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直播的這天,當莫霖露臉的那一刻起,評論的辱罵就沒有停止過。
評論的人展現了豐富的創造力,除了意料中的謾罵與羞辱,還有意料之外的調侃與陰陽怪氣。鋪天蓋地,像一張夾帶這刀刃的網,試圖將莫霖絞殺。
莫霖開放著評論,讓大家盡情發言。
當評論似洪水一般沖刷而過時,莫霖根本就來不及看清上面的語句。她索性定了心神,用平靜的語氣,平鋪直述的講了最近店被砸,她也受傷了的事,然后呼吁大家,克制理性,不要讓自己的善良變成惡意。最后,她又簡單的將自己的“一生”概括,證明“拒絕贍養生母”是事出有因,以示“清白”。
而她的這一系列話,也如她之前所料,“觀眾”們沒人買賬。
她說受傷時,評論高呼“活該”。
她呼吁理智,評論展現瘋狂。
她說事實,評論說她“賣慘”。
慘不好賣,于是莫霖決定開始現場賣貨。
她很快進入之前定好的“賣貨”流程。
又是意料之中的,更加兇猛的“攻勢”涌來。
播完了兩小時,莫霖平靜的下播。她發現,當她心態轉變,這些言辭在她眼中便再沒了一開始的攻擊力。有時候一些調侃與陰陽怪氣甚至能讓她覺得好笑。
當然,這是因為她有了后續的應對之法,以及……
團隊。
關上直播間的一瞬間,莫霖抬頭看向對面的姜遠慕和紀鳴,她第一句話就問:“素材夠了嗎?”
“太夠了莫老板!”紀鳴已經換了尊稱,“惡意傷害的新聞晚上就發了,我們的宣傳也都準備好了,我回去忙去了。”
紀鳴說著抱著手機就離開了。
姜遠慕也對莫霖點了點頭,走到門口,他又回頭看了莫霖一眼:“晚上,一起吃個飯?”
莫霖想了想,覺得今天干這一件事就夠了,其他的,留給時間發酵就行,于是她爽利答應:
“好。”
“我會準備一瓶香檳。”姜遠慕說。
莫霖笑了笑,通過最近的“學習”,莫霖善用了網絡典故:“希望姜老板不是半場開香檳。”
姜遠慕也輕松的回應:“我不做沒把握的事,和莫老板一樣。”
目送姜遠慕離開,莫霖回頭,迎面撞上的是程露露打量的眼神。
“你們倆不對勁。”
莫霖一愣:“什么不對勁。”
“開起玩笑來了,你們以前看著恩愛歸恩愛,但都不咋開玩笑的。”
“是嗎?”莫霖回憶了一下,然后承認,“最近或許是有些不一樣了。”
“吔?”這下輪到程露露意外了,“你認了?”
“唔……”莫霖又認真思索了一下,“關于我和他的關系,我最近確實也有了一些新的思考。”
“是什么?”
“還沒有太清晰,只有個雛形,我打算先解決工作上的事情,一件一件來。”莫霖詢問程露露,“剛直播的時候,我看到真的有人下單,成交了嗎?”
“嘖……”程露露咋舌,感慨了一番莫霖的心理素質之后,又查了一下手機,“真的成交了,有一些看著是拍著玩的,拍完了就退貨。但真有幾單下了之后就一直沒動作。我想你的解釋對一部分人也是起作用了的,只是他們在評論里無法提現。”
莫霖點點頭:“不著急,我們現在能做的都做了,等等看。”
莫霖的店鋪被砸,網絡暴力延伸到線下的新聞出來了。
姜遠慕的公司開始發力,路人的采訪一段一段的被放了出來,事實面前,所有的惡意揣測都變得再無意義。
輿論的天平開始傾倒。
其他的聲音從“洪水”之下浮現,何野用自己的賬號帶頭轉發,緊接著其他達人也跟著發聲。
隨著一撥又一撥賬號的重新講述,再次剪輯,“觀眾”的善良被牽引到了另外一邊。
莫霖之前收到了多少謾罵,現在就收到了多少同情。
“故事”反轉了。
并不容易,卻也沒有多么艱難。
姜遠慕和莫霖晚上吃飯的時候半場開了香檳,卻已經篤定他們贏了全場。
然而莫霖看著杯中冒著氣泡的香檳,卻陷入了沉思。
姜遠慕察覺到了她的情緒:“怎么了?”
“我只是……忽然感覺很慶幸。慶幸我有你這樣的“伙伴”,而你正好擅長處理這樣的事。”
莫霖放下杯子,輕聲說道。
“我剛才握著香檳的時候在想,如果沒有你和你的公司,當我面對這樣的事情,我該怎么辦?”
姜遠慕思索了片刻:“以你的毅力,你也會自己處理完這些事。”
“或許吧,但肯定比現在痛苦百倍。”
莫霖直言:
“我或許無法在第一時間像你一樣,想到去找其他人取證,然后迅速的去采訪當年的老鄰居和學校的班主任。
就算我想到了,我要去尋找他們,湊到他們的時間,和他們一個個解釋,我為什么要做這樣的采訪,拿到素材后,我還需要剪輯、制作等等,一系列專業的操作后,才能做成你們這樣的采訪篇。
“而在這期間,我需要停止工作,停止收入,折騰幾個月,或許才能在互聯網已經遺忘這件事時,自己開一個毫無熱度的直播,重提舊傷疤,發出種種證據,來證明自己并不是一個毫無人性的“惡人”。
“看客們大概也并不在乎真相。我的清白與否,和他們也沒有關系。我吃了幾碗粉,只有當場剖腹自證,才能惹來一些關注。‘我不是一個壞人’這樣的自證,沒有看點。在輿論場里,很久以后,只會有人記得有個惡女棄養了生母,卻一點都不知道她怎么在證明自己。”
莫霖自嘲的笑了笑:
“想到這些,你剛才說的我的毅力,好像不堪一擊。我或許會選擇一直沉默到死亡來臨的時候,也不會重提這一場風波。到最后,只會安慰自己一句,清者自清。”
一席話說完,姜遠慕聽得沉默良久,他看著莫霖,又看了看杯中的香檳:“現在,是我該感到慶幸。”
莫霖微微歪頭,不解他的語意。
“慶幸我成了你的伙伴。讓清者在此刻自清。”
莫霖心頭一動,為姜遠慕的話。
她不知如何回應,只得轉開了目光,淺淺押了口香檳。
莫霖在餐廳略顯昏暗的燈光中,慢慢感到,有一個想法,越來越清晰的浮出心田,關于姜遠慕,關于孩子……
她張了張嘴,斟酌語句的時候,忽然桌上的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動著“紀鳴”兩個字。
莫霖有些愣神,她看了姜遠慕一眼。
顯然姜遠慕也不知道紀鳴有什么事情會直接給莫霖打電話。
難道……
這個香檳,真的開早了?
莫霖心里突突著,接了電話。
“嫂子啊,有個消息,對我們輿情來說是一個絕佳的好事,但對于你來說,不知是好是壞。”
莫霖定了定神,摸著香檳杯腳:“你說。”
“砸磚頭的人找到了,名字叫陳健揚,是你同母異父的弟弟。”
一時間,莫霖心起波瀾,但很快,又被她摁了下去。
“是好事。”她跟紀鳴說,“按照對我們輿情最有利的方式來做吧。”
“真的嗎?”紀鳴問,“這可能會把你媽媽也牽扯到輿論中心來哦。”
“她一直都在輿論中心。”莫霖平靜道,“作為一個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