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夕陽籠罩圣托斯凱納山脈,顧家莊園前衣香鬢影,停滿了各色豪車。
阿爾伯特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正裝的傭人們在各處待命,宴會廳里燈火輝煌,香檳塔搭了十多層,杯中的美酒和璀璨的水晶燈相映成輝。
晚上八點,夕陽漸漸被群山吞沒的時候,宴會廳的燈光暗下來,顧硯修上臺彈了開場曲。
曲目不難,還有一支小型交響樂團在他的身后伴奏。
頂光輕柔地從頭頂落下來,顧硯修流暢地完成了曲目。
全場掌聲雷動,顧詣適時走上臺來,向各位來賓們致辭。
顧詣一直很擅長演講,顧硯修坐在琴凳上安靜地聽,目光掃過臺下時,正好看見了角落里的陸野。
他眼神停頓了一下。
陸野總是垂在額前的劉海被造型師全梳了起來,整齊地梳向腦后,露出額頭和眉眼。
很有攻擊力的一張臉,即使什么表情都沒有,也足夠讓人目光停住的同時,無意識地避開那雙深邃濃烈的眼睛。
他站在那兒,黑色的西裝是很簡單的三件套,卻讓他穿出了一種不可忽視的貴氣。
人群里,顧硯修差點沒認出來他。
——
顧詣請各位賓客盡情享用晚餐之后,整個宴會廳的燈光都明亮起來。
交響樂團繼續在幕后奏樂,顧詣單手端著一杯酒,含笑招呼顧硯修:“走吧,帶你去見幾個叔叔。”
這種應酬必不可少,顧硯修聽話地跟上,端了一杯果汁,和顧詣穿梭在人群中。
許多來賓他都眼熟,還有一些顧詣在聯邦議會的新同僚,顧硯修都在新聞上見過。
“顧先生的孩子真是青出于藍,這鋼琴彈得比您當年還好!”
“叫什么名字,硯修?我看過你的研究論文!真是,頗有禾易先生遺風啊!”
“長得和禾易先生可真像!剛才他上臺,差點把我嚇了一跳呢!”
吹捧和恭維必不可少,顧硯修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心里忍不住吐槽。
每次都說差不多的話,他都快能背下來了。
他長得很像他曾祖父嗎?他自己都沒看出來。
偉人公園和公司總部都有他曾祖父的塑像,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不相干。
不過,顧詣一直很喜歡別人這么說。
“這孩子從小在老先生身邊長大,能耳濡目染一些,是他的福氣。”他笑著說。
顧硯修適時低了低眉眼。
周圍人都說老先生有多疼愛他,包括他的名字都是親自取的。
但顧硯修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顧禾易病危的時候,渾身插滿儀器,在重癥監護室里沉默地閉著眼的樣子。
“哪里,是這孩子有天賦啊!”旁邊立刻有人接話。
果然,幾個人立刻談論起顧硯修四歲時就溜進醫學院研究所,在里面把論文當畫報看的趣事。
顧硯修輕輕晃著水晶杯,笑而不語。
四歲?那會兒他在醫院待得太無聊,就偷偷溜出病房,跑進研究所里喂兔子。
被人抓包,反而傳成了佳話。
四歲看論文,那不成妖怪了?虧這些人說得出口。
祝欣柔也陪在旁邊,面帶微笑,時不時跟著附和兩句。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情很差勁。
那支鉆石手包顧詣沒讓她拿,才從歐大陸定做的那條鑲了水晶的裙子也被換成了緞面的。
顧詣說,今天的媒體和政客太多,不許她在今天的場合里招搖。
她招搖什么了!進門的這些貴夫人,哪個比她穿的樸素?
她陪著顧詣一起給來賓敬酒,感覺自己灰撲撲的,像是個硬擠進上流社會的下層人。
看著那些omega們光彩奪目的禮服,祝欣柔的牙根都要咬酸了。
這時,一道含笑的聲音柔柔傳來:“顧夫人,不是早就聽說您還有一個孩子嗎?怎么一直沒見到他?”
說話的是一位男性omega,當地一家知名房企掌權人的妻子,跟祝欣柔一直不對付。
祝欣柔轉頭看向他,就見他的禮服熠熠生輝,上面的花紋都是用碎鉆拼接的,燈光一照,流光溢彩。
那雙眼直勾勾地看著祝欣柔,明顯是在挑釁:你那個下區來的兒子呢,牽出來看看啊!
祝欣柔臉上的笑容都要掛不住了。
而旁邊,顧詣正和這個男o的丈夫交談,聽見這話也轉過頭來,溫和地笑著問:“陸野呢?讓他來跟張夫人問好。”
陸野呢?
她怎么知道陸野呢!
祝欣柔勉強維持著笑容,說:“這孩子總是貪玩,我去看看他又跑到哪里玩了……”
說著,她就假裝四處尋找,敷衍得顧硯修都要扶額了。
這種簡單的應酬,祝欣柔從來沒出過差錯,怎么一扯到陸野,她就顯得這么……不聰明?
正好,余光一閃,一群人說笑著走過,顧硯修正好看見了那抹黑色的身影。
“陸野!”
他揚聲,直接打斷了祝欣柔。
隔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他看見陸野轉過頭來,看向他。
顧硯修單手端著水晶杯,隔著人群,朝他露出了一個在社交場內無往不利的微笑。
“來這邊。”
——
陸野一瞬間像在做夢。
燈火熠熠的宴會廳里,顧硯修站在不遠處,沖他笑得彎起了眼睛。
水晶燈的光芒被他鴉羽般的睫毛分割得很碎,星星一樣落進他的眼里,被笑意蕩成了漣漪。
陸野的心臟一瞬間忘了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過去的,只知道他回過神時,顧硯修已經把一杯果汁放在了他手里,輕笑著說:“給,我記得你最喜歡西柚汁。”
什么西柚,他連這個味道的營養劑都沒吃過。
但陸野卻接過了那杯果汁,喉嚨里發出“嗯”的一聲。
然后他就看見,顧硯修沖他笑著,眼神明亮,嘴角揚起,一個小小的梨渦棲息在他嘴邊,眼睛里倒映著他的影子。
下一秒,隔著西裝挺括的布料,陸野的肩膀感覺到了顧硯修手心的溫度。
“陸野,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張叔叔,是爸爸的老朋友了。你房間里的智能機器人就是張叔叔公司設計的。”
什么機器,什么人?
陸野不知道,他的大腦和心臟一樣罷工了。
因為顧硯修一邊說著話,一邊將手覆在了他的后背上。
像他在馬場上馴服那匹白馬,說話間還會在他背上輕輕拍兩下,輕緩而溫和。
陸野的半邊背都麻了,脊梁骨像被抽空,一碰就酥得掉渣。
顧硯修在說什么?聽不見。
他似乎已經變成了那只玻璃籠里的豹子。
追逐著,叫囂著,貓一樣地撒嬌,蛾子一樣咚咚地撞玻璃,就是為了讓顧硯修伸出手來。
摸摸他,再摸摸他。
——
陸野這么配合,完全出乎顧硯修的意料。
社交場里流行這種溫和的熱情,顧硯修一點都不喜歡。
但他也沒有辦法,只能裝作跟陸野很熟,什么喜好,什么機器人,都是隨口編的,臨時演給外人看。
沒提前跟陸野通氣,顧硯修心里也有點沒底。
但沒想到,陸野雖然還是不怎么說話,但卻出奇地配合。
他說話,陸野就點頭答應,讓敬酒就端杯,讓問好就點頭。
看他這個反應,顧硯修的假笑都真心了兩分。
畢竟是表面上的一家人,互相行個方便,大家都開心。
陸野長得英俊,今天這幅打扮又矜貴得體,就算話不多,也很容易讓人對他寬容,更何況一個養子,不喧賓奪主是最要緊的。
顧詣看向自己的兒子,也很滿意。
在這之后,顧硯修很自然地接過祝欣柔的任務,帶著陸野應酬了一圈。
效果反而比祝欣柔來做更好。
“哎呀,長得真高,可惜呀,是個beta。”一開始的張夫人還有些不服氣,在旁邊笑著陰陽祝欣柔。
顧詣的目光掃過不遠處舉著全息設備的媒體。
這種話怎么能瞎說?他眉頭微動,正要開口,就聽見了顧硯修游刃有余的聲音。
“曾爺爺一直很喜歡beta,我也是。他們總是更理性,更平和,我和陸野在一塊的時候,也從他身上學到了很多。”
他站在陸野旁邊微笑,肩膀挨著肩膀。說話間,他還微微轉頭,朝陸野笑得親近又自然。
看到這一幕被媒體拍下,顧詣眼里的贊許都快要溢出來了。
“好了,聽我們說話也沒有意思,你們孩子就自己去玩吧。”
該見的人也見完了,顧詣轉頭,對顧硯修兩人笑著說。
好,下班。
顧硯修立刻乖巧地點頭,和周圍幾個長輩道別之后,帶著陸野離開。
到了人少的地方,顧硯修松出一口氣,不再假笑,又恢復了從前淡淡的樣子。
他不知道這在旁人眼中,有多像夕陽落山后,重歸靜謐的山雪。
“不好意思,剛才給你拿錯了,可能會有點苦。”
顧硯修仰頭喝光果汁,把杯里的飲料放在侍者的托盤里,換了一杯香檳。
“……什么?”陸野好像在出神,難得地和平時的死人臉不一樣。
顧硯修拿著香檳杯,和陸野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提醒道:“西柚汁,可能會苦。”
兩支酒杯發出清脆的聲響,陸野幾乎秒回:“不會。”
顧硯修被他引得笑了一聲。
“那就好,不打擾你了。”
看他似乎神經還有些緊繃,顧硯修體貼地起身,舉了舉杯,貼心告辭。
畢竟兩個人實在不熟,用不著讓陸野陪同應酬之后,還得繼續應付自己。
他自然地轉身離開,很快就被幾個同齡人圍住,有說有笑地交談起來。
而他身后,陸野后知后覺一般,看著他的背影,仰頭喝光了杯中的果汁。
苦嗎?他好像沒有味覺了。
之前有媒體說過,上區的人會投放讓人神經麻痹的du品,目前來看,可能不是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