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空氣變得一片寂靜, 眾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在這樣緊張而壓抑的氣氛下,別說彎下腰拾起腳邊的碎片了,祝明璽甚至不敢表現出任何焦灼和緊張的情緒。
魔王冷聲道:“重新施展精靈追光術。”
四個精靈長老走了上去。
可一次, 兩次,三次。
不管施展幾次精靈追光術, 不管讓誰來施展, 最后甚至連奎恩和祝明璽都上了陣。
水晶球上依舊沒有圣德利亞的身影。
空氣越發凝滯。
魔王的彎刀在地面上砸出蜘蛛網般的紋路。
精靈長老們垂下頭,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如鵪鶉般沉默不語。
安娜塔西雅卻輕輕松了一口氣。
“太好了……”她擦掉眼淚, 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呢喃。
芬尼根驚恐地看向她, 似乎已經看到她因為這句話惹怒魔王, 魂歸西天的景象了。
安娜塔西雅也很快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她慌慌張張地捂住嘴,低下頭,單薄的肩膀如蝴蝶的羽翼般輕輕顫抖著。
可已經晚了,魔王已經聽到了。
魔王拎著彎刀,一步一步走向安娜塔西雅。
他瞇起眼, 若有所思地開口問道:
“你之前說, 你和圣德利亞之間有血契,只要有一個死了,另一個也絕對不能獨活?”
安娜塔西雅猛地抬起頭來, 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無比。
意識到魔王話中的意思后,她步伐踉蹌著連連后退, 可魔王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并朝著她舉起了彎刀!
但那彎刀卻沒有立刻割破她的脖頸, 也沒有立刻捅入她的心臟,而是劃破了她的手臂, 鮮紅的血液從雪白的手臂上蜿蜒而下,簡直觸目驚心。
魔王將血液抹上她的額頭。
下一秒,安娜塔西雅的額頭上就出現了一個血紅色的圖案。
看見圖案的那一刻,魔王忽然就笑了。
“血契?!”
他的笑,和他的聲音,簡直是咬牙切齒的。
他一把甩開了安娜塔西雅的手,力度大得簡直要把她推倒在地。
“您這是在做什么?”安娜塔西雅捂住手臂,驚惶不安地看著他。
“閉嘴,”魔王冷聲道,“我不和笨蛋說話!”
說完,他就瞬間變成一縷黑煙消失在原地。
芬尼根則愣愣地看著安娜塔西雅的額頭,片刻后,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奎恩:“那個血契,那個血契是……”
“……是。”奎恩閉上眼,長嘆一口氣。
“是什么?你們在說什么啊?”安娜塔西雅伸手摸上自己的額頭,美麗的眼睛里布滿了慌張和不知所措。
芬尼根抬起頭看向她,他嘴唇輕輕顫抖著,眼睛里有茫然,也有憐憫。
“……是同生共死血契,不過是單向的,僅僅對您一個人生效。”.
而在安娜塔西雅這邊亂成一鍋粥的時候,祝明璽卻在魔王離開后的第一時間揮起魔棒,將地面上成千上萬粒碎片召喚起來。
那碎片雖然多至千萬片,可又細微如粉塵,聚合在一塊時,兩只手就能完全捧起。
祝明璽脫下自己的外袍,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放入其中,然后又在上面放下自己所有的魔晶石。
魔鏡前幾次破碎后,都會在第一時間吞掉魔晶石,進行復原。可這一次,祝明璽把圣級魔晶石放在那些碎片身上,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祝明璽閉上眼睛又睜開,握著魔棒的手微微有些發顫。
隨即,他又試探性朝著魔鏡的碎片施展了圣級復原魔法。
可魔鏡依舊毫無反應。
“圣子大人,您想要恢復這個幫圣德利亞逃之夭夭的魔器嗎?”芬尼根湊過來問道,“可它已經碎成這樣了,是不可能復原的。”
祝明璽卻充耳不聞地繼續施展著復原魔法。
奎恩沉默片刻走上來拿起魔棒,幫著祝明璽一同施展復原魔法。
其他幾個魔法師面面相覷,也紛紛走過來幫忙。
數十名圣級魔法師和精靈圣子一同施展最高級別的復原魔法,哪怕是他們身后的廢墟也能在瞬間復原為王宮了。
可那些碎片卻沒有絲毫反應。
祝明璽終于停下動作。
他將那些碎片收了起來,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圣子大人,我們帶您回圣殿吧。”奎恩說.
圣殿建立在一座山峰上,這里金光照頂,云霧彌漫,瀑布從山腰傾瀉而下,落入花海之中,的確美得令人震撼,祝明璽卻沒有半分觀賞的心思。
“我們給您準備了一間最為華美舒適的臥房,您可以好好睡一覺……”
“有圖書館嗎?”祝明璽卻啞聲打斷奎恩的話。
奎恩愣了一下:“有,我帶您去。”
走進圖書館,奎恩溫聲道:“圣子大人,如果您遇到了什么困難,可以告訴我們,我們可以盡力幫您解決的。”
祝明璽剛準備搖頭,就又頓住了。
他猶豫片刻,然后轉過身子,在桌面上抽出紙筆,將自己胸前的魔法陣畫了出來:“我曾在一本古籍的殘頁上見過這樣一個魔法陣,它困擾我許久了,您會解嗎?”
奎恩拿起來看了半晌,面上的表情有些尷尬:“我看不懂。”
奎恩的回答在祝明璽的意料之中,他倒沒有太過失望,只是垂下頭說:“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魔法陣,看不懂就算了。”
說著,他就準備把紙張毀掉。
可奎恩卻阻止了他:“圣子大人,這張紙可以給我嗎,我雖然不認識這個魔法陣,但這世上比我聰慧的人多得多,我或許能幫您找到解陣之人。”
祝明璽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也沒什么必要了,但還是把紙張給了他.
奎恩離開后,祝明璽開始在魔法實驗室翻找書籍。
他幾乎翻遍了這里的每一本書,卻找不到任何一個能幫他解決目前困境的辦法。
可太陽卻越來越偏西了。
太陽落山之時,就是祝明璽的死期。
祝明璽站在堆疊如山的書里,覺得自己在用一種忙忙碌碌的方式等死。
沒辦法了,沒時間了。
什么都做不了了。
祝明璽愣愣地看著桌面上的魔鏡碎片,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片刻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從懷里拿出那個黑色的木盒子。
魔王之前隨手將它扔在桌面上,祝明璽順手就收了起來,沒想到這一收,就再也沒還給魔王。
木盒子里有個定時的傳送陣。
傳送陣每隔五天,就會傳來重繪魔法陣所需要的魔法藥水。
可事實上,鏡中的魔王并不能繪出跨越鏡子的傳送陣。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先由祝明璽去鏡中世界取得魔法藥水,再用傳送陣將魔法藥水傳送到木盒之中。
只不過這個計謀,他們也只實施了一次。
如果這個木盒子真的能傳來魔法藥水就好了,這樣的話他還能去找鏡外的魔王,讓他幫自己重繪魔法陣。
可現在,他卻只能等死了。
別人是怎么等死的呢?
祝明璽忽然產生了濃濃的好奇。
也是像他一樣做滿了無用功,然后在最后一刻放棄所有掙扎嗎?
祝明璽喝下麻痹藥劑,找到精靈圣水,滴入自己的眼睛,使用起了窺探魔法。
窺探魔法用起來十分耗費精力,不過有若阿魔法和麻痹藥劑,祝明璽和魔王都沒感受到什么不適。
祝明璽是在洛希爾的小木屋旁看到魔王的。
魔王躺在木屋旁邊的花叢中,閉著眼,夕陽將熱烈又燦爛的余暉灑在他的臉龐上,他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
好像在很安靜地等死。
突然,魔王皺了皺眉,似乎察覺到了窺探,他瞬間發出一道無差別攻擊,祝明璽迅速撤回窺探魔法。
但是由于若阿魔法的存在,他也不知道魔王有沒有打中他。
祝明璽打開窗,準備看看夕陽,數數自己的生命倒計時。
可他剛把窗戶打開,一陣微風襲來,身后就傳來桌面的擺件嘩啦啦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風有這么大嗎?
祝明璽愣了一下,緩緩轉過頭去。
可是這一轉頭,他就徹底呆住了。
只見偌大的圖書館里,除了他,還憑空出現了另一個人。
是面色蒼白的魔王。
是魔王察覺到有人窺探他,所以準備在臨死前報復一波嗎?
可就在魔王朝著祝明璽露出一個笑的時候。
祝明璽瞬間反應了過來。
是魔王。
但卻是鏡子里的魔王。
祝明璽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他指尖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嘴唇變得發白。
“阿璽,”魔王慌慌張張地走了過來,擦去他的淚水,“別怕,別怕,你不會死的,不會有事的,我來了。”
“快點!”祝明璽咬牙切齒地推開他,聲音沙啞得厲害,“太陽快要落山了,我不想死!”
魔王立刻把祝明璽打橫抱起,將他放置在桌面上,脫去他的上衣,拿出魔法藥水,為他重繪魔法陣。
夕陽收走最后一抹余暉時,魔王也剛剛好落下了最后一筆。
祝明璽全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氣。
他平躺在桌面上,手臂遮住眼,他心臟恐懼地瑟縮著,眼淚不受控制地從眼角滑落。
魔王無措地撫摸著他,安慰著他,并不斷地親吻他的額頭。
可祝明璽卻一把推開他,擦掉自己的眼淚,啞聲說:“洛希爾,我的魔鏡壞了,我進不去鏡中世界了。”
“我知道,我算著時間等著你來,可臨近最后時限你也沒出來,我就知道你這邊一定是出了事……”魔王輕聲說。
可他說話的時候,身體卻一點點變得透明了。
祝明璽愣了一下,然后慌慌張張拽住魔王的衣袖。
“洛希爾,”他幾乎是央求道,“你快要走了是不是?你把我的五日之約解除吧,魔鏡壞了,我五天后也進不去……”
魔王卻拿出了一個透明的寶石,遞給祝明璽:“你把這個喂給魔鏡吃,它可能會恢復。”
“……可能會恢復?意思是你自己也不確定是嗎?”祝明璽顫聲道,“如果五天后魔鏡沒有恢復呢?那到時候我們就一起去死嗎?”
“所以我還給你帶來了這個,”魔王從懷里拿出兩瓶金黃色的魔法藥水,“如果到時候魔鏡沒有恢復,你就去找這個世界的魔王……”
“如果藥水用完了,魔鏡仍然沒有恢復呢?”祝明璽又問。
魔王沉默了一下,說:“那我到時候就會來找你。”
“找我?”祝明璽看著魔王從唇角流出來的血液,冷聲道,“你怎么來找我?你知道你現在是什么樣子嗎?你看起來下一秒就要死了,你以為你還能再出來嗎?”
魔王閉上眼,抿了一下嘴唇,可鮮血卻從他的眼睛里流了出來。
祝明璽顫抖著上前一步,擦掉他眼角的血淚,聲音沙啞得幾乎是在祈求了:“洛希爾,幫我解除五日之約好不好?我可以發誓的,我可以立下血誓,只要魔鏡復原,我就一定會進去看你,如果我做不到我就立刻暴斃!洛希爾……”
魔王卻緩緩搖了搖頭。
“阿璽,我不會為你解除魔法陣的。”
“我發血誓也不行嗎?”
“不行。”
祝明璽嘴唇哆嗦了一下,然后他推開魔王,緩緩后退了一步。
“……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魔王睜開眼看向他,他流著鮮血的眼里藏著沒人能看懂的情緒,他蒼白的臉上已經被血污沾滿,像是浸透在血水里的紙張。
他低聲喃喃了一句話。
是精靈語。
祝明璽卻突然笑了,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你愛我?你愛我的方式就是把刀懸在我脖子上,讓我日日夜夜恐懼?!”
“你愛我的方式就是把我放出牢籠,卻給我戴上鐐銬,還想讓我對你心懷感激?!”
“你說過你想要我的真心,對嗎?那么洛希爾,你聽好了,如果十五天后我僥幸沒死,如果我還能再見到你,如果你以后聽到我對你表達愛意,那么我一定是在欺騙你。”
“因為我看到你這么深情款款的樣子,我就覺得惡心,因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愛上——”
魔王發狠似地咬住了祝明璽的唇,堵住他的嘴,不想再從他嘴里聽到任何話語。
祝明璽怎么推都推不開,只好用力咬上他的舌尖。
鮮血在兩人嘴里蔓延,可魔王卻絲毫沒有放開他,反而緊緊箍著他的腰,拼盡全力地親吻他。
一場親吻,簡直如同一場不死不休的決斗。
然后隨著魔王身體的消失而猝不及防地結束了.
與此同時。
曙光大陸的另一邊。
魔王安安靜靜躺在花叢中。
正在閉著眼睛等死呢。
可太陽落山的那一刻。
他沒等到死亡。
反而等來了一道把他劈得爬都爬不起來的驚雷。
第42章
鏡中魔王給祝明璽的那塊透明寶石, 祝明璽從未在任何地方見過,也沒在書籍上聽聞過。
可當他把這塊寶石放到魔鏡的碎片上時,魔鏡的碎片卻瞬間綻放出一抹瑩潤的白光, 竟真有了復原的跡象。
祝明璽終于松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也瞬間松懈下來。
不過魔鏡雖然開始復原了, 速度卻很慢, 簡直是在以肉眼難以觀測到的速度進行著細致入微的拼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完全恢復。
祝明璽找了個盒子把它裝起來,然后順手用復原魔法整理了一下凌亂的圖書館, 緊接著, 他推開房門, 立刻去找奎恩。
之前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所以才懷揣著無所謂的心態給了奎恩那張繪有魔法陣的紙,現在危機暫時解除,他也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希望,給出去的那張紙反而有可能給他帶來災禍。
——比如說,那張紙若是被魔王看到就不好了.
祝明璽找到奎恩的時候, 奎恩正坐在寫字臺上一封接著一封地寫信。
祝明璽敲了敲門。
奎恩停下動作:“請進。”
當他看見來人是祝明璽后, 就立刻站起了身子:“圣子大人,您怎么來了?”
“您在做什么?”祝明璽好奇地問他。
奎恩道:“說來慚愧,這魔法陣我獨自研究了許久, 也沒研究出來個所以然,便準備寫信問問幾個朋友。”
祝明璽心中一緊:“您的信已經寄出去了嗎?”
“還沒有, ”奎恩道,“但您放心, 我一定會傾盡全力為您找出這個魔法陣的解法的。”
祝明璽猶豫了一下,對奎恩說:“您能不能不要把這個魔法陣告訴別人?”
奎恩愣了一下, 問道:“為什么?您不想知道這個魔法陣的解法了嗎?”
祝明璽沉默半晌,最終還是選擇對奎恩說出了真話:“我仍然想知道這個魔法陣的解法,但我卻不想讓這個魔法陣被太多人知道。”
他抬頭看向奎恩,輕聲說:“因為這個魔法陣與魔王有關,如果它被魔王看見的話,可能會給我帶來災禍。”
奎恩表情變得嚴肅下來。
他伸出魔棒一揮,桌上那幾封信瞬間變成一堆灰燼:“我明白了,圣子大人。”
“您不問我,這個魔法陣為何與魔王有關嗎?”
“因為我能看出您不想說。”
“我不愿說您就可以不問嗎?”
“是的,圣子大人。”奎恩抬起頭來,輕聲說,“我們至今還沒有問過您的名字呢。”
祝明璽愣了一下,然后低下頭輕輕笑了。
“奎恩老師,我可以叫您老師嗎?”
“當然可以。”
“那么老師,請您為我取一個名字。”.
對于圣子要求自己為他取名這件事,奎恩顯得有些受寵若驚,并表示自己要好好想想。
祝明璽欣然同意。
天色已暗,奎恩送祝明璽去休息,并順便給他介紹圣殿的布局。
夜晚的圣殿依舊輝煌無比,連地磚都散發著魔法圣光,每隔幾步都有騎士守衛,離祝明璽的住所越近,守衛越多。
“因為今天魔王剛襲擊了精靈王宮,所以圣殿的守衛要比原來要多一些。”奎恩解釋道,“不過您放心,再多的守衛也派不上用場,圣殿一直有著最周全的防護魔法陣,都是洛希爾殿下曾經親手設下的,數百年來都沒人能成功入侵過,您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了。”
祝明璽點了點頭,轉身走進宮殿般的房間。
可他剛走進門,脫掉外套,長嘆一聲準備撲到床上,身子就瞬間僵住了。
房間里有人!
祝明璽迅速轉身,只見一個黑影從角落里走了過來。
又是魔王。
祝明璽:“……”
祝明璽長長閉上了眼,又緩緩睜開。
“您又想讓我為您做什么呢?”祝明璽盡力恭敬地問。
“圣子回圣殿的第一天,理應要舉行歡迎儀式兼圣子任職儀式,你怎么沒舉行?”魔王突兀地問。
祝明璽語氣平靜地說:“因為您今天炸毀了圣殿,驚擾了民眾,精靈們都受到了驚嚇,不愿意出門,所以歡迎儀式取消,任職儀式推遲。”
魔王:“……”
魔王又問:“任職儀式推遲到什么時候了?”
祝明璽:“不知道。”
魔王皺了皺眉:“任職儀式舉行的時候你幫我偷一個東西……”
祝明璽:???
我跟你是什么很熟的關系嗎?
魔王聲音戛然而止:“算了。”
祝明璽松了一口氣,看來魔王也知道他的要求過于離譜。
可緊接著,魔王就再次開口:“現在就去偷吧。”
祝明璽:“……”
魔王話音剛落,就一把拎著祝明璽的衣領消失在原地。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魔王已經拎著祝明璽出現在了圣殿地下金庫門口。
這金庫的布局和魔王的地下金庫構造相似,只是門上無鎖,只有一個魔法陣。
魔王一把拉過祝明璽的手,將他的指尖在自己彎刀的刀刃上一抹,鮮血瞬間從祝明璽白皙修長的手上流了下來。
緊接著,魔王飛快舉著祝明璽血淋淋的手指在魔法陣上畫了兩道。
魔法陣發出一道耀眼的白光,金庫大門緩緩開啟。
魔王丟掉祝明璽的手,一把走進去。
走了兩步,他又頓住步子,扭過頭,不耐煩地說:“你愣著做什么?快點!”
祝明璽這才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愣愣地往前走了兩步。
只不過他一邊往前走,一邊呆呆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血?
怎么會流血了呢?
若阿魔法失效了?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轉過頭,看向金燦燦的大門上自己的臉。
只見光潔嶄新的金庫大門上,清晰地印出了祝明璽的臉龐。
祝明璽的臉龐和往常沒什么區別,潔白的頭發,雪白的皮膚,銀白色的眼,臉上的色彩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寡淡。
可與往常不同的是,他今天的嘴唇格外地紅,唇角還留著一個小小的血痂。
祝明璽閉上了眼,終于明白若阿魔法為什么會失效了。
——鏡中魔王湊過來咬他的時候暫停了他的若阿魔法,但走得太匆忙,沒來得及解除。
祝明璽:“……”
真是嚴謹啊,都快七竅流血了,也沒忘記接吻所需的一系列操作。
不過也好。
祝明璽舒出一口氣,若不是若阿魔法剛巧暫停的話,他剛剛就暴露了。
“……圣、子?”
魔王越來越不耐煩的聲音從身旁響起,祝明璽立刻走過去,表現得越發低眉順眼了。
雖然有五日之約的存在,他只要暴露身份,魔王就不會輕易殺他,但現在沒了若阿魔法,魔王要是再把他變成木偶人,他就沒辦法用屏住呼吸的方法威脅魔王了。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魔王不把他變成木偶人,也有成千上萬種方法讓他生不如死。
“您需要我做什么呢?”祝明璽問。
祝明璽態度的轉變微弱但明顯,魔王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然后說:“我想要的東西只有圣子才能拿到手,所以我會在這里直接讓你繼任精靈圣子,然后你再幫我拿那個東西。”
“沒問題,您需要我為您做什么呢?我什么都可以配合您。”祝明璽非常識時務地說。
“跟我過來。”魔王走上金庫的臺階。
祝明璽跟著他一層層走上去。
圣殿的金庫雖然沒有鏡中魔王的金庫那么滿滿當當,豪華奢侈,但看上去卻比現實世界里魔王那個空蕩蕩的金庫闊綽多了。
金庫四周放了一些置物架和寶箱。
正中間沒放金銀魔晶山,而是放著一層接著一層潔白如玉的臺階。
臺階的最高處,有一個水晶椅,有一個水晶球,還有一個精美無比的寶箱。
魔王把祝明璽按坐在水晶椅上,然后讓他閉上眼,拿出一根羽毛筆蘸著一管銀白色的液體在他臉上畫了起來。
畫完臉后,他又讓祝明璽脫掉了上衣。
畫完上身后,他又讓祝明璽……
祝明璽拽著褲腰帶:“全身都要畫嗎?要脫光了畫嗎?”
魔王不耐煩道:“沒錯,快點脫!”
祝明璽覺得不太對勁:“可是……奎恩沒說過有這一項,要是真有這一項的話,他一定會提前告訴我。您確定要畫全身嗎?上任圣子任職的時候也有這個流程嗎?”
“沒錯,上任圣子出生的第二天就任職了,也是脫光畫了圣符的,你有什么好扭捏的?”
祝明璽:“……”
祝明璽還沒說什么,魔王就用魔法一把扒下了他的褲子。
飛速畫完符后,魔王把褲子扔給他,冷聲道:“快點穿上,你以為你對我能有什么吸引力嗎?!”
祝明璽:“……”
祝明璽很快穿好衣服,他身上那些銀色的符咒也在瞬間融入他的皮膚,消失無影了。
緊接著,魔王再次劃破了他的手指。
只不過,這次祝明璽流出來的鮮血的顏色變得淺淡了些許,似乎是那些銀白色的符咒起了作用。
魔王將他的鮮血滴在了水晶球上。
水晶球瞬間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
水晶球旁寶盒的縫隙里也發出同樣的光芒。
魔王把寶盒打開,把上面的圣子王冠戴到祝明璽的頭上。
王冠的光芒瞬間變得更亮,亮到極致時又漸漸黯淡下來。
光芒消失無影時,魔王把祝明璽頭頂的王冠拿下來,扔進盒子里:“行了,起來吧,你已經是圣子了。”
祝明璽看著那顆仍然在發光的水晶球,問:“可是這個水晶球仍在發光,是不是要等它光滅了再走?”
魔王瞥了它一眼,說:“這個是精靈族的圣器,只有天賦異稟的圣子即位或退位時,它才能預示未來,你資質不夠,別想了。”
“哦。”
可祝明璽剛從水晶椅上起來,水晶球上的光就瞬間消失了。
緊接著,祝明璽的臉出現在其中。
竟然開始預示未來了。
魔王愣了一下,他把祝明璽往旁邊推了推,低頭看向水晶球。
水晶球也就比腦袋大一點,里面的景象模糊至極。
而且白光消散后,里面的畫面只出現了五秒。
他們剛把畫面中的人臉看清,畫面就瞬間消失無影了。
可即便如此。
祝明璽的臉色也在剎那間變得煞白至極。
而魔王的臉色卻變得黑如鍋底。
只因在那一閃而過的五秒里。
在水晶球里,在預見的未來中。
雪發銀眸的圣子神情厭倦地躺在床鋪里。
黑發黑眼的魔王卻珍之重之地咬著他的嘴唇和鎖骨,一邊親吻一邊喃喃自語。
“好喜歡你……”
他弓著腰,聲音微顫,把圣子壓在床上的手卻用力到青筋泛起。
像是一只抱上骨頭就不松手的餓狗.
“砰!”
已經黯淡無光的水晶球瞬間被掃落在地上,咕嚕嚕地滾動幾圈。
而那把煞氣無比的黑刀,已經被他的主人惱怒無比地架在圣子的脖頸上了。
第43章
對于祝明璽來說, 相比看見水晶球所預示的未來,直面魔王現在的怒氣更讓他感到恐懼。
黑色的刀刃抵著他的脖頸,潔白的皮膚已經被劃出一道血線。
而這一次, 沒有若阿魔法。
祝明璽連指尖都在微微發顫,可喉結卻不敢滾動半分。
他揚起的脖頸緊繃成線, 他連瞳孔都在顫。
可片刻后, 他所有的緊張和恐懼都歸于平靜,他垂下眼,連半分求饒都沒有。
“你不怕我殺你?”魔王冷聲道。
“您為什么要殺我呢?”祝明璽卻抬頭看向魔王的眼, 輕聲反問道, “難道僅僅是因為您在水晶球里看到了一些荒唐的場景, 便想惱羞成怒地以絕后患?魔王大人,您不是這么膚淺的人。”
確實是這么想的且膚淺的魔王大人:“……”
祝明璽:“我想,大人您朝我舉起刀,應該是懷疑我在未來對你使用了魅魔族的魅術吧。”
魔王:“……”
魔王沒有說話,刀也沒放下。
“但是魔王大人,這點我可以向您解釋, ”祝明璽說, “魅魔的魅術屬于黑暗系魔法,我從未接觸過,以后也不可能接觸, 因為我已成了精靈圣子,便不能再學習任何黑暗系魔法。而《精靈圣典》有說, 精靈圣子體質特殊,對所有精神控制類的黑暗系魔法通通免疫, 因此您不可能中與我有關的魅術。”
魔王瞇起眼:“你的意思是說,我以后不會中魅術, 卻會在神志清醒的情況下像條狗一樣趴在你身上亂啃?”
祝明璽:“……”
其實祝明璽也覺得這種事不會發生,如果非要發生……應該也是鏡子里的魔王做的。
祝明璽又問:“大人,您認為水晶球里預示的一切都會發生嗎?”
魔王說:“精靈圣器不會出錯。”
祝明璽說:“如果圣器不會出錯,如果我們剛剛看到的畫面注定會發生,那么您今天即便割下了我的頭顱,圣器所展現的畫面也終有一天會以另一種方式呈現。如果您今天殺掉了我,而導致圣器展現的畫面沒有出現,那這豈不是說明圣器也是會出錯的呢?那您為什么還要多此一舉殺掉我呢?”
魔王皺了皺眉。
片刻后,他手中的彎刀輕輕動了動,刀面抬起祝明璽的下巴,他冷聲道:“你這伶牙俐齒的樣子,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祝明璽心中一跳。
鏡中魔王說過,只要有人用面貌以外的方式確定了他的身份,“迷霧魔法”就會不攻自破,他就徹底暴露了。
祝明璽慌忙垂下眼,小聲換了個話題:“大人,您不是說要我幫您取東西嗎?我已經成為圣子了,可以幫您取到您想要的東西了。”
魔王:“這副極會審時度勢的模樣也很像。”
祝明璽:“……”
祝明璽緊緊閉住了嘴。
魔王卻忽然撤掉了彎刀,他的目光從祝明璽脖頸上的血線往上移,最后落在他雪白的頭發,銀色的眼和那對精靈耳上。
他抿了抿唇,移開視線,語氣有一些懊惱:“但你又不是他,難道我就是因為這個……”
他聲音戛然而止,臉也黑了。
好像重新認識了自己一遍似的。
他的手重新握上彎刀,像是有點蠢蠢欲動地想要重新架到祝明璽的脖子上了。
祝明璽慌忙說:“大人,您要找的東西到底在哪里呢?我現在就可以為您取,如果再拖下去驚擾了奎恩長老他們就不好了,畢竟我聽說圣子任職后,圣殿是會出現異象的。”
他話音剛落,耳邊忽然就傳來了雷聲,鐘聲和風聲。
魔王眉頭一皺,直接從之前放著王冠的寶箱里又拿出了一個木盒。
他用祝明璽沾血的手指在木盒上畫了一個魔法陣,木盒瞬間就被打開了。
木盒打開的那一刻,盒里的東西發出了一陣耀眼的白光,白光散去的時候,祝明璽看清了盒內寶貝的模樣。
然后愣住了。
這是一顆透明無色的寶石,和鏡中魔王給他的,讓他修復魔鏡的那顆一模一樣。
只不過不同的是,魔王給他的寶石有小孩拳頭那么大,而這顆木盒子里的寶石卻只有指甲蓋那么大。
魔王小心翼翼地把這顆透明寶石捏了出來。
“好大一粒圣愈寶石。”魔王喃喃道。
祝明璽:“………”
恰在此時,金庫外面傳來了紛沓而至的腳步聲。
魔王皺了皺眉,提起彎刀,轉瞬消失在原地.
魔王剛離開,金庫大門就被人推開,奎恩和眾長老匆匆走了過來。
他們一看到祝明璽就愣住了:“圣子大人……您……您怎么………”
祝明璽立刻向他們說明情況:“魔王把我擄來后,強制性讓我變成了真正的圣子,還用我的血開啟了這個盒子,拿走了里面的寶石。”
芬尼根大驚失色:“圣愈寶石!”
奎恩卻匆匆走上來看向祝明璽沾染著幾條血線的脖頸,他語氣緊張地問道:“他傷害您了?”
祝明璽摸了一下脖子:“不是很疼,除了這個就沒別的了。”
奎恩立刻施展治愈魔法,把祝明璽脖頸上的傷口處理好了。
祝明璽又說:“他用一種銀色的藥水在我身上畫了符咒,提前讓我變成了圣子,所以你們不能再舉行圣子即位儀式了。”
“這沒什么,”奎恩神色愧疚道,“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沒有保護好您。”
祝明璽搖了搖頭,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他突然問:“圣子即位儀式上,需要把符咒畫在哪里?”
奎恩有問必答:“需要畫在臉上,頸上,手上,腳上,和一切露出來的皮膚上。”
祝明璽:“……”
祝明璽咬牙道:“那為什么上任圣子在全身都畫了符咒。”
奎恩:“那是因為洛希爾殿下當時太小,沒辦法在他手上和腳上畫符咒,他又很不配合,只好在他身上畫……”
祝明璽:“……”
奎恩:“你為什么問這個,魔王他……”
“沒什么,”祝明璽攏了一下衣領,迅速轉移了話題,“魔王偷走的寶石是圣愈寶石,那是什么寶石,很重要嗎?芬尼根長老看起來都快哭了。”
奎恩的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他從芬尼根手里拿起那個被魔王隨手扔在地上的空盒子,道:“圣愈寶石是世界上最難得的寶石,這個盒子里的寶石是我們百年前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得到手的,它有很多種功用,而在圣殿的功用就是用來復原圣器,圣器每次預示未來都會出現輕微的裂痕,需要用圣愈寶石復原……”
奎恩聲音戛然而止,然后迅速高了幾個調:“——圣器呢?!”
所有長老都四下查看,很快,一個長老就慌慌張張地從地上拾起那個滾落在地的水晶球,他跑上臺階,大喊道:“圣器在這里,魔王沒有帶走!”
奎恩雙手接過圣器,剛松了一口氣,就發現了上面的裂痕。
他愣了一下,轉頭看向祝明璽:“您……您讓圣器顯靈了?”
祝明璽心中一緊,點了點頭。
所有長老都看向了祝明璽。
“圣子大人,圣器預示了什么?”芬尼根聲音緊繃地問道。
祝明璽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圣器上面的圖案只出現了五秒,那五秒,魔王把我的視線全擋住了。”
空氣變得寂然無聲,數名長老們面面相覷。
“我們錯過了眾神的指示,怎么辦……”芬尼根喃喃道。
祝明璽:“……”
眾神的指示?
那樣的“指示”,不看也罷。
奎恩皺著眉猶豫片刻:“其實還有個辦法。”
祝明璽頭皮瞬間發麻,連忙問道:“什么辦法?”
奎恩:“場景再現魔法,只要我們一起施展最高級的場景再現魔法,就有可能看到水晶球里所預示的未來的畫面。”
芬尼根:“可場景再現魔法十分損害身體,若是施展了這個魔法,我們都有可能受重傷。”
“這是眾神的指示,我們不能錯過。”奎恩道。
“是的,我們不能錯過!”其他長老也紛紛道。
祝明璽:“……”
祝明璽人都快沒了,一股灼熱感從腳底升起。
他真是害怕這群人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結果就從魔鏡里看到了那么荒唐的畫面。
眼見這群人圍成個圈準備施法,祝明璽一把拽住奎恩的胳膊,可他還沒想好要說什么,空氣中就忽然響起了一道碎裂聲。
祝明璽順著那聲音看過去。
只見放置臺上,水晶球上的裂紋越來越大,甚至有完全裂開的趨勢了。
“完了完了完了……”芬尼根惶惶不安道,“魔王偷走了圣愈石,圣器沒能及時恢復,要裂開了!怎么辦怎么辦……”
奎恩立刻拿出魔棒對圣器施展圣級復原術。
可他的復原術還沒施展出來,水晶球就“啪嗒”裂成了兩半!
在場的大半長老幾乎都面色慘白地閉上了眼。
祝明璽卻偏頭看去。
然后愣住。
只見水晶球在臺面上碎成兩半。
而那晶瑩剔透的球體裂開后,里面卻是空心的。
空心的位置擱置著……一面鏡子。
第44章
“圣器怎么會……”
幾位長老睜開眼后看見這一幕, 面面相覷,像是第一回知道被精靈族侍奉了上千年的圣器里,竟然有面鏡子似的。
奎恩緩緩走過去, 雙手在空中頓了又頓,才小心翼翼地從臺面上將那面鏡子拿了出來。
那面鏡子是圓形的, 只有手掌的一半大小, 看起來很精致。
它在奎恩的手里發出瑩潤的光來,奎恩面露震驚:“它在吸收我的魔力!”
其他長老也紛紛圍了上去,表情新奇得像是見到了一個新生的嬰孩。
祝明璽猶豫了一下, 提出建議:“要不要試著在它身邊放上一些魔晶石?”
芬尼根立刻掏出一枚高級魔晶石放上去, 鏡子瞬間就將其吞沒了。
其他長老也紛紛在它身上放上魔晶石, 可在吞了五塊高級魔晶石后,它就不再吞了,與此同時,它身上發出了一陣耀眼的白光,然后瞬間熄滅了下去。
下一秒,芬尼根發出了一聲驚喜的喊叫:“它出現畫面了, 是預示的未來嗎?是眾神的指示嗎?”
祝明璽心中一驚, 慌忙擠進去。
鏡子很小,預示的畫面也模糊到看不見細節,可祝明璽一眼就看出這不是他之前看到的畫面。
他輕輕松了一口氣, 繼續看了下去。
畫面逐漸變得清晰,里面的場景竟然……
眾人愣住了。
鏡子所展現的場景竟然在這個金庫。
只見魔王拿著那顆小小的圣愈寶石站在這個臺階上, 他偏頭看向金庫大門的方向,然后皺了皺眉, 提起彎刀,轉瞬消失在原地。
而鏡子卻清晰地展現出魔王離開之前做的最后一個動作。
——他提起彎刀的那一瞬間, 用彎刀的刀尖在地面上飛快畫了一個魔法陣。
鏡面太小,看不清魔法陣的模樣,而當奎恩慌忙蹲下擦干地面灰塵,看清魔法陣的那一刻,臉色瞬間變白了。
“魔王留下了什么魔法陣?”祝明璽問。
“是場景再現魔法的制止魔法……”奎恩喃喃道。
他甚至不需要解釋,祝明璽就從這個名字里知道了這個魔法陣的作用。
“魔王猜到我們想用場景再現魔法看見被錯過的預言,所以故意畫下了這個魔法……”芬尼根用手捶地,咬牙道,“魔王!”
其他長老也是一臉憤恨。
祝明璽:“……”
祝明璽面無表情地垂下頭,只想悄悄伸出大拇指夸一句“嚴謹”。
雖然看不見圣器的預示讓各位精靈長老都很沮喪,但是鏡子的出現還是稍微安撫了一下眾人受傷的心靈。
鏡子在眾位長老手中輪流查看,奎恩還用魔法棒試探了一下裂開的空心水晶球。
“這水晶球上的魔力微乎其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奎恩說。
芬尼根道:“也就是說,我們的圣器其實是這面鏡子,而水晶球只是它的殼?”
“不僅如此,”奎恩用魔棒抵上鏡子,感受了一番,道,“我能感受到圣器的力量比原來更為強大了。”
眾長老紛紛面露驚喜。
祝明璽突然問道:“我可以摸一下嗎?”
“當然可以,”奎恩雙手將鏡子遞給了祝明璽,恭敬地說,“圣器本該由歷屆圣子保管的。”
祝明璽輕輕把鏡子捧在手心里,他確實感到了一股磅礴的魔力,卻沒發覺它和自己的那面魔鏡有什么關聯。
但圣器卻似乎很喜歡祝明璽,躺在祝明璽手心時,身上的圣光變得更加耀眼了。
祝明璽問道:“它既然能成為精靈族的圣器,一定有著不同尋常之處吧,那它的具體功能是什么呢?”
奎恩說:“圣器可以在有天賦的圣子即位和退位時預示未來,也可以時不時地重現過去,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功用。”
“沒有別的作用了……”祝明璽心中有些失望。
看到這個鏡子的那一刻,他還以為自己找到魔鏡的親戚了,沒想到這精靈圣器的功用和自己的魔鏡完全不沾邊。
芬尼根湊上來說:“有傳聞說,圣器也可以用來辨別謊言,但只有被圣器承認的圣子才可以使用這一功能,數百年來,這一功能從未被使用過。”
祝明璽問:“辨別謊言?真言石不是也可以辨別謊言嗎?”
芬尼根卻搖頭:“兩者是不一樣的,真言石主要是根據人心跳的速度,身上的體溫,以及說話的語氣來辨別謊言的,對心志堅定者完全沒用,而圣器測謊卻是因為它能看清人的內心。”
看清人的內心?!
祝明璽心中一跳。
魔鏡的本命魔法不就是看清人內心的負面情緒,并進行捕捉嗎?
祝明璽低頭看向手中的圣器。
這是不是代表兩者是有關系的呢?.
圣器一般由歷屆圣子親自保管,離開金庫時,奎恩將圣器放進一個只能由圣子親自開啟的寶盒,并遞給了祝明璽。
祝明璽一回房間,就打開了自己放著魔鏡碎片的木盒子。
一個鏡子和一堆碎片并列放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相同之處。
可當祝明璽將魔鏡原本的模樣畫在紙上時,卻發現兩者連花紋都是極其相似的。
祝明璽偏頭看向在圣愈石的作用下,正在以極慢的速度恢復著的魔晶碎片,自言自語地問道:“小鏡……你和精靈族的圣器有什么關系呢?你之前擅自跑去救了精靈王圣德利亞,又是為什么呢?”
他理所當然地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雖然成了精靈圣子,但祝明璽覺得自己除了鮮血的顏色變粉了之外,其他的和原本沒什么不同。
可當他睡著后,一些不同之處就顯現出來了。
他聽到有風吹動著樹葉。
他聽到昆蟲在花叢里蠕動。
他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星光灑落在地面上的聲音。
好吵。
祝明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用魔棒給自己設置了一個隔音罩。
可那隔音罩卻防不住任何聲音。
他甚至聽到有人在氣若游絲地喊他:“圣子,圣子……”
祝明璽猛地睜開眼。
沁出滿額頭的冷汗。
可那聲音卻又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祝明璽抓了抓頭發,扭頭有些煩躁地看向枕邊的木盒,木盒里的魔鏡碎片依舊在緩慢恢復。
不是說當了圣子什么都不需要做嗎?怎么晚上連覺都睡不好啊?
如果鏡子好好的,他一定要進去問問洛……
祝明璽“啪”地一下把盒子關上,閉上眼重新躺在了床上。
可數分鐘后,氣若游絲的呼喊聲再次出現在耳邊,這一次,呼喊變成了一聲接著一聲的“圣子,救救我,圣子,救救我……”
……簡直像是恐怖片。
祝明璽深吸了一口氣走下床。
可他翻遍了屋里的書架,也沒找到一本《圣子任職指南》,而那呼喊聲卻變得變本加厲了,只要一閉眼就會從他耳邊響起,甚至有意識地引導著他前往那呼救聲的發源地。
祝明璽眉頭皺成了川字。
然后,他從書架上找到了一個可以暫時封閉聽覺的魔法教程。
耳邊的呼救聲忽然變了。
“圣子大人……”那聲音凄厲地喊道,“您是精靈族的圣子,為什么如此沒有悲憫之心?我都如此懇切地呼喚您了,您為什么還不來救我呢?”
祝明璽:“……”
你喊得像恐怖片開頭似的,我怎么敢去救你?
封閉聽覺的魔法陣學會了,祝明璽卻猶豫了一下,沒有給自己畫,而是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叩叩。”祝明璽在深夜敲響了奎恩的門.
三分鐘后,祝明璽和奎恩一起走向呼叫聲傳來的方向。
“抱歉,”祝明璽說,“這么晚了還打擾您,主要是那個聲音一直在呼喚我,我怕真有精靈出什么事,卻又不敢一個人過去。”
“您做的是對的。”奎恩說,“您遇到問題要第一時間來找我。”
祝明璽問:“那您知道我為什么會聽見這種聲音嗎?”
奎恩想了想,說:“可能是您天賦過高,更能接收到眾神的意愿吧,洛希爾殿下曾經擔任圣子的時候,也偶爾能聽到不同的聲音。”
“那這種聲音又該怎樣隔絕呢?”祝明璽又問。
“抱歉,我不知道。”奎恩慚愧地說,“我回去就翻一下洛希爾殿下的日記本,看看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洛希爾的日記本?”祝明璽腳步一頓。
“您也想看嗎?”奎恩問。
“不,我沒什么興趣。”祝明璽重新往前走。
那聲音雖然聽起來近在耳畔,可實際距離其實一點也不近。
祝明璽和奎恩徒步疾走了二十分鐘,才終于走到了那聲音的發源地。
那聲音在山腳下的叢林里。
樹木茂盛,遮天蔽日,連星光都透露不出來,目光所及盡是陰森,全倚仗奎恩魔棒上面的光系魔法才能看清路。
祝明璽閉上眼睛聽了聽:“大概在右邊五十步的方向。”
“那里沒有人,”奎恩皺眉道,“您聽到的可能是樹精的呼喊。”
“樹精?”
祝明璽對樹精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剛來到城堡沒幾天的時候,見魔王用彎刀一把劈碎了個木樁,轉瞬間,凄厲的慘叫聲響破云霄。
安德烈說,那是樹精。
樹精是活了很久并生出了靈智的樹木,但他們通常無法移動自身,頂多會甩兩下藤蔓,但卻非常耐燒,且魔力充足,高等魔棒基本都是用樹精做的。
總而言之,這是一個極其悲慘的物種。
奎恩很快就找到了向祝明璽呼救的樹精,那是個只有膝蓋高低的銀灰色的樹木,看起來光禿禿的,一點兒芽都沒有。
“你終于來救我了,你怎么還帶人來了?真討厭。”樹精說。
祝明璽:“……”
祝明璽道:“你看起來好好的,為什么向我喊救命?”
“我哪里好好的啦?瞧著骯臟的泥土,卑賤的昆蟲,污濁的溪流,快把我移到別的地方去!”
祝明璽:“……”
祝明璽剛準備說什么,奎恩就驚喜地喊道:“是精靈圣樹!這竟然是剛剛成熟的精靈圣樹!”
“精靈圣樹?”祝明璽心中一動,“那是什么?”
奎恩激動道:“圣子大人,您果然是能改變精靈族命運的人,您來的第一天竟然就找到了精靈圣樹!精靈圣樹被稱為神樹,它只生長在精靈界內,且世上永遠只會有一株,它一百年發芽,兩百年成熟,三百年結果,他一生只會結一次果,結果后就會立刻死亡,而他的果實里每次都只會有兩顆種子,一顆用來播種,一顆獻給精靈族,他的種子有著世界上最接近神的力量,可以讓骷髏生肉,可以讓人族永生,可以讓其他的族類變成精靈,可以讓瀕死的精靈瞬間復活……”
祝明璽心中一顫:“這個種子叫什么名字?”
“精靈圣種。”奎恩說。
祝明璽還想繼續問什么,精靈圣樹就再次開了口:“好啦,你們現在知道我是多么厲害的樹了,快點把我移走吧!”
奎恩恭敬地說:“您太過珍貴,我無法獨自做主將您移走,但您放心,我會在這里徹夜守護您,明天早上我們會將您的存在告訴精靈民眾,并在商談后為您選擇最合適的栽培地點。”
“不行不行不行,”精靈圣樹卻忽然焦躁了起來,“我不想待在這里!”
“您為什么不想待在這里呢?僅僅是因為不喜歡這里的環境嗎?”祝明璽卻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不!”精靈圣樹聲音發起顫來,“這里有人想吃了我……”
他話音剛落,一個巨大的,如野獸般的身影便從奎恩身后出現,他的影子在地面上被拉得極長,像是遮天蔽日的怪物!
“轟!”
祝明璽和奎恩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那漆黑的怪物就一下子把奎恩撲倒在地,并亮出了尖利的獠牙!
“奎恩!”祝明璽驚慌失措地大喊一聲,立刻拿出魔棒,朝著怪物施展出攻擊魔法!
可沒了若阿魔法,他只是一個未成年的精靈,身體根本無法承受高等攻擊類魔法所帶來的反噬。
他的攻擊還沒在怪物身上留下任何傷痕。
自己就先踉蹌著吐出一口血來!
而奎恩也被怪物擊中,鮮血染紅了他雪白的衣袍!
奎恩面色發白地舉起魔棒,似乎想拼盡全力對怪物進行致命一擊!
“砰!”
下一秒,一抹圣潔的白色光球襲擊在怪物身上,那怪物發出一聲哀嚎,拼命蹬著四腳逃跑了!
圣光散去,一個人影出現在祝明璽面前。
祝明璽愣住。
竟然是圣德利亞。
竟然是被鏡子帶走的圣德利亞,他是什么時候從鏡子里出來的?他之前又是被鏡子帶去了哪里?
祝明璽心中有萬般疑問,卻一個都不能問。
圣德利亞看起來傷勢未愈,幫他們趕走怪物后,也踉蹌了幾下,扶著墻輕輕咳嗽,唇角留下一抹血跡。
“精靈王陛下,”奎恩掙扎地站起來,朝圣德利亞行禮,“感謝您救了我和圣子。”
圣德利亞臉色蒼白地笑了笑:“一個是我的老師,一個是精靈族的圣子,我救兩位,都是理所應當的。”
“這么晚了,你們在這里做什么……”圣德利亞聲音戛然而止。
他目光落在了奎恩身后的精靈圣樹上,面色有些震驚,又有些欣喜:“這是……這是精靈圣樹?!”
奎恩不得不讓開身子:“是的,是精靈圣樹。”
圣德利亞愣了愣,然后釋懷地笑了:“看來眾神并沒有拋棄我們精靈族,他竟在這個時候給了我們如此珍貴的禮物。”
他看向奎恩,輕聲說:“老師,您也看到了,精靈圣樹在這里不安全,竟然有怪物想吃了這顆剛成熟的精靈圣樹,它還沒有結果呢!要是現在被怪物吃了,這世上就再也不會有精靈圣樹了。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就把它移到安全的地方,您覺得怎么樣?”
奎恩點了點頭,拿出魔棒:“我這就召喚其他長老過來。”
圣德利亞卻笑著按住了奎恩的手:“夜色這么深,打擾了其他長老們休息多不好?只是移一棵樹而已,不必如此大動干戈。”
說完,他又轉頭看向祝明璽,輕聲說:“圣子,這世上唯有圣子本人可以完好無損地將精靈圣樹從土里挖出來,所以就要勞煩您親自動手了。”
“挖出來之后把它栽到哪兒呢?”祝明璽問。
圣德利亞嘆氣:“您和老師都受了傷,所以只能由我親自找地方把它栽下了。”
奎恩點了點頭,轉身看向祝明璽:“精靈王陛下說得對,您把精靈圣樹挖出來吧。”
祝明璽垂下頭拿出自己的魔棒,卻發現他的魔棒不知何時已經碎了。
“光明系也有精神類控制魔法嗎?”祝明璽突然開口。
圣德利亞臉色一變。
奎恩卻不明所以:“圣子大人,您在說什么?”
“是啊,圣子大人,您在說什么?快點挖樹吧,再晚的話怪物又該來了,我這回可沒力量阻止它了。”圣德利亞勉強笑道。
祝明璽抬頭看向他:“想□□靈圣樹的不是那個怪物,是陛下您吧?我要是按您說的做了,下一步,您就該滅我的口了吧。”
圣德利亞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的表情在頃刻間變得陰沉起來,碧綠色的眼睛猶如叢林里的毒蛇。
祝明璽卻笑道:“精靈圣樹還有一百年才能結果呢,現在就算吃了它也恢復不了多少力量,反而會讓精靈圣樹在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您怎么這么饑不擇食啊?怎么,白天被魔王狠狠揍了一頓,身體實在是傷得沒辦法恢復了嗎?”
圣德利亞的表情變得扭曲起來,他冷聲道:“你怎么如此囂張?怎么?你是覺得我沒了你,就得不到精靈圣樹了嗎?”
奎恩表情漸漸變得空白,然后瞬間打了個激靈。
他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剛剛竟然中了精神控制魔法!
他面色慘白地拿起魔棒飛快在祝明璽身上點了一下!
轉瞬間,祝明璽身上就出現了一個金光罩,這金光罩與祝明璽以往見到的每一個都不同,看起來沒那么金光閃閃,反而流光溢彩的。
“本命金光罩,”圣德利亞譏諷道,“老師,您對新圣子可真是盡心盡力啊,愿意用生命設下金光罩來保護他。怎么,您是把沒保護好洛希爾的愧疚全都傾注在他身上了?”
奎恩臉色變得難看無比。
圣德利亞嘆氣:“但是老師,您以為這樣就能保護住他了嗎?您實在是太想當然了。這世上我圣德利亞想殺卻殺不死的人,除了魔王,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了。”
他朝著祝明璽走過來,臉上又掛上了溫文爾雅的笑容:“奎恩對你這么舍命相護,圣子大人,您就不感動嗎?您若是聽我的話,乖乖把精靈圣樹從土里拔出來,我就饒過我們偉大的奎恩老師一條性命,怎么樣?”
祝明璽轉頭看向奎恩:“老師,您將我身上的本命金光罩解除吧。”
奎恩閉上眼搖了搖頭。
祝明璽嘆了一口氣,看向圣德利亞:“我絕對不會把精靈圣樹拔出來給你的,它都已經懇切地向圣子求救了,我怎么能棄它于不顧呢?況且拔出來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會放過我。”
圣德利亞臉色陰沉難看:“如果我說我可以放你走呢?”
祝明璽搖頭:“我不相信你。”
圣德利亞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想現在就死?!”
祝明璽看向他扭曲癲狂的臉,笑道:“精靈王陛下,您怎么比魔王大人還像個反派啊?”
不知道這句話中的哪個字眼挑動了圣德利亞的神經。
他臉色瞬間變得憤怒無比。
他掏出魔棒,用力朝著祝明璽一揮!
只見數道刺眼的白光朝著祝明璽砍了上來,簡直像是能把人剁成肉泥。
祝明璽面不改色地朝著奎恩的方向移了一步。
“砰!”
下一瞬,半個森林都被一陣耀眼的光照亮了!
只見那數道光刃劈上祝明璽之前,祝明璽身上就突然出現了一個比奎恩的本命金光罩更大,更亮的金光罩。
精靈王的攻擊不但沒能對金光罩造成任何傷害,甚至還被金光罩完完整整地反彈了回去!
精靈王猝不及防地被反彈的攻擊擊中,他整個身體都在瞬間飛出去,并狠狠砸在樹干上,猛地在空中吐出一道鮮血來!
奎恩震驚地,不可思議地,看向祝明璽。
他在這金光罩上感受到了魔王的氣息——這是魔王親自設下的金光保護罩!
祝明璽閉上眼,長長嘆出一口氣。
幾乎就在同時,空氣中忽然傳來了刀尖插入地面的聲音,以及一道陰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屬于魔王的聲音。
“祝、明、璽!”
第45章
魔王聲音出現的那一刻, 在場沒一個人的臉色是好看的。
但相比之下,圣德利亞是最快作出反應的人。
他撐著身子從地上爬起來,顫抖的手卻飛快用魔棒在地上畫了一個傳送陣——他想要逃跑。
可傳送陣剛發出一道微弱白光, 還沒來得及發揮作用,一把漆黑的彎刀便從天而降, 瞬間刺透圣德利亞的身體, 將他死死釘在原地!
“啊——”
凄厲的慘叫聲響徹云霄,傳送陣上的白光瞬間熄滅,叢林中的鳥雀和昆蟲被驚得四下散開。
連金光罩里的祝明璽都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魔王的身影終于正式出現在人前, 可他看都沒看圣德利亞一眼, 而是徑直朝著金光罩走了過去。
他伸手一揮, 那原本堅固無比的金光罩瞬間如泡泡般碎掉。
可泡泡般的金光罩碎了一層還有一層。
——屬于奎恩的,流光溢彩的本命金光罩在此刻顯露了出來。
魔王腳步乍然一頓。
他終于抬起頭,正式看向金光罩里包裹的人影。
流光溢彩的金光罩里,除了面色蒼白的奎恩,還有個躲在奎恩身后,低垂著頭, 看不清臉龐, 輕輕打著哆嗦的身影。
“祝明璽,出來。”魔王冷聲道。
祝明璽。
奎恩終于想起來這個名字為何如此熟悉。
——魔王當時為了找人封了整個圣城,其中要找的一位, 名字就叫祝明璽。
但聽說那個叫祝明璽的人是魔王的奴仆,且是個黑發黑眼的人族魔法師, 并非他們雪發銀眸的精靈圣子。
縱使心中對那個沾染有魔王氣息的金光罩有萬般困惑,奎恩還是下意識上前一步, 想向魔王辯解,圣子并非他要找尋之人。
可他還沒來得及張口, 一只冰涼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動作,他陡然閉住嘴。
下一秒,精靈圣子從奎恩身后走了出來。
祝明璽緩緩抬起頭來。
“迷霧”是個很玄妙的魔法。
中過這個魔法的人容貌只要發生了一點變化,就會被人完全當成兩個人對待。
可迷霧散去,卻只需要輕輕吹出一口氣。
比如說,當時他認出精靈王子就是魔法森林里的魔王,僅僅是因為他提前知道了“洛希爾”這個名字。
那么魔王會因為一個金光罩就破除迷霧,認出他嗎?
祝明璽不知道。
可他后背的衣服已經全被汗水浸濕。
當他看清魔王表情的那一刻,所有僥幸也如霧般散去,他的心臟直墜谷底。
——魔王破除迷霧,認出他了。
只見魔王驚疑不定地盯著他,臉色如被打翻了的調色盤般精彩紛呈。
愕然,震驚,困惑,有那么一瞬間,他臉上甚至閃過了一抹很古怪的恍然大悟和如釋重負。
可緊接著,這些情緒都變成了被戲耍了的怒火。
“竟然是你……”他咬牙切齒,“祝明璽,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簡直是怒不可遏地上前一步,想要把祝明璽揪過來,或者是掐著他的脖子對他進行質問。
卻被奎恩的本命金光罩阻住步伐。
金光罩上流光四溢的光將魔王蒼白的臉照得更加陰森,他眸中隱隱升騰起難以壓制的暴虐情緒。
祝明璽心中一跳。
在這一刻,在這一秒,被奎恩用生命護住的祝明璽甚至覺得自己的角色在魔王心里與用安娜塔西雅的性命做盾牌的圣德利亞相重疊了。
他和魔王之間的關系還沒變得不死不休。
可若是繼續在奎恩的金光罩里躲下去,可能就真的要變得不死不休了。
更何況,圣級魔法師本命金光罩的外放持續時間只有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后就會自動消解,他不可能永遠縮在里面。
而他在金光罩里多呆一秒,就需要在出去后多承擔魔王一分的怒火。
“奎恩老師,”祝明璽轉身看向奎恩,第二次請求道,“請把您的金光罩撤下吧。”
奎恩表情猶疑地看著他。
“魔王只是有話和我談,并非要殺我。”祝明璽神情懇切地說。
奎恩終于伸出手撤下了金光罩。
金光罩剛消失的那一刻,祝明璽就被魔王猛地拉到身前。
“刺啦!”
他的上衣被人一把撕爛,一只冰涼的手貼在他胸前。
幾乎就在下一秒。
他身體變得灼熱起來,被鏡中魔王隱匿的五日之約,赫蒂公主魔法,甚至手心那個被暫停的若阿魔法通通顯現了出來。
那一刻,祝明璽甚至覺得魔王對他使用了變形解除術,可什么都沒有發生。
魔王的手從他胸口上移開,扯了扯他的頭發,又拽了拽他的耳朵,最后掐著他的下頜,強迫他抬起頭來。
“說,到底是怎么回事?”魔王聲音冷得能結冰,“你一個純種人類是怎么變成精靈圣子的?又是怎么瞞過了我的眼?”
他停頓了一下,死死盯著祝明璽的臉:“還有,你的面貌分明沒有絲毫改變,我原來為什么沒認出來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變得十分古怪,好像聯想到了什么。
可祝明璽剛張了張嘴準備說話,魔王就制止了他:“等一下。”
他偏過頭看向奎恩,奎恩手持魔棒,目光警戒地看向他,似乎下一秒就準備和他拼命。
“換個地方說。”
魔王話音剛落,就拎著祝明璽消失在原地。
而和祝明璽一起消失的,還有不遠處被彎刀死死釘在地上的圣德利亞.
祝明璽怎么也沒想到,魔王所謂的“換個地方說”竟然是直接換到了曙光大陸另一頭的魔法森林里的城堡。
過遠的傳送距離讓祝明璽頭暈目眩,差點嘔吐,也讓地上昏迷的圣德利亞再次吐出一口血。
“噗嗤!”
魔王把圣德利亞胸口的彎刀拔出來,鮮血瞬間噴流如柱,甚至有一些濺到了祝明璽的鞋上。
魔王等圣德利亞胸口的血流得沒那么夸張了,就一腳將他踹進了屋里,并牢牢關上了魔法鐵柵欄。
祝明璽這才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他從未來過的城堡的地下牢房。
這里陰暗森冷,每一個牢房里都掛著不知用途的刑具,憑空而起的風猶如四處飄蕩的亡靈。
祝明璽不由地打了個寒噤。
魔王瞥了他一眼,然后拎著他再次啟動了傳送魔法陣。
只不過這次傳送的目的地只是城堡三樓西邊的魔法實驗室。
魔法實驗室干凈寬敞又熟悉,一個照明魔法下來還顯得很明亮,讓祝明璽有了幾分安心。
魔王一到實驗室就從某個寶箱里拿出來了一個淡藍色的液體,給祝明璽灌了下去。
那東西沒什么特別的味道,只是有點酸。
祝明璽被毫無緣由地強制性灌了個這么個東西,不由皺了皺眉,問道:“這是什么藥劑?”
“吐真劑。”魔王冷笑,“你現在可以開始坦白了。”
祝明璽:“……”
祝明璽勉強扯了扯唇角:“世上應該沒有這種東西吧。”
鏡中魔王的整體水平都比這個魔王高,要是有這種東西的話,他早就偷偷喂給自己喝了。
“你為什么覺得沒有?”魔王問。
“要是有的話您早就喂給我了。”祝明璽謹慎回答道。
魔王嗤笑:“喝下這個藥劑的人,如果說了謊話就會感覺產生被火燒成灰燼的痛覺,甚至不僅僅是痛覺……原來有若阿魔法,我怎么會給你喂這種東西。”
祝明璽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如果吐真劑真的是這樣的話,鏡中魔王沒喂給他也算是很正常了。
“開始吧。”魔王坐到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祝明璽:“……”
魔王撩起眼皮看他,皮笑肉不笑道:“怎么?原來編好的話術現在不敢說了?”
祝明璽:“……”
魔王重新提起彎刀,還在滴血的彎刀在地面上發出有節奏的敲打聲。
“我沒什么耐心。”魔王聲音陰森森的。
祝明璽閉上眼又睜開。
“您想聽我從哪里說?”他啞聲問。
魔王彎刀的刀尖抵在地上,身體微微前傾,盯著祝明璽的眼:“先告訴我,你是怎么從純種人類變成精靈圣子的?”
祝明璽緩緩開口:“因為精靈圣種改變了我的種族。”
魔王臉色一變:“精靈圣種從哪兒來的?”
祝明璽慢吞吞地說:“您。”
魔王簡直是不可置信:“我給你的?!”
祝明璽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說:“您說您曾對精靈圣種夢寐以求,但這顆精靈圣種卻是為我求來的,您想讓我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魔王臉色變了又變,他面色古怪地盯著祝明璽看了許久,祝明璽從他陰沉的眼睛里看出了咬牙切齒和痛心疾首的意味,簡直像是盯著一個把人騙身騙心的狐貍精……或是本土化一點,簡直像是盯著一個魅魔。
差不多消化了十秒,魔王才問出了下一個問題:“……變成精靈后,你的容貌只發生了些許改變,但我為什么沒認出來你?”
祝明璽:“因為您曾經還給我施下了迷霧魔法,中了迷霧魔法的人,只要容貌發生了一點點變化,就不會被熟悉的人認出來。”
魔王握了下刀又松開,他臉色烏云密布,有那么一瞬間,祝明璽覺得他要提著刀去殺什么人。
數秒后,魔王平復了一下情緒,似乎準備開口向祝明璽詢問下一個問題。
可他話還沒問出口,就閉上眼,又睜開,好像有什么難以咽下的氣又重新涌了上來似的。
然后他提起彎刀,消失在原地。
片刻后,祝明璽隱隱約約聽到了地底下傳來的一些慘叫聲。
五分鐘后,魔王提著沾血的彎刀重新坐回原處。
他面色陰沉,不太好看,蒼白的臉上濺上了些許血漬。
他靠著椅背,冷聲道:“祝明璽,你隱瞞了我多少東西,你自己應該清楚,現在自己開口說吧,有多少說多少,別待會兒讓我再開口問。”
祝明璽:“……”
自古以來,罪犯最害怕自述罪行這一項。
既怕坦白得不干凈,又怕坦白得太干凈。
可聽著刀尖上“嘀嗒,嘀嗒”的滴血聲,祝明璽喉結滾了滾,還是沒敢出言反駁。
他思索片刻,想起了魔王封城那天,放出來的消息。
魔王要找三類人。
一個是變換了外貌的人,一個是祝明璽,一個是紅發棕眼的魔法師。
而后來在圣光廣場上,魔王還逼迫祝明璽用精靈追光術在被抓來的那三種人中,尋找疑似祝明璽的光球。
也就是說。
魔王其實已經懷疑發布懸賞的人是他祝明璽了.
祝明璽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坦白道。
“我知道您是伊森,這是您曾經親口對我說過的,而為了解除奴隸契約,我還在您受傷的時候發布了懸賞,尋找能夠戰勝伊森的勇士。”他停頓了一下,說出這句話的重點,“但是,我絕對沒想到最后戰勝了伊森的,是個長得和您一模一樣的人,但我發誓,我絕對不是那個人的同謀,在此之前,我甚至從來沒在這個世界里見過他。”
說完這一大段后,祝明璽戰戰兢兢地抬起眼看向魔王。
發現魔王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祝明璽:“……”
祝明璽發現自己有點看不懂魔王了,他覺得魔王就算沒有怒不可遏,至少也該表現出陰沉可怖的情緒,但現在好像什么都沒有。
“過來。”魔王忽然開口。
祝明璽一步一步挪了過去。
魔王在椅子上坐著,祝明璽也不好站在原地俯視他,就只好蹲下了身子。
魔王冰涼的手捏著他的下巴,讓他抬起了頭。
“祝明璽,”他冷聲道,“背叛者要被砍去頭顱,但看在你坦白從寬的面子上,我可以給你優待,你想怎么死?”
祝明璽:“……”
祝明璽猶豫了一下,為自己辯解道:“可是我沒有背叛你啊。”
“沒有?”
“是啊,”祝明璽說,“你我都知道,我從未真正把自己當作你的奴仆,也從未真心對你表達過忠誠,背叛是同黨才能擔當的罪責,我所做的,只能稱得上是反抗。”
魔王靜靜地看著他。
祝明璽勇敢地和他對視。
魔王卻忽然移開視線,淡淡道:“除了伊森,我應該還跟你說了我別的身份吧。”
是啊。
魔王已經見識到“迷霧魔法”了,如果記憶力稍好一點的話,就會對祝明璽曾經說的那句“您和那個洛希爾長得還挺像的”作出審視。
于是祝明璽繼續坦白。
“您還告訴過我,您的名字是洛希爾。”
魔王這次盯著祝明璽看了更久。
看得祝明璽有些忐忑不安。
“怎么了?”祝明璽小聲問。
“祝明璽,”魔王有點用力地掐了一下祝明璽的臉,語氣冷漠地說,“好想殺了你。”
祝明璽:“……”
第46章
那怎么不殺……不是, 那怎么不掐他脖子,不拿刀捅他,不把他變成木偶人呢?
明明若阿魔法都已經被暫停了。
祝明璽有一些困惑。
魔王說完這句話后就放下了手, 他背靠在椅子上,垂眸看著祝明璽。
他沒有開口詢問。
也沒有催促祝明璽繼續坦白罪行。
他只是默不作聲看著祝明璽, 好像不太開心, 也不是很想繼續審訊了似的。
祝明璽乖乖閉上了嘴。
主打一個不催促就不坦白。
可平和的靜默時間并沒有持續太久。
魔王到底還是開了口,他幽幽問道:“關于我原來的事,你還知道什么?”
祝明璽想了想, 說:“我知道您原來也被施過迷霧魔法, 變成魔王是因為遭遇了背叛, 背叛您的人……”
祝明璽停頓了一下,不知為何,沒把那句“背叛您的人已經死了”說出口。
他抬頭看向魔王,繼續道:“背叛您的人是誰,您沒告訴說,其實您沒有跟我說太多, 您說提前知道太多可能會給我帶來危險。”
魔王沉默了下來。
他抿了抿唇, 偏過頭,好像不想說話。
可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開了口, 聲音中帶上了一些譏諷。
“所以,我原來掏心掏肺告訴你這些, 得到的回報就是你發布懸賞,想用我血親的鮮血對付我?你是不是還準備在我眼瞎又重傷地跟人決斗時, 偷偷給我下血脈克制類黑暗魔法來給我使絆子啊?”
祝明璽:“……”
祝明璽心底有些慫慫的,但面上一點也不慫。
他抬頭看向魔王的眼, 輕聲說:“但是魔王大人,您曾經還對眾神發誓,說永遠不會對我作出傷害呢,現在不還是一次次把我變成木偶人,甚至把我扔在大街上嗎?”
魔王:“……”
數秒的對視后,魔王默默移開視線。
過了一會,魔王又回過頭來:“那個破了洞的藥劑瓶,真是你不小心買回來的?”
祝明璽:“……”
他就多余提這一嘴。
魔王一看祝明璽的臉色就明白了,他冷笑道:“也是,你既然知道我是洛希爾,就能猜到我讓你收集的血液可以用來恢復記憶……”
魔王停頓了一下,瞇起眼:“我失憶也是你弄的吧,西麗莎魔法藥劑是你給我服下的?”
祝明璽身體僵直了片刻,沉痛地點了一下頭。
魔王座椅的扶手瞬間就被捏碎了。
第47章
魔王冷冷地低下頭注視著祝明璽的頭頂。
祝明璽則垂頭作懺悔狀, 并默默回憶著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幾支麻痹藥劑,猶豫著要不要提前服下。
出乎意料的是,魔王的手沒有掐上祝明璽的脖頸, 彎刀也沒有抵上他的胸膛,而是在他頭頂涼涼發問:“西麗莎魔法藥劑是我親手配的?”
“是。”
“它的材料和調配步驟你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要用到蚩游花。”
魔王話音一轉, 又問道:
“白英沉睡不醒, 和之前外界傳言我陷入沉眠,是不是也跟你有關?”
祝明璽:“……”
祝明璽閉上了眼:“……是,我用了一種能令人沉睡不醒的藥劑。”
魔王冷笑:“然后圣廷的人要過來殺我, 因為奴隸契約沒解, 你怕我死了你陪葬, 所以用解藥把我喚醒了,但你又不甘心我就那樣醒來,所以給我喂了西麗莎魔法藥劑?”
完、全、正、確。
祝明璽訕訕地把頭垂得更低。
“沉睡不醒藥劑哪兒來的?”
“您給的。”
“……我是蠢貨嗎?”魔王磨牙,隨即,他透過窗戶看了一眼依舊在呼呼大睡的白英,又問, “解藥還有嗎?”
祝明璽搖頭:“沒了。”
魔王:“……”
這回閉上眼的人變成了魔王。
數秒的沉寂后, 魔王突然動了,他毫無征兆地朝祝明璽伸出了手——
然后祝明璽一把避開,并下意識摸上口袋里的魔棒。
魔王:“……”
魔王摸了個空, 不悅地瞇起了眼。
祝明璽:“……”
祝明璽抓了一下口袋里碎成兩截的魔棒,看了一眼魔王停滯在空中的, 手心向外的,并沒有什么攻擊性的動作, 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放下魔棒, 并向前湊了湊,將魔王的手貼在自己的胸膛。
“您是想查看五日之約魔法陣嗎?”祝明璽善解人意地問道。
魔王冷笑了一聲,摸上祝明璽胸前剛被重繪過的魔法陣,問:“五日之約被重繪過了,怎么重繪的?若阿魔法被暫停了,誰給你暫停的?”
祝明璽只回答了一個字:“您。”
魔王瞇起眼:“我?”
祝明璽看了一眼窗外已經蒙蒙亮的天色,謹慎回答道:“昨天傍晚,您突然出現在圣殿,為我重繪了魔法陣,并暫停了我的若阿魔法。”
魔王卻沉默了下來。
他想起了昨天傍晚的事。
他當時正好端端地躺在花叢里等死。
突然就被一個雷劈中了腦袋。
他以為是要下雨了,不想自己臨死前還要遭到瞬命魔法的反噬,便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想回屋里去死。
可他還沒從地上爬起來,一股空虛又無力的感覺突然從體內升騰而起,他眼前一黑,就這么暈了過去。
魔王本以為自己就會這樣死去。
可沒想到不久后,他竟然還睜開眼,看見了天上的星辰。
難道他當時不是直接暈了,而是……而是短暫恢復了記憶,跑去給祝明璽重繪魔法陣了?
魔王皺了皺眉,伸手細細摸上祝明璽胸口的魔法陣。
這上面的確有他的氣息。
那是真正屬于他自己的氣息,并不是隨便來個什么魔法師就能假扮的。
魔王思維忽然被打斷了。
他抬頭看向祝明璽:“你心跳怎么這么快?”
祝明璽:“……”
因為怕你發現端倪啊。
五日之約只有魔王本人能畫,祝明璽不知道這件事還能不能推到那個決斗場上“假扮魔王的魔法師”身上。
而且即便魔王信了,恐怕也會懷疑那個魔法師怎么會那么好心地跑來給祝明璽重繪魔法陣。
祝明璽生怕魔王發現另一個魔王的存在。
可魔王臉上竟然只出現了短暫的困惑,然后就變得釋然了。
祝明璽小心翼翼地問道:“您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嗎?”
魔王暼了他一下,說:“我當時突然暈了一段時間,現在想來,可能是我當時短暫恢復了記憶,并去給你重繪魔法陣了……西麗莎魔法藥劑理應讓人失去規定時間內的所有記憶,但我的記憶之前也沒被清理干凈,恐怕那支西麗莎魔法藥劑是殘缺版本,所以才會導致這種情況的發生。”
……估計不是殘缺版本的,而是過期版本的。
但看魔王竟然能誤打誤撞地將這件事作出合理解釋,祝明璽輕輕松了一口氣。
魔王停頓了一下,又問他:“我當時出現,有沒有對你說些別的?”
確實說了挺多,但沒一句話是能說給現在這個魔王聽的。
魔王敏銳察覺到了祝明璽的猶豫,冷聲催促道:“說。”
祝明璽心中一跳,終于想起了句能說的話。
他抬頭看向魔王,用一種猶猶豫豫的口吻小聲說。
“您對我說了句精靈語……”
祝明璽剛把那句精靈語復述出來三分之二,魔王就立刻讓祝明璽閉了嘴。
然后魔王黑著臉陷入沉默,再也不開口讓祝明璽復述“自己”說過的話了。
可還沒等祝明璽松出一口氣,魔王就又問出了下一個問題:“我暈倒之前感受到有人在窺探我,方向似乎就在圣殿,是不是你?”
祝明璽:“是。”
“果然……怪不得我當時會覺得渾身無力,原來是若阿魔法的反噬,你為什么要窺探我?”
祝明璽猶豫了一下,說:“因為我當時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很害怕,想看看您在做什么。”
魔王皺眉:“那為什么不來找我?你手里拿著能定時傳送魔法藥劑的木盒,只要過去找我,就不會死。”
祝明璽沒有說話。
只是低垂著眉眼。
表情看起來蒼白而執拗。
魔王一下子就“看懂了”。
“怎么,解除奴隸契約,嘗到自由的滋味后,寧肯死都不愿意再回到我身邊了?”他聲音微沉,幾乎帶了點咬牙切齒的意味來,“虧我原來那么……”
他停頓了一下,把即將要說出來的話又咽了下去。
但咽得不那么干凈,臉上的表情看起來變化莫測的。
他站起身子,聲音徹底冷了下來。
“祝明璽,你放心,”他說,“等五日之約解除后,我就給你徹底的自由。”
言畢,他的彎刀轉瞬在地上畫了個傳送陣,他拎著祝明璽一腳跨進傳送陣里。
暈暈乎乎睜開眼,祝明璽發現他竟然又回到了圣殿自己的房間。
他簡直是呆住了,連身體的不適都忘記了,轉頭不可置信地看向魔王。
“四天后再來找你,”魔王說完,瞥了一眼祝明璽口袋里露出來了個尖尖的,斷成兩半的木制魔棒,從懷里掏了個東西扔給他,“物歸原主。”
祝明璽下意識接住,然后愣住。
竟然是自己原先那根華美無比的水晶粉色魔棒。
扔完東西,魔王轉身就走。
祝明璽慌慌張張地拉住他。
魔王將自己的胳膊從祝明璽手中抽了出來,冷聲道:“干什么,松手!你不是寧肯拖著我去死都不愿意見我嗎?現在還拽著我干什么?”
祝明璽有些尷尬地說:“……吐真劑的解藥。”
魔王:“……”
魔王冷笑一聲,從懷里掏出瓶藥劑,捏著祝明璽的下巴灌到他嘴里,然后轉瞬消失在原地。
祝明璽站在原地咂摸了一下口中的味道。
不對呀,這味道有點酸有點澀,還有一股薈朝露的味道,怎么感覺有點像……
祝明璽臉色一變,迅速走到書架前翻找起來。
之前他被那精靈圣樹的聲音吵得睡不著覺,來書架上翻找能夠封閉聽覺的魔法,好像翻看到了一個味道描述和他剛剛喝下的藥劑有點像的……找到了!
祝明璽當時只掃了一遍,沒仔細看就翻過去了。
現在重新看清這個藥劑的描述后,祝明璽臉色瞬間變黑了。
【慎言藥劑】
【主藥薈朝露,味酸且澀,初級三階魔法藥劑,服用后會讓人發出非人般的叫聲,無解藥,持續時間為三天。】
【魔法藥水發明者:精靈王子洛希爾(7歲)】
祝明璽:“……”
非人般的叫聲……
祝明璽顫抖著摸著喉嚨,試探性開了下口。
然后。
【嘎。】
空氣中傳來了一聲響亮的鴨子叫。
祝明璽:“……”
祝明璽絕望地閉上了眼。
與此同時,空氣中突然出現了一封漆黑色的魔法信封。
祝明璽剛碰上那個魔法信封,信封便如煙霧般散去,黑色的信紙顯露出來。
【不準把我是洛希爾的事情告訴別人,否則……】
否則后面沒有字,只有彎刀戳出來的一個洞。
祝明璽:“……”
怎么說呢?
一般人看到魔王的這封信,只覺得“否則”兩個字后面代表了血腥殘虐的殺意。
而祝明璽現在看見這封信,只覺得“否則”這兩個字代表了往后余生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嘎嘎鴨子叫。
第48章
在親眼目睹了圣子(及圣德利亞)被魔王擄走后, 奎恩在第一時間召集各長老一同施展了精靈追光術。
可這里離魔法森林太遠,眾長老剛尋到魔王的蹤跡,還沒來得及進行窺探, 精靈圣子就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不,也不能稱得上是完好無損。
祝明璽指著自己的喉嚨用紙筆解釋。
——魔王給他下了禁言術, 時效三天。
奎恩憂心忡忡地看向他。
祝明璽假裝沒有看到他神色中的欲言又止, 提筆再次在紙筆上寫道:【有吐真劑的解藥嗎?】
奎恩的臉色卻突然變了:“魔王給您用了吐真劑?!”
其他長老的臉色也變得十分不好看,有的痛心疾首,有的蒼白無力, 有的憤慨至極, 還有個長老已經從懷里拿出了無比珍貴的圣級止痛藥劑。
祝明璽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沒點頭又沒搖頭,只是問道:“吐真劑有什么副作用嗎?”
奎恩卻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他的魔棒觸碰上祝明璽的皮膚,經過查看后,他的表情變得冷靜下來些許,開口解釋道:“吐真劑是一種殘酷無比的藥劑, 主要用于審訊, 服下后全身會猶如火燒,讓人疼痛難耐,無法思考, 只有說出真話的時候,疼痛感才會減輕, 持續時間為一個小時。”
祝明璽:……被騙了。
另一個長老解釋道:“這世間除精靈圣器外的所有測謊類藥劑和魔器都不能完全準確地測出謊言,且都伴隨著常人無法忍受的疼痛。”
祝明璽在紙上寫:【魔王并沒有給我使用吐真劑。】
雖然已經看出來了, 但各位長老還是長長松了一口氣。
可祝明璽卻有些不明白。
誠然,吐真劑也無法完全準確地測出謊言, 可人在極致的痛苦時難以保持冷靜,更難以進行思考,如果魔王真的給他服下了吐真劑,那么他說出真話的概率將會大大提升,魔王為什么不給他用呢?
祝明璽可不相信那個抓公主,煮矮人,把他變成木偶扔在大街上的魔王會有什么突如其來的仁慈之心。
除此之外。
在這次“審訊”過程中,魔王沒有掐他的脖子,沒有剜他的皮肉,沒有對他做出任何折磨和懲罰也顯得有些奇怪。
……明明若阿魔法已經被暫停了。
祝明璽猶豫片刻,再次用紙筆寫下疑問:【若阿魔法被暫停后有什么特征嗎?比如說遇到高強度的攻擊后會重新啟動之類的?】.
在祝明璽暗示魔王可能會對精靈圣樹感興趣后,圣殿的長老并沒有對外公布精靈圣樹出現的消息,僅僅舉行了一個簡化版本的圣子歡迎儀式。
儀式結束后,祝明璽向奎恩提出,想看看洛希爾的日記本。
奎恩愣了一下,然后愧疚地垂下了頭:“對不起,圣子大人,是我疏忽了,竟然忘了您向我提起過的夜晚難以安眠的事情。”
祝明璽搖了搖頭,表示沒關系。
他想看洛希爾的日記本,倒不是為了找到夜晚屏蔽雜音的辦法。
更多是想要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之前他拒絕看洛希爾的日記本,一是不想過多了解魔王的過去,產生什么不必要的惻隱之心,二是認為精靈王子時期的日記本對已經變成魔王的洛希爾來說沒有太大的參考價值。
可現在。
……想起那個被記錄人美化為“慎言魔法”的“嘎嘎魔法”,祝明璽覺得他之前的想法太片面太武斷了。
雖然已經過去了兩百年。
雖然已經年長了兩百歲。
但洛希爾的日記本對現在的魔王來說說不定仍具備著很大的參考價值呢.
奎恩領著祝明璽走進一個古舊但干凈的房間,一邊走一邊解釋:“洛希爾殿下經常會有一些出乎意料的巧思和天才般的魔法創意,于是我們布置給他的家庭作業就是寫日記,這就導致洛希爾殿下的日記里會出現大量的敷衍式記錄,但也因此留下了很多寶貴的魔法遺產。”
“咯吱——”
推開房間內的第二道屋門,奎恩的講述突然停止。
祝明璽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在一個書架后面的地面上,看到了一片純白色的裙擺。
聽到有人進來了,那片裙擺慌慌張張地藏到了書架后,與此同時,空氣里還傳出一道極力壓抑的哽咽。
“……王后?”奎恩試探性地開口。
數秒的靜寂后,安娜塔西雅臉色有些蒼白地從書架后面走了出來。
“奎恩老師,”安娜塔西雅低下頭,聲音有些啞,“抱歉,不經過您的同意就來到了這里。”
奎恩溫聲道:“這是您哥哥的房間,您來這里不需要經過我的同意。”
他停頓了一下,看向安娜塔西雅懷里抱著的,書一樣的厚本子,輕聲問:“您也在看洛希爾殿下的日記嗎?”
安娜塔西雅從奎恩的語氣中聽出了他的意思,她擦了擦眼淚,將日記本遞給祝明璽,低聲道:“我已經看過很多遍了,新圣子看吧。”
說完,她朝著祝明璽和奎恩告了別,轉身離開了這里。
祝明璽看了看手里這個磚頭厚的日記本。
隨便打開了一頁。
這是日記本偏向前面的一頁,上面沾染了一些未干的淚漬——是安娜塔西雅剛剛翻看的一頁。
祝明璽低頭看去。
在淚漬層層疊疊之處,書寫著這樣一行字。
【……安娜塔西雅是個笨蛋!氣死我了!我再也不想和她說話了!】.
安娜塔西亞在圣德利亞失蹤的第三天突然生了怪病,她的身體如火燒般的灼燙,她的皮膚如晚霞般的通紅,她陷入夢魘中無法醒來。
人們都說,這是因為她承受不了精靈王圣德利亞失蹤的打擊,甚至連她的貼身女仆都說王后會在昏睡中不斷地呼喚精靈王圣德利亞的名字。
當天下午。
渾身浴血神志不清的圣德利亞被人扔在了修繕好的王宮門口。
而當圣德利亞被王宮的騎士匆匆抬回王宮里時,祝明璽的房間里也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要出趟遠門。”魔王毫不客氣地坐在祝明璽房間的椅子上,抬了抬下巴,對他說,“收拾東西,跟我走。”
祝明璽:“……”
祝明璽面無表情地跟他對視。
魔王:“看什么看,能傳送魔法藥水的木盒呢?帶上,明天就該重繪魔法陣了。”
祝明璽慢吞吞地從口袋里拿出紙筆寫字:【去多長時間?】
魔王:“三四天。”
祝明璽:【那為什么不明天再去呢?明天您為我重繪完魔法陣就可以自己出發了。】
魔王瞇起眼:“你在跟我提意見?”
祝明璽:【不敢,主要是我怕我拖您的后腿。】
魔王冷笑:“說實話。”
祝明璽:【奎恩老師為我報名的,以普通人入學的魔法學院,明天早上就要開學了。】
魔王一個響指把祝明璽手中的本子燒成了灰燼,揚了揚頭,蠻不講理地說:“去收拾東西。”
祝明璽巋然不動地和他對視。
魔王眸色變得暗沉,他長臂一拽一按,祝明璽就被他死死按跪在身前的地上。
魔王捏著祝明璽的下頜,讓他抬起頭來,冷笑道:“祝明璽,你膽子好像變大了。”
祝明璽:“……”
也沒有吧。
主要是知道若阿魔法被暫停后,只要受到了嚴重攻擊,就會自動重啟,只要感受到了痛苦,魔王就會流淚……就多多少少有點飄。
畢竟眼前這位可是七歲的時候在日記本里寫下“今天用了嘎嘎魔法,戲弄了魔法學院的全體教師……安娜塔西雅說只要用洋蔥熏眼父王就會放過我……呵!開什么玩笑,就算被打死我也不會落下一滴眼淚”的魔王大人啊。
第49章
就在祝明璽猶豫著要不要繼續硬氣下去的時候, 耳邊忽然響起“哐當”一聲脆響。
祝明璽偏頭看去,只見房間的窗戶被突如其來的狂風刮開,靠窗的桌面零星出現幾滴雨點。
——外面下雨了。
是星星點點的毛毛雨, 雨滴被風從窗外送進來,飄落在桌面上。
最近的一滴離魔王不足半米。
魔王的身體瞬間緊繃。
可他卻沒作出什么夸張的舉動, 比如說從扶手椅上彈跳起來, 或者是用避雨罩給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祝明璽知道,這是因為魔王不想在自己面前漏出端倪。
祝明璽一言不發地從地上站起來,走到窗前把窗戶關上, 并插上插銷。
與此同時, 桌面上那幾滴雨滴也悄無聲息地蒸發無影了。
魔王一句話也沒說, 肩膀卻不動聲色地松懈下來。
【魔王大人,外面下雨了,待會兒可能會下大,要不您還是明天再去吧。】
祝明璽在紙上寫道。
奎恩給祝明璽報名的,是精靈界唯一一所多種族綜合性魔法學院,明天會安排祝明璽以普通人族的身份入學。
祝明璽還挺期待地來著。
“不行, ”魔王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 “我要去的地方必須要在明天月亮升起前進去。”
祝明璽:【那也不耽誤什么,您明天傍晚之前給我重繪魔法陣,重繪完剛好就可以用傳送陣前往目的地了。】
“那地方有禁制, 不能用傳送陣。”魔王卻說。
魔王偏頭看了眼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皺了皺眉, 擅自下了命令:“既然你不想在下雨天出門,那就等明天早上雨停了再跟我一起出發吧。”
祝明璽:“……”
到底是誰不想在下雨天出門啊?!
不過魔王既然這么說了, 就說明沒什么反駁的余地了。
即便明天早上雨沒停,魔王估計也會強制性讓雨停的。
祝明璽嘆了口氣, 提起筆寫道:【好吧,那您明天早上再來找我,我會提早收拾好東西等您的。】
可當他把本子遞給魔王時,魔王卻瞥了他一眼,隨手把本子一扔,徑直朝著床鋪走去。
祝明璽:“……”
……好自來熟哦。
眼見魔王毫不客氣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祝明璽深吸一口氣,忍辱負重地從衣柜里拿了條毛毯放在沙發上。
“祝明璽!”
冰冷的聲音卻突然從身后響起。
……又怎么了?
祝明璽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卻看見魔王從枕頭下拿出一個磚頭厚的本子——是洛希爾的日記本。
祝明璽:“……”
祝明璽頭皮一陣發麻。
魔王咬牙切齒道:“誰允許你看我日記的?”
祝明璽硬著頭皮寫字:【奎恩老師允許的。】
魔王冷笑一聲,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出一抹被氣出來的紅暈,指尖卻冒出一點火星來——他想要燒了這本日記。
祝明璽心中一跳,慌忙撲過去把日記本搶了過來!
他緊張得把日記本抱到懷里,張口想說什么,卻沒辦法發出人類的語言,只好緊張又焦灼地看向魔王,臉都漲得通紅了。
魔王頭一回被人從手里搶走東西,有那么一瞬間,他簡直是呆住了。
他站起身來,怒不可遏地看向祝明璽,想把他定在原地。
可這么一看,他卻渾身僵直。
——只見祝明璽定定地看著他,眼圈泛紅,眼淚都快要從眼中流下來了。
與此同時,魔王甚至感覺自己的眼睛也開始泛酸了。
魔王差點要瘋。
他簡直是連連后退,就差舉手投降了:“行了,我不搶了,別哭了,這點小事有什么值得痛苦的?”
祝明璽的眼淚卻突然從眼眶中掉了下來,與此同時,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表示他想說話。
魔王:“……”
魔王幾乎是磨了磨牙,然后轉過身子,推開了房間里的第二道門。
這里是精靈圣子的寢殿,可寢殿里面,還有個小小的魔法實驗室。
魔王走進魔法實驗室,拿了幾種很常見的材料擺弄一番,片刻后,一種藥劑就被調配了出來。
魔王面無表情地把藥劑扔給祝明璽。
祝明璽仰頭喝下去。
世人皆以為沒有解藥的“慎言魔法”就在此刻被提前解除了。
祝明璽試探性地說了說話,發現慎言魔法確實被解除了后,他長長松了一口氣。
唔,真不容易。
剛剛掉眼淚的時候,他差不多把這輩子最痛苦的事都放大百倍在腦海里過了一遍了。
“我不能讓您把日記燒掉,”祝明璽輕聲辯解,“奎恩老師是信任我才讓我把日記本拿回來看的,您要是把它燒了,我就沒辦法向老師解釋了。”
魔王一臉冷漠:“你就說是魔王燒的,他能看出來。”
祝明璽:“……”
有了惡人馬甲就肆無忌憚了是吧?
祝明璽:“即便是您燒的,我也算是保管不力。”
魔王:“你保管不力關我什么事?”
祝明璽:“……”
祝明璽抬頭看向魔王,小聲說:“安娜塔西雅每次懷念哥哥的時候都會重復翻看這本日記,您要是把它燒了,她會傷心的。”
魔王靜靜地看了祝明璽幾秒,忽然抿了抿唇,移開視線,一言不發了。
祝明璽輕輕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他房間的門忽然被人急促地敲響了。
似乎是想起圣子還處于被禁言的狀態,來人又慌張敲了兩下就擅自推門進來:“圣子大人!出事了!”
是精靈長老芬尼根。
祝明璽猶豫片刻,用一雙還有些泛紅的眼睛看向魔王,輕聲說:“您可以在這里待一會兒嗎?拜托您了,出去的話可能會產生不必要的沖突。”
魔王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
祝明璽剛從魔法實驗室出來,芬尼根就慌慌張張開了口:“圣子大人,出事了,外面下雨了!”
下雨怎么了?
祝明璽不準備暴露自己提前解除了“禁言術”的事,示意芬尼根繼續說下去。
芬尼根道:“這次下的不是普通的雨,是被眾神承認的圣子即位前后的圣雨!代表了眾神對精靈族的賜福!”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祝明璽用眼神詢問。
芬尼根焦急道:“是啊!是好事!但對精靈圣樹來說也是好事!精靈圣樹暴漲了數十米!發出了五彩的光芒!精靈民眾們都知道了圣樹現世的消息,全在歡欣鼓舞地慶祝呢!您不是說魔王對圣樹有覬覦之心嗎?要是他也發現了精靈圣樹的存在可怎么辦?!!”
祝明璽:“……”
祝明璽剛聽到“精靈圣樹”這四個字就頭皮發麻,可芬尼根已經說出來了,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果然。
在芬尼根焦灼的目光中。
在祝明璽異樣的沉默里。
魔法實驗室的門忽然被打開,黑發黑眼的魔王雙手抱胸,倚靠在門框邊,挑了挑眉,神情愉悅地問道:
“精靈圣樹?”
芬尼根:“……”.
半個小時后。
在精靈民眾痛恨的,憤怒的,摻雜著恐懼的目光中。
在精靈長老們絕望的,不甘的,幾欲吐血的注視里。
身裹避雨罩的魔王挾持著圣子離開了精靈圣殿。
而圣子懷里,則抱著那個因為悲傷而變回了原本大小的精靈圣樹.
精靈圣樹最終被栽種在了木屋旁的花叢里。
這邊晴朗無雨,天邊墜著晚霞,魔王去掉了避雨罩,心情頗好地看向灰撲撲的精靈圣樹。
祝明璽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偏頭看向魔王,問道:“您之前執意要留在我的房間里等雨停,是察覺到了那是精靈圣雨,并預測到圣樹會在圣雨中暴露蹤跡?”
魔王瞥了他一眼:“你之前跟長老們說,我對圣樹有覬覦之心,讓他們把圣樹藏好點?”
祝明璽:“……”
祝明璽乖乖閉上了嘴。
魔王:“帶木盒了嗎?”
祝明璽:“帶了。”
魔王:“那行,走吧。”
魔王一邊說著,一邊用彎刀在地上畫傳送陣:“月輝谷內部無法使用傳送陣,但我們可以先用傳送陣到達附近。”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月輝谷?”祝明璽問。
他對這個地方有點印象。
鏡中魔王曾經對他說過,月輝谷非常漂亮,而且是花仙子的聚居地。
“是。”
“那里很漂亮嗎?”
魔王抬頭看了祝明璽一眼,好像他說了什么奇怪的話。
下一秒,傳送陣成型,魔王把祝明璽拉了進來:“你看看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祝明璽眼前一片漆黑,頭暈目眩感瞬間襲來。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祝明璽呆住了。
這邊已經是夜晚。
圓盤般的月亮將月輝灑在面前的土地上,照出一片光禿禿陰森森的淵谷。
泥沙,巖石,沼澤地。
數米粗的枯木橫在面前的土地上,密密麻麻的蟲蛇附在上面注視著他。
而在淵谷兩側,高聳入云的山遮擋了大部分的天空,給人一種快要喘不過來氣的壓迫感。
連天空夾縫里完完整整顯露出來的圓月,都在此刻變得像是一個探照燈,或者是冷血惡魔注視著的眼。
“前面就是月輝谷的范圍了,走吧。”魔王說。
祝明璽卻忍不住后退一步:“……一定要進去嗎?”
“明天是月圓之夜,一定要在月圓之前進入月輝谷內部,快點,別磨嘰。”
魔王毫不留情地把祝明璽拽了進去,祝明璽感覺自己踩到了什么軟趴趴,黏糊糊的東西,似乎是某種無脊椎動物的尸體。
祝明璽痛苦地閉上了眼。
進到月輝谷后,祝明璽甚至覺得連風都令人不適,陰森腐朽的風像是空氣蛇一樣鉆入他的脖頸,讓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又一層。
“您來這里是為了做什么?”祝明璽忍不住想多說些話,趕走這陰冷可怕的氛圍。
魔王似乎也不太喜歡這邊的環境,竟沒嫌棄祝明璽聒噪,而是回答道:“找一種藥劑材料。”
祝明璽問:“西麗莎魔法藥劑?”
魔王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祝明璽:“猜的嘛,您不是一直致力于調配出西麗莎魔法藥劑嗎?”
他停頓了一下,找補道:“不管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后。”
魔王沒有說話,祝明璽就貼著魔王的胳膊,一邊小心翼翼地走路,一邊自言自語:“西麗莎魔法藥劑沒有解藥,能讓人失憶,還能讓人忘記失憶時所產生的一切愛恨……您是想讓安娜塔西雅服下這個藥劑?為了讓她離開圣德利亞?”
魔王腳步一頓,瞇起眼看向祝明璽,并伸出手捏著他的下巴,讓他抬起了頭:“你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祝明璽臉上的肉被他捏得有些變形,纖長的白色睫毛卻輕輕眨著,顯得很無辜:“那怎么辦啊?您調配好西麗莎魔法藥劑后要用我來試藥嗎?”
魔王卻一下子松開了他,轉頭直視著前方:“圣愈石只有一顆,只夠調配一份藥劑的。”
祝明璽悄悄松了一口氣:“哦。”
空氣陷入靜寂,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像是怪物的哀嚎。
祝明璽又忍不住開了口:“那血契怎么辦啊?就算安娜塔西雅忘記了圣德利亞,她身上還有個陪葬性質的血契。”
“沒關系,就算不殺了他,我也有千萬種方法能讓他生不如死。”
魔王聲音陰冷到令人不寒而栗,祝明璽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況且,”魔王又道,“血契又并非不能解。”
“血契和血誓很好解嗎?”
祝明璽心中一跳。
難道就是因為血誓可解,鏡中魔王才在上次出現的時候拒絕了他用血誓換五日之約的提議?
“有關兩個人的血契和血誓,只要用任意一人的心臟做藥,就有解決的辦法。”魔王漫不經心地說。
祝明璽:“……”
于是祝明璽更不明白了。
——鏡中魔王為什么不同意他用血誓換取五日之約呢?
突然,魔王停下腳步,臉色瞬間變了。
“怎么了?”祝明璽不明所以地問道。
魔王卻一句話都沒說,轉身飛快朝著月輝谷的出口跑去!
祝明璽心中一驚,慌忙跟上!
“魔王大人!您怎么了?!我們不去月輝谷了嗎?!”
魔王身影快得如鬼魅般模糊不清。
魔王跑出月輝谷,用傳送陣徹底消失的最后一刻,祝明璽聽到了他發顫的聲音。
“……安娜塔西雅出事了,你在這里等我。”.
祝明璽等啊等。
他在月輝谷的邊緣等。
他在魔王離開的地方等。
他從驚懼等到困倦,從困倦等到饑餓。
他等到月亮落下,太陽升起。
他等了將近一天一夜,
在離重繪魔法陣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兩三個小時的時候,祝明璽終于等不住了。
他咬了咬牙,拿出魔棒,在地上畫出前往王宮的傳送魔法陣。
月輝谷離魔法森林距離極遠,但離精靈族的王宮卻沒那么遠,畫下來大概能被劃分為高等魔法的范圍。
祝明璽只遭受到可承受范圍內的反噬,就畫完了。
祝明璽閉上眼抹掉唇角的血,走進傳送陣。
經過熟悉的頭暈目眩,祝明璽出現在了王宮門口。
雨依舊在下,依舊是淅淅瀝瀝地毛毛雨。
這次卻并非圣雨,而是普通的雨了。
可王宮前,道路上,空氣中。
目光所及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斥著喜氣洋洋的氛圍,目光所見的每一位精靈,都洋溢著歡欣鼓舞的笑容。
祝明璽心跳聲越來越快,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圣子大人!”一個精靈看到了他,笑著朝他行了最高規格的見圣禮。
“怎么回事?”祝明璽一把拉住他,“是有什么喜事嗎?大家為什么都這么開心?”
“當然開心啦!”
那位精靈歡欣雀躍地說。
“邪惡的魔王終于死啦!”
“——被我們勇敢美麗的王后親手所殺!”
第50章
……死了?
祝明璽的心跳似乎都在這一刻停止跳動, 他僵直在原地,渾身的血液都往上涌,有那么一瞬間, 他簡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一個激動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快點走啊,精靈王要在精靈廣場用圣火燒毀魔王的尸體……啊, 圣子大人!”
祝明璽驟然回過神來!
他立刻拿出魔棒在地上畫出傳送陣, 出現在精靈廣場上。
祝明璽之前那個簡易的圣子即位儀式就是在精靈廣場舉行的。
這里莊嚴,宏偉,圣潔, 美麗。
精靈圣子的即位禮舉行時, 這里就擠滿了觀禮的精靈。
而此刻, 出現在精靈廣場上的人更是比當時有過之而無不及,除了精靈,這片土地上甚至還源源不斷地冒出了聞訊趕來的其他種族。
精靈族的精靈,圣廷的教徒,魔法學院的學生,巨人, 矮人, 巫師……
雨幕不歇,人流不休。
雨水平等地灑落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卻澆不滅他們眼里希望的火。
激動, 亢奮,感激, 眼含熱淚,搖旗吶喊。
這里成了一片激情昂揚的土地。
在人群的正中央, 在圣潔的高臺上,祝明璽看見圣德利亞在雨幕中高舉著不滅的圣火。
他重傷未愈, 嘴唇蒼白,臉頰卻泛起激動亢奮的病態潮紅。
他一樁樁,一件件細數魔王的罪行。
他一字字,一句句朗誦圣廷的誓言。
他振臂高呼,他熱淚盈眶——
光明終將擊破黑暗,魔王已死,黎明將至!
“圣德利亞!圣德利亞!”
臺下響起浪潮般的呼喊。
那聲音響徹云霄,連雨水都被震出波紋。
可祝明璽卻在這片瘋狂和躁動里直直看向圣德利亞腳下的尸體。
那是一身漆黑的魔王。
那是面色灰白的魔王。
他靜靜地平躺在地上,雨水從他臉頰上滑落,沖淡了他眼角,唇角,耳邊的血。
他的皮膚一片灰白,灰白到泛著死氣。
他的胸膛毫無起伏,平靜地如如雕塑。
他已經死了。
他的死給所有人都帶來了狂歡。
除了祝明璽。
祝明璽面無表情地在雨里站了許久,然后徑直朝著高臺上的魔王走了過去。
魔王死了?
祝明璽不信。
在親耳聽過魔王的心跳前,祝明璽不信他會死。
在親手探過魔王的鼻息前,祝明璽不信他會死。
離重繪魔法陣就剩兩個小時了,魔王怎么能死?!
精靈圣子無人不識,眾人紛紛給他讓了路。
圍在高臺周圍的精靈長老們看見祝明璽,甚至親自下來迎接了他。
奎恩擔憂地問他有沒有出事,芬尼根興奮地詢問他要不要親手點燃魔王的尸體。
祝明璽一言不發地走向高臺,蹲在魔王身邊,朝他伸出了手去。
“圣子大人,別碰!”眾長老卻緊張地叫停了他。
芬尼根解釋:“魔王即便死了也是很危險的存在,您沒看見他周身那層黑霧嗎?那層黑霧可能會給您帶了傷害——”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在他的勸阻中,只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
雪發銀眸的圣子面無表情地將冰涼的手放在魔王蒼白的臉頰上。
那神秘的,恐怖的,如同詛咒一般的稀薄黑霧在他雪白的手腕上纏繞一瞬,又很快離去了。
圣子的手卻滑至魔王鼻下。
與此同時,他也俯下身去,將尖尖的精靈耳抵上魔王冰冷的胸膛。
這其實是一幅很怪異的畫面。
潔白的圣子俯趴在漆黑的魔王的身上,臉上沒有絲毫憎惡,厭恨或恐懼。
他神情淡淡的,純白色的睫毛輕輕垂下,動作輕柔而專注。
不知情的人看了,幾乎要以為地上躺著的不是罪孽滔天的魔王,而是他的愛人了。
好在他異于常人的容貌使他看起來像是游離于世人之外的神明,一舉一動都充斥著悲天憫人的神性。
沖淡了他舉動里所有的違和感。
“……圣子大人在親自確定邪惡的魔王是不是真的死了。”有精靈自發性對此作出解釋。
“可魔王確實已經死了啊?”有人不解。
“但沒有人這樣確定過,沒有人敢親手觸碰魔王的尸體,精靈王也是將魔王在雨里放置了一天才確定他死了的。”
“圣子大人真偉大……”
一秒,兩秒,三秒。
雪發銀眸的圣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中露出了一抹很淺淡的,如釋重負的笑容。
“看來魔王確實是已經死了!”眾人也跟著如釋重負起來。
"圣子大人,“圣德利亞俯身,做出一個準備把祝明璽扶起來的手勢,“魔王確實已經死了,我們要開始處理他的尸體了。”
他臉上掛著彬彬有禮的笑容,完全看不出幾天前還面容扭曲地對著祝明璽發出了致命的攻擊。
祝明璽躲開他的手,從地上站起來,順從地走到了奎恩身邊。
他偏過頭,低聲湊在奎恩耳邊說了幾句話。
就在圣德利亞舉起圣火火把準備扔到魔王身上時,奎恩卻突然開了口。
“精靈王陛下,請稍等!”奎恩朗聲道,“燒毀魔王的尸體之前,圣子大人想為魔王施展凈咒禮。”
“凈咒禮?”圣德利亞蹙眉道,“我從未聽說過這種魔法。”
祝明璽淡淡道:“是我在前任圣子洛希爾殿下的日記本里發現的一種魔法,經過凈咒禮洗禮過的尸體會自動清除生前所留下的所有詛咒,這對所有經受過魔王傷害的人來說,都是一件幸事。”
圣德利亞剛準備說什么,臺下就有人大聲地歡呼起來!
雖然從未聽說過魔王具體詛咒過什么人。
可魔王是那樣瘋狂殘暴的惡魔,誰知道他有沒有在什么時候詛咒過全世界?
祝明璽垂眸道:“凈咒禮五分鐘就能施展好,請各位緊閉雙眼,否則魔王的詛咒可能會通過眼睛尋找靈魂的寄居地。”
祝明璽話音剛落,臺下的人們就急不可耐地閉上了眼。
祝明璽抬頭看向圣德利亞:“請精靈王陛下閉眼。”
圣德利亞咬著牙不情不愿地閉上了眼。
三十秒后,高臺上再次傳出了精靈圣子微微有些冷冽的聲音。
“精靈王陛下,請您不要提前睜眼。”
這一回,臺下出現了一些細微的不滿和騷亂。
圣德利亞死死盯著立在原地的祝明璽,目光陰冷得如同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蛇。
祝明璽無波無瀾地同他對視。
“精靈王陛下,請您閉眼。”
圣子第三次開口。
這一回,臺下的騷亂出現了進一步的擴大。
圣德利亞深深呼出一口氣,臉色陰沉地閉上了眼。
兩分鐘后。
落針可聞的精靈廣場上響起了精靈王難掩暴怒的聲音:“魔王的尸體不見了,圣子帶著魔王的尸體跑了!他在耍我們!”
可沒有一個人應和他,所有人都閉著眼。
精靈王沖上去捏住奎恩的肩膀:“你們聽不到我說話嗎?睜開眼啊,他們跑了!”
奎恩閉著眼氣定神閑地答道:“還沒到五分鐘呢,精靈王陛下,您怎么又睜開眼了?還說這些奇怪的話,您是不是被詛咒寄居了啊。”.
祝明璽本來是想使用傳送陣直接回到魔法森林的城堡的。
噴泉池旁那個通用的傳送陣已毀,城堡周圍又有荊棘枯木林和“死亡之霧”遮掩,除了祝明璽和魔王,尋常人都無法輕易過去。
可魔法森林距離此處太遠,若要使用傳送陣過去,就是圣級傳送陣的范圍。
祝明璽若是強行把傳送陣畫出來了,若阿魔法定會強制重啟,到時候魔王遭受到反噬,即便現在沒死也得死了。
是的,魔王沒死。
雖然他現在看起來真的跟死了沒兩樣,呼吸幾近于無,心臟五秒才能聽見跳動一下,可他確實還活著。
短暫的思索后,祝明璽將傳送方位定在了月輝谷附近。
他胡謅出來的那個“凈咒禮”根本不能幫他爭取太長時間,圣德利亞估計三分鐘不到就能發現端倪,其他人在五分鐘后也能得知他帶著魔王逃跑的消息。
精靈族有精靈追光咒,祝明璽和魔王根本無處可藏。
但魔王說過,他原本想去的地方是月輝谷的內部,那里只有在月圓之夜才能進去。
如果他速度夠快,能夠在今天月亮升起之前進到里面,而又能幸運地甩開追兵,那么他就會有一個月的喘息時間。
不,也不需要一個月。
只要六天就夠了。
畢竟他也只有兩瓶魔法藥水.
出現在月輝谷的邊緣后,祝明璽用最快的速度給魔王灌下了他隨身所攜帶的所有治愈的藥劑,然后在魔王身上畫了個“輕若鴻毛”魔法陣,背著他健步如飛地沖進了月輝谷!
月輝谷和精靈王國有時差。
那邊還是下午四點,這邊都已經是黃昏了,等太陽完全掉下去,月亮就該從這片狹窄的天空中升起了。
快一點,再快一點!
祝明璽背著魔王飛速向前跑!
這一回,陰森的空氣,哀嚎般的風聲,腳底踩著的各式各樣的動物尸體全都沒在祝明璽心底留下任何痕跡。
可他心里卻產生了千倍百倍的恐懼。
呼嘯而過的風聲似乎夾雜著圣德利亞的追殺聲,微微有些震顫的土地似乎也來源于身后數不勝數的追兵。
祝明璽卻絲毫不敢回頭看。
就在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而祝明璽抬起頭時已經能從夾縫般的天空中看見一抹月輝的時候,身后喝了十七八瓶治愈藥劑的魔王終于有了動靜。
他的呼吸聲變得明顯,他的體溫變得灼燙,已經凝滯的鮮血又從他嘴里吐了出來,將祝明璽的圣子白袍染得鮮血淋漓。
“魔王?!魔王大人!”祝明璽一邊奔跑一邊大力呼喊,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祝明璽卻鍥而不舍地繼續喊道:“月輝谷的內部還要多久?!月亮快要完全升起來了!我一直往前跑對嗎?有沒有什么機關?!洛希爾!”
魔王終于有了回應。
他張了張嘴,鮮血順著祝明璽的脖頸滑入他的衣領,他沾血的嘴唇貼著祝明璽的耳朵,發出氣若游絲的聲音:“……有一棵……有一棵銀白色的樹,樹下有湖,跳到湖里就是月輝谷的……噗!”
魔王再次吐出一口血來。
祝明璽卻面色慘白地停住步子。
“完了,跑過頭了。”
祝明璽硬著頭皮往回跑。
這一回,他沒跑幾步就真正察覺到了地面的震顫——圣德利亞他們殺過來了!
祝明璽神情慌張地背著魔王躲到了一塊巨大的巖石后面。
與此同時,他隱隱約約聽到了圣德利亞的聲音:“他們就在這附近!”
祝明璽痛苦地閉上眼。
可就在這時,一只冰涼的手卻摸上了他的手腕。
祝明璽轉過頭,看見魔王緩緩睜開了眼。
淋了雨后,瞬命藥劑的反噬會讓魔王受到服藥之前的十倍重傷。
于是現在的魔王依舊有一雙灰藍色的盲眼。
他臉色蒼白,可半張臉卻都沾染著血污,連眼尾都濺上了血點,像是落了紅梅的雪山。
他就這樣“看”著祝明璽,輕聲開口:“祝明璽,帶我出去。”
他神色竟然是平靜地。
祝明璽心中的煩躁和絕望竟然也在這樣的“注視”中慢慢消解了。
“您有辦法?”祝明璽問。
魔王點了點頭。
祝明璽松了一口氣。
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殘血的魔王亦能反殺,他應該多給魔王一點信心的。
“需要我給您施展一個高級治愈術嗎?雖然可能效用不大。”祝明璽語氣又重新變得恭敬起來。
魔王搖了搖頭:“不必。”
祝明璽卻一言不發地拿出手帕輕輕地擦干了魔王臉上的血污。
臉上的血漬擦干凈了,可長發上的血漬卻有些難以處理,祝明璽想了想,干脆對魔王施展了一個清潔魔法。
魔王臉上和身上的血污瞬間消失無影,徹底被淋透的衣服也變得干凈清爽。
他垂下眼時,睫毛遮了眼,除了面色有些蒼白外,幾乎看不出半分狼狽的模樣了。
看起來安靜又沉穩……有那么一瞬,竟和鏡子里的魔王相重疊了。
緊接著,圣德利亞的聲音再次響起。
“他們在巖石后面,那邊有魔法波動!”
魔王將冰涼的手放在祝明璽手心里,祝明璽看了他一眼,去掉他身上的“輕若鴻毛”魔法,扶著他站了起來。
可誰知“輕若鴻毛”魔法一去除,魔王像是沒辦法承受自己身體重量似的,砸倒在祝明璽身上,甚至再次吐出一口血來!
祝明璽:“………”
就這?
連站都站不起來了,還怎么反殺?!
沒事的沒事的,相信魔王,信任魔王,魔王一定還有絕殺技——這可是魔王啊!
祝明璽慌忙給魔王再次施展上“輕若鴻毛”,然后在圣德利亞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中,重新給魔王擦干臉上的血漬,貼著魔王的身體,托著魔王的手,緩緩帶著他從巖石后面走了出去。
魔王一出現。
圣德利亞身后圣廷教徒的臉色就瞬間變白了,有幾個人甚至連連后退,喃喃自語著“不可能”和“魔王竟然沒死”。
連圣德利亞的臉色都變了又變,可他打量過魔王的臉和那雙灰藍色的眼后,神色又變得鎮定下來。
“魔王大人,”圣德利亞笑著說,“看來您僥幸未死,是為了被我親手誅殺。”
話音剛落,他就從懷里拿出了魔棒。
魔王的彎刀已然不知所蹤,祝明璽把手里的魔棒遞給魔王時,魔王也搖頭拒絕了。
他只是閉上眼,然后伸出了右手。
轉瞬之間,似乎連天幕都黯淡了幾分。
不知從何處來的風將魔王的長袍吹得獵獵作響,而絲絲縷縷的黑霧卻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魔王手里團成一個越來越大的黑球!
圣廷的教徒們臉上浮現出了驚恐萬分的表情,像是下一秒就要尖叫出來,而圣德利亞的臉色也瞬間變得慘白,簡直是踉蹌著后退了幾步,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祝明璽的心情卻瞬間飛揚起來。
果然,果然。
不愧是魔王!
行了,不會死了!
早知如此,他一開始何必跑得那么費勁,就應該在第一時間拼盡全力喚醒魔王的!
他一只手扶著魔王,一只手插在兜里,淡然自若地看向神情倉皇的敵軍。
只見有個圣廷的教徒連滾帶爬地往外面跑,一邊跑一邊大喊:
“瘋了瘋了!魔王要自爆!他寧肯靈魂被撕成千萬片,也要拽著我們一同下地獄!完了完了!我們死后也不能回歸眾神的懷抱了!”
祝明璽:“……”
祝明璽風輕云淡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他僵硬地轉過頭去。
卻在蒼白干凈的魔王的臉上,看見了一抹如沐春風般的愉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