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戴爾和加穆很不一樣。
諾拉深呼吸一口,格林戴爾的空氣中有一種海洋季風(fēng)帶來的特有的清新濕潤的味道。這里的一切都顯示出繁華與開放的氣息:寬闊整潔的街道、色彩明亮的房子、青翠欲滴的綠樹。街上人群衣著各異,但每個大部分人臉上都洋溢著一種只有在生活富足快樂時才特有的笑容。
隱約聽到笛聲,諾拉好奇地看過去,只見一位包著頭巾的弄蛇人正在吹動長笛,而在他身后,一條眼鏡蛇伴隨著笛聲靈巧地扭動身體。
再往前走一些,一位妙齡佩瓦少女正手拿魯特琴,載歌載舞,吸引了更多的游客。
一路上,各種商店鱗次櫛比,論繁華精美程度,比黃昏小鎮(zhèn)有過之而無不及。忽然有群白鴿撲扇翅膀從他們頭頂掠過,目光沿著筆直的道路看向盡頭,能看到宏偉的白色城堡依山而建,城堡最高處,一座白色尖塔直沖云霄,諾拉想,那里應(yīng)該就是夏博的王宮龍堡和龍堡的至高建筑白塔了。
路易笑著微微俯身,問霍莉:“怎么樣,看起來還不錯吧?”
霍莉看著繁華的街景,有些失神:“當(dāng)然,‘說起格林戴爾的繁華,就連街頭的乞丐也會驕傲地挺起胸膛’。”
她引用了一段別人的話,旋即又低頭笑了:“即使這繁華歸根究底只是十大貴族的產(chǎn)業(yè),而他們只是一無所有的無產(chǎn)者。”
路易一開始很是得意,聽霍莉說到后半句時不由啞然,過了好半天才笑道:“你非得在所有時候都這么理性嗎?”
“啊,”霍莉收回了思緒,低頭道歉,“抱歉,我只是剛好想到這句話,格林戴爾是大陸上最偉大的城市,這點毋庸置疑。”
諾拉也是第一次見這般繁華的街景,在剛開始的驚嘆過后,她也不由走神,聯(lián)想到了加穆。如果沒有這百年不斷的戰(zhàn)爭,她是否也會成為像格林戴爾這樣繁榮富庶的城市呢?
可是就算這樣的繁榮富庶,面對暴力的戰(zhàn)火,終究也是不堪一擊……
諾拉正亂七八糟地想著,一個凌厲的女聲在他們背后響起。
“所以,我們尊貴的王子殿下終于結(jié)束他偉大的冒險了。”
諾拉清晰地看到路易后頸上的寒毛豎了起來。
他的雙腿仿佛是受了膝跳反應(yīng)的刺激一樣向后猛地一跳,躲到了諾拉身后。
“艾薇爵士?”路易的聲音中帶著討好。
諾拉看到的是個十分高大健碩的女人,本來菲昂娜在女性中就十分高挑了,眼前這個方臉女人比菲昂娜還要高大。她此刻不耐煩地單手叉腰,那雙手看起來就粗糙有力,諾拉絲毫不懷疑她能輕而易舉捏爆自己的腦袋。
艾薇·奧古斯塔拎小狗一樣把路易從諾拉身后拎了出來。
“抱歉,小姐。”她對著諾拉微微一笑,語氣判若兩人般的柔和。
“兩個多月沒有任何音信,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辦?我發(fā)過誓要用生命守衛(wèi)你的安全!”艾薇轉(zhuǎn)向路易時,又恢復(fù)了最開始的怒氣沖沖。
聽說艾薇爵士和路易王子的相遇,是在路易很小的時候。他因不明原因帶著弟弟海登離家出走,遇到了剛剛把丈夫毒打一頓,帶著女兒離開的艾薇。后面他們一起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艾薇成了路易第一個冊封的騎士,而路易成了艾薇的第一個騎士侍從,跟著她進(jìn)行了人生中最開始的幾次外出巡游。
如今看來,他們的關(guān)系亦師亦友,確實比普通騎士和君主的關(guān)系更好。
“我不會有事的,你知道我的天賦。”路易語如蚊蠅地說。
“怎么回事,右手?”艾薇抓著路易轉(zhuǎn)了一圈,注意到了他右手上的夾板。
“騎馬摔下來了。”路易的慌撒得面不改色。
“哦?你摔下來時沒有突然長出一顆植物來伸出藤蔓將你接住嗎,幸運之子?”艾薇的眼神很鋒利。
“沒有,也許雙神認(rèn)為我應(yīng)該得到點教訓(xùn)。”路易干巴巴地笑了笑。
“你確實該得到點教訓(xùn),四肢不協(xié)調(diào)的人就該少騎馬!”還真是一個敢編,一個敢信。
“海登呢?他沒有什么異常吧。”提到海登的名字時,艾薇爵士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
路易卻什么都沒感覺到似的,淡淡地回答:“沒什么,他先我一步回來了。”他說著把禮物放在地上,用左手將衣服上艾薇剛剛抓出來的褶皺撫平,又寒暄道,“怎么這么巧遇到了,你出來逛街嗎?”
“不是,亨利爵士的妻子要生產(chǎn)了,他們決定搬去一個大一點的房子,最近亨利爵士得照顧他的妻子,所以我去他原來的房子幫他拿些東西,順便把招租的告示貼出去。”艾薇回答。
“哦。”路易揚起了嘴唇。
哦,諾拉看了他一眼,內(nèi)心感慨,真是名不虛傳的好運氣。
“我可能已經(jīng)為他找到租客了。”路易指了指霍莉。
——
諾拉拿著路易給她的地址,來到了一條小巷。
這條小巷雖然狹窄,但景致卻很美。巷子的道路是用可愛的鵝卵石鋪成的,一直向下蔓延,通向碧藍(lán)的大海。兩旁的建筑是清一色的鵝黃,半圓的陽臺用鐵藝欄桿圍住,陽臺和窗欞上大多鮮花盛開,香氣撲鼻。
“在這里。”諾拉聽到了海登的聲音。
他脫去了那套遮蔽符文的黑衣,只穿著白色的襯衫,看起來似乎也帶著海風(fēng)的味道,他站在一幢雙層小樓下,在他頭頂?shù)年柵_上,紅色的爬藤月季開得蔚為壯觀,簡直像是小瀑布。
諾拉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朝他快步走過去。
“我們在這里休息一下,把你身上這些弄走。”海登指了指諾拉的全身行頭,然后柔聲問,“你餓了嗎?”
“沒有。”
海登打開門,諾拉本來以為自己會聞到一股灰塵的味道,可是沒有,走道中非常干凈。
有鋼琴聲自二樓傳來。
諾拉向上指了指,海登點了點頭:“巴塞洛繆男爵,他是這么稱呼自己的。”
門一關(guān)上,鋼琴聲戛然而止。
突然,半透明的人影從頭上落下來,飄在他們面前,諾拉雖然有了心理準(zhǔn)備,卻還是被嚇了一跳。
海登馬上牽住她的手以示安撫,她則用另一只手撫平著氣息。
“你回來了,我又創(chuàng)作了一支曲子,你來聽聽看。”巴塞洛繆面無表情地說。
“現(xiàn)在不行,”海登轉(zhuǎn)頭示意這里還有諾拉:“我們有些事情要做。”
魂靈俯下身,看了看他們交握的手,如果他還能呼吸的話,現(xiàn)在一定會倒吸一口冷氣。
“你結(jié)婚了?真稀奇,我以為你會孤獨終老。”
“真遺憾,讓你失望了。”
“沒想到你是個這么傳統(tǒng)的人,現(xiàn)在的人結(jié)婚都太草率了,隨便立個誓,在婚書上簽個名,就成為夫妻了。還是我們那個時候好,埃爾文之光那魔法的紐帶終究會化為靈魂上的連接……”
“我看更多只是身體上的連接吧?”諾拉聽到巴塞洛繆男爵居然夸起了埃爾文之光這種反人類的魔法,忍不住打斷他。
“脾氣真大,小姐,”巴塞洛繆沒有生氣,“以后就這么對你的丈夫,他就是欠收拾。”
他笑瞇瞇地,又穿越天花板回到了二樓。
鋼琴聲重新響起。
“來吧,我去給你把妝都卸下來。”
海登把諾拉帶到靠窗的房間里,海風(fēng)沿著巷子吹了進(jìn)來,海鹽的氣息夾雜著花香,拂過淡綠色的窗紗。
諾拉在一張棕色的木制椅子上坐下,海登在她背后,他冰涼如水晶的手指穿過她的發(fā)間,諾拉聽到幾聲脆響自頭皮上傳來,然后棕色的假發(fā)就掉了下來。
整個頭皮瞬間恢復(fù)呼吸,變得清爽,銀色卷發(fā)隨之垂落下來。海登又拿了把梳子把她一些打結(jié)的發(fā)尾梳開,他的動作很輕柔,梳齒輕擦過頭皮時,有種舒服的酥麻感。
將頭發(fā)完全梳開后,海登又端來一個盛著水的銀盆,盆里的水有股像是佛手柑的味道。他將一塊白色的手帕完全浸濕,開始擦拭她的臉。
在擦掉上半邊臉的妝時,諾拉是閉著眼睛的,在擦到臉頰下方時,她將眼睛睜開了。
海登十分仔細(xì)地將她臉上的妝擦掉,諾拉意識到,他還是第一次面對面湊得這么近,比在古董店她發(fā)瘋的那次湊得還近。以至于她能看到在海登銀灰色的眼睛里虹膜上的紋路,以及星星一樣的,似藍(lán)色又似綠色的小小光斑。
那些光斑似乎會伴隨鋼琴聲一起舞蹈。
他浣洗了一遍手帕,在擦拭到諾拉的嘴唇時,她捕捉到他的喉結(jié)滑動了一下。
有點意思了。
諾拉原本以為,海登的天賦使他對魔法存在著很強的抵御力,所以以往每次諾拉在埃爾文之光的作用下幾乎要喪失神智時,他卻能保持清醒。
如今看來,海登對于埃爾文之光,倒也不是完全免疫的。
想到這里,諾拉突然起了玩心。
她一把抓住了海登的手。
海登抬眼,直直看入她的眼中。
樓上剛剛彈完了一首曲子,四周陷入安靜。
諾拉的手順著海登的手臂滑到他的前胸,抓住了他襯衫的衣領(lǐng),帶動他朝她更近了一些。
她有時候覺得疑惑,為什么海登一個生于格林戴爾這樣的海濱城市的人,身上的氣息卻帶著苔原和雪松的味道。
諾拉正想著說句什么來刺激他,海登便反手扣住諾拉的手,將她拉起來,自己坐到椅子上,而諾拉則被甩到他的腿上。他一只手臂環(huán)抱住諾拉,另一只手最后把諾拉下巴上的涂料也擦去了。
海登將手帕扔回銀盆,低頭凝視諾拉,眼中的光斑更亮了,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用曖昧的氣音說:“現(xiàn)在可以陪你好好玩了。”
諾拉本來想著先撩撥一下海登再把他推開,但現(xiàn)在這個姿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婚姻魔法的作用,她的四肢先開始發(fā)軟了。
真是多行不義必自斃。
海登的手拂過她的耳垂,低沉的聲音堪比塞壬的誘惑:“你想怎么玩呢?夫人。”
諾拉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突然,巴塞洛繆男爵從天花板上出現(xiàn)。
“別在我的房子里亂來,小子!”他惡狠狠地吼道。
海登低頭,緊緊閉上眼睛,良久后終于還是忍不住吼了回去。
“這座房子現(xiàn)在是我的,你一個家具不要隨便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