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祝明璽說完那句話后, 恰好有一陣風吹開了窗戶,送來樓下熙熙攘攘的吵鬧聲。
——那聲音來自于清早起來前往餐廳的學生。
祝明璽拿起魔王的專用餐具,對他說:“時候不早了, 我們也去吃飯吧。”
魔王卻立在原地沒有動。
“魔王大人?”祝明璽輕聲喊他。
魔王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你自己去吧,我不餓。”
這是這么多天以來魔王第一次提出要分開行動。
祝明璽分明是個細致入微的人。
往日里, 他甚至可以通過魔王輕抿的唇角察覺到他對某個菜品的不喜歡, 及時幫他挪開,可現(xiàn)在,他卻像是一個聾子和瞎子一樣, 沒有察覺到魔王情緒里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好吧, ”祝明璽說, “那我先去了,今天的第一節(jié)課是貝萊奧老師的魔法實驗課,在魔法實驗樓2層的201號教室上課,您別忘了。”
“不想去,”魔王語氣平平地說,“我都快離開了, 烏蒂這個身份也不需要用了, 為什么還要強迫自己去上那些無聊至極的課?”
祝明璽溫和道:“那您繼續(xù)休息吧,我會向貝萊奧老師解釋的。”.
祝明璽走進魔法實驗室,剛找到位置坐下, 前面的同學就一臉好奇地扭過了頭。
“你和烏蒂吵架了?”
“沒有啊,你為什么會這么覺得?”祝明璽神情自然地微笑著回應。
“這么多天了, 我們還是第一回見你倆不在一塊兒。”另一個同學小聲道,“你們?yōu)槭裁闯臣馨。恳欢ㄊ菫醯僮隽隋e事吧, 他性格那么差,也就你能受得了他。”
祝明璽沒再說話, 而是禮貌地笑了笑,低頭拿起書本看了起來。
他專心看書的時候有一種很奇異的氣質(zhì),濃黑的睫毛輕輕垂下,沉靜的眼眸專注于書本,嘴唇微抿,年輕俊秀的臉龐上一絲笑意也無。
眾人瞧見他這副模樣,都紛紛識趣地閉上了嘴,連周身的議論聲也小了。
但也有不識趣的。
“冥西同學,你和烏蒂同學分手了嗎?”一名十五六歲扎著雙馬尾的女同學湊過來問道,她眼睛睜得圓圓的,蹙著眉頭,神情簡直是惋惜。
祝明璽緩緩放下書:“你誤會了,我和他并不是那種關系。”
女同學愣住了:“……啊?可是……可是我前兩天還在餐廳里看見你給他擦嘴。”
祝明璽笑了:“他個子比較矮,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把他當成弟弟照顧,我原來有很多弟弟妹妹的,我照顧他們都照顧習慣了。”
女同學訥訥道:“哦……好吧,看來是我誤會了,對不起。”
“沒關系。”祝明璽溫文爾雅道。
“砰!”
魔法實驗室的房門卻忽然被人一腳踹開。
眾人循聲望去。
只見個子矮還脾氣壞的烏蒂同學面色陰沉地站在門外,與他的臉色相比,他身后灰藍色的天空都顯得晴朗了。
“出來!”他冷冰冰地看著祝明璽說。
……好差勁的脾氣,冥西同學不和他在一起真是理所應當?shù)氖虑椤?br />
在場大部分人的心里都同時冒出這樣一句話。
祝明璽輕嘆一口氣,起身走出教室。
他剛一出去,教室門就被烏蒂用魔法“砰”地一聲關上了,隔絕了室內(nèi)所有窺探的目光。
“誰是你弟弟?!”魔王咬牙切齒道,“我比你大兩百歲!”
祝明璽很迅速地道歉:“抱歉,我不該那么說。”
可下一秒,混血矮人的身體就迅速拔高,變成了精靈王子洛希爾的模樣,祝明璽需得抬頭才能對上他的眼。
“現(xiàn)在還能把我當成你弟弟嗎?”高大俊美的精靈王子冷聲笑道。
他說這話的時候,祝明璽剛巧看見黛美莉老師的身影在走廊盡頭一閃而過。
他心跳驟然一停,慌忙拉著洛希爾的手藏到隔壁的空教室。
“您干什么?您怎么能在外面變成這副模樣?”
洛希爾非常用力地從祝明璽手中抽出手,冷聲笑道:“放心,我用了魔法,別人看我時還是烏蒂的模樣。”
祝明璽仔細一瞧,這才發(fā)現(xiàn)洛希爾下半身隱隱約約籠罩著一層極淡的霧氣,那霧氣的輪廓分明是矮人烏蒂的身影。
祝明璽這才松了一口氣,問道:“這是什么魔法?我原來從未聽說過。”
“非弟魔法。”洛希爾道。
祝明璽:“?”
好怪的名字。
“是一個叫‘非弟’的魔法師創(chuàng)造的魔法嗎?”祝明璽問。
“不是,”洛希爾說,“是我剛剛創(chuàng)造出來的魔法。”
祝明璽:“……”
“……您真是當之無愧的魔法天才。”祝明璽真心實意地夸贊道。
洛希爾雙臂環(huán)胸地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祝明璽心中卻突然涌起一陣不妙的預感。
“您以后在學院不會都要使用這個魔法了吧?”
“不然呢?還讓你每天俯視我,仗著我個子矮,把我當?shù)艿埽俊?br />
祝明璽:“……”
祝明璽語氣艱難道:“可是您這樣別人會覺得我舉止怪異,每天都對著您頭頂?shù)目諝庹f話。”
“關我什么事?別人只會覺得你腦子有病。”洛希爾冷冰冰地說。
祝明璽:“……”
恰在此時,上課鈴響了,祝明璽剛有所動作,洛希爾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跟我去提交雙人宿舍入住申請。”
祝明璽愣住了:“可是……”
洛希爾不耐煩地打斷他:“不準拒絕我,就算我明天就要走,我也不愿委屈自己繼續(xù)和貝利斯那個蠢貨住在一起。”
祝明璽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說:“好。”.
森林冒險挑戰(zhàn)每周都有,今天剛好是挑戰(zhàn)日。
冒險挑戰(zhàn)的內(nèi)容也很簡單,主要是雙人組隊去魔法森林深處,采集清單上有的魔法材料。采集到的種類越多,名次越高。
每周挑戰(zhàn)賽的前三名可以獲得雙人宿舍的入住資格,若是單人參賽,只要獲得第一名就可以獨自入住雙人宿舍或任意攜帶一名同學一同入住雙人宿舍。
洛希爾并沒有選擇單人參賽,而是選擇了雙人組隊。
“你也說了那個人可能很快就會再次出現(xiàn),我不能離你太遠。”洛希爾解釋道。
“我知道。”祝明璽表示理解.
魔法森林對兩人來說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在其他同學都神情警惕,身子微弓,手持魔棒,目露戒備的時候,祝明璽和洛希爾則在第一時間脫離人群,神情放松得像是在踏青。
太陽升高,烏云散去,天空變得晴朗,細碎的金色陽光灑在洛希爾的身上,祝明璽微微有些晃了神。
這么多天以來,他還是第一次在宿舍以外的地方看見精靈王子洛希爾。
森林和精靈是絕配。
鳥雀盤旋,蝴蝶紛飛,連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花瓣都偏愛著精靈王子,歡欣鼓舞地綴上他的發(fā)間。
“你在看什么?”
剛抬起手從樹枝上摘下挑戰(zhàn)清單中所記錄的嫩芽的洛希爾轉頭看向祝明璽。
祝明璽輕咳一聲,收回視線:“沒什么,我只是在想,那些蝴蝶和鳥雀也和我一樣能看清您原本的面貌嗎?”
洛希爾解釋道:“非弟魔法會讓除你以外的所有人都把我看作烏蒂的模樣,不包括其他生靈。”
恰在此時,一陣微風拂過,送來清淡好聞的花朵的氣息。
“那邊好像有清單中的青翼花。”祝明璽說。
“我們走。”
花香來源于一片極為壯闊美麗的花叢,花叢里紛飛著成年的和未成年的花仙子,它們身形很小,他們羽翼卻很大,如同盛開的花朵。
洛希爾一出現(xiàn),它們就歡欣地圍了上來,將精靈王子團團圍住了。
祝明璽拿起魔棒,默不作聲地施展了一個魔法重現(xiàn),將這一幕記錄了下來。
洛希爾很隨意地伸出手,一只體型略有些圓潤的花仙子就落在他干凈白皙的指尖。
“祝明璽,”洛希爾卻突然轉頭看向祝明璽,問道,“你有很多個弟弟妹妹嗎?”
祝明璽點了點頭。
“他們現(xiàn)在在哪里?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的過去。”他語氣中甚至帶著很輕微的抱怨意味。
祝明璽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沒有什么好說的,我的過去和我的故人都已經(jīng)與我分離,待在另一個世界。”
洛希爾愣了一下,收回手。
花仙子立刻飛走了。
洛希爾看向祝明璽,兩人有一瞬間的對視。
最后是祝明璽先移開了視線。
“啊,這些小花仙好漂亮。”祝明璽打破安靜的氛圍,笑著在空中虛抓了一下。
“給。”
可下一秒,精靈王子就抓了一只小花仙,塞到祝明璽手里。
“玩吧。”
祝明璽:“……”
看著驚恐萬分地在自己手心里瑟瑟發(fā)抖的小花仙,祝明璽默默放飛了它。
“我看看就好。”他小聲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洛希爾剛剛的舉動太粗暴,花叢里的小花仙們慌亂地撲扇著翅膀飛起來,如同受驚的鳥雀。
祝明璽看向洛希爾,剛準備說什么,就見一陣黑霧襲來,遮住了他的眼。
祝明璽愣了一下,隨即脊背立刻生出冷汗!
就像是魔王使用精靈追光術必須要變成精靈形態(tài)一樣,維持著精靈王子形態(tài)的洛希爾也難以使出黑暗魔法——這是鏡中魔王出來了。
“洛希爾!”他慌忙大喊。
“嗯,我在。”
沾染著低沉笑意地嗓音在耳畔響起。
隨即,一條如鐵棍般堅硬的手臂環(huán)上他的腰,緊緊將他抱在懷里,柔軟的嘴唇卻觸上他的耳垂,灑下溫熱的呼吸。
“阿璽,好想你。”
那人輕聲喟嘆道.
黑霧散去的那一刻,周身的一切都有了變化。
藍天變成黑夜,花叢變成密林。
身旁的精靈王子也變成了一身黑袍的魔王。
祝明璽一把推開緊緊抱著他的魔王。
魔王被他推得踉蹌了幾步,卻仍舊笑著看他。
他面容蒼白,腳步虛浮,眼睛卻在螢火的映襯下亮得驚人。
而他身后,是在月光下靜靜綻放,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藍色月輝花。
——這里是三百多年后的未來。
祝明璽驚慌失措地收回視線,一邊下意識地摸上魔棒,一邊問魔王:“你把我?guī)нM你的世界了?!”
魔王卻笑著糾正他:“不,不是我的世界,是我們的世界,我們以后就可以永遠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再也不會有討人嫌的小混蛋來打擾我們了。”
“你開什么玩笑?”祝明璽強作鎮(zhèn)定道,“這里不是我的世界,我不能在這邊久待的,不到一天,我的身體就會變成半透明色,我就必須要離開這里。”
魔王臉上的笑意卻絲毫沒有散去。
“阿璽身體變成透明后,我就會帶阿璽出去,給魔鏡喂魔晶,然后我們再重新進來。當時我昏迷的時候,阿璽不就是用這樣的方法在這邊待了二十多天嗎?我們也可以這樣待上二十年,二百年的。”
祝明璽一步步后退:“這樣頻繁穿越時空耗費精力,你不怕我就此折壽嗎?”
“沒關系,”魔王輕聲笑道,“有若阿魔法在,要折也是折我的壽。”
祝明璽閉上眼又睜開。
他手中的魔棒的棒尖已經(jīng)觸碰到了魔法藥水的盒子,只要他略施一個小小的法術就能戳破盒子,使魔棒蘸上藥水,施展解匿魔法……
不行。
祝明璽默默松開了魔棒。
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即便魔王看起來步履虛浮,身體虛弱,他也不一定是魔王的對手。
要等一個好時機……
祝明璽垂下眼,表情變得平靜。
“我累了,想睡覺。”
“好。”
魔王牽上他的手,同他一起踏過月輝花鋪就的小路,一步一步走向城堡.
魔王的身體如同暖不熱的冷玉。
祝明璽和他躺在床上,被他抱在懷里時,幾乎冷得想打哆嗦。
可魔王的擁抱卻越來越緊了。
“阿璽,我好想你,我好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他冰涼的嘴唇在祝明璽的臉頰上摩挲,寬大的手掌細數(shù)著祝明璽脊背的骨骼,嘴唇卻輕輕道出無盡的情意。
“我想睡覺。”祝明璽冷冰冰地說。
“好。”魔王笑著松開了他些許,然后又湊過來,輕輕地在祝明璽嘴唇上落下一吻,“我們睡覺。”
祝明璽身體瞬間緊繃,并下意識推開魔王朝后仰。
可什么也沒發(fā)生。
祝明璽愣愣地看向窗外,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只看見了一道光明如晝的閃電亮光。
“阿璽,不用再怕赫蒂公主魔法了。”魔王笑著說,“我在城堡外面加了隔音罩和避雷罩。”
他語氣溫柔而又滿足,還帶著獵物已然入手的松弛感,祝明璽卻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許是因為太過亢奮,魔王這次過了許久才陷入沉眠。
他睡著的時候呼吸平穩(wěn),眉目舒展,連唇角都是微微翹起的。
祝明璽則一點點從他懷里抽出手來,從布袋里摸出魔棒和魔法藥水。
可當他看見魔法藥水的那一刻,臉上的表情卻瞬間變了。
——魔法藥水本是金色的,現(xiàn)在卻變成了如水般的透明色。
“唔……”
身側的魔王湊過來重新抱上祝明璽。
他連眼睛都沒睜,只是舒適而滿足地將臉頰在祝明璽身上蹭了蹭,他嗓音沙啞,帶著慵懶的困意:“我在阿璽的背包里施展過高溫魔法,解匿魔法的藥水應該已經(jīng)失效了。”
隨即,他又輕輕笑了。
“對了,阿璽,這個世界的金翼蟬已經(jīng)滅絕了,你永遠都配不出第二支解匿魔法藥水,也永遠都找不到你的魔鏡。”
“所以阿璽,”魔王嗓音又啞又沉,可里面的情感卻幾乎是雀躍的,“乖乖待在我身邊吧,別再想著離開了。”
第72章
“啪嗒。”
冰涼的露水砸在了祝明璽臉上。
祝明璽睫毛顫抖著睜開眼。
可看清眼前景象的那一刻, 他眼睛卻驚恐地睜大了!
只見一個陌生的男人正低頭看著他,那男人眼睛是棕色的,頭發(fā)是紅色的, 露著膀子,肌肉結實, 胡子亂糟糟的, 看起簡直來像是一只野獸。
最可怕的是——他身高竟然足足有三米!
三米!
沒有人類會這么高!
他是在做夢嗎?還是一個詭異的噩夢!
祝明璽幾乎是下意識地抓起手邊的一根樹枝,然后慌忙向前跑去。
巨人邁開步子追他,連地面都在震顫。
可當祝明璽鉆到一個狹窄的山洞后, 巨人就停住了追逐的步伐。
巨人張開嘴, 似乎嘰里呱啦地說了一堆話。
可祝明璽卻一句也聽不懂。
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滑了下來, 后背也被冷汗浸濕,祝明璽不斷向前跑,心中的恐慌卻一點點變大了。
怎么回事?這不是噩夢!這是真實的世界!
可是他怎么會在這里呢?!
他不是在爬山嗎?!他不是爬山的時候不小心掉到了坑里嗎?!怎么一睜眼就出現(xiàn)在這個鬼地方了?!
他一邊跑一邊四處打量。
不管是剛剛見到的巨人,還是他所處的森林,甚至是擦過他身旁的植物,每一樣都陌生得可怕。
而最可怕的是。
祝明璽始終能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暗中窺視著他。
祝明璽一邊奔跑一邊回頭, 可森林和窺視卻始終沒有盡頭。
終于, 他跑不動了,喘著粗氣在一條河流邊停下。
可是一停下,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也很奇怪。
這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穿越嗎?
這個名詞一下子掉到他的腦海里, 祝明璽猛地打了個哆嗦。
直到祝明璽低頭從河水里看到自己的臉龐,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還好, 即便是穿越,他也沒有穿越成什么陌生人。
可是這個陌生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祝明璽扯了一下, 感覺身上的衣服質(zhì)量還挺好的。
“#~@&*~%……”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完全陌生的語言從身后響起。
祝明璽渾身戒備地回過頭去。
面前是七八個陌生的人。
不。
祝明璽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人。
他們身上穿著一樣的長袍, 看起來像是制服,可他們七八個人里卻有一個身高一米的矮人,一個耳朵尖尖的人,一個有著紅色眼睛和吸血鬼一樣牙齒的人……好怪。
祝明璽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發(fā)現(xiàn)祝明璽聽不懂他們說的話后,那個有著尖耳朵的人和矮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然后拿出一根長長的棍子朝著祝明璽指去!
祝明璽看見那根棍子上面鑲嵌著一顆晶瑩剔透的寶石,而那顆寶石閃爍出了詭異的光!
祝明璽心跳忽然一滯,然后轉身就跑!
“砰!”
可他這回剛跑兩步,就一下子撞到了一個人的懷里。
祝明璽驚慌失措地退開。
可那人卻緊緊抱住了他。
那個人的個子非常高,胸膛非常寬廣,力量非常大,祝明璽下意識想要掙扎,卻聽到那人喊他:“祝明璽!”
……竟然是中文。
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聽到中文,而且這個人在喊他的名字。
祝明璽的掙扎也瞬間止住。
他緩緩抬起頭來,看見了一張蒼白俊美的臉,柔順如瀑的黑發(fā),和深淵般的眼眸……以及,兩個詭異的,不詳?shù)模缲笆装慵怃J可怕的魔角。
祝明璽瞳孔驟然緊縮,他下意識想要推開面前的男人,可看到那人的眼睛后,動作卻又突然頓住了。
那是一雙……很溫柔的眼睛。
溫柔的,深情的,恐慌的,焦灼的。
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他看——說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于是祝明璽喉結動了動,說出了醒來后的第一句話:“……你是誰?”
“我是你的愛人,我是洛希爾。”那人用不太流利的中文說,“阿璽,你不認識我了嗎?”
祝明璽呆住了:“愛人?”
祝明璽腦袋有一瞬簡直是卡殼的,可仔細再瞧這人的樣貌……唔,好像確實長在他審美點上了。
可是……愛人?!
他為什么一點都沒印象了?!
祝明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爬山的時候,曾被路邊的荊棘劃破了手心,留下了一道不淺的傷口。
可是現(xiàn)在那道傷口卻消失無影了。
而且除此之外,他的手和穿越前確實不太一樣……好像變得更嫩了。
難道……難道是他早就穿越了,然后又失憶了?!
可面前這位叫“洛希爾”的俊美男人卻有些痛苦地閉上眼又睜開,他聲音微微有些顫,像是接受不了祝明璽失憶的事實,可他的嗓音卻極力維持著溫柔和平穩(wěn),像是很害怕嚇到祝明璽。
“阿璽,你說你想出來采摘一些藥草,怎么就突然失憶了……但是阿璽,你放心,我一定會早點配制好魔法藥水,讓你恢復記憶的。”
他說的是中文,他準確喊出了祝明璽的名字,他語氣很溫和,看起來很值得信任。
但祝明璽卻仍然不敢就此相信他,只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態(tài)度略有些疏離。
洛希爾笑了笑,牽上他的手,輕聲說:“你一定嚇壞了吧?我們回家。”
祝明璽抬頭看了看險象環(huán)生的陌生森林,除了點頭,別無他法。
洛希爾很快就領著祝明璽來到了一片很漂亮的花叢里,而花叢的盡頭是一個小木屋。
“啪嗒。”
洛希爾一邊牽著他的手,一邊打開了屋子。
祝明璽一走進去,就愣住了。
“怎么了?”洛希爾很溫柔地問他。
祝明璽搖了搖頭,沒告訴洛希爾,這個小屋子里的擺設,簡直和他夢想的屋子一模一樣。
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后來又住宿舍,從來沒擁有過自己的房間。
雖然他已經(jīng)對自己的生活充滿感激,可他也曾經(jīng)夢想著能夠擁有一間徹底屬于自己的房間,那個房間里要有靠窗的書桌,柔軟的床鋪,放了很多書本的書架……
書架!
祝明璽目光突然定在書架的格子上。
書架的格子上除了書本還放著許許多多的……照片?
應該是照片吧?
可那些照片又分明比自己世界的照片更生動,更清晰,簡直就像場景重現(xiàn)。
最重要的是……這上面每一張照片上都有自己的臉。
“這是我們的魔法重現(xiàn)照片。”洛希爾笑著拿起一張合照,然后滿眼期待地看著他,“你看到這些能想起什么嗎?”
祝明璽看著那張看起來膩得要死的情侶貼臉比心合照,默默搖了搖頭:“……想不起來。”
洛希爾失望地把合照放了回去。
然后又釋懷地笑了笑:“沒關系,阿璽總會想起來的。”
可祝明璽的目光卻突然被另一張圖片吸引了。
那是放在合照后面的畫像。
那是……只有洛希爾一個人的畫像。
祝明璽能認得出來,這上面的每一筆每一畫都出自于自己之手。
畫像上。
洛希爾安安靜靜地躺在沙發(fā)上睡覺,他在畫像里俊美極了,好像傾注了畫師所有的愛意,可他的眉宇卻輕輕蹙起,好像做了一個悲傷的夢。
畫像的角落有祝明璽的簽名,和一句話。
“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洛希爾指著那句話問。
“……你不認識嗎?”祝明璽小聲問。
洛希爾搖了搖頭:“你只教過我說你那里的話,還沒教過我你們那里的文字。”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洛希爾眨著眼問。
他睫毛長得離譜,眼睛深邃明亮,目光里的情意呼之欲出,祝明璽莫名其妙被他瞧得耳熱。
他移開視線,重新看向那張畫像下面的文字,小聲說:“以后再告訴你。”
洛希爾卻笑了。
“你笑什么?”祝明璽問。
“我喜歡以后這個詞。”洛希爾開心地說。
祝明璽卻覺得他以后也不會告訴洛希爾那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太肉麻了吧。
祝明璽實在不能想象自己竟會在某一天稱呼別人為——
【我的王子,我的愛人,我無法逃避的命運。】
第73章
夢想中的房間格局, 大量的情侶合照,屬于自己的畫和字跡為祝明璽惶恐不安的心帶來了一絲安定感。
可一想到這個完全陌生的異世,突如其來的失憶和頭上長角的愛人……他又覺得恐慌感像是浪潮一樣一波又一波地襲來。
“阿璽, 你餓了嗎?要不要吃點什么?”洛希爾輕聲詢問。
祝明璽不覺得餓,也沒心情吃飯, 便搖了搖頭。
他低頭看了看衣服上的塵土, 說:“我想洗個澡。”
洛希爾問:“阿璽是覺得身上太臟了嗎?”
祝明璽點了點頭,從頭發(fā)上摘下一片落葉。
洛希爾卻并沒有把他領到能洗澡的地方,而是伸出手在他身前隔空點了一下。
轉眼間, 一抹極淡的黑霧籠罩了祝明璽的全身。
黑霧散去的時候, 祝明璽身上的所有泥灰都消失無影了。
“……魔法?”祝明璽愣愣地問。
“只是很小的清潔魔法, 比洗澡簡單。”洛希爾笑著說。
祝明璽卻沉默了下來。
他低頭摸了摸干凈如新的衣服,沒有告訴洛希爾,他想洗澡,除了想讓自己變得干凈以外,更是想在一個封閉的空間里獨自思考一會兒。
“阿璽還想要什么?”
洛希爾目光灼灼地看著他,眼里的愛意絲毫沒有隱藏, 像是愿意為祝明璽摘星撈月。
于是祝明璽沉默了片刻, 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洛希爾愣了一下,然后語氣溫和道:“好,我出去。”
洛希爾出門之前, 祝明璽又喊住了他:“洛希爾。”
“怎么了阿璽?”
“屋子里的東西我可以翻看嗎?”
“當然,”洛希爾輕聲說, “這里是你的家,是我們的家, 你想怎么翻看都可以。”.
這里確實是祝明璽住過的地方。
除了合照和畫像之外,書架上的每一本書幾乎都有祝明璽留下的標注和筆記。
除此之外, 祝明璽還在這個房間里找到了頗具現(xiàn)代痕跡的廚具……這明顯是他自己動手做的。
他甚至還看見了情侶杯子和情侶筷子。
可是他為什么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他又為什么會失憶呢?
祝明璽摸了摸腦袋,沒有在腦袋上摸到任何碰撞過的痕跡。
天色一點點黑了下來。
祝明璽打開窗戶朝外望去,看見洛希爾獨自一人坐在花叢里。
他正低頭摸著身旁不知名的藍色花朵。
那些藍色的花朵將淡淡的熒光映照在他臉上,映出滿臉的孤單,落寞和茫然。
……好像突然失憶的人是他自己一樣。
突然,洛希爾察覺到了落在他身上的視線,一下子抬起頭來。
看見祝明璽的那一刻,他臉上條件反射般掛起笑容。
可他眼角是微微泛紅的,唇角的弧度是不自然的。
他努力用笑容表現(xiàn)出溫和與親切,可是太努力了,反而被祝明璽瞧出了不安和討好。
祝明璽感覺心臟忽然被刺了一下。
愛人突然失憶了,不認識他了……他一定也很難過吧。
“我可以進去了嗎?”洛希爾用口型小聲問道。
他垂著頭,睫毛不安地顫動著,像是被主人鎖在門外的小狗。
祝明璽心軟地點了點頭.
可洛希爾一進門,祝明璽就立刻清醒了。
天色晚了。
屋子里只有一張床。
他要怎么和他已經(jīng)遺忘了的,頭上長角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愛人睡覺呢?
但洛希爾是個溫柔體貼的愛人。
他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祝明璽的窘迫,并主動往后退了一步,輕聲道:“我睡沙發(fā)。”
祝明璽說:“我睡沙發(fā)吧,你比我高,睡沙發(fā)太擠了。”
洛希爾卻搖了搖頭,自己去床上拿了毛毯鋪在沙發(fā)上。
準備睡下之前,他又轉頭看向祝明璽,小聲說:“阿璽,可以給我一個晚安吻嗎?你原來都會給我的。”
祝明璽卻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想要拒絕。
溫柔體貼懂眼色的洛希爾這時候卻好像沒發(fā)現(xiàn)祝明璽身體語言中的拒絕意味,他徑直朝著祝明璽的方向走了一步,乖巧地閉上眼睛,并彎下身子。
他的額頭與祝明璽的嘴唇平行。
原來是額頭吻。
祝明璽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于是洛希爾便睜開眼,很滿足地笑了起來。
他黑色的眼眸亮亮的,簡直像是落了星辰的水灣。
“阿璽,晚安。”
“……晚安。”
隨即,身材高大的洛希爾就蜷在了小小的沙發(fā)上,以一種非常不舒服的姿勢蹙著眉睡了過去,看起來可憐極了。
祝明璽:“……”
……怎么覺得他在畫像上看見的沙發(fā)沒這么小啊。
祝明璽躺在寬闊的雙人床上翻了個身子,閉上眼,眼不見心為靜地睡了.
祝明璽本以為今夜他會惶惶不得入眠。
可事實上,他很快就睡著了,并且睡得很沉,只是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被巨蟒纏住了身子,巨蟒將他卷起,在空中移來移去。
而在這個詭異的夢里,他除了覺得自己被纏得太緊,略有些窒息外,并沒有感到什么懼意。
所以這并不算是一個噩夢。
而與他的夢境相比,他清晨睜開眼睛看到的景象倒像是確確實實的噩夢了——
只見洛希爾彎腰立在離他不遠處的桌邊,單手捂著嘴,可鮮血卻順著指縫蜿蜒流向地面。除此之外,他的眼睛、耳朵、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滋滋地往外冒著血,好似成了一個血人。
祝明璽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雞皮疙瘩從肩膀蔓延至小臂,他下意識朝后躲避,目光中全是慌亂和恐懼。
直到看見洛希爾眼睛里的痛苦和勉強勾出來的笑容,祝明璽才恍然想起——
面前這位渾身冒血的,不是恐怖片里的惡鬼,而是被他忘卻的愛人。
祝明璽慌忙跳下床,手足無措地問道:“洛希爾,你怎么了?怎么會流這么多血?我能為你做什么?”
洛希爾搖了搖頭,顫抖著拉開桌子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裝著透明藥水的玻璃瓶。可他手上全是粘稠濕滑的鮮血,竟然連瓶塞都難以拔開。
祝明璽立刻從他手里拿過玻璃瓶,拔開瓶塞重新遞給了他。
洛希爾仰頭喝下后終于停止了流血,面色也一點點變好了。
隨即,他第一時間睜開眼對祝明璽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容,然后他施展出清潔魔法,將自己渾身上下慘不忍睹的血跡都清洗干凈了。
可那清潔魔法剛結束,他就又猝不及防地噴出一口血來。
這一回,他的大部分鮮血都噴灑在了祝明璽身上。
祝明璽甚至感受到有粘稠溫熱的血液順著他的脖頸流向了他的胸膛。
洛希爾慌亂無措地伸出手,想要為祝明璽施展清潔魔法,祝明璽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別,你剛剛就是因為施展了魔法才吐血的吧,不要再用魔法了!”
洛希爾擦了一下唇角的血跡,垂下頭,小聲對祝明璽說對不起。
“沒關系的,我去洗個澡就可以了。”祝明璽問,“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會吐這么多血?”
洛希爾臉色蒼白地笑了笑:“我身體不太好,老毛病了,不是什么大事。”
“真的沒事嗎?”
“沒事的,我再喝點藥就好了。”洛希爾再次輕聲道歉,“對不起,阿璽,嚇到你了吧。”
祝明璽搖了搖頭,再次對他說了句沒關系.
木屋旁邊就有一條小溪流,祝明璽本想直接在里面洗澡,又覺得露天席地的不太好,便順著溪流走進了前面的小樹林里。
洛希爾說這片區(qū)域有魔法禁制,不會有陌生人和野獸來襲,但祝明璽還是覺得有些害怕,便想匆匆洗完上半身就離開。
可他剛脫掉上半身的衣服,便不小心踩到了一顆光滑的鵝卵石,一下子摔倒在河中。
這一回,他全身都濕了。
祝明璽皺了皺眉,很快洗完上半身,然后又換下濕淋淋的褲子,拿出潔白的毛毯擦拭身上的水漬。
可擦到下半身時,他卻忽然愣住了。
只見他的大腿內(nèi)側零星掛著幾顆水珠,水珠覆蓋之地隱隱折射出了很淡的白光,白光下面好像有圖案,但零零散散的,又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東西。
而水珠沒有覆蓋之地卻干干凈凈的什么也沒有。
這難道是什么遇水才會顯現(xiàn)的魔法嗎?
祝明璽心臟砰砰直跳起來,他放下毛毯,重新走進溪流之中,并刻意將自己腿部的那片皮膚浸泡在水里。
水流覆蓋皮膚的那一刻,祝明璽的大腿內(nèi)側飛快閃過了一道很淡的白光。
白光散去后,原本零散殘缺的圖案完完全全顯露了出來。
那是一串英文。
那是祝明璽親手寫下的英文。
那串英文寫得十分凌亂且急促無比,似乎寫下這串英文時,祝明璽本人正處于一種慌亂無措,又不知道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恐怖怪事的緊急情況中。
那串英文的內(nèi)容也十分怪異。
它甚至不是一句完整的話,而是幾個用逗號隔開的奇怪名詞——
【月影草,蚩游花,菱山樹葉上的露水,魔王的眼淚】
第74章
祝明璽定定地將那串英文看了一遍又一遍。
前面的三個名詞都寫得十分利落, 可到最后一個“魔王的眼淚”時,卻有明顯的停頓痕跡,像是有一瞬的游移和不確定。
可他記錄的這串英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祝明璽突然想起來他昨晚看的書。
昨晚他翻看書架上的書時, 發(fā)現(xiàn)上面全是他不認識的異世語言,而里面的標注和筆記卻大多是中文。
其中, 有一個標注是“這個魔法材料換成月影草效果更好”。
也就是說, “月影草”是一種魔法材料?
以此類推,這四個名詞全都是魔法材料嗎?
這幾個魔法材料是用英文寫的,位置又在隱私部位, 這是他寫給自己看的。
那么他為什么要在自己的腿上給自己記錄下四個魔法材料呢?
他記憶力很好, 不至于連重要的魔法材料都記不住。
除非……
祝明璽睜開眼。
——除非他知道自己會失憶。
——而這四個魔法材料十分重要。
到底有多重要, 才會讓他在預料到自己即將失憶的時候,飛快又慌亂地在身體上留下這種訊息呢?
祝明璽只能想到兩種可能性。
第一,這四個魔法材料是他在危難時刻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救命配方,其重要程度比安撫自己更甚,比恢復記憶更甚。
第二,這四個魔法材料能使他恢復記憶.
祝明璽換好衣服從小樹林里走出來的時候, 洛希爾正面色蒼白地站在一棵樹下等他。
祝明璽一出現(xiàn), 他就走上去想要牽祝明璽的手:“阿璽……”
祝明璽卻避開了。
洛希爾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了一瞬,睫毛也輕輕垂了下來,看起來像是被愛人躲避的舉動傷透了心。
祝明璽抿了抿嘴唇, 伸出手攙扶住洛希爾的胳膊。
“你身體還沒恢復,怎么不在屋里歇著?”
“我見你洗了太長時間, 怕你再出什么事……畢竟昨天你只是出門采了個藥就失憶了。”
“我出門前有沒有告訴你我是去采什么藥?”
洛希爾愣了一下,好像沒預料到祝明璽會問這個問題, 然后他想了想,說:“我不知道……你沒有告訴我。但我想, 你應該是去為我采摘治愈藥劑所需要的藥材了。”
洛希爾停頓片刻,說:“阿璽是很厲害的藥劑師,為我配制了很多治愈藥水……阿璽原來很愛我。”
他最后一句話說得很小聲,尾音的音調(diào)卻是下降的,溢出濃濃的失落。
祝明璽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畢竟他見過自己親手寫下的情詩。
洛希爾手臂上移了一下,輕輕捉住了祝明璽的手心,將挽臂的動作變成了牽手,并一點點與他十指相扣了。
祝明璽手指動了動,但沒有拒絕。
他偏頭看向洛希爾蒼白的臉色。他想,難道他腿上記錄的魔法藥材是他好不容易才得來的,能夠完全治愈愛人的良藥嗎?
他曾經(jīng)是那么地愛這個人,那么在意這個人的健康,以至于明知道自己即將失憶,也未曾為失憶的自己留下只言片語,而是用最后的力氣記錄下那一串救命藥材?
……畢竟戀愛腦上頭的時候一切都能做得出來。
那他要不要將腿上的那串字跡告訴洛希爾呢?
“刺啦!”
祝明璽走神太嚴重,以至于完全沒看清身旁的路,一道荊棘劃上他的小臂,將他的袖口都完全扯爛了。
可奇怪的是,祝明璽沒感受到任何疼痛。
他抬起左臂,發(fā)現(xiàn)那道荊棘劃得十分深,貼身的薄衣袖完全被劃破,可他手臂上卻沒留下任何痕跡,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與此同時,他嗅到了一股血腥氣。
祝明璽順著血腥氣看過去,看見了洛希爾緊緊蹙起的眉頭,和不斷往下滴著血的胳膊。
祝明璽愣住了。
洛希爾拿出手帕遮蓋住手臂上的傷口,然后朝著祝明璽露出了一個寬慰而蒼白的笑容。
“阿璽,沒關系的。”
“這是怎么回事?”祝明璽顫聲問。
洛希爾猶豫了一下,牽起祝明璽的左手,祝明璽手心便隱隱約約出現(xiàn)了一個魔法陣。
“是若阿魔法,可以讓我替你承擔你受到的所有傷害和痛苦。”
“阿璽,你別這樣看我。”洛希爾輕輕笑了,“我為你畫下這個魔法陣是有原因的。阿璽,你是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普通人類,沒有若阿魔法,連高級一點的魔法都無法施展,還會折壽……可我不是人類,這點傷害對我來說不算什么。”
“你身體這么差勁,是不是因為——”
“不是,”洛希爾笑著打斷他,“身體總會好的,我還要和阿璽均分壽命永遠在一起呢。”
以身相代的魔法,為他承受所有傷害和痛苦,均分壽命的承諾,永遠在一起的愛人……
祝明璽腦子亂糟糟的。
“阿璽,我可以擁抱你嗎?”
祝明璽沒有說話,但他想他看向洛希爾的目光一定表達了“可以”,因為洛希爾笑著擁抱上了他。
洛希爾的懷抱剛開始有點涼,可后來就變得溫熱了,他抱祝明璽抱得有點緊,可祝明璽卻不覺得討厭,只覺得溫暖。
祝明璽感覺穿越到異世的自己如同海里沉浮的稻草。
可這一刻,有人把他緊緊抓在了手心里,讓他不再漂泊無依。
祝明璽心臟變得柔軟,眼眶變得溫熱。
他伸出手,主動環(huán)上了洛希爾的脊背。
這個人是可以相信的。
祝明璽想。
他永遠都不會傷害我。
“洛希爾。”祝明璽輕聲開口。
“怎么了阿璽?”
【我洗澡的時候在大腿上看見了自己曾經(jīng)記錄下來的一串魔法藥材,好像很重要,或許能夠治愈你的身體,也或許能夠使我恢復記憶……】
祝明璽的心臟指揮著他,想讓他這樣開口說話。
可他卻聽見自己說:“……我想要學習這個世界的語言。”
洛希爾愣了一下,輕聲說:“好。”
祝明璽閉上眼,有點唾棄自己,覺得自己是個不配得到那么純粹愛意的小人。
第75章
在往后的時間里, 祝明璽有好幾次都想對洛希爾說出真話,告訴他自己身上記錄的文字。
尤其是在他一早醒來,發(fā)現(xiàn)洛希爾又吐血了的時候。
在他翻閱書籍, 發(fā)現(xiàn)蚩游花已經(jīng)滅絕,而他或許根本不可能集齊那四種材料的時候。
在他每一次抬頭, 都能看見洛希爾正溫柔地望著他, 眼里盛滿了無盡情意的時候……
可無數(shù)次吐露真相的沖動堵在喉嚨口,倒出來后,卻變成了一次又一次的請求。
“我想要學習這個世界的語言。”
“我想要看更多的書。”
“我想要學習魔法。”
“我想要配制魔法藥劑。”
……
洛希爾一次又一次地滿足了他。
在祝明璽提出想要配制魔法藥劑的時候, 洛希爾帶著他出現(xiàn)在了有魔法實驗室的黑色城堡。
“這個城堡也是我們的家, ”洛希爾向祝明璽解釋, “以前帶你去木屋只是因為那邊有我們更多的回憶,我以為你在那兒能更快地恢復記憶。”
祝明璽點了點頭,忙于驚嘆城堡的宏偉和美麗。
魔法實驗室有很多書,也有很多魔法材料,祝明璽很快就通過學習和辨認在里面找到了月影草和菱山樹葉上的露水。
現(xiàn)在,他只剩下蚩游花和魔王的眼淚了。
“洛希爾, 蚩游花真的滅絕了嗎?”
祝明璽一邊翻著書, 一邊好似不經(jīng)意的隨口問道。
洛希爾原本正給祝明璽喂食糕點,聽到這個問題,他動作一頓, 修長的指尖按壓在祝明璽下唇:“怎么突然問這個?”
祝明璽習以為常地將糕點卷入口中吞掉,指著書上的文字說:“這本書上說, 原來蚩游花還沒滅絕的時候,精靈族會用它制作火焰花, 我有點好奇火焰花是什么樣子……蚩游花真的滅絕了嗎?”
“蚩游花幾百年前就已經(jīng)滅絕了,”洛希爾說, “阿璽很想看火焰花嗎?”
祝明璽心情瞬間變得沮喪。
他搖了搖頭,把這件事敷衍過去:“沒有,我就隨便那么一說。只是我們的世界有一種叫做煙花的東西,很漂亮,我不知道和你們的火焰花一樣不一樣……”.
三天后的一個夜晚。
祝明璽剛準備睡覺,洛希爾就牽著他走出了小木屋。
“怎么啦?你今晚又想讓我看會發(fā)光的小花仙嗎?”祝明璽問。
洛希爾卻笑著搖了搖頭,伸出手指向夜空。
祝明璽抬起頭來。
“砰!”
隨著一聲巨響,巨大的紫色蚩尤花在空中綻放,每一片花瓣都栩栩如生,絢美至極,然后又變成星星點點的碎光,如流星般墜入地平線。
緊接著,無數(shù)顆流星又升騰至空中,在空中綻放出一場絢爛至極的紫色夢境。
祝明璽呆呆地問:“這就是火焰花嗎?你用了魔法重現(xiàn)?”
洛希爾卻在紫霞般的天幕中偏頭看著他笑,輕聲說:“不,這是真的火焰花。”
祝明璽睜圓眼,不可置信道:“……可蚩游花不是已經(jīng)滅絕了嗎?”
洛希爾卻牽著祝明璽的手往前走,最后停在了一片紫色的花海中:“只要阿璽喜歡,那它就永遠不會滅絕。”
祝明璽愣愣地看向他。
洛希爾卻笑著捏了捏他的手心:“阿璽快點抬頭看,第二波火焰花海要盛開了。”
祝明璽卻盯著洛希爾挪不開眼。
洛希爾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變淡,黑色的眼眸變得暗沉,他輕輕垂下眼,目光落上祝明璽的嘴唇。
“阿璽,可以吻你嗎?”
祝明璽腦子亂糟糟的,沒能及時作出拒絕。
于是洛希爾俯下身,像是親吻一片花瓣一樣吻上他的嘴唇。
“砰!”
又是一道震天巨響。
可能是第三波火焰花綻放了吧,祝明璽不知道,因為他不知不覺就閉上了眼。
祝明璽心中再次產(chǎn)生了一種很強烈的沖動,他想把自己僅有的秘密告訴洛希爾,告訴這個在世界上唯一且拼盡全力愛著他的人。
他會向洛希爾道歉。
為自己之前的隱瞞,卑劣,和不信任。
他會和洛希爾一同去尋找“魔王的眼淚”。
然后一同制作出能使洛希爾恢復健康,或是能使自己恢復記憶的神奇藥劑……
突然,祝明璽察覺到了不對勁,他一點點睜開眼。
然后看見洛希爾面色蒼白且頭發(fā)微焦地躺在地上……像是被雷劈了。
祝明璽:“……”
祝明璽:“??!!”
“洛希爾,你怎么了?!”祝明璽慌忙蹲下身去,并下意識拿出治愈藥劑要灌入他的口里。
洛希爾卻偏過頭拒絕了:“……沒事。”
他給自己施展了一個清潔魔法,默默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本來想帶阿璽回城堡,那里有避雷罩,但又怕突然移動嚇到你……”
祝明璽愣住:“你早就知道自己會被雷劈嗎?”
洛希爾偏過頭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件事有點復雜,我以后告訴你。”
這段時間,洛希爾的身體已經(jīng)好了很多,除了每天早晨起來,他的臉色會有些奇怪的蒼白外,其余時間都與正常人無異。
可今天不知道是被雷劈了,還是因為準備的蚩游花海浪費了他太多精力,他現(xiàn)在站起來時又有些搖搖欲墜的模樣。
祝明璽剛緊張地攙扶住他,他的身體就很依賴地靠在了祝明璽身上。
祝明璽想了一下,拿出魔棒,給他施展了一個今天剛學會的輕若鴻毛魔法。
然后將他背在了身上。
洛希爾很配合地環(huán)住他的脖頸,將冰涼的臉頰貼在他的后頸,甚至低低笑出了聲,好像很快樂似的。
祝明璽本來準備背著他前往不遠處的小木屋。
可洛希爾卻開了口:“我們今天晚上住城堡吧。”
他小聲說:“想讓阿璽多背我一會兒。”
洛希爾話說得直白,話語中的依賴和愛意絲毫不加隱藏,溫熱的呼吸就這樣鋪灑在祝明璽的后頸,將他的耳根都燙得微微發(fā)紅。
于是祝明璽抿了抿唇,背著他一步一步前往城堡。
魔棒掛在腰間照亮前方的路,滿是迷霧的荊棘枯木林已經(jīng)走了很多遍,即便在夜晚也不會讓人覺得陰森和恐怖。
祝明璽步子越來越穩(wěn),可離城堡越近,速度反而越慢。
“阿璽,”洛希爾冰涼的鼻尖蹭了蹭祝明璽的后頸,“當時在月輝谷,你也是這樣背我的。”
祝明璽腳步停頓了一下,又繼續(xù)往前走。
“我不記得了。”他說。
或許是夜色太靜,風有些涼,他的聲音中不由自主地加了些遺憾和歉疚。
“沒關系,”洛希爾音色柔軟,笑意未散,聽起來并不算遺憾,“我可以講給你聽。”
于是洛希爾便講起了往事。
他說他當時被人追殺,祝明璽帶著他躲進月輝谷,兩人在里面相依為命。
他說他當時受了很嚴重的傷,身體甚至無法坐起,祝明璽給他施展了輕若鴻毛魔法,把他背在身上,就像現(xiàn)在一樣。
他說他當時身體太輕,差點被風吹走,急得祝明璽大喊大叫……
祝明璽忍不住笑出了聲,可很快,他又憂心忡忡地問道:“所以我們現(xiàn)在躲在家里不出門,是因為外面還有人在追殺我們嗎?”
洛希爾卻罕見地沉默了。
他張了張嘴,剛準備說什么,一聲驚恐的尖叫就打破了靜謐的夜。
“魔王——”
祝明璽渾身一顫,下意識順著叫聲看過去,看到了一高一矮兩張驚慌失措的臉。
可是很快,高的那個就用力捂住了矮的那個的嘴,然后按著他的肩膀一起彎下腰,慌慌張張地道了歉,轉身跑了。
他們的聲音卻被夜風傳了過來。
“你喊什么,魔王大人雖然是大陸最強的王者,但他已經(jīng)好久沒殺過人了……”
……
“……魔王?”祝明璽呆呆地重復。
洛希爾身體僵硬了一瞬,然后又將臉頰埋在祝明璽的脖頸,小聲問:“你會不會嫌棄我,害怕我啊?”
祝明璽當然不會嫌棄他,害怕他。
畢竟當他第一次看到洛希爾頭上那兩個尖角和那個黑漆漆的城堡的時候,他就已然預料到洛希爾可能不是什么光明正向的人物。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洛希爾竟然是魔王。
“魔王的眼淚”的那個魔王。
“魔王大人?”祝明璽忽然笑了一下,然后繼續(xù)向前走,“原來我失憶前是在和魔王談戀愛嗎,好酷啊。”
洛希爾低低笑了笑,身體又放松起來,他手指重新揉捏起祝明璽脖頸間的皮膚,顯得親昵快樂極了。
“魔王大人?”祝明璽語氣里帶著調(diào)笑,“我原來知道你是魔王嗎?”
“當然知道,”洛希爾說,“你一開始就知道的。”
祝明璽問:“那我原來怎么稱呼你呢?是叫你洛希爾還是叫你魔王?”
“自然是叫我的名字。”洛希爾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祝明璽也覺得應該是。
……可為什么,他在危險來臨之際,在最慌亂,最急切,最難以思考的時刻,將他的愛人稱呼為“魔王”呢?
“阿璽怎么不說話了?”洛希爾有些緊張地問。
祝明璽嗓音中的笑意一點點消失了:“我在想……除了這個,你會不會還騙了我別的?”
“這怎么算是欺騙?”洛希爾語氣有些委屈道,“我也不是故意要隱瞞你我是魔王的,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并不重要,也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告訴你。”
兩人已經(jīng)走入了城堡的范圍。
祝明璽解除了洛希爾的輕若鴻毛魔法,將他放了下來。
洛希爾有些不安地扯了一下祝明璽的衣服。
他的臉頰被月輝映得有些蒼白,睫毛輕輕顫動著,眼睛里是急切的愛意。
祝明璽覺得他有點可愛。
但心臟不知為何,卻被一根冰冷的鐐銬拴住了。
“那你有沒有騙過我別的啊?”祝明璽牽上他的手,輕聲問他。
他們雖然已經(jīng)相處了很久,可這是祝明璽第一次這么溫柔,這么主動地牽洛希爾的手。
他仰頭看向洛希爾時,黑色的眼睛很沉靜,又很透徹,帶著很多的信任和很少的懷疑,好像只要洛希爾此刻坦白,他就會原諒他的所有過錯。
洛希爾嘴唇動了動,在他鼓勵般的眼神中小聲說:“……其實我認識一點漢字……就一點點。”
祝明璽看著他的眼睛,卻聽到自己內(nèi)心深處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了。
這一刻,祝明璽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無數(shù)次的退縮,游移,和隱瞞。
他突然知道自己為什么不愿意將身上記錄的那串文字告訴洛希爾了。
因為違和感。
英文的違和感。
【月影草,蚩游花,菱山樹葉上的露水,魔王的眼淚】
這四個魔法材料用中文書寫時加上標點符號也就二十字出頭。
可用英文書寫時,即便他寫得又細又小,也還是寫了很長的一大串,遠遠望去,簡直像是環(huán)在大腿根上的一條白色鎖鏈,可想而知他寫這行字的時候浪費了多少時間了。
更別提由于翻譯困難,他記錄某些材料時,用的甚至是拼音。
那么他為什么不用中文書寫呢?明明中文和英文一樣都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語言,而中文是他的母語,他可以寫得又快又好……
除非,他有不能使用中文的原因.
祝明璽的心臟緊張且恐懼地瑟縮了起來,好像破了個洞,寒風呼嘯掠過,而舉著鐮刀的惡鬼就趴在洞門口。
可他眼睛卻輕輕眨了眨,音色又輕又軟,還有些羞赧:“啊,那你是不是看到我畫像下面寫的字啦……”
說完,他推開洛希爾往前走,用有些羞惱的口吻小聲說:“我有些困了想睡覺,我今天一個人睡,你不要再搬著沙發(fā)去我的房間里了。”
他登登登跑上樓,又反鎖上房門。
然后表情瞬間撤了下來,變成一片空白。
他有些茫然無措地站在豪華無比的城堡臥房里,愣了好久都沒有下一步動作。
直到數(shù)分鐘后,他才一步一步走向柔軟的床鋪,有些無力地將自己扔在床鋪上。
他閉上眼睛,將身體蜷成了一個蝦球,帶著滿心的懷疑和恐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然后半夜突然驚醒。
他聽到了愈來愈近的腳步聲。
祝明璽嘴唇哆嗦了一下,他差點從床上彈跳起來,卻又抑制住所有恐懼,悄無聲息地緊緊抓起手邊的魔棒。
他深呼一口氣,為自己施展了一個清醒魔法,可想了想,又為自己施展了一個能使肌肉輕微放松的魔法。
這兩個都是不會令若阿魔法生效的初級魔法,做完這一切后,祝明璽重新躺到床上,安安靜靜地“睡”了過去。
“吱呀——”
反鎖的房門被人輕而易舉地推開,一股奇異的,能使人昏昏欲睡的香氣傳了過來,即便提前給自己施展了清醒魔法,祝明璽此刻也變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可這樣的情況配合著肌肉松弛魔法,反倒更有利于他裝睡了。
緊接著,熟悉的腳步聲來到了他的床邊 。
那人先是摸了摸他的眼尾,然后冰涼的吻溫柔而繾綣地落上他的額頭,臉頰和嘴唇。
“阿璽……”
那人如同有癮一樣擁抱住他,將冰涼的臉頰埋在他的脖頸,深深地吸著氣,又難以抑制地吻他,舔他,咬他。
有那么一瞬間,祝明璽既在恐懼自己的喉結會不會被咬掉,又在慶幸自己剛學會魔法就抹除了腿上的痕跡。
冰涼的手指解開了他上衣的衣扣。
祝明璽心臟再次緊張地瑟縮了起來。
幸而,那人并沒有繼續(xù)往下。
只是舔咬著他的皮肉,輕撫著他的脊背,猶不滿足地喟嘆道:“阿璽快快愛我吧,這樣我就能……”
他嘆了一口氣,湊過來又在祝明璽的嘴唇上蹭了蹭,然后從床上走了下去。
祝明璽連心臟都不敢跳得太快,若不是肌肉松弛魔法,他的睫毛此刻一定難以抑制地開始亂顫了。
他慌亂無措的內(nèi)心在感受到洛希爾完全離開床鋪時終于悄悄松了一口氣。
……結束了吧?可以離開了吧?原來他每天晚上睡得那么沉,經(jīng)常做與蟒蛇有關的噩夢,都是因為洛希爾在悄悄對自己做這種事情嗎?!
行吧。
雖然變態(tài),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祝明璽咬著牙,又驚又懼地在心里想。
可下一秒,他又被洛希爾騰空抱起,并輕吻了一下。
祝明璽心中有些驚慌失措。
在感受到有一股魔法力量將他裹挾的時候,祝明璽終于小心翼翼地睜開了一只眼睛。
然后他透過漆黑的霧氣,看見了電閃雷鳴的窗外……和自己透明色的指尖。
不安和慌亂再一次如浪潮般襲來.
“咳咳……”
雙腳落至地面后,洛希爾緊緊抱住懷里的祝明璽,并難以抑制地咳嗽起來。
祝明璽感受到有溫熱的血滴落在了他的臉頰上。
洛希爾用冰涼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他臉上的血滴,然后抱著他坐了下來。
緊接著,洛希爾又有了其他的動作。
祝明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但他能感受到洛希爾的動作迅速且熟練,而且祝明璽還聽到了很清脆的,像是魔晶石撞擊的聲音。
祝明璽聞到了陌生的氣味,感受到了陌生的溫度,他感覺這里已經(jīng)不是城堡的臥房了,可他卻不敢睜眼看。
“終于快好了……”
洛希爾一邊咳著一邊輕嘆,他再次用力抱住懷里的祝明璽,起身向前走。
“啪!”
一道毫無征兆的玻璃碎裂聲乍然響起!
緊接著,祝明璽感受到一股凌冽的攻勢朝著他和洛希爾的方向襲來!
與此同時,他聽見了一道狠戾至極又慌亂至極的通用語,那聲音里激烈碰撞的情緒猶如發(fā)狂的雄獅:
“——把我的人還給我!!!”
祝明璽心臟微顫著睜開眼。
卻在月輝下看見了一位金發(fā)藍眸的精靈,他眼眶通紅,面容憤怒,可容貌卻美麗極了。
——像是真正的王子。
第76章
精靈一共發(fā)出了兩道攻擊。
洛希爾躲開了第一道, 卻沒躲開第二道。
耀白的圣光毫不留情地擊向洛希爾的胸口,洛希爾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砰!”
洛希爾的身體如被折斷的劍一樣跌坐在地上,祝明璽聽到了他膝蓋磕向地面的聲音。
可他的手卻牢牢抱著祝明璽, 沒讓他從自己懷里滑離半分。
精靈與魔王的對戰(zhàn)是毫無疑問的一邊倒,身體羸弱的魔王沒有任何勝算。
聰明的優(yōu)勝者本該乘勝追擊, 可精靈卻像是腦子不清醒一樣放棄了第三次攻擊, 轉而撲上來朝著祝明璽的胳膊伸出手,想把他從魔王懷里搶回來。
他失敗了。
濃郁的黑霧瞬間將三人籠罩,而黑霧散去的時候, 祝明璽和洛希爾重新回到了城堡的臥房。
房間里沒有第三個人, 祝明璽目光在自己襤褸破碎的衣袖上停駐片刻, 又很快閉上了眼。
他感受到洛希爾先是垂下頭看著他松出一口氣,然后俯身用冰涼染血的嘴唇貼上他的額頭。
緊接著,洛希爾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將他抱到了床上。
身體接觸到床鋪的那一刻,洛希爾穩(wěn)固堅硬的雙臂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他如同被鋸斷的樹木般倒塌在地上, 祝明璽聽見了他手臂砸到床邊的燭臺, 又落到地毯上的沉悶音響。
足足過去三分鐘。
直到確定洛希爾已經(jīng)完全陷入昏迷且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醒來,祝明璽才一點點睜開了眼.
洛希爾渾身浴血地躺在地上,面色蒼白, 嘴唇青灰,與祝明璽第一天早上醒來見到的血人相差無幾。
祝明璽并不是一個足夠冷靜的人。
撤去肌肉松弛魔法后, 祝明璽發(fā)覺自己手腳冰涼,渾身都在顫。他覺得額前的碎發(fā)有些扎眼, 可伸手去撥時,卻摸到了滿臉的淚痕。
祝明璽驚惶不安地盯著洛希爾看了許久, 才終于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他清理干凈洛希爾身上的血漬,將他移放到床上,并在這個過程中聽了一會兒他的心跳,確定了他深陷昏迷且難以醒來的事實。
接著,祝明璽去廚房里拿了洋蔥,并借此提取了洛希爾的眼淚.
由于洛希爾每天清晨醒來都有或多或少的體力不支現(xiàn)象,所以祝明璽很清楚城堡和木屋的治愈藥劑都存放在哪里,甚至他身上都隨身攜帶著一兩支。
可此刻他卻沒有及時給洛希爾喂上治愈藥劑。
他先是去昨晚蚩尤花盛開之地采摘了一朵紫色蚩尤花,然后回到了城堡三樓的魔法實驗室.
在祝明璽無法集齊那四種魔法材料,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其他魔法藥劑的時候,他在腦海里構想了無數(shù)次:如果他集齊了那四種魔法材料,他該如何調(diào)配出藥水?
他一共想到了十三種調(diào)配方案。
這十三種方案放置藥材的順序不同,所需要注入的魔力值等級也不同。
好在原料充足,他一個一個試了起來。
祝明璽從低級試到中級,又試到高級。
在第一次用魔棒注入高級魔力值并實驗失敗后,祝明璽并沒有繼續(xù)實驗下去,而是回到了之前的臥房。
果然,由于魔法反噬,洛希爾吐了很多血,臉色變得更加灰白。
祝明璽心臟瑟縮著疼了一下。
他手指微微顫著給洛希爾清理干凈了臉上的血液,又為他服下了半瓶治愈藥劑。
等待了數(shù)秒后,祝明璽把洛希爾帶進了魔法實驗室。
在接下來的調(diào)配和實驗過程中,祝明璽每次注入魔力值時都會關注洛希爾的情況,及時為他補充藥劑,保證他不會因為魔法反噬而就此死去。
祝明璽失敗了十一次。
并在第十二次,初次嘗試注入圣級魔力值時獲得了成功。
當剔透晶瑩的冰藍色藥劑出現(xiàn)在手中時,祝明璽第一時間轉頭去看洛希爾的反應。
可預料中,洛希爾吐血不止變成血人的情況沒有發(fā)生,他面容干干凈凈,臉上毫無血色,只是搭在身上的手臂無力地垂落下去。
祝明璽臉色瞬間變了,他慌忙走過去探洛希爾的鼻息和心跳,手忙腳亂地給他服下治愈藥劑。
直到洛希爾身上的溫度回溫,直到祝明璽重新聽到他的心跳,祝明璽才猛地松了一口氣,跪坐在地上,將額頭貼上洛希爾冰涼的手背。
平靜了數(shù)秒后。
祝明璽緩緩低下頭,看向手中冰藍色的藥劑.
洛希爾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
醒來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虛得可怕,連睫毛都重若千斤,他費了很大力氣才掀開眼皮。
然后他便看見了祝明璽。
祝明璽坐在他的床邊,偏頭看向窗外,落日的余暉將金燦耀眼的光線灑在祝明璽的臉頰上,為他的睫毛都染上一層暖融融的金色。
可他的神色是沉靜的,嘴唇是平直的。
洛希爾莫名感到不安。
察覺到動靜,祝明璽偏過頭來看向他:“醒了?”
他語氣也淡淡的,和往常不同。
洛希爾心中的不安一點點擴大。
他冰涼的手輕輕貼在祝明璽的手背上,小聲地道歉:“阿璽,對不起,嚇到你了吧,我昨晚……”
“我恢復記憶了。”祝明璽打斷他。
洛希爾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空白,他身體變得僵硬,這一刻他簡直忘了到底該作何反應。
“恢復記憶后,我本來還想著要不要假裝沒恢復記憶,再跟你周旋一段時間,但想了想還是算了,演戲太累了。”
“魔王大人,您演了那么長時間戲,累不累啊?”祝明璽問道。
魔王臉上終于一點血色也沒有了。
他嘴唇顫了顫,勉強扯出一個笑來:“阿璽,你別開玩笑了,你在說什么啊……”
“我配制出了西麗莎魔法藥劑的解藥。”祝明璽卻再次打斷了他,“因為我被你灌下魔法藥水之前,曾經(jīng)用魔法將解藥的配方記錄在了自己的身體上。”
“月影草,蚩游花,菱山樹葉上的露水和你的眼淚。”祝明璽看著魔王愈來愈差的臉色,用極其平穩(wěn)的語氣開口,“這就是西麗莎魔法藥劑的解藥對嗎?你曾經(jīng)給它取名為‘阿璽藥劑’,這種藥劑是冰藍色的,喝下去味道很苦,頭也會很疼,但過一會兒就會恢復所有記憶。”
“阿璽藥劑”真的好苦啊。
恢復記憶的時候頭真的好疼啊。
可這所有的疼痛和苦澀都比不上記憶恢復時的恐懼,憤怒,和驚慌失措。
祝明璽想起了一切。
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想起了自己和兩位魔王的糾葛。
他想起自己被鏡中魔王擄入鏡中世界,他想起自己被高溫破壞了的解匿魔法的藥水。
他想起那句“乖乖待在我身邊吧,別再想著離開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絕望,恐懼和痛苦。
他想起自己用生命威脅魔王時,魔王一下子變得陰沉難看的臉。
他想起兩人爭執(zhí)時,他不經(jīng)意在魔王懷里看見的,屬于西麗莎魔法藥劑的紫金色。
他想起自己躲在門后的角落,一邊強作鎮(zhèn)定地回應魔王癡情的愛語,一邊驚慌失措地用魔棒在腿上書寫西麗莎魔法藥劑的解藥配方。
他想起那道遮掩他身體的門在瞬間化成齏粉。
他想起最后一刻,魔王鉗制著他身體的胳膊如同這世界上最堅硬滾燙的烙鐵,可他的眼眸竟能依舊含情脈脈。
……
“魔王大人,您的愛真是令人作嘔啊。”
祝明璽將魔王緊緊抓著他手背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了下去。
并如此輕聲說.
饒是圣德利亞在此刻復活并將利劍插入魔王的心口,魔王的臉色也不會如此般難看了。
他臉上的色彩一寸寸褪去。
如同被火燒過的灰燼。
可蒼白的灰燼也能憑著最后的力氣跳躍出猩紅的火星。
“阿璽。”
魔王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祝明璽,如同深不見底的淵底,令人憑空覺得毛骨悚然。
“就算恢復了記憶又如何?你以為你能找到魔鏡離開我嗎?”他輕聲開口,嗓音卻是有些冷的,如同惡魔生硬的蠱惑,“與其痛苦地待在我身邊,不如快樂一點。阿璽,我重新喂你喝下西麗莎魔法藥劑好嗎?我這次一定會小心謹慎,不讓你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
說完,病床上的他如鬼魅一般直起身來,猛地朝著祝明璽撲去!
祝明璽卻像早有預料般側身躲開并飛快朝外跑去!
“砰砰砰!”
祝明璽三步并作兩步跳下樓梯,跑向一樓。
魔王緊追不舍地跟在他身后。
“啪!”
祝明璽猛地推開西邊的一間房間躲了進去,喪失理智的魔王緊追其后!
“嘩!”
刺目的白光瞬間將兩人籠罩,嚴寒和風暴如冰錐般刺入骨髓。
魔王睜開眼。
……看見了被風吹得砰砰作響的破爛木窗,和窗外無邊無際,無休無止的雪。
“魔王大人。”
溫熱的手指輕輕擦掉他唇邊的血。
愛人的嗓音在此刻變得陌生而冰冷。
“這里是圣山之巔,拒絕所有魔器進入,包括那個能帶您離開這個世界的鏡子。”
超遠距離的傳送,若阿魔法的反噬,圣山之巔的壓制以及魔鏡的剝離,讓魔王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浸透,倒在這個因為許久沒被人光臨過而顯得破爛不堪,嚴寒無比的木屋里。
在感受到渾身血液都被凍住的那一刻。
魔王看見祝明璽獨自一人踏入了返回的傳送陣。
離開之前。
年輕的愛人轉頭看了他一眼。
眉眼間的溫度竟比圣山之巔的雪還要冰冷。
“我們此生都不要再相見了。”
他聽見愛人用柔軟動聽的嗓音輕聲對他說。
第77章
利用傳送陣從圣山之巔回到一樓西邊的臥房后, 祝明璽感受到了一股輕微的不適。
他低頭看向手心中的若阿魔法,卻見魔法陣若隱若現(xiàn),像是快要消失了。
……或許是因為魔王此刻的身體狀態(tài)已經(jīng)不足以替他承受反噬。
祝明璽盯著左手心看了兩秒, 然后放下手,開始在房間里尋找魔鏡。
數(shù)十秒后, 他略有些懷疑的目光定在了地毯上的一個角落。
他走過去, 用魔棒的棒尖將那東西翻了個面兒。
然后愣住了。
……這竟然是他的魔鏡。
這個血淋淋的,將身下的地毯都染成暗紅色的東西,竟然是他的魔鏡。
祝明璽有些顫抖著將魔鏡從地上拿了起來。
這一回, 他除了表面的鮮血還看清了魔鏡花紋上懸掛著的……細碎的肉。
祝明璽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圣山之巔, 在他睜開眼的第一瞬間, 他看見魔王死死捂住心口,而濃稠殷紅的血液卻不斷地從他指腹中溢出。
……原來不是隱器魔法。
祝明璽想。
原來是魔王將魔鏡藏進了自己胸口的血肉。
……
怔愣了數(shù)秒后,祝明璽終于回過神來。
“魔鏡!”祝明璽用袖口抹掉鏡面上的血液,說,“帶我回去!”
魔鏡閃爍了許多下,才終于顯現(xiàn)出一個黑色的字:【好】
緊接著, 魔鏡一點點變成一道鏡門。
“門框”是黑紅色的, 甚至縈繞著絲絲縷縷黑色的霧氣。
鏡面也不像原來一樣干凈澄澈,反而黑乎乎的,如同深不可測的幽潭。
……像是被魔王的黑暗魔法污染了。
祝明璽猶豫了一下, 又有些不太敢進去了。
萬一鏡子已經(jīng)和魔王簽訂了血契,成了魔王的后手呢?
萬一走進鏡子, 那邊不是現(xiàn)實世界,而是另一個囚禁他的牢籠呢?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 僅剩他一人的房間里突然傳來一聲異響。
祝明璽心中一緊,慌忙往前踏了一步, 黑霧瞬間將他吞沒。
徹底離開之前,他又朝后看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那異響并不是因為魔王出現(xiàn)在了傳送陣里,而是夜風吹開了窗.
黑霧消失后,祝明璽睜開眼。
然后看見了他昨夜才見過的破了個窗的房間,和眼眶通紅,渾身戒備,如同蓄勢待發(fā)的雄獅一般的精靈王子。
終于回來了。
祝明璽松了一口氣,身子有些發(fā)軟。
可還沒等他扶著桌子坐到椅子上,精靈王子就撲過來一把抱住了他!
“祝明璽!”
精靈王子擁抱的力度太大,聲音太急切,令祝明璽瞬間想起了鏡中的魔王。
祝明璽下意識就推開了他。
洛希爾愣住了。
或許是瞧到了祝明璽眼睛中的戒備和不安,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兩步。
“是我。”洛希爾摸了摸自己金色的頭發(fā)和尖尖的精靈耳,說,“我不是那個冒牌貨,你別怕。”
他停頓了一下,嗓音盡力被壓制得很溫和:“你還記得我當時在學院里告訴你的那個鑒別方法嗎?你要是覺得害怕,可以開啟金光罩……”
祝明璽回過神來:“我知道是你,我沒認錯。”
洛希爾松了一口氣,肩膀卻塌了下來:“……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
祝明璽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是誰的錯?”
“是他的魔器太強了。”
“魔器?”
洛希爾彎下腰,從地上拾起了一個東西。
是魔鏡。
洛希爾目光有些嫌棄地從那些血肉上掠過,最后又定在籠罩著魔鏡的那一層黑色魔氣上。
他問祝明璽:“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很強的魔器?他就是用這東西變成我的模樣并將你擄走的?”
祝明璽坐到椅子上,有些疲憊地點了點頭。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跟他周旋才把這個鏡子搶了過來,沒了鏡子,他就沒辦法像往常一樣隨意出現(xiàn)又消失了。”
洛希爾一點點捏緊了手中的魔鏡,眼睛卻直直定在祝明璽的頭發(fā)上。
“……你頭發(fā)變長了很多。”洛希爾說。
祝明璽問:“我消失了多久?”
洛希爾啞聲道:“七個小時四十五分鐘。”
祝明璽扯了一下唇角,笑道:“我被他擄走了兩個月。”
洛希爾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怎么可能?他到底帶你去了哪里?!”
祝明璽想了兩秒,說出了實話:“他并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魔法師,這面鏡子就是能讓他穿梭兩個世界的介質(zhì)——”
祝明璽話沒說完,就聽到“刺啦”一聲響。
——魔鏡在洛希爾手心里碎成了齏粉。
祝明璽愣了一下,瞬間站起身來!
洛希爾卻仍嫌不夠。
他變回魔王的模樣,蒼白的臉頰上印著兩只黑黝黝的眼睛,表情簡直稱得上是陰森可怖,他手心散發(fā)出一陣濃郁的黑霧,那黑霧將地面上魔鏡的粉末包裹成一個圓球,黑紅色的火焰則在圓球里噼里啪啦地燃燒起來。
片刻后,火焰與黑霧散去。
那魔鏡竟然連粉末都消失無影了。
祝明璽呆呆地看向魔王。
年輕的魔王一點點收起臉上殘暴兇戾的怒氣,并勾勒出一個與他形象不太符合的,安撫性質(zhì)的溫和笑容。
“我用了最高規(guī)格的黑暗魔法,我把它完全銷毀了,那個冒牌貨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
祝明璽臉上的表情幾經(jīng)變化。
片刻后,他將目光從魔王臉上收回,重新坐回椅子上,表情一點點變得沉靜。
“也好,”他低聲說,“銷毀魔鏡是最保險的方法,他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
魔王走過來。
冰涼的掌心覆上祝明璽的手背上。
“阿璽,”他輕聲說,“你不用再害怕了。”
祝明璽卻打了個哆嗦。
他抬頭看向魔王。
他確定這是現(xiàn)實世界,他確定這不是未來的魔王,他確定魔鏡已經(jīng)銷毀了。
可是……
可是雞皮疙瘩卻從手臂蔓延至肩膀。
“魔王大人,”祝明璽抬起頭看向年輕的魔王,輕聲說,“謝謝您,我想那個人確實是不會再出現(xiàn)了。”
魔王笑著松了一口氣。
祝明璽把手從魔王的手里抽了出來,接著說:“所以,我們也該告別了。”
魔王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
他一把抓住祝明璽的手腕,緊緊盯著祝明璽的眼。
他嘴唇微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這并不妨礙他手上的力度越來越大,幾乎要讓祝明璽覺得疼痛。
足足過了兩分鐘,他才略有些蒼白地開了口。
“我們不應該這么快就分開,”他說,“雖然我銷毀了那個魔器,但我們還沒有徹底殺掉那個人,萬一……”
祝明璽卻只是表情平靜地看著魔王,沒有說話。
他目光淡淡的,幾乎稱得上是冷漠。
魔王很討厭這樣的眼神,不由自主就閉上了嘴。
“魔王大人,”祝明璽輕聲開了口,“您知道我為什么在那邊待了兩個月都沒有逃出來嗎?”
“……為什么?”
“因為我失憶了,那個人給我喂下了西麗莎魔法藥劑,并謊稱是我的愛人。”
魔王表情瞬間變得愣怔,憤怒又困惑:“可是你現(xiàn)在……沒有失憶。”
祝明璽:“因為我在機緣巧合之下配制出了西麗莎魔法藥劑的解藥,并服下了。”
魔王:“不可能,西麗莎魔法藥劑沒有解藥!”
祝明璽卻緩緩從口袋里掏出一支冰藍色的藥劑。
“魔王大人,服用過解藥后,我給您也配了一支,您要試試看嗎?用過之后,您就知道我沒撒謊了。”祝明璽說。
魔王眼神定定地盯著那款藍色藥劑。
直到祝明璽將藥劑塞到他手中,他的目光才從藥劑移到祝明璽的臉上。
“……我記得你原來很害怕我恢復記憶。”魔王說。
祝明璽垂下眼:“但當我經(jīng)歷過失憶后,我才知道被愚弄的人生有多么令人惱火。我誠摯地向您道歉。對不起,我當時不該喂您服下西麗莎魔法藥劑。”
魔王瞇起眼:“你不怕我恢復記憶后重新愛上你?纏著你不放?”
“我相信您不會的。”祝明璽抬起頭說。
魔王“哼”了一聲:“這我可不能保證。”
說完后,他低頭拔開藥劑的瓶塞。
他只聞了一下,就能大致聞出里面的材料。
這藥劑里沒有毒,也不會令他沉睡。
要喝嗎?
魔王指尖摩挲著藥劑的瓶璧,略有些猶豫。
可思索片刻后,他發(fā)覺自己找不到不恢復記憶的理由。
他偏頭看向祝明璽,看見了祝明璽干凈白皙的后頸,和低垂下去的纖長濃密的睫毛。
魔王忽然有點好奇了。
好奇剛成為奴隸的祝明璽是什么樣的,好奇他當時是怎么對這樣一個人動了心,并不可自拔的。
當然,他更想知道的是,祝明璽當時到底是怎么有意或者是無意地勾引上他的……
魔王閉上眼,將瓶中的藥劑一飲而盡.
祝明璽抬起頭來,看著魔王。
許是品嘗到了藥劑的苦澀,魔王的臉一下子皺了起來。
緊接著,魔王又捂著腦袋踉蹌著往后退了幾步,像是承受不了大量的信息突然涌入腦海。
片刻后,他的身體如雕像般僵在原地。
“噠,噠,噠。”
祝明璽聽見有一個巨大的鐘表在他心臟深處一聲一聲地記著時。
足足過去數(shù)十秒。
魔王才一點點抬起頭來。
他動作緩慢而僵硬,如同年久失修的木偶。
可他完全抬起頭的時候,臉頰是蒼白的,眼睛卻幾乎是血紅。
饒是有心理準備,祝明璽仍是難以抑制地后退了一步。
“砰!”
可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一只冰涼的手用力掐住了。
“祝、明、璽——”
第78章
沙啞的, 滾燙的,咬牙切齒的暴虐嗓音從頭頂響起。
祝明璽認命般閉上眼。
如果忽略掉他蒼白的嘴唇,那么他的表情幾乎稱得上是平靜。
——平靜到令人生厭。
魔王一下子就松開手, 將他扔在地上,并將自己發(fā)顫的指尖藏入袖口。
祝明璽慢吞吞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魔王大人, ”他垂下眼, 表情簡直稱得上是恭順,“看來您已經(jīng)恢復記憶了,恭喜您。”
魔王死死盯著他, 目光像是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可卻沒發(fā)出任何聲音。
于是祝明璽在沉默了數(shù)秒后, 又主動開口承認了錯誤:“對不起,我欺騙了您,我從來都不是您的情人,而是您用三百金幣買來的奴隸。”
魔王這才終于聲音嘶啞地開了口:“既然如此,你怎么敢讓我恢復記憶?”
祝明璽說:“在被擄走的那兩個月內(nèi),我被人灌下西麗莎魔法藥劑。我丟掉了所有記憶, 卻擁有了一個愛人, 我對我的新身份深信不疑,以至于在我發(fā)現(xiàn)謊言和欺騙并恢復記憶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恐懼。
“被欺騙, 被愚弄的人生簡直糟糕至極,我只要想起我在失憶時所遭受的一切, 就會渾身顫抖,淚流不止。然后, 我想起了您。
“您同樣被我欺瞞,遭我愚弄, 我給您喂下了西麗莎魔法藥劑,并謊稱自己是您的情人。我所做的一切和我經(jīng)受的一切又有什么區(qū)別呢?我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是個受害人,也是個施害者。
“我想,我所經(jīng)受的磨難或許就是眾神在懲罰我,于是我制作出了第二支解藥,想讓您恢復記憶,以求眾神寬恕我的罪孽。”
“眾神?”魔王失笑,又咬牙切齒道,“關眾神什么事?你需要請求寬恕的人不該是我嗎?”
祝明璽抬頭看他,表情溫柔而又堅定。
“因為我知道我不配。我做了天大的錯事,不配得到受害人的諒解。您不殺了我就是好的了,我又怎么能厚顏無恥地請求您的寬恕呢。”
騙子。
魔王盯著祝明璽溫和真摯的眼。
在心中冰冷而憤怒地想。
騙子,騙子,騙子!
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他根本就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給自己解藥的。
他只是……
他只是想惹我生氣,讓我憤怒。
他只是看出我不想離開他,所以才會在我的頭上澆一盆冷水,就像走出月輝谷時那突如其來的冷漠一樣。
魔王忽然感覺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往頭上涌,他感覺自己的耳朵,臉頰和脖頸都難以遮掩地發(fā)著燙,發(fā)著紅。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的跳梁小丑。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燒了起來。
他的手指有些難以控制地發(fā)起抖來,他的情緒變得焦躁,他想大喊大叫,想用彎刀蕩平一切,想把白英喊來,在白英的背上揚長而去,把祝明璽扔在身后,一輩子都不和他見面!
他嘴唇動了動,想喊白英。
可張口卻是:“他欺負你了嗎?”
祝明璽愣住。
魔王問:“你回想起往事為什么會渾身顫抖,淚流不止?那兩個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強迫你了?!”
祝明璽嘴唇動了動:“……沒有。”
祝明璽說:“他扮演我的愛人時滴水不漏,讓人瞧不出端倪……而且由于身受重傷,他想做什么也有心無力。”
“也是,”魔王松了一口氣,“有五日之約在,他若是——”
魔王聲音卻戛然而止。
“五日之約……五日之約是有人給我下傀儡術……”
他話說到一半就止住了。
因為他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漏洞百出,又荒謬至極。
祝明璽道出真相:“不是的,五日之約是鏡子里的魔王畫的。”
“鏡子里的……魔王?”
于是祝明璽將真相娓娓道來。
從竊鼠精偷走了花種,而他在荊棘枯木林里撿到了魔鏡開始。
當然,關于“鏡中世界”,他是這樣描述的:“那是一個與現(xiàn)實極為相似,人物性格卻迥然相反的世界,畢竟鏡子都是反的,不是嗎?您在現(xiàn)實中有多厭惡我,鏡中的您對我就有多癡纏,您二位當然擁有著完全不同的兩個靈魂,只是他在我身上畫下的魔法陣也會作用于您。”
于是魔王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若阿魔法是他畫的?”
“是。”
“精靈圣種是他給的?”
“是。”
“你是他的情人而并非我的?”
“……?”
雖然不明白魔王為什么會問出這么離譜的問題,但祝明璽還是認真回答了。
“我剛剛或許沒有說清楚,我和他從來都不是什么你情我愿的友好關系,從一開始,就是他以花種為威脅,強迫給我畫下五日之約的。”
魔王再次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又說:“但是你跟他聯(lián)手,背叛了我,喂我喝下西麗莎魔法藥劑,抹除了我的記憶。”
祝明璽沉默了一下,卻沒再像上次一樣與魔王討論起背叛與反抗的差異。
他低下頭,說了一個“是”。
魔王沒有再說話,可是一團黑霧在他手中浮現(xiàn),他的彎刀出現(xiàn)在祝明璽面前。
祝明璽的心臟下意識瑟縮了一陣。
“最后一個問題,”魔王問,“你為什么要讓我恢復記憶?”
這個問題魔王已經(jīng)問過了。
顯然,第二次詢問,他想要聽到不一樣的答案。
祝明璽嘴唇囁嚅了一下。
他抬起頭來,可目光卻只敢注視魔王的眼睛之下。
他啞聲說:“……因為我想得到您的寬恕。”
是和上次不同的回答,卻依舊不是魔王想聽到的答案。
魔王突然笑了一下。
他的笑聲很輕,甚至略有些涼薄。
“祝明璽。”他喊出祝明璽的名字。
祝明璽終于抬起頭直視著魔王的眼睛。
魔王的眼睛很黑,如同深不見底的深淵。
魔王的眼睛很暗,如同沒有星星的夜晚。
可他唇角卻是勾著笑的。
他冰涼的手指抬起祝明璽的下頜,指腹在祝明璽皮膚上摩挲,維持著一個不會令若阿魔法生效,卻會令祝明璽覺得不適的力度。
“不,”魔王輕聲開口,用最平靜無波的語氣說出令祝明璽瞳孔緊縮,渾身冰涼的話語,“你只是怕我喜歡你,像鏡中那個瘋子一樣纏著你,于是你給我真相,想惹我生氣,想讓我就此討厭你。”
“而且你篤定你在我心中已經(jīng)有所不同,即便我恢復記憶,也不會像剛開始一樣瘋狂折磨你,即便我控制不住怒氣,也有若阿魔法為你兜底。”
“祝明璽,”魔王一字一句地說出祝明璽的愿景,“你讓我恢復記憶,是因為你想讓我離開你。”
祝明璽身體僵硬如雕塑。
內(nèi)心的所有陰暗想法都在此刻戳破,變得赤裸裸。
可想象中魔王的憤怒,羞惱,口不擇言,全都沒有出現(xiàn)。
魔王沒有否認自己的心意并對祝明璽的所作所為作出明晃晃的羞辱,他沒有嘲諷他自作多情,沒有怒不可遏地對他作出人身攻擊。
魔王冰涼的手指在祝明璽的頭頂按了一下,然后松開。
“祝明璽,”他說,“我原諒你。”
“我原諒你喂我喝下西麗莎魔法藥劑,因為你說過,這是反抗而并非背叛。”
“我原諒你曾經(jīng)欺騙我,說你是我的情人,因為是我先弄錯的,你別無選擇。”
“我原諒你想離開我時,就使我恢復記憶,想要操縱我的情緒,達到你的目的,因為你只是想離開我,你并沒有做錯什么。”
“祝明璽,我原諒你,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祝明璽愣住。
他看著魔王靜靜地看著他,魔王的面容平靜無波,臉上沒有絲毫笑意,但也沒有絲毫怒氣,魔王的眼神簡直是專注而認真的。
“恭喜你。”
魔王向他道賀。
“你成功了,你自由了。”
說完這句話后,魔王就轉過身去。
他在原地停了兩秒,或者說只有一秒。
便繼續(xù)往前走了。
他步履平穩(wěn),脊背挺直,沒有回頭。
他推開木屋的門,黝黑的巨龍已經(jīng)守在門口。
他翻身躍上龍背。
以祝明璽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翻飛的衣角 。
巨龍仰天發(fā)出一聲長嘯,翅膀便掀起颶風,合上了木屋的門。
祝明璽看不見魔王了。
祝明璽腳步未動地偏頭看向木屋的窗,卻只來得及看見龍背上魔王一閃而過的,挺拔筆直的脊梁。
祝明璽面無表情地立在原地。
魔王說得沒錯。
他成功了,他自由了。
他獲得了比預想中更好的結果。
——魔王識清了他的計謀,卻沒有羞辱他,傷害他,而是安安靜靜地離開了他。
這是祝明璽夢寐以求的完美分別。
他看向窗外的時候,甚至剛巧看到了一抹魚肚白,那是象征著希望和光明的曙光,稱得上是一個應景而美好的預示。
可是好奇怪啊。
祝明璽想,他心里竟然沒覺得快樂。
第79章
【兩年后】
塔利國是一個地理位置十分險峻的小國家。
它東臨月輝谷, 西接幽影荒原,引渡亡靈的暗多納河從王宮的城堡穿過。
每至夜晚,人們都能看見亡靈從河面飄過, 蝙蝠在天上紛飛,狼人族的嚎叫響徹夜空, 令人久久難以安眠。
整個國家唯一一個黑暗魔族不能涉及的地方是圣廷十年前在此建造的圣光廣場, 直至今日,這個造價昂貴,當時幾乎掏空了國庫的圣光廣場已經(jīng)成了民眾的休閑和娛樂中心。
此刻, 飽受魔族困擾的塔利國民眾正待在圣光廣場懷念起圣廷的好來。
“哎, 自從兩年前圣廷解散之后, 這些黑暗魔族越來越猖獗了……”
“怎么能不猖獗?魔王的力量那么恐怖,一根手指就能擊敗圣主,成立了近百年的圣廷原地解散,那些黑暗魔族的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可魔王也不是黑暗之主吧,他一直獨來獨往,身邊連個魔族手下都沒有……”
“但他是黑暗魔族, 他的身份就代表了他的立場。”
“對了, 魔王呢?好久沒聽過他的消息了。”
“自從兩年前魔王發(fā)瘋般砍沒了小半個魔法森林的樹外,他就沒在人前顯露過了……但聽誤闖入死亡之霧的人說,巨龍的鼾聲響了三天三夜都沒停歇, 便猜測魔王是和他的龍一起沉睡了,不知道這件事有幾分真假……”
“……”
“說點開心的事吧, 我們美麗的烏朵公主又要舉行婚禮了,你們知道迎娶公主的勇士是誰嗎?”
“是誰?”
“是一個純種人類魔法師!”
“純種人類?!我從沒聽說過哪個國家的公主會下嫁給純種人類。”
“雖然是純種人類, 但那名魔法師十分優(yōu)秀,他不光容貌出色, 而且天賦驚人。才二十歲出頭就已經(jīng)是中級魔法師了,而且他是藥劑師協(xié)會的重要委員,曾幫助兩名高級藥劑師和一名圣級藥劑師調(diào)配出高難度的魔法藥劑,因此他還是榮譽高級藥劑師。除此之外,他僅用一年的時間就修完了圣光魔法學院的所有課程,并成為了當年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獲得了一枚由校長親自制作的圣級保護令牌,那枚保護令牌就是他迎娶公主的聘金之一……”
“這樣一看兩人倒是般配,畢竟公主……”.
“公主殿下,冥西大人到了。”
貼身女仆敲響公主寢殿的房門,輕聲通報道。
“請他進來。”
公主的聲音柔美而動聽,如同唱歌的百靈鳥,可她神情卻略有些憂郁,仿佛藏著化不開的愁緒。
裝飾豪華的寢殿大門被推開,一個面容俊俏,身量高挑的年輕人從外面走了進來。他身上穿著款式簡單的中級魔法師藍色長袍,可材質(zhì)卻流光溢彩,與眾不同。他胸前別著中級魔法師勛章和高級藥劑師榮譽勛章,手上戴著潔白的手套,他步履平穩(wěn),笑容溫和,舉止間的神態(tài)優(yōu)雅從容,即便最古板的禮儀師也挑不出差錯。
像是一名生來高貴的貴族魔法師。
“祝明璽。”公主沒有回頭,而是從鏡子里看他,神情有些恍惚,“你現(xiàn)在的模樣和我初見你時差距好大。”
祝明璽在她身后三步的地方站定,從鏡子里看向公主,目光中流露出笑意:“您倒是和我初見您時一樣高貴而美麗。”
公主忍不住笑了起來,可很快,她又斂起笑容,面容變得憂郁。
“我看起來真的美麗嗎?”公主摸了摸自己的臉,看向鏡中的自己,略有些憂愁地發(fā)問,“明天就要舉行婚禮了,我有些緊張。”
提起“婚禮”這兩個字,她垂下頭,臉頰微微有些泛紅,看起來期待又羞赧。
“您非常美麗。”
祝明璽毫不吝嗇地夸贊她。
“在遇到您之前,我從未見過如您這般令人驚艷的容貌。”
公主終于抿著唇悄悄笑了起來.
“冥西大人,國王陛下請您過去談話。”房門被敲響,兩位神情嚴肅的矮人侍衛(wèi)定定地立在門前。
祝明璽彬彬有禮地向公主告別。
離開之前,公主神情緊張地站起身來:“如果我父王問起——”
“那么我就會再次向他講述我曾在魔王手中將您救出的往事,并告訴他我在兩年前就對您一見鐘情,而您的兩名矮人侍衛(wèi)可以為我作證。”祝明璽笑著對公主說。
公主松了一口氣。
離開寢殿之前,祝明璽轉頭看了一眼公主的長發(fā)。
那真是這世間絕無僅有的漂亮金發(fā),長度及膝,色澤明亮,在陽光下如同金色的綢緞般流光溢彩……怪不得魔王當時想將她擄走,用她的金發(fā)給蚩游花作花肥。
祝明璽是一個月前才和公主相認的。
那天,公主殿下在王宮舉行十八歲的生日舞會兼相親舞會,棕發(fā)黑眼的冥西魔法師很輕易就拿到了入場券。
公主興致并不高昂,明明是宴會的主角,卻拒絕和任何人跳開場舞。
直到冥西身前的巨人一個手滑將杯中的水淋到他頭上。
棕色的染發(fā)劑弄臟了魔法師的衣領,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
在場沒幾個人看到這一幕,唯有公主呆呆地看著他顯露出來的黑發(fā),認出這就是將她和三個小矮人從魔王手中解救出來的“恩人”。
片刻后,兩名表情嚴肅但內(nèi)心激動的矮人侍衛(wèi)出現(xiàn)在盥洗室內(nèi),并告訴他,公主想跟他單獨見面.
“那名巨人說,他之所以在舞會上沒拿穩(wěn)水杯,是因為他的手腕遭到了一股來源不明的魔法攻擊。”
書桌前的國王放下羽毛筆,抬起頭來,眼神銳利地看向祝明璽。
“冥西,你覺得膽大妄為到敢在公主的舞會上發(fā)起魔法攻擊的歹徒是誰?”
祝明璽沉默片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輕聲說:“舞會前后,有人涂抹有毒的藥膏來吸引蝴蝶環(huán)繞,有人勾結黑暗魔族想演一場英雄救美,有人擋在公主面前強行開啟自我介紹……所有人都在為吸引公主的注意而竭盡全力。相比之下,用安全無害的魔力光球輕觸他人的手腕,或許稱不上是膽大妄為。”
國王:“所以你承認你是故意接近公主的?”
祝明璽:“我們初次相遇是巧合也是天意。但為了與公主重逢,我的確竭盡了全力。”
國王又問:“你就這么喜歡我女兒?”
祝明璽回答:“公主殿下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麗的人類女性。”
國王聲音卻冷了下來:“那和男性相比呢?”
祝明璽:“?”
下一秒,國王就在祝明璽面前扔下了幾張魔法重現(xiàn)照片。
祝明璽拾起來一看,然后愣住了。
只見每一張魔法重現(xiàn)照片上都是兩個相同的主人公。
混血矮人烏蒂,和棕發(fā)黑眼的魔法師冥西。
并肩的,牽手的,相視而笑的。
最后一張圖片,是冥西坐在樹下看書,而烏蒂懶洋洋地枕著他的大腿睡覺。
冥西翻書時用的是單手。
因為他的另一只手正懸停在混血矮人眼睛的上空,為壞脾氣的午睡者遮擋刺目晃眼的光斑。
祝明璽:“……”
祝明璽默默將那幾張圖片收起來:“我和他只是朋友。”
國王嗤笑:“呵!”
祝明璽:“……”
“說吧,”國王冷聲道,“你為什么要和公主結婚?”
祝明璽沉默片刻,輕輕嘆出一口氣,說出了實話:“公主殿下說,只要我愿意跟她舉行婚禮,她就會給我一張藏寶圖。”
國王蹙眉:“藏寶圖?”
祝明璽:“是的,聽說藏寶之地在曙光大陸的盡頭,而里面的寶藏數(shù)不勝數(shù)。”
不僅有能積蓄魔力改善純種人體質(zhì)制約的魔器,還有……若阿魔法的解法。
國王:“我知道那個藏寶圖,那是她祖父給她的生日禮物,但尋寶之地艱苦無比,數(shù)百年來都沒人能成功到達……”
他停頓了一下,瞇起眼,又問:“烏朵只要求你跟她結婚?應該不止這個吧?”
“不止,”祝明璽誠懇地回答道,“公主殿下告訴我,她有一個彼此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愛人,她想通過和我舉行婚禮逼迫她的愛人出現(xiàn)。她的愛人可能會在婚禮之前殺了我,也可能會在婚禮現(xiàn)場搶婚,讓我做好相應的準備。”
“果然!”
國王猛地站起身來,表情有些難以遏制的憤怒,可很快,他就控制好情緒,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在你之前,公主已經(jīng)死了三個未婚夫,你不害怕你成為第四個?”國王琥珀色的眼睛緊緊盯著祝明璽,沉聲問道。
“我不怕。”祝明璽說。
國王臉上閃過輕蔑的神色,他語氣簡直是嘲諷:“你知道她說的那個‘愛人’是誰嗎?”
祝明璽神色從容地回答:“是一只魅魔。”
國王臉上的表情瞬間變了,他沉聲問:“公主告訴你的?”
“不是的,是我猜到的。公主殿下每次提起那人都會神情飄忽,眼神渙散,她語氣甜蜜且欣喜,卻總是說不清自己為何會陷入愛河。除此之外,她身上還彌漫著一種夜草香的氣息,《魅魔辨認手冊》中有記載,所有被魅魔蠱惑,中了魅術的人,身上都會散發(fā)出一種奇異的香氣,那種香氣與夜草香相差無幾。”
隨著祝明璽的敘述,國王目光中的輕蔑一點點收起。
“你僅憑這些就確定她是受到了魅魔的蠱惑嗎?夜草香氣味好聞,許多貴族小姐都會將其制成香水。”
“僅憑那些當然無法推測出確切答案,但若是搭配這個,就能猜出來了。”
祝明璽一邊說著,一邊從懷里掏出一份羊皮卷軸,上前一步,雙手遞給國王。
那是一張在懸賞大廳眷抄的懸賞令,那是國王本人發(fā)布的懸賞。
【懸賞發(fā)起人】:塔利國國王。
【懸賞內(nèi)容】:保密任務。
【懸賞金額】:十萬枚金幣,十枚高級魔晶石,三枚圣級魔晶石,一個伯爵爵位,一枚國王勛章。
【限定條件】:由于任務難度較大,本懸賞限定圣級魔法師可接,接下懸賞后與塔利國王面談方可得到任務內(nèi)容。
國王一點點坐直身子,眸色變得暗沉。
“陛下,”祝明璽輕聲說,“您發(fā)布這個懸賞,是為了能夠找到殺死魅魔的勇士吧?”
“您之前問我,我為什么要在舞會上費盡心機引起公主殿下的注意,這就是答案。”
“我想接下這個懸賞,但我不是圣級魔法師,我連面見您的資格都沒有。因此我只能用這種迂回的方式接近公主,接近您。”
國王被年輕魔法師的勇氣和智慧打動了一些,但當他目光落在祝明璽胸前的中級魔法師勛章上時,語氣又變得冷硬:“圣級魔法師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你怎么可能做到?”
祝明璽卻拿出魔棒在空中畫了一個極其復雜的魔法陣。
那令人眼花繚亂的魔法陣足足花了兩分鐘才畫完。
畫完后,一團云霧一般的白煙在空中匯聚,匯成了一個胖胖的小花仙,那小花仙一會兒打滾一會兒跳躍,栩栩如生,憨態(tài)可掬。
直到煙霧散去,國王還有些回不過來神。
“這是……這是圣級魔法?!”
是的,這是一個花里胡哨沒什么用的魔法,卻是真真切切的圣級魔法。
與其他圣級魔法不同的是,這個魔法雖然非圣級魔法師不能施展,但所需要耗費的魔法能量卻很少。
少到什么地步呢?
即便是時不時就要吐血的鏡中魔王,也能不經(jīng)任何反噬地為祝明璽施展出這個魔法。
因此,祝明璽手心中的若阿魔法也沒有生效。
祝明璽收起魔棒,臉上依舊掛著優(yōu)雅從容,彬彬有禮的笑容。
可這一次,他的氣質(zhì)卻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讓人不能輕視。
“國王陛下,”他微笑道,“或許您聽烏朵公主提起過,在我還是一名從未接觸過魔法的純凈人時,我就能從魔王手中將公主救出,而現(xiàn)在,作為魔法師的我未必不能擊殺魅魔。”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至于懸賞獎勵,我可以只要一枚國王勛章。”
祝明璽是一名優(yōu)秀的求職者,他不僅展現(xiàn)了自己的實力,還降低了自己的薪酬,國王輕而易舉就心動了。
但他卻有點不明白:“你為什么想要國王勛章?”
國王勛章只是一枚榮譽勛章,并沒有什么大的用處,國王原本是不準備把它作為懸賞的一部分的,但考慮到某些不缺錢的圣級魔法師可能會有收集榮譽勛章的習慣,便順手寫上了。
但顯然,面前這位普通的中級魔法師雖然看不出窮困,卻絕對沒到能視圣級魔晶石于無物的狀態(tài)。
為什么?
因為祝明璽這兩年讀了很多書,請教了很多老師,才終于得到了一個信息:在社會規(guī)定中,國王勛章獲得者的社會地位高于高級魔法師。
因此,雖然沒有任何文獻支撐和案例示范,但祝明璽就此得出結論——奴隸契約也不能制約國王勛章的獲得者。
即便在異世生活了兩年,即便成為了圣光學院最優(yōu)秀的畢業(yè)生,即便與藥劑師協(xié)會打好了關系,并獲得了榮譽高級藥劑師勛章,即便他現(xiàn)在的身份地位足以支撐他隨意進出各大貴族宴會……可事實上,祝明璽內(nèi)心深處還是那個惶恐不安的普通人類,日日擔憂若阿魔法解除后,他會被人抓走當奴隸。
當然,這些理由不太方便說出來。
他微微笑著回答國王的詢問:“您就當我是個沽名釣譽的年輕人吧。”.
公主的婚禮在王宮舉行。
婚禮開始之前,公主提前將藏寶圖交給祝明璽:“他若是在婚禮上出現(xiàn),帶我離開,我就沒機會再見到你了,所以還是先把東西給你比較好。”
祝明璽把藏寶圖折起來收好,然后問:“他若是不出現(xiàn)呢?”
“不會的。”公主眼神渙散而語氣堅定道,“他愛我,他不會讓我嫁給別人的,為此,他甚至殺了我前兩個未婚夫。”
公主又問:“昨晚沒有人闖入你的房間嗎?”
“沒有。”
于是公主的語氣變得堅定而幸福:“那么他今天一定會出現(xiàn)。”
祝明璽笑著遞給她一杯水,并舉起自己的水杯:“您一定會夢想成真的。”
“謝謝。”
公主靦腆地與祝明璽碰杯,并抿了一口杯中的水。
“啪嗒。”
水杯砸落在地,透明的液體浸濕了地毯。
美麗的公主柔若無骨地向后倒去,祝明璽早有預料地輕輕抱住她。
“砰!”
房門打開,國王和三個接了懸賞的圣級魔法師一同出現(xiàn)在門口。
祝明璽將公主抱到沙發(fā)上,然后轉頭看向國王。
“我需要一個能完美施展出圣級變形術的魔法師配合我。”祝明璽說.
公主的婚禮如約舉行。
紅毯鋪地,花車巡城,金發(fā)碧眼的公主殿下被國王牽著手送入俊秀年輕人的手中,兩人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只是這對新人的臉上卻都看不出歡喜。
新郎除了動作有些僵硬和緊張外,瞧不出別的差錯。
可新娘的眼神卻有些飄忽了。
她一會兒看向黑乎乎的暗多納河,一會兒看向天空,一會兒看向宮殿的大門。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嘴唇一點點抿了起來,情緒變得焦灼,眼神變得茫然。
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
當儀式進行到最后時刻時,她有些絕望地垂下眼,美麗的眼眸里竟然浸滿了淚水。
變故就在此刻發(fā)生。
一團紫色的霧氣瞬間擊碎國王手中的王冠!
暗多納河沸騰起來,一個身材高大,面容俊美,皮膚黝黑,頭頂羊角的男人驟然從水中躍起,并猛地將公主攬到懷里!
“——是魅魔!”
有人大喊!
轉瞬間,新郎立刻掏出魔棒和國王身旁的那兩名圣級魔法師站在一起,對魅魔發(fā)起光明攻擊!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圣級魔法師發(fā)動的攻擊竟被紫色的霧氣輕松攔截,魅魔挾持著公主消失得無影無蹤。
國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王座上.
誰也沒瞧見。
熙熙攘攘的觀禮群眾中,有個不起眼的小矮人費了好大力氣才擠到前排。
只是他剛站穩(wěn)步子,就瞧見魅魔從暗多納多河一躍而出。
他面無表情地瞧著這場鬧劇,直到魅魔擄走公主并徹底消失,他才面帶嘲諷地冷哼了一聲,并轉身準備離開。
突然,他腳步一頓。
他回過頭,死死盯著跌坐在地,冷汗涔涔,抱怨連連,且垂頭喪氣的新郎,身體一寸寸變得僵硬。
而當他再次抬頭看向公主消失的方向時。
他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危險而烏云密布了。
第80章
看見這魅魔輕而易舉就擋住了三名圣級魔法師的攻擊后,祝明璽心里瞬間捏了把冷汗,并意識到這次行動可能會不太順利。
紫霧彌漫,頭暈目眩。
再次睜開眼時,祝明璽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可還沒等他看清這山洞的布局,失重感驟然傳來,魅魔拎著他的衣領將他扔在山洞正中間的一張柔軟的床上。
公主的金發(fā)太長,綢緞般鋪在身下,祝明璽并不適應這副身軀,他撐起身子坐起來時失手按到了長發(fā),使自己重新摔入床中。
他只驚慌失措了一瞬,就反應過來。
金發(fā)碧眼的公主跌倒在床鋪中,神情渙散地看向魅魔,“她”語氣天真又柔軟,目光里全然是信任:“塞繆斯,這是哪兒?你怎么會帶我來這兒……”
魅魔微微笑著低頭看向“她”,幽暗神秘的紫色眼眸發(fā)出勾人動魄的光芒。
在這樣的注視下,公主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慢,直至消失不見。
緊接著,“她”的身體也像是失去控制的木偶般倒在床鋪上,連眼珠都無神地注視著某個方向。
眼見魅術生效,魅魔瞬間撤去笑容。
他有些不耐煩地輕嘖一聲,抬頭大聲喊道:“文森!來吃飯!”
沒一會兒,一個身材削瘦,面色慘白的男人就出現(xiàn)在洞門口。
他面容不算丑陋,但由于身子太薄,臉色太白,走起路來像裹了層人皮的亡靈。
但事實上,他是一個吸血鬼。
“好香……”
吸血鬼吸了吸鼻子,湊過來給了魅魔一個貼面吻,說了聲“謝謝塞繆斯”,便迫不及待地爬上了床。
他滿臉歡欣地在公主身上嗅了又嗅,可就在他眼睛變紅,并伸出獠牙想要咬上公主的脖頸時,他身后的魅魔卻按住他的后頸,把他的頭摁向公主的手腕。
“咬這里,”魅魔說,“你經(jīng)驗不多,控制不好力度,要是把你的食物也變成血族就麻煩了。”
“可是我能感覺到脖頸處的鮮血更香甜,更美味,我想要吸食那里的血液,我好想要……”血族嗓音變得沙啞。
魅魔皺了皺眉,起身在置物架上翻出一把匕首:“那我把她脖子割開。”
“可是用匕首控制不好力度,萬一她死了可怎么辦呢?”血族擔憂地說。
“死了再給你找。”魅魔輕聲蠱惑道,“你都餓了這么久了,難道不想一次性吃個飽嗎?”
血族只猶豫了兩秒,就禁不住誘惑地連連點頭:“……行吧,割開吧,全部割開吧!割開她的脖頸,割開她的手腕,割開她的胸口……我要品嘗她身體每一個部位的鮮血。我好餓,我好想一次性吃到飽,我受不了了,天吶,她的氣味怎么這么香,這么甜,甚至比原來更好聞了……”
魅魔本來都已經(jīng)比劃著要下刀了,聽到最后一句話,他臉色驟然一變:“什么?她的氣味變了?!”
電光石火間,不等血族有所回應,魅魔就動作狠戾地將匕首捅向公主的脖頸!
“砰!”
匕首碰上一層堅硬無比的金光罩,攻擊者猝不及防被彈開,他摔在墻壁上,吐出一口黑紫色的血來!
金光罩里的“公主”瞬間原地打了個滾兒,并變回原本的模樣。
他飛快執(zhí)起手中的魔棒,轉瞬間,復雜無比的圣光魔法陣就從他手下形成。
緊接著,金光罩撤下,耀白圣潔的光如波紋般蕩開,瞬間鋪滿了整個洞穴!
“啊!!!”
體型瘦弱的血族痛苦地捂著頭跪坐在床邊,他身體在圣光魔法的攻擊下一寸寸變得透明,并在凄厲的慘叫聲中如灰燼般散去。
而不遠處,剛從地上爬起并同時遭到了圣光魔法陣攻擊的魅魔不可置信地睜大眼,他目眥欲裂地盯著血族消失的方向,喉間發(fā)出痛苦的怒吼!
他奮力地從地上爬起,卻又重新摔落在地!
他死死盯向圣光中心耀眼而潔白的魔法師,他咧著嘴,鮮血從嘴里涌出,可他的眼里卻是灼熱的恨意,他雙目血紅,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偉大的光明系魔法師啊,我詛咒你經(jīng)歷這世間最絕望的痛苦,我詛咒你日日夜夜被魔族——”
“砰!”
他的身體忽然炸開!模糊的碎肉均勻地甩在洞穴的每一處角落,溫熱的血滴濺上祝明璽的臉頰,甚至還有一滴濺上了祝明璽的眼球。
祝明璽閉上眼。
他緩緩抹掉臉上的血漬,又用魔棒為自己和周身施展了一個清潔魔法。
緊接著,他偏過頭,俯身在洞穴的角落大吐特吐起來!
這簡直是祝明璽有史以來見過的最惡心的場面,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在此刻冒了出來,即便國王下一秒出現(xiàn),并把國王勛章別在他胸前,他也不會開心了!
可突然,他的嘔吐戛然而止!
“誰!”
他拿起魔棒,汗毛聳立,心臟砰砰直跳地來到剛剛發(fā)出異響的洞口。
……然后看見了一只瑟瑟發(fā)抖的小野豬。
祝明璽:“……”
祝明璽長長松了一口氣,并雙腿發(fā)軟,渾身虛脫地靠在墻上。
說真的,遠遠瞧見這團黑影卻看不清其真實面貌的那一刻,祝明璽連“滅人全家后發(fā)現(xiàn)還有個小孩兒沒死”這種經(jīng)典問題都在腦海里過了三圈。
幸好是只小野豬。
不過以防萬一,祝明璽還是舉起魔棒,用圣級魔法在它身上探測了一番,果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魔力波動和變形術的痕跡,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野豬。
這種檢查一般是不會有差錯的。
除非變成小野豬的魔法師能力遠高于他。
但這是不可能的。
畢竟哪位能力極高的圣級魔法師會閑著沒事兒變成野豬,還忍辱負重地接受他的探測呢?
祝明璽剛經(jīng)過一場惡心至極的人體爆炸,現(xiàn)在對殺生沒什么興趣,對吃烤豬肉也沒什么興趣,便將野豬扔回了角落,提起魔棒尋找洞穴出口。
可這洞穴極深,岔口極多,他找了半天都沒找到出口。
最后,還是頗有靈氣的小野豬拱開了一道機關門,讓祝明璽瞧見了久違的陽光。
不過出了洞后,祝明璽就又將懷疑的目光定在了小野豬身上。
……這么聰明,該不會是那倆人養(yǎng)的寵物豬吧?
要不要殺掉?
算了。
祝明璽搖了搖頭,覺得這群魔族應該沒那么時髦,估計這只豬和烏朵公主一樣,是個可憐的移動血庫罷了.
走出洞穴,祝明璽對著陽光閉上眼,仰起頭,張開了雙臂。
可他心里卻有點開心不起來。
除了魅魔死得太惡心給他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以外,魅魔死前那句詛咒也讓祝明璽感覺心里毛毛的。
當然,最令祝明璽感到沮喪的,還是金光罩生效了的事實.
祝明璽原本是做了充足的準備的。
他不光提前服用了能夠抵抗魅魔蠱惑的魔藥,還攜帶了一些能讓人在短時間內(nèi)肌肉松弛的魔法藥粉。
雖然那種魔法藥粉只夠讓魅魔停滯五秒,但也足夠他畫下圣光魔法陣了。
可魅魔太警惕,他完全沒時間撒出藥粉,反而讓金光罩生了效。
這兩年來,祝明璽身上常備麻痹藥,且盡量不讓若阿魔法生效,就怕吵醒傳聞中已然陷入沉睡的魔王。
可現(xiàn)在……哎……
魔王會被金光罩的感應弄醒,并怒氣沖沖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嗎?
祝明璽忐忑不安且憂心忡忡地想.
大部分魅魔生前下的魅術都會在死亡的那一刻徹底消解。
祝明璽回到塔利國王宮的時候,精神煥發(fā)的國王陛下已經(jīng)和他的大臣們一起在王宮門口等侯他了。
而國王身旁,則站著已經(jīng)恢復理智且面帶愧色的烏朵公主。
在接受了國王授予他的榮譽勛章后,祝明璽將懷中的藏寶圖拿出來,雙手遞給公主,他神色誠懇道:“公主殿下,我辜負了您的信任,違背了我們的契約,這個藏寶圖我不能收。”
公主垂下頭,紅著臉,輕言細語地推拒:“你用你的方式救了我,這是你應得的。”
祝明璽搖頭:“無論我的出發(fā)點如何,我都違背了我曾經(jīng)的承諾,因此我沒有收下這張藏寶圖的資格。”
公主神情動容,美麗的眼睛里閃爍起點點淚光。
可還不等她說什么,祝明璽就將藏寶圖遞給了她的貼身女仆,并實話實說道:“而且我已經(jīng)把藏寶圖的內(nèi)容記下來了,拿不拿這張圖都一樣。”
公主:“……”
公主感動的心緒瞬間消散了兩分。
“對了,”祝明璽又說,“之前那個聘金您可以還給我嗎?尤其是校長親手給我的圣級保護令牌,那東西對我很重要。”
公主:“……”
雖然祝明璽不說,公主也會將聘金還給他,但若是他主動提起要……
總而言之,當公主將聘金遞給祝明璽的時候,她眼神已經(jīng)平靜無波,沒什么朦朧特殊的情緒了。
祝明璽小心翼翼地將令牌掛在身上,然后抬頭看向公主,眉目舒朗地笑。
“那么再見了,公主殿下。”
“……再見。”
同公主和國王告別后,祝明璽轉過身去,翻身騎上獨角獸。
他身姿挺拔利落,舉止堅定從容,年輕人的英姿勃發(fā)在他身上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像是初升的太陽。
瞧著祝明璽越來越遠的背影,國王走過來忍不住說:“真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但我想他一定沒朋友。”
公主收回視線,語氣篤定地說.
沒有朋友的祝明璽剛騎著獨角獸飛上天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偏頭一瞧。
只見一只黑乎乎的小野豬正死死抱著獨角獸的尾巴,身上的每一根毛發(fā)都在風中完全豎了起來!
祝明璽:“……”
這玩意兒怎么還跟著他?!
祝明璽一把將小野豬撈過來放到身前。
但那野豬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怎么回事,竟然一上來就往祝明璽懷里鉆!
祝明璽渾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表露出拒絕。
他捏著野豬的后頸,將這個丑陋無比的小東西從自己身上拉開,并低頭巡視著身下的環(huán)境,想找個合適的樹林把這只豬放生。
……至于它放生后會不會成為冒險者的午餐,就不關祝明璽的事兒了。
獨角獸的飛行速度緩緩變慢,最終停留在了一條小溪旁。
祝明璽拎著這只豬的后頸皮把它扔到了草坪上。
可那只豬卻奮力奔跑過來,不但圍著這獨角獸的腿亂轉,還仰頭朝著祝明璽嗷嗷叫。
祝明璽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跟著我,成為我的寵物?”
小野豬點了點頭。
祝明璽:“……”
魔法世界里連樹都會慘叫,能聽懂人話的豬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
“不行哦,”祝明璽語氣溫柔地搖頭拒絕,“你長得太丑了。”
小野豬:“……”
扔下黯然神傷,跑到溪水邊觀察自己倒影的小野豬后,祝明璽重新翻身騎上獨角獸。
可這回,獨角獸的翅膀還沒展開,祝明璽就突然一陣頭疼,猝不及防地栽倒下去,世界瞬間一片漆黑!
祝明璽頭昏腦脹地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平整地躺在草坪上,枕邊放著幾棵能讓人頭腦清醒的草藥。
而不遠處,那只長相丑陋的小黑豬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立在一旁,目光緊張地注視著他。
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和樹影,推斷出自己沒暈太長時間,可能就幾十分鐘。
可是……
可是祝明璽覺得渾身都不對勁。
他腦子昏昏沉沉的,四肢也沒什么力氣,身上的體溫明顯升高,而且左眼的部位也總能感到一種灼燙感。
祝明璽捂著左眼,跌跌撞撞地來到溪水邊。
他低頭一瞧。
——看見自己左眼變成了紫色.
祝明璽渾身發(fā)涼,頭腦發(fā)懵,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拿出魔棒施展出一個小魔法,模糊不清的水面瞬間變成清晰明凈的鏡面。
這一回,祝明璽清清楚楚地在里面看見了自己幽紫色的左眼。
那是很熟悉的色彩。
——祝明璽不久之前還在魅魔的眼睛里見到過。
祝明璽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魅魔自爆的時候,有一滴鮮紅溫熱的血液濺上了他左眼的眼球。
祝明璽渾身打了個哆嗦。
他腦海中出現(xiàn)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聽說魅魔族和血族又臟又亂,他不會感染上什么病毒了吧?!
祝明璽喝下一瓶麻痹藥劑,又給自己施展了一個圣級治愈術,可是他的眼睛絲毫沒有變化。
祝明璽手心發(fā)汗,在原地轉了兩圈,便重新翻身騎上獨角獸。
他剛坐上獨角獸,就聽到了嗚嗚咽咽的聲音。
祝明璽低頭一瞧,只見那只小野豬跑過來站在獨角獸的馬蹄下,仰頭望著他,神情可憐。
祝明璽猶豫片刻,目光從溪流旁那把能讓人提神醒腦的野草上掠過,然后他起身下馬,將剛洗過澡的,干干凈凈但依舊丑陋的小野豬從地上抱了起來.
祝明璽趕路趕得很快。
一十分鐘后,他騎著獨角獸落在月輝谷附近的一個小鎮(zhèn)上,并推開了一位小有名氣但行為低調(diào)的巫醫(yī)家的大門。
巫醫(yī)和魔法醫(yī)師不同,他們大多是修習黑暗魔法的混血人族,雖然沒有圣級藥劑師勛章,但像祝明璽這種連圣級治愈術都無法治愈的怪病,還是找他們比較好。
進門之前,祝明璽換了身裝扮,他隱去身上的所有光明系魔法勛章,戴上讓人看不清他眼瞳色彩的面具,披上黑色長袍,看起來像是一個無陣營魔法師。
事實上,雖然對巫醫(yī)早有耳聞,但這還是祝明璽第一次找巫醫(yī)看病。
雖然內(nèi)心已經(jīng)焦躁不安,但他面上依舊盡力維持著鎮(zhèn)定。
巫醫(yī)看病很貴,行情一般是一枚中級魔晶幣起步。
可祝明璽一上來就在木桌上放了一枚高級魔晶幣。
“巫醫(yī)大人,”祝明璽把那只小野豬放到桌子上,“您能幫我看看我這只魔寵嗎?”
“魔寵?”
巫醫(yī)皺了皺眉,那目光簡直像是懷疑祝明璽在開玩笑,可看見桌面上的高級魔晶幣時,巫醫(yī)的神情又變得認真了。
“你先坐,我看看你的魔寵。”巫醫(yī)說。
巫醫(yī)拿出專業(yè)的木棍,在神情憤怒的小野豬臉上戳了幾下,然后說:“它很健康,沒什么毛病。”
祝明璽:“但我覺得它有點古怪,它能聽懂人說話,能識別藥草,還總是對我窮追不舍,我在魅魔和血族的洞穴里發(fā)現(xiàn)了它。它會不會是隱藏的魔族呢?跟著我是不是想伺機報仇呢?”
小野豬身子僵硬地垂下頭,表情甚至稱得上是受傷。
巫醫(yī)換了一根魔棒,在小野豬身上畫下魔法陣。
魔法陣亮了一下又消失,小野豬沒有任何變化。
巫醫(yī)抬起頭來,神情認真道:“這就是一只普通野豬,智商不高和狗差不多,它肉質(zhì)粗糙不好吃,唯一的特點是血液很甜,很受血族的喜愛。”
巫醫(yī)停頓了一下,又說:“這種小豬會越長越好看的。”
他說最后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渙散了一瞬,語調(diào)也偏低,像被操縱的木偶人,但這點異常很快就消失了,心亂如麻且頭痛欲裂的祝明璽自然沒有發(fā)現(xiàn)端倪。
祝明璽把野豬從桌子上抱了下來。
然后將第一枚高級魔晶石放到桌面上。
“巫醫(yī)大人,”他緩緩摘下臉上的面具,表情認真,語氣恭敬,“您能看看我的身體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嗎?”
巫醫(yī)終于明白,原來這才是年輕人來這里的主要目的。
他并沒有惱怒于年輕人的試探,而是認認真真打量起祝明璽的眼睛,當他拿起探照燈仔細看過祝明璽眼睛的色彩后,他面容立刻嚴肅了起來。
他一言不發(fā)地調(diào)配出一瓶透明無色的藥水,然后將藥水滴入祝明璽的左眼。
祝明璽瞬間感覺左眼重新開始灼燙,他偏頭看向巫醫(yī)房間里的鏡子,卻看見他左眼附近的皮膚上浮現(xiàn)出幾根線條,那些線條越來越明顯,慢慢變成了一朵綻放的,紫色的花。
可片刻后,那朵花又消失無影了。
祝明璽甚至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正在漸漸變回原本的色彩。
除此之外,他眼周清清涼涼,頭也沒之前那么疼了。
“您這就治好我了?”祝明璽驚喜地問道。
巫醫(yī)搖了搖頭:“不,這只能暫且緩解你的不適。”
“……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你先告訴我,你跟魅魔發(fā)生了什么矛盾?”
祝明璽絲毫沒有隱瞞:“我殺了一只魅魔,他死前詛咒了我,然后他自爆了,有一滴鮮血濺入了我的左眼。”
“他詛咒你什么?”
“他詛咒我經(jīng)歷這世間最絕望的痛苦,他詛咒我日日夜夜被魔族……后面的話他沒說完。巫醫(yī)大人,沒說完的詛咒也能奏效嗎?魅魔可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發(fā)出真正的詛咒嗎?”
巫醫(yī)搖頭:“沒說完的詛咒當然不能奏效,魅魔族也不擅長詛咒。”
祝明璽松了一口氣。
可下一秒,巫醫(yī)又說:“可魅魔卻能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給仇人施下魅毒,他是故意自爆的,這樣才能讓他的鮮血進入你的身體,從而使你感染魅毒。”
祝明璽身體瞬間涼了。
他嗓音發(fā)緊地問道:“……和狼人族的狼毒一樣嗎?狼毒有解藥,那魅毒呢?魅毒的解藥是什么呢?”
“你知道狼毒?”巫醫(yī)神情有些訝異,然后又說,“狼毒的解藥十分難尋,但我清楚魅毒是絕對沒有解藥的。”
祝明璽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我要死了嗎?”
“那倒不會,只不過你若是想活下來,可能需要遭受很多磨難……”巫醫(yī)語氣憐憫道。
峰回路轉,祝明璽眼里又閃爍起希望的曙光。
“請您告訴我,只要能活下來,我什么都愿意做。”他目光堅定地說。
巫醫(yī)贊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將活命的唯一辦法告訴祝明璽。
“首先,你得先找個魔族人……”
聽完巫醫(yī)的話后,祝明璽腦袋嗡嗡作響,甚至出現(xiàn)了短暫的耳鳴。
看見祝明璽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巫醫(yī)也于心不忍地嘆了一口氣。
“所以啊,那名魅魔此前發(fā)出的詛咒確實沒什么用,但他下的魅毒卻會促使他的詛咒生效。”
“其實也沒什么,這些魅魔就會搞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比起死亡率最高且死前要經(jīng)歷最劇烈痛苦的狼毒來說,這都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
“你年紀輕輕,長相也不錯,去勾搭幾個漂亮的魔族睡一睡就沒什么了,但記得務必要找男性……”
巫醫(yī)停頓了一下,伸出手,在雙目無神的祝明璽眼前晃了晃:“年輕人,你在想什么?”
祝明璽:“……”
祝明璽面無表情地抬起頭,語氣平靜地說:“我在想我要不要去死。”
巫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