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游剛從一個荒謬的未來回來。
攔截那枚特殊子彈時,謝游就察覺到一瞬短暫的空間波動,和他撕開空間裂隙引發的擾動有所區別,前者更為扭曲。
看似有一秒脫手時間,實際在零點幾毫秒的時候,還未呈現全貌的扭曲空間已經生成巨大的吸引力。
它存在接觸后目標鎖定的規則,但謝游不認為能對他造成什么威脅。
隨著砰一聲響起,他被傳送到另一處地方。
走出煙霧,謝游看見他自己的住所,他在臥室門口。
謝游本來該撕開空間裂隙重新回到梵神山,但他感知到了他房間里人類的氣息。
這個氣息對他來說已經不算陌生,謝游面色冷冷地推開門。
剛開門,房間里大變樣的布置讓他微瞇起眼。
硬木塌上的軟墊和靠枕、窗臺的小雛菊和向日葵,就連地板也幾乎都鋪上了羊毛毯。
謝游面無表情往內室走,他的床更是亂七八糟,上邊出現毛絨絨的被子和好幾個靠著床頭的布偶玩具,其中一只會動的兔子玩偶看他過來還扭了扭耳朵,原地變成帶兔耳的平板裝死。
這是這只兔子玩偶總在晚上被某妖異丟出去養成的條件反射。
比這些東西都更扎眼的,是床中間微隆起的那一團,黑發的人類在這床上安然入睡。
謝游的面容到這里已然籠上一層寒霜,他神色不悅,斂起的鳳眸顯得尤為沉冷。
若是與他打過交道的妖異,此時應該會意識到危險,馬上四處逃竄。
但謝游看著這些異常,沒有立刻做出什么行動,因為他已經在幾息間察覺到時空的不同。
這里似乎是一定時間后的未來。
看起來滿是荒謬,沒有任何合理性可言。
睡在床上的黑發青年恰好到了該醒的時候,他坐起身,似乎仍在初醒的懵懂狀態,有些困頓地輕輕眨了眨眼。
他的模樣仍與謝游印象中一致,沒有任何時間留下的痕跡,讓謝游一時無法確定這是多久后的未來。
青年稍微偏頭,這才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妖異。
今天沒束發,是等著他幫他扎頭發嗎。
青年在心里默默想著。
這樣思索著,他便起身向對方走過去。
“站在那里別動!敝x游冷漠地說。
這個人類占著他的房間,睡著他的床,蓋著他的被子,起身還披著他的外衫。
每一件事都在踩著謝游的容忍線蹦迪。
但他的話對青年沒有任何制止作用,青年靠近了他:“你去哪里了?”
邊問話,青年似乎就仍有些困倦地想要倚靠在近處的妖異身上,后者避開了。
“?”青年疑惑抬眼。
這一眼,江愉……或者說十年后的江愉終于發現了不對,他眼前的這個妖異并非當前時空的謝游。
“啊……原來是到這個時間節點了!苯湫α诵Γ瑢ρ巯虑闆r已經有所了解。
十年前左右,謝游因為時空膠囊子彈而和未來的自己有過一次互換,江愉是一直有記憶的,謝游的記憶則會保持到未來那個時間節點到來時才在交換一刻受到規則修改。
不知道眼前人類是意識到了什么,謝游只是用比剛才更為冷淡的語氣對他說:“離開這里。”
青年沒走,反而從容走到鋪著軟墊的紫檀木塌那里坐下了,然后抬起頭含笑看他:“可是這里也是我的房間!
“你看周圍這些東西應該也知道了。”江愉把一個靠枕抱在懷里,下巴輕擱在靠枕上,“它們有很多是你布置的!
謝游不想看,隨便一眼都感覺分外刺目。
可青年并不顧忌他此時的敏感神經,拍拍旁邊位置邀請他:“過來坐吧!
謝游站著未動,他冷冷俯視那個人類,可這并不能收獲對方半分畏懼,青年始終眸帶笑意看他。
那笑意像一張網,上邊刷了琥珀光澤的蜜糖,可也掩蓋不了它會將獵物捕捉的事實。
這個人類絲毫不怕他,甚至在刻意引誘他。
這種引誘或許在當前時間點成功過,謝游不是不能感覺到,對方身上幾乎沾滿了與他相同的氣息。
如果不是反復留下,氣息不會明顯到這種程度。
這個時間點的他到底有多蠢,才會被一個人類引誘到這種地步。
謝游的臉色開始難看,他不想看見那雙笑意盈盈的眸子,冷著臉指使影觸將對方丟出房間。
從黑影里涌動竄出的陰影觸手向著青年極速拉進距離,眼看立刻就要觸及目標。
可江愉不急不緩伸出左手,那些影觸在這時突然像是陷入某種困惑,最后其中一根猶猶豫豫又親昵地圈住青年的手腕,其余則是輕蹭他手心。
影觸同樣是謝游的分身,作為戰斗用的分身,它和本體有更高的聯結度,再加上此時距離很近,謝游與這些影觸存在一定程度的即時同步。
沒等謝游應對這出意外,在他切斷連接之前,江愉捧著一根觸感像蛇一樣冰涼涼的影觸,輕輕吻了它一下。
這個吻,仿佛也落在了謝游身上,在吻那影觸的時候,青年分明是眼含笑意注視著他。
謝游連一秒停頓都沒有,立刻切斷了本體與分身的關聯。
仿佛持劍的戰士因為金屬突然觸發靜電而把劍扔開,還扔得毫不猶豫。
謝游閉了閉眼,快速揮去影觸剛才傳遞給他的感覺,他再睜開眼,便只能冷眼看著他的分身被青年支使著去幫他端茶倒水。
青年身上本就全是“他”的氣息,這讓謝游一時沒有覺察到一件事,而現在他看出來了。
他的心臟,在這個人的身體里。
妖異的心臟代替了這個人類原本那早已不堪重負的臟器,令他獲得健康的身體,甚至獲得了能任意支使其分身的能力。
謝游的認知在這一刻宛如遭受到某種撞擊。
這個現實太荒謬了。
剛親吻了分身的青年卻還沒放過他,江愉去看他的影子:“小黑呢,你沒有帶著它嗎?”
比謝游的回應更快,一只渾身覆蓋著漆黑羽毛的渡鴉從他影子里鉆出個腦袋。
“咕?”
渡鴉對青年歪著腦袋,它此時也有點困惑,它似乎感覺到本體的呼喚,但又好像不是。
“抱抱。”江愉放開靠枕,改為向這只渡鴉張開手。
渡鴉從謝游的影子里出來,它扭過頭,用暗紅眼睛看了看旁邊表情難看的本體,又看看不遠處向它張開手的青年,最終撲騰翅膀一頭扎進了青年懷里。
江愉用這只渡鴉代替了抱枕,他用下巴輕蹭這只渡鴉的腦袋,手還在渡鴉蓬松柔軟的喉羽上摸來摸去。
青年身上有本體的氣息,即便沒有氣息,他體內那顆屬于妖異的心臟也持續鼓動著對他最濃烈的情感。
分身天然屈從于本體的意志,因而它們在短暫困惑后就對青年言聽計從。
渡鴉一動不動,由著青年把它當成抱枕,影觸勤勤懇懇地去浴室拿來了牙刷、杯子和毛巾,又等青年洗漱好了送回去,然后把泡好的茶水端給青年。
謝游現在甚至無法輕易將分身喚回,無論是影觸還是那只渡鴉,哪怕他下達指令,在江愉不愿意放它們走的情況下,它們真的不會走。
謝游看不下去,他選擇自己走。
明明是他的房間,此時被迫離開的人卻是他。
第一次被激起這樣不受控的情緒,謝游少見的不悅而惱怒,但他沒有發泄口。
即便失去對分身的絕對控制,謝游如果真的想趕走一個人類,那也絕非難事。
可當影觸被青年捧著,他在尚未切斷的連接中注意到青年隱藏在衣領下的某些痕跡時,他向對方動手的選項便再沒有了。
很新的痕跡,在青年少曬陽光的冷白皮膚上顯得相當惹眼。
把謝游刺激走了,江愉低頭把臉埋在渡鴉的羽毛上,壓抑不住發出低低笑聲。
十年后的謝游在面對他時情緒克制穩定,某些時候除外,但平時真的他說什么都好。
江愉鬧不了他,招惹他通常受苦的是他自己。
但十年前的謝游不一樣。
子彈的時效說長不長,被迫離開房間后,謝游在庭院里等待時間流逝。
時間第一次顯得如此緩慢。
好不容易等到同樣的空間波動,分身在這一刻自動回歸本體,在謝游被帶回原時間點時向他同步信息。
在房間里沒出來的青年似乎是算準了這一點。
“不可以對我發脾氣,你答應過什么都會聽我的!
青年用手指輕點著渡鴉的喙,這份觸感和這句話一起,隨著信息同步傳遞給了本體,那聲音仿佛耳邊低語。
在砰一聲的煙霧中回到正確的時間,可在這里也不得安寧,謝游只一抬眼便看見了站在近處的江愉。
不知為何他這次視線首先注意到青年那形狀好看的唇,唇色是淡淡的粉,唇珠飽滿,看起來像一片柔軟花瓣。
意識到自己在看什么,謝游表情更加難看幾分,當場撕開空間裂隙離開。
他重新去到已經空無一人的梵神山,在靜寂山林里待到江愉從他的住所離開,然后他才冷著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