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夜雨還不算大,但因車速過快,雨點在擋風玻璃上不一會兒就積成一片,模糊實現,雨刮器不停歇的“唰唰”刮著,彰顯著駕駛人的心急如焚。
從醫院回小區的這段路姜遠慕很熟悉,三年前莫霖奶奶去世前,他經常開車載著莫霖去醫院,又帶著她回來。
讓奶奶安心,這本就是她找人結婚的主要目的,姜遠慕認為配合她是合同里的義務,是理所當然。只是莫霖在這件事上總會格外的感謝他,每次陪她看完奶奶,莫霖多多少少都會在其他事情上“補償”回來。姜遠慕推拒了很多次,但莫霖總有自己的辦法達到感謝他的目的。
車程不遠,姜遠慕幾乎是漂移進了車位,飛快的開門下車,沖入電梯,一氣呵成。
電梯里,他盯著數字從b1升1樓,停了,其他人上了電梯,姜遠慕無比焦灼的按了幾下關門鍵,動作急躁,引得旁人側目。
到了樓層,他疾步邁出電梯,開鎖,開門,“呼”的一下拉開房門。
屋中黑漆漆的,只有小邊牧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情況,歡天喜地的撲了過來,姜遠慕幾乎是肌肉記憶一樣的摸了一下它的頭,眼光在客廳和莫霖臥室門口都掃了一圈。
她沒回來。
電話鈴聲適時響起,姜遠慕立即接聽了。
“莫霖沒有回工作室啊。她不在家嗎?”
“不在!
“那她會去哪兒啊,她手機都沒帶……”電話那頭,程露露的聲音幾乎都帶了哭腔,“她會不會想不開。俊
不止程露露會這樣想,連姜遠慕的腦海里也忍不住浮現出了這個念頭。
這一瞬間,他忽然回憶起了這些日子以來的好多細節——他每天中午去找莫霖的時候,莫霖雖然跟他交談如常,但吃飯卻少吃了很多。他晚上帶著小邊牧去接莫霖的時候,她摸著小邊牧,卻也只是輕輕揉了兩下,就像……他現在一樣。
像是肌肉記憶,像是敷衍,像是……根本沒有在思索當下。
那她會去哪兒?
在這種時候姜遠慕才發現,他好像了解莫霖也并不多。
他之前以為自己跟莫霖像拼圖一樣契合,他們的思維邏輯能如齒輪一般能嚴絲合縫的嵌合在一起,但并沒有。
他沒辦法運用自己的邏輯去推斷莫霖的邏輯,就像他之前也從沒猜想過,莫霖想要個孩子的原因,只是想和這個世界有個鏈接。
等等……
鏈接?
姜遠慕忽然眸色一亮,他立即把小邊牧推回了房門里,再次將它關了回去。不再搭理小邊牧不滿的“汪汪”聲,姜遠慕拿著手機又按了電梯要下樓。
“你和警察聊了多久?”姜遠慕問電話那頭的程露露。
“十五分鐘?也可能二十分鐘,我沒記著時間,我剛聊完,你就給我打電話了,莫霖不見了我就慌了……”
“就算是二十分鐘,她也沒辦法從醫院走回家里和工作室!
“哦,對……”程露露反應過來,“那我在工作室再等會兒?”
“你在工作室等,我會讓人來我家門口等著。”
“讓人?你不等著嗎?”
“我去別的地方找!
說完,姜遠慕掛了電話,他又回到了車上,車胎在地坪上磨出“吱啦”一聲尖銳的鳴叫,發動機轟鳴,車輛再次開了出去。
這一次比先前更急。
開到他猜測的地方了,只有露天的停車場,他拿了車里的備用傘,將皮鞋踩在地上的雨水里,邁大步向階梯上走去。
大門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在夜里來這個地方——安樂公墓。
雨不大,淅瀝瀝的,公墓年歲很長了,道兩邊都是參天的大樹,姜遠慕的腳步急促,臺階總是兩三階并做一步邁,樓梯高低不一,他好幾次險些摔倒。
他一邊爬著階梯,一邊好像在雨聲中聽到了莫霖的聲音,是他第一次和莫霖來這里安葬奶奶時,她在他耳邊輕聲說,這個地方是奶奶自己挑的,地勢高,看得遠,極目遠眺,能望到莫霖買的房子。
老人家說,希望自己走后不拖累她了,還能保佑她。
祖孫倆情感篤深,姜遠慕在她們的言語間的就感受真切。
所以在奶奶走后,莫霖想要一個孩子了,她想要一個鏈接,是因為她失去了和這個世界的唯一鏈接。
氣喘吁吁的爬上最后一級階梯,在一個個公墓墓碑之間,姜遠慕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最前排一個墓碑前的莫霖。
她頭上還包著繃帶,手上也打著石膏,她沒打傘,整個人說不出的狼狽。
姜遠慕踩破地上的靜謐,向她走去。
半夜在公墓聽到了這樣大的腳步聲,饒是現在的莫霖也忍不住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城市總免不了光污染,雨天也依然,平日里睡覺都要掩著窗簾,感覺心煩,但此時,卻慶幸這光污染讓她在夜里也清楚的看見了來人模樣。
“姜遠慕?”
莫霖從一開始的茫然到震驚,她從蹲坐著的狀態站起來,看著越來越近的他,莫霖哪怕是打著石膏的手,也忍不住動了動指尖。
雨傘帶著姜遠慕的體溫停在了莫霖面前,輕薄的一層傘像某種玄幻小說中的法器,隔絕了冰冷的雨點,讓姜遠慕的體溫在傘下得以溫暖她冰涼的軀干。
姜遠慕停在她的面前,沒有更進一步。
很可惜,沒有再進一步。
莫霖望著他,也在他眼中看見了自己。
“你……怎么來了?”
“我賭了一把我對你的了解!苯h慕聲音沙啞,半點不談一路找來的焦急煩躁。他只是松了一口氣,帶著慶幸,“看來我賭對了。”
莫霖低頭看見了他踩在小水洼里的鞋,也看見了他濕透的褲腳。
“對不起……”
“莫霖。”他打斷她的道歉。
莫霖微微抿唇,等著他的指責。
“我可以……”他沒有握傘的那只手輕輕放在了她胳膊旁邊,沒有觸碰她,“抱抱你嗎?”
低著頭的莫霖因為這句意料之外的話而睜大眼睛。
雨聲滴答,落在姜遠慕的傘上,寒涼的夜里,只有面前的姜遠慕散發著溫熱。莫霖來這里,就是在尋找溫度的。
像小時候一樣,不管什么時候,她回家都能在奶奶身上找到溫度,而今天她來到了這里,她坐了很久,看著奶奶的墓碑,看著碑上她的照片,卻再也等不來那樣的溫度。
理性告訴莫霖,她觸碰墓碑上的照片索求溫度的舉止真的很可笑,但她還是這樣做了。
而現在,散發溫度的姜遠慕問她:可以抱抱她嗎?
其實,當他走過來的時候,莫霖就已經想擁抱他了。
莫霖伸出沒有打石膏的手,有些生疏的靠近姜遠慕,姜遠慕剛才的話像帶著溫度的燭火,引她似飛蛾般靠近他。
莫霖動作生疏,甚至有些“卡頓”,她試探的輕輕還住了姜遠慕的腰,然后才將自己的臉頰輕輕貼在姜遠慕的肩頭。
下一瞬,放在她身側的那只手忽然有力的回抱住了她,他的手很大,摁在她的后背上,很用力,甚至帶著點破壞性。
“嘭”的一下,他把莫霖抱在了懷里,讓心跳帶亂心跳,令體溫溫暖體溫。
姜遠慕很慶幸自己猜到了莫霖在哪兒。
莫霖也同樣慶幸,自己被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