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
江念塵輕輕地說,她溫柔地揉了揉季知言的左臂,看了看她緊緊握住刀,以至于有些發紅的右手。
她們站在無人的走廊里面,季知言看著江念塵,她對此并沒有什么不滿,她笑著看江念塵,琥珀色的眼睛閃著細碎的光。
黑墨般的眼睛凝視著她,溫和的笑意像是春水般柔和,雖然是冰涼的,可是卻仿佛能感覺到溫暖。
可惜現在并不是適合溫存的時候,還有很多麻煩的事要去處理。
“我先過去一下。”
季知言看到江時岑向這邊看來,意示她過去,于是笑著說到。
江念塵一下消失了,融入了虛浮的空氣中,只有環繞的氣息能證明她的存在。
季知言走了過去,把手上的東西交給江時岑。
“我送你們回去吧。”
江時岑看著季知言說,他知道江念塵就在附近,雖然他看不見。他不知道江念塵和季知言為什么會有聯系,一人一鬼的關系要如何存續,不過他也不打算問,他只知道現在事情解決了,迎來了皆大歡喜的結局。
“嗯,謝謝,不過請等一下。”
季知言說完又往回走,江時岑沒有攔她,只是站在原地。
季知言走到祠堂門口,她還是很在意江婉的態度,她希望對方能徹底放下這些,斷絕掉因為她的執念把江念塵招回的可能性。
“你也在這等著吧。”
季知言突然停下,對著空氣說了一句。
濕潤冰冷的氣息停滯了一會,沒再向前,季知言才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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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又黑暗的空間里,只有江婉一個人。
季知言越過門檻,走了進去。她站在一旁看著沉默的江婉,她不知道對方為什么這么頑固地一個人站在這里,看著這座神像。
江婉目光是呆滯的,好像已經有些不清醒,她已經分不清是自己是真的信神,還是只是因為自己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所有的慘劇,所以寧可相信神明。
“你又回來了。”
江婉還是開了口。
“你不走了嗎?”
季知言又站到她旁邊,但是沒再看那座漂亮的工藝品,而是看著江婉。
江婉嘆了口氣,沒說不走,只是面色恍惚,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到這一步,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大概早就痛恨她的孫輩。直到今天,他們才開始反抗,契機是證明了這個荒謬的騙局,這樣他們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推翻她了。
季知言看著沉默的人,她沒有什么耐心去理解對方究竟是為什么這么執著,她現在唯一想做的是讓對方徹底放下。
“這是假的,沒有再看、再拜的必要了。”
季知言打破了沉寂的空間,開口說到。
“事情已經結束了,你不必再說這些。”
江婉緩慢地說,她有些無力,說得也很輕。風燭殘年的老人,看起來像是岌岌可危的蠟燭火光。
“可是我希望你能知道鬼神不存在,你拜的這些全是假的。”
“……為什么?”
“你本來是想害我吧,可是現在你只能算是一個受騙的被害者,不會被怎么樣。我想要報復你,所以想說清楚這點。”
季知言直直地看著江婉說。
“……報復?”
江婉緩慢地抬眼看季知言,目光空洞無神。
“讓你承認你一直以來相信的全是笑話而已。”
“不……”
江婉臉色有些變化,但她實在無力,所以很細微。
“你只能承認。”
季知言盯著面前的老人一字一句地說著。
“不……我不管你怎么說,我是真的見過念塵,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幻覺。”
江婉因為不愿承認,瞳孔些瞪大了去看季知言,但只是讓那因年老而變淺色的眼睛看起來更加無神空洞。
“是嗎,你怎么證明呢?那是什么時候的事,你能保證你看見的是她嗎,也許你只是做了個夢,只是你不愿意接受,所以只能寄希望于這些荒謬的神鬼之事,并且最后還被騙子利用被騙了錢財。”
“不……不會……”
“就像你戴的吊墜,你確定它是有用的嗎?它好像并不能為你帶來什么好運。”
“……你不用再說了。”
“我只是想要你承認這點,承認你只是被騙了,承認你現在只是在自我欺騙而已。”
季知言冷漠地說著。
“……靈氣……天地萬物都是有靈氣的,你不該否認這些,不該否認鬼神存在。”
江婉辯駁不出什么,只能轉換了說法。
“萬物皆有靈,那又怎么樣呢?你只是最空虛的人而已。”
江婉說不出話。
“我的意思是,就算存在,也和你無關,畢竟祂們從來沒有庇佑過你。”
“……我不想再說。”
江婉沉默了一會,緩慢無力地開口。
“承認你只是因為家族沒落,但自己又無能為力,不能忍受這種痛苦,所以轉而求神拜佛,去相信根本不存在的東西以求心里的慰藉吧。”
江婉沒再說話,她從來沒有表現出一點愧疚,也不表現出一點軟弱,可是現在卻被點破,她有些無力地攀著供臺,看著她準備的所有貢品,她這么努力地做著這些,可是卻全然沒有用處。
所有人都離開了,江思語……江念塵……她從來沒有關注過的江時岑,現在所有人都離她而去。
季知言看著頑固的老人,心里不耐,可是她總不能動怒,而且也怕太過刺激對方發生什么意外。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門邊上,逆著光回頭看著靠在供桌上,有幾分可憐的老人。
她也許不該再說什么,可是她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江念塵不會回來了,永遠不會。”
說完這句季知言就走了出去。
一到走廊上,季知言就感受到了環繞在周身的雨水氣息。她想開口,但剛好幾個人走進來,她只能沉默地看著她們忙碌。直到那幾個人攙扶著江婉離開,季知言才開始在空蕩的走廊里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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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到了?”
季知言抬頭看著江念塵問。
“嗯。聽到一部分。”
江念塵說到。
“我說得可能有些過分,你生氣嗎?不過生氣也沒辦法,她對你來說是親人,可是對我來說就只是一個莫名其妙要害我的陌生人而已。”
季知言說這話的時候低垂著眼睛,說完才再次抬起來看著對方。
“不,算不上生氣,只是……”江念塵平靜地說著,突然好笑地笑了一聲才接著說,“我記得小時候她是很慈愛的,不過那種印象隨著長大就漸漸消失了,真是奇怪。”
“這樣啊,人都是會變的……”
“不,也不算變了吧,也許她一直是這樣的,只是小時候只能看見她慈愛的一面,但是長大后能看見更多面了,所以就有了不同的印象。她一直是這樣,固執己見,對后輩的壓迫和嚴苛管教從來沒有消失,媽媽就是因為……”
江念塵說著,突然覺得現在說這些也太不不合時宜,于是住了口,她看向季知言,發現季知言也看著她。
琥珀色的眼睛流露出的難過和心疼發自內心,江念塵看著對方有些悲傷的樣子突然笑出聲來。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傷疤也早就痊愈了。
向別人揭示自己脆弱的一面不就是為了得到對方的關心和心疼嗎,現在這樣不就夠了嗎。江念塵這樣想著,嘴角已經不知不覺揚起,她溫柔地揉了一下季知言的頭,說我們回去吧。
季知言沒說什么話,這種時候她大概應該要安慰對方,她一向不太會安慰人,所以只能抓住了江念塵的另一只手。
十指相扣,冰冷的感覺傳遞過來,季知言沒有放開,她墊著腳,仰起頭親親地在江念塵嘴角留下一個吻。蜻蜓點水一般,可是足夠作為安慰了。季知言重新站穩的時候,江念塵笑著俯身也在她嘴角留下一個吻。
這樣兩個人終于一起笑起來,牽著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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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走了以后,季知言也上了江時岑的車,先去村里帶上了其他行李,然后江時岑又開車去縣城警察局,他們做完有關案子的筆錄后都餓得不行,又在附近吃了飯。
最后在天已經黑完的時候,他們才踏上回城的路。
“不用再等等嗎?”
“這邊的事有我爸管,我們先回去就行了。”
江時岑解釋到。
“這樣啊……”
季知言坐車難受,就閉上眼睛躺著,不想再說話。
“那個……”
江時岑吞吞吐吐,想說些什么,但看季知言好像有些難受又沒有開口。
“什么?”
江念塵突然出現在后座上,不過江時岑并不驚慌,他本來就知道江念塵的存在。
“……你們以后就住回媽媽的屋子那里吧。”
江時岑遲疑了會說到。
“嗯?”
季知言雖然閉上了眼但沒睡著,她疑惑了一聲。
“就是之前出租的屋子。或者,姐你想去我名下的其他房子住也行。啊,你們一起。”
“誒……”
季知言一時有些莫名其妙,沒搞清楚狀況。
“這樣啊,你覺得呢……”
江念塵說著突然看向季知言。
“那就之前那里吧。”
季知言停頓了會看著江念塵說到,剛剛江時岑說媽媽那里……說明那間屋子比較特別吧。
“我媽媽是在那里去世的。”
江念塵看出來季知言在想什么,直接說了出來。江時岑反而突然嚇了一跳,不知道為什么江念塵突然說起,他總是覺得江念塵因為他那時候沒和她一起去祭拜母親的事而對他不滿。
“所以你才一直住在那里嗎?”
“嗯,因為我和那里聯系比較深,所以我的魂魄才能在那里被召出來。”
“原來是這樣……”季知言說著,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于是問江時岑,“說起來,既然都這樣了為什么之前還要出租這房子呢,你也不缺這點房租錢吧。”
“那是因為,之前外婆聽那個大師說有人住在鬼魂附近比較好,沾了活人氣息才沒那么容易被人身排斥。”
“竟然是因為這個啊。”
聽起來好像也挺合理的,季知言點了點頭,躺回了后座。現在住的地方也有了,又可以再省筆房租錢。
“不過……”江時岑知道不合時宜,但他還是開了口,“姐,你能待在這多久呢?”
“……”
江念塵沉默著,有些無語,現在這種歡愉的氣氛,這么看都不適合提起這種離別的話題吧,虧江時岑能完全不看氣氛就這樣問出來啊。
江念塵小心翼翼地看著季知言,怕對方會露出難過的表情。不過季知言愉快的神情并沒有改變,而是突然開始在黑色背包里翻找起了什么。
“這個應該還有用吧。”
她從包里拿出了一疊符紙,上面無一例外寫著江念塵的信息。
“嗯?那個就是我之前去出租屋放的符,哪來的?”
江時岑從后視鏡里看見那東西,因為每次都是他去放的,十分熟悉,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個嘛……當然是順手拿的。”
季知言回應著江時岑的話,轉過頭去對著江念塵眨眨眼睛。
睜大的眼睛,看起來更圓了點,閃著光,好像在等待夸獎一樣。
江念塵看著季知可愛的樣子終于笑了起來,眉眼溫柔,笑得燦爛,看著甚至沒那么像鬼了。她把季知言用手摟過季知言,忍不住輕輕地在對方臉頰親了一下。柔軟的觸感,雖然有些冰冷,可是季知言卻覺得臉有些熱起來,開心的,血液都在興奮,根本不覺得冷。
江時岑本來還想問怎么順手拿的,不過看著后視鏡的場景說不出,只是當成什么都沒看見,認真地開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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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忙把行李送到屋里,江時岑才走。
他出門的時候,叫江念塵也出去,他還有些話要說。
“那時候,我……對不起。”
“沒怪過你。”
江念塵輕快地說著。
“我……”
“再說,你要是去了,估計就是一下死兩個人了。”
江念塵笑著說,這種笑話對她來說不算什么,不過江時岑聽了還是會覺得有些難受,愧疚的,他有時候會想如果他當時答應和江念塵一起去會不會就有些變化。不過再想也沒有意義,江時岑沒再提這件事。
“……其實我還要說別的。”
江時岑一邊說著,一邊從衣服里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江念塵。
“這個給你,雖然你也不需要,不過既然留在人間,那錢應該有時候還是有用的。”
“哈,輪到你賺錢了。”
江念塵也沒客氣,她笑著收下了。雖然她不怎么用錢,不過季知言要用啊。
“嗯,那,再見了。”
江時岑看江念塵毫不猶豫地收下,總算露出一點笑容,他還有事,于是道了別。
“再見。”
江念塵看著對方上了電梯,回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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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么了,說這么久。”
季知言在那張舒適的沙發上問進屋的鬼。她只坐了一會就徹底癱下了,她可沒有意志能戰勝這種熟悉的舒適。
“發錢給我。”
江念塵晃了晃手里的卡,微瞇著眼,笑著說。
“誒……你變成有錢鬼了嗎?”
季知言躺在舒適的沙發上,好像毫不在意一樣,除了抬頭看那一眼的動作外就完全沒有再動彈過。
“是啊,你要不要討好我一下。”
有錢鬼是什么話,江念塵聽到之后好笑地笑出了聲,不過馬上又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把人抱起來,直直地看著對方眼睛問到。
“嗯?討好了就是我的嗎?”
季知言眨了眨眼睛說。
“可以考慮。”
江念塵憋著笑說。
“誒……要怎么討好呢……”
季知言面上有些苦惱,還故意裝出一副乖巧無辜的樣子,好像什么都不懂。
讓我討好你,我是不會做的,我才更想要你主動討好我啊。
季知言眨著眼睛看江念塵,笑彎的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對方,她什么動作也不做,只是這樣看著對方。
“要怎么討好呢……要不你先做一下,我學你好了。”
季知言乖巧地說著,一開始好像還是在努力地思考著要如何取悅對方,最后干脆裝都不裝了,直接變成說要對方取悅她。
“嗯……你確定嗎?”
江念塵聽到對方的話,看著那雙睜得圓圓的琥珀眼睛,開始一邊問著,一邊把人放下,讓季知言倒在了沙發上。
雖然是問句,可是沒有給季知言一點拒絕的余地。
江念塵手扣在季知言后腦勺,免得她磕了碰了。另一只手還壞心思的捏了下季知言敏感的后頸,季知言被嚇一跳,馬上伸手去抓對方,最后手被扣住,按在了頭頂。
既然這樣,那就順其自然地開始享受吧。季知言掙脫不開,干脆這樣想著。
于是,江念塵吻上去的時候,季知言也仰起了頭迎合對方。
輕輕地吻著,她們已經吻過太多次了,季知言總算更加熟練,不再難以喘息,她故意咬了一下江念塵的唇,還沒笑出聲,就得到了更加激烈的行動。
冰冷和溫熱相交,吞吐的氣息越來越急促,游移著,撕扯著,靈魂像是生長的藤蔓一般,纏繞著,互相牽引。
她們就這樣糾纏著,生與死的纏繞,卻沒有恐怖,也沒有憎恨,只有愛意,只有愛意在糾纏不清,牽連著彼此。
永遠……季知言陷入歡愉時,不由自主地想著,一直這樣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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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她們確實可以一直這樣下去,就像是融進了彼此,再也難以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