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你沒事吧？”

    一輛豐田汽車在泥濘的路邊停下濺起一灘水漬，推門而出的是兩位穿著便衣的同事。

    走在前面的是個差不多30歲穿著灰色外套的男人，整齊的烏黑短發輕輕地梳過一側，身姿挺拔修長，顯得儒雅又鋒利。

    此時因為擔心，深邃的眼眸里閃爍著悠悠的暗芒，手里還握著微微發燙的槍。

    “佐川前輩……我沒受傷。”

    衣服濕透還帶著泥漬的萩原研二從樹林里緩緩走出，雨水順著半長的頭發滴落。

    “謝謝你們來的及時，不然就很麻煩了。”

    萩原研二擺擺頭跟著進入車內，將手中的槍拉上保險栓。

    只剩一顆子彈。

    駕駛位上的同事開車沿著原路駛回，萩原研二接過前排遞過來的毛巾擦起臉來道了聲謝，繼續問道：“其他同事怎么樣？倉庫那邊……”

    “都沒出事，抓到了一部分，不過頭目好像跑了，像是有人提前透露了一樣……”

    被稱作“佐川”的警官回答道，說到最后一句語氣低沉下去，帶著微妙的寒意。

    萩原研二聽完，煙紫色的眼睛蒙上霧氣，眼神跟著沉了下去，良久不開口，只能聽見車外的雨聲和發動機的噪聲。

    今天晚上是他們的一次查案活動，調查的仍然是與上次有關聯的槍支流通案件，里面涉及的東西和勢力還真不少，他們只抓到了一條流通暗線的線索，打算今晚行動。

    便衣蹲守的萩原研二在一個據點發現了提前離場的人，直覺告訴他要追上去，在通信頻道打了招呼，萩原研二跟了上去。

    前方的車看型號是一輛賓利，夜色下看不清車牌號，但就算看清多半也沒有，在這種地方出現的基本上都算不上身家干凈。

    由于不能跟的太緊，萩原研二難以猜測車內到底有多少人。

    不像警校時或者更久以前，如果說熱血與膽量是更年輕的萩原研二的底色，那么現在經過更多磨煉與實操的萩原研二更加喜歡謀定后動或者多管齊下。

    因為已經提前說明了情況，后續突發情況會有緊急支援，這讓他有了底氣和更大膽的嘗試計劃。

    四發子彈在昏黑的雨夜裹挾著冰冷的殺意飛速穿梭，萩原研二憑著幾近高超的車技成功避開攻擊，一盞車前燈被打滅了，但所幸其他部分尚且完好。

    黑色賓利加速，萩原研二沒有猶豫跟著上前。根據判斷，“砰砰”兩聲槍擊應該是從右側路邊傳來的。

    輪胎被擊中，即使是萩原研二也再不能控制，歪歪斜斜地停靠在路邊。

    在沒有完全停穩之前萩原研二收下安全帶推開駕駛位側車門跳出，手中快速將子彈上膛，借助半人高的石頭翻身越過掩住身形。

    沒有熄滅的另一盞車燈仍舊亮著，在昏黑的夜里提供唯一微弱的光源。

    如同意料之中，對方很快靠近了報廢的豐田車，萩原研二看不清敵人的模樣，憑著聲音舉起時刻準備好的上膛左|輪發出反擊的一槍。

    對面反應很快，子彈被車門擋住，但也為萩原研二轉移位置提供了時間罅隙。以旁邊的樹林為掩飾，兩人開啟追逐戰。

    又是三連發，萩原研二躲入樹后險之又險地避開，雨水打濕了長發緊緊貼在臉龐。

    冰冷的手指抵在微微發燙的槍口處，萩原研二眉心緊蹙。

    對方是有備而來，火力充足，而萩原研二則是在緊急關頭才會開一槍，一開始就占了下風。

    幾個回合的交手下來，萩原研二的子彈告罄，而對面似乎還有很多。

    而且，還有一個同伙。

    他暫時沒有出手，而萩原研二也是時刻觀察，提防著對面猝不及防下黑手。

    現在表面是一對一，實則是一對二。再加上火力不足，現在著實到了及其危險的地步。

    只能拼一拼了。

    萩原研二剛要主動發起攻擊，對面居然提前撤退了。萩原研二放輕動作，暫時按兵不動，就怕對方是在故意釣魚。

    等了半分鐘，萩原研二感覺到之前那股強烈的殺意已經消散，遠處的路邊傳來兩聲槍響。

    是支援的同事！

    萩原研二覺得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好，全身濕透被人追著打，但最終好在佐川警視的精準救場。

    坐在車內的萩原研二打了個寒顫。

    “萩原，今天先回去休息，我們那邊明天再處理。”

    “是。”

    萩原研二在街頭下車，沒有直朝家中走去，反倒掏出手機向一個聯系人發去信息。

    【打擾了早川，現在在家嗎？】

    萩原研二垂下眼瞼，目光閃動，難以名狀的復雜之色漸漸爬上眼底。

    說出來或許有點難以置信，但是萩原研二還是想親自確定一下。

    前不久看到的側臉人影和遠遠的身形不足以讓人直接確認，卻莫名跟萩原研二的一個熟人相像。

    早川瀾。

    早川……

    萩原研二修長的手指來回摸索著手機屏幕，印有“早川”兩個字的聯系人頁面保持安靜。

    終于在萩原研二心里默念到32秒后，手機里跳出一條說不清是不是他期待的信息。

    【我在家，怎么了萩原?】

    【沒什么，只是突然有時間想來拿上次說的模型，現在方便嗎？】

    萩原研二發出信息，泛白的手指不禁微屈起來。

    時間一秒一秒流逝，萩原研二感覺耳邊已經能聽見秒鐘的跳動。

    對面等了大約20秒間隔，然后回復。

    【好的】

    【現在方便的，萩原等會來嗎？】

    萩原研二吐出一口濁氣，打字的大拇指有些疼痛。

    【我馬上來】

    【沒問題】

    萩原研二收起手機，舉起傘朝小區走去。走進樓道，萩原研二按上電梯，黑色雨傘收束后在地上滴落水珠。

    紅色的樓層字數跳躍著顯得刺眼，萩原研二疲憊地閉上干澀的眼睛給眼珠暫時的休息，差不多十幾秒后，隨著“滴——”的一聲，電梯門打開。

    萩原研二咻地睜開眼睛，一雙煙紫色的眸子掃清霧氣，重新變得銳利起來，他握著雨傘向門邊走去。

    再次掏出手機打個電話，平日可愛的鈴聲響起卻莫名微妙，近半分鐘都沒有接起，將萩原研二放了一半的心又一次提高。

    走到門邊，萩原研二舉起手剛想敲門卻不自覺滯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眼神掃向腳底周圍。

    沒有泥濘和水漬，門里的主人很可能在晚上下雨這段時間沒有出門。

    當然有意處理過也會這樣，說不準。

    “咚咚咚”

    萩原研二敲響房門。

    “吱呀——”

    門被推開露出一個人影，萩原研二在看到第一眼后下意識移開視線，但反應過來再次看向對方。

    青年人應該是剛沖了個熱水澡，脖子上還搭著一條米黃色毛巾，早川瀾換了件寬松的藍色體恤衫，露出脖頸。

    微亂的黑發零零散散地滴落著細小的水珠，落入頸窩蔓延至若隱若現的鎖骨，最后隱匿不見。

    因為熱水汽的緣故，黑發青年的臉浮出微微淡淡的紅色，在看清外面的萩原研二后，嘴角蔓延開歉意的微笑：“抱歉，剛才等待的時候，先去洗了個澡。”

    早川瀾一邊說著，一邊將門打得更開，側身蹲在旁邊的鞋柜外找起拖鞋：“先進來吧，我現在找雙拖鞋。”

    “好。”

    萩原研二喉間溢出一聲沉沉的回答，順手帶上了房門，眼睛快速掃過房間。

    門邊與客廳間的走廊沒有任何泥濘，墻壁上的電視放著節目，茶幾上的水杯冒出熱水汽，暖暖的黃色燈光讓房間充滿生活氣息。

    “早川晚上都待在家嗎？”萩原研二接過早川瀾找好遞過來的鞋子，唇角微不可查地上翹，像是很平常的寒暄。

    早川瀾身體的僵硬一閃而逝，快得幾乎沒有，旋即露出一抹尋常的微笑看了一眼萩原研二。點著頭轉身走向客廳給客人倒起水。

    “是的，今天下午起下雨了就在家里整理資料，下周需要用到，想早點準備好。”

    “啊，這樣真是辛苦了早川君。”萩原研二說著跟在早川瀾身后，深邃的眼眸染上似笑非笑的味道。

    很正常的樣子。

    是他想多了嗎？

    “來坐，喝熱水。”萩原研二坐到沙發，笑著接過水杯抿了一口，眼睛落在茶幾上密密麻麻的筆記本上。

    是算到一半的公式和各種圖形。一支擰開筆帽的鋼筆歪歪斜斜地放在一邊，仿佛前不久才被主人使用過。

    眼神還沒收回，萩原研二就聽見早川瀾說：“模型在我房間，馬上給你拿過來。”

    走到一半，早川瀾又停下腳步，轉頭無奈般地輕笑:“萩原要不要去衛生間拿東西擦擦?左手邊，一進去墻上就掛著干凈毛巾。”

    萩原研二聞言才發覺自己剛才草草擦過的半濕頭發又開始滴水，掉到棉質沙發上瞬間消失蹤跡，連忙起身道了句歉走向衛生間。

    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陣暖暖的水汽。

    是剛使用過的痕跡。

    萩原研二拿起一條灰色的干毛巾搭在頭上，眼睛瞥向里面。

    依舊沒有任何泥濘，干凈又整齊。

    萩原研二看向鏡子中的自己，探究意味的眼神逐漸放緩，嘴角揚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或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或者，純粹看錯了。

    僅此而已。

    出來后，萩原研二接過早川瀾的模型，握在手里把玩。

    還是很新的樣子，挺貴的新款。

    上次閑聊發現早川瀾也對這方面很感興趣，主動提出可以借出給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兩人，這剛好給萩原研二提供了一個借口。

    “話說，現在也有些晚了，萩原怎么想到今天晚上來取？”早川瀾坐到沙發上，將毛巾搭在頭上擦起來，不著痕跡地問著。

    “啊，就是晚上有空了，突然想拆拆模型……”萩原研二眼珠一轉，將頭轉向電視，再次略帶歉意的語氣:“有打擾你嗎？”

    “沒有，我晚上睡覺挺晚的。”早川瀾搖頭，蹲下身將桌上的筆記本收回抽屜。又端過一個水果盤，歪頭彎起半月型的眼睛看向旁邊的萩原研二:“萩原想吃什么？”

    早川瀾蹲著，萩原研二坐在沙發上剛好能看見對方頭上的小發旋兒，青年沒完全干的黑發柔順地貼在主人頭上。

    跟平時多穿正式服裝的樣子不同，今晚黑發青年隨意換的寬松體恤讓人看起來更年輕，也更具有生活氣息。

    跟普通人沒什么區別。

    一切太過順利，太過平常，只是普普通通地在晚上接待一個友人。

    萩原研二被對方的笑容一晃眼，上揚的嘴角微微凝滯，迅速垂下眼拿過一個橘子剝起來:“謝謝，橘子就行。”

    “是剛從其他地方回來的嗎？頭發都濕了，萩原還是多注意——”早川瀾重新坐回沙發，也拿起一個橘子，“感冒了影響工作，身體也不舒服。”

    早川瀾語氣帶著淡淡的關心，卻不進一步詢問萩原研二到底從哪里回來。

    怎么頭發衣服也濕了？

    怎么晚上十點多發一個信息說想拿模型？

    出于禮貌。

    亦或者，對方并不關心這些。

    “哈哈，是的，剛從外面回來，今天有個任務還有些棘手，不過好在同事及時到場了，回來想先到這里拿一下模型再回家休息。”

    萩原研二笑起來，語調輕松甚至打趣，把雨夜里驚心動魄的過程一帶而過，全然不提。

    “是嗎？”早川瀾霧藍色的眼睛直直看向萩原研二，讓后者背后莫名一陣涼意。

    “那萩原警官一定要多注意安全，否則松田君肯定很擔心。”

    我也是。

    早川瀾收回聚在萩原研二臉上的目光，淺笑著默默在心底說了一句。

    “謝謝關心，我會注意的。”萩原研二站起身理著衣擺，“時間不早了，我先告辭，早川再見。”

    早川瀾也不挽留，站起身送萩原研二出門。

    “再見，早川！今晚好好休息！”萩原研二在門外揮著手道別，眼睛彎成淡淡的月牙狀。

    “晚安。”早川瀾抵在門邊，揚起嘴角。

    萩原研二將模型小心翼翼地放入口袋，拿起放在門外立著的黑色雨傘，邁步走向電梯。

    回頭一看發現早川瀾還沒有關門，萩原研二提高聲音:“進去吧，不用送了，這么近。”

    “好。”早川瀾笑出聲，緩緩帶了房門。

    萩原研二看對方徹底關上了門，轉身繼續走，煙紫色眸子不見半點波瀾。

    良久，才把手抵上額頭將長長的發絲抓到腦后，淡淡地嘆出口氣。

    “真是……”

    萩原研二露出不合時宜的苦笑，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