阿爾茲海默癥的前兆;不過,其他官員也沒有好到哪去。有人看起來心不在焉,有人看起來很惱火,又不知道因為什么事而惱火。
“快過來,林上校,”維姬小姐臉上掛著一種勉強的笑容,招呼林樾楓過去,“不過——出于對你個人出色的能力的認可,我們一致認為,你不應該再是少校了,我們決定授予你大校軍銜,你將會承擔更為光榮的使命。”
林樾楓忽然覺得呼吸困難,喉嚨發緊。她看著面前這些各個官職都比她高上許多、全部心懷鬼胎的人,感覺自己正朝著一條永無出路的黑暗道路走去。
林樾楓返回辦公室時,還一直有種奇怪的錯覺:她的腦袋、手腳,包括那枚現在在她胸前閃閃發亮的大校勛章,其實都不在同一個空間里,它們散落著漂浮在宇宙中各個角落,而需要用某種超能力才能將它們調動起來,朝著最為偉大的目標——林樾楓的辦公室進發。
她從來都沒有經歷過這樣敷衍的授銜儀式,沒有軍樂隊,沒有儀仗隊,只有維姬小姐將一枚代表大校的勛章別在林樾楓的胸前。
這意味著一件事:帝國聯盟現在需要有若干個替死鬼,因為它已經搖搖欲墜。
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了。
不好的事情。
實際上,不好的事情早就已經發生,從昨晚她遭遇暗殺開始,她就意識到,當某些進程推動時,她最好不要去當那個阻礙者。
她在辦公室里坐了幾分鐘,冷靜了一番,電話又響了,是那女孩打過來的。
“你還好嗎,林上校?”那女孩問道,她的聲音很嚴肅,林樾楓幾乎沒有聽到過她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我好得不得了,就在幾分鐘前,我被授予了大校勛章。所以你可以叫我林大校。”林樾楓的嗓子發澀。
“這不算開心的事,我明白,”那女孩語速很快,“我想要和你見面。”
“我也想。”林樾楓說。
在短暫而漫長的一秒鐘內,林樾楓覺得她應該說點什么,更有勇氣地邁出那一步。她應該說,她非常想念那女孩,她們應該坐在一起好好談一下關于她們的事情。和帝國聯盟無關,和獨立黨人無關,只和她們兩人有關。
“你現在不安全,最好不要隨便離開帝國聯盟的大廈。”那女孩說。
“你也不安全,你的通緝令到處都是。”
“通緝的人太多,其中之一就不會太引人注目,”那女孩慢吞吞地說,好像她在思考著什么,林樾楓絕望地發現那女孩現在語氣有點像斯蒂芬妮,“但我會想辦法今天晚上去接你,好嗎?晚上七點,我會把車停在大廈前的街道上。”
“聽起來像是間諜碰頭。”林樾楓笑道。
“難道不是嗎?”那女孩也笑了,不過她的聲音中卻聽不出笑意,林樾楓的第六感在工作,她覺得那女孩將會做些大事,一旦那件事發生,她就很難再和自己相見,所以在那之前,她想要見自己。
在電話掛斷之前,林樾楓急切地說:“赫斯特,雖然現在這么說有點不合適,但是我覺得也許我應該說……“
林樾楓說不出話了,仿佛是她上司中流行的老年癡呆癥傳染給她了一樣,讓她忘記應該說些什么,或者應該不說些什么。稀薄的、幾乎令人窒息的空氣抽走了她所有的勇氣,她發現現在自己既沒有勇氣對維姬小姐說“我不想擔任大校”,也沒有勇氣對那女孩說“我愛你”。
最后,林樾楓終于在電話中說道:“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電話那頭頓了幾秒鐘。然后,那女孩用一種很輕、很奇怪的語氣說:“林上校,我們仍然在玩貓捉老鼠的游戲,對嗎?”
林樾楓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期待晚上七點鐘的到來。她一直窩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等待指針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當然,從她同事的口中,她大概明白了為什么今天維姬小姐會急匆匆地授予她大校軍銜。
獨立黨人前領袖斯蒂芬妮要求重新組建議會和內閣,并且由她本人擔任總理。維姬小姐當然拒絕了,斯蒂芬妮顯得并不意外,而是帶著一種“我們走著瞧”的從容神情離開了帝國聯盟的大廈。
總而言之,獨立黨人終于從幕后走到了臺前,他們手中有籌碼,令人不安的是,帝國聯盟并不知道他們又多少籌碼。盡管獨立黨人目前分立成兩派,但斯蒂芬妮的勢力不容小覷。重要的是,帝國目前已經在下坡路上走得太遠,現在幾乎是在朝著萬丈深淵中一路狂奔。
林樾楓等到快七點時,乘坐電梯下樓,站在大廈的正堂中,隔著玻璃向外張望。游行的人群就在距離這里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警察盡職盡責地攔著他們,讓他們不要沖進來。
就在這時,一輛破破爛爛的面包車——看起來好像是清運大廈垃圾的——開到了路邊,停了下來。林樾楓知道,那女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