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羽坐在椅子上，未受傷的手里還抱著一杯熱騰騰的水，乖巧地看著對面整理醫療箱的男人。

    他背對著陸羽，寬大的辦公桌上放著滿滿當當的紙質文件。而在那堆文件之間，有一個透明包裝的盒子若隱若現，正擺在不太顯眼的地方。

    是沒拆的禮物……最近有哪個美露莘過生日嗎？

    陸羽漫不經心地想著，視線再次落到那維萊特的身上，他剛好轉過身來，對陸羽露出安撫的表情。

    一段時間沒見，那維萊特的模樣沒有太大的變化，此刻因為關心受傷的美露莘而露出擔憂的表情，這種神色陸羽見得多了。

    他總是這樣，對美露莘有著十足的耐心與偏愛。

    “抱歉，讓你久等了……我需要對你的傷口進行消毒處理，或許會有些疼，你忍忍。”

    那維萊特接過陸羽的水杯，放到另一邊的凳子上。

    小小的美露莘端坐在椅子上，像一個乖巧的玩偶。她幾乎整個人陷入椅子之中，腳不著地。

    陸羽從未用過這樣的角度看過那維萊特，感覺有點新鮮。

    那維萊特本身就已經足夠高大，陸羽還用著人類身體的時候，高度也不過到那維萊特的胸口，和他講話都要仰著頭，可辛苦了。

    而現在成為美露莘，那維萊特直接蹲下，視線比坐著的陸羽還要高上一些。

    她沒有吭聲，沉默的點點頭。

    高大的男人看著十分緊張，從醫療箱里拿出消毒水，輕輕地在陸羽的傷口上噴了噴。

    輕微的刺痛感化作淡淡的癢意，不算疼。

    對面這個混蛋看起來比她更像受傷的人，眉頭一直蹙著，恨不得受傷的人是他自己。

    雖然他擔心的人是她自己，但是陸羽還是有些不爽。她抿了抿唇，靜靜地看著那維萊特替她上藥，叮囑她最近小心一些，不要碰到傷口。

    陸羽很少受傷，除了這次被發條機關誤擊之外，追溯到上一次，大約是400年前。

    說起來，還和美露莘有些關系。

    500年前，那維萊特強行地融入人類社會。水神大人并不是位英明的領導，她直接任命那維萊特為做高審判官，不顧楓丹上層貴族們的反對，一意孤行。

    或許這是水神大人最有勇氣的時刻，從那之后，她放權給那維萊特，任由他自己發展。

    但是那維萊特并不是正常人，他甚至對人類社會知之甚少，對人心更是一竅不通。他做事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接受他人的賄賂和威脅，還強行修改了自古以來的律條，把尸位素餐的管理層拉下馬。

    陸羽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明顯的站位，她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弱雞。也不像那維萊特是被水神大人任命的，而是一步一步踏實的從底層爬上去。

    500年前的陸羽剛來到提瓦特，她只是個剛成年的小寶寶，簡單的說，和那維萊特一樣，是個沒受到教訓的愣頭青。

    區別在兩人的武力值不對等。

    后來陸羽花盡心思展露自己，假意在貴族那邊當走狗，實則收集證據，爭取把他們一同定罪。

    這一做就是一百年的時間。

    陸羽不會變老，記憶力還遠超普通人，早就被楓丹貴族忌憚。她把自己偽裝成小可憐，被排擠的天才總是惹人憐愛的，至少水神大人看著陸羽的眼神與眾不同，她成功地進入水神一派的陣營，與那維萊特接觸上了。

    丘比還感嘆，說陸羽動作太慢了，換作其他攻略者來，說不定孩子都生了。

    陸羽翻了個白眼，對丘比的催促不為所動。她這人就是倔強，不聽勸，能接受丘比的契約決心攻略那維萊特，以今年剛是她妥協的后果了。

    攻略方法當然是按照她的節奏來。

    成為那維萊特的部下之后，美露莘們出現了。

    這些嬌小可愛的生物能與人類交流，也有著與人類相差無幾的智商和學習能力。那維萊特第一個接納她們——或者說，美露莘天然就是那維萊特派，這是他從海底帶過來的。

    如果說那維萊特在頭一百年的行為是強勢的話，那從美露莘們出現并且進入楓丹的政治系統的那一刻，他展露出與之前小打小鬧更嚇人的過激。

    前一百年的那維萊特單打獨斗，陸羽雖然暗戳戳的幫了不少忙，但是她只是個小菜雞，一旦被甩到明面上就會小命不保。

    可美露莘們不一樣，她們堅信著那維萊特的舉措是正確的、不會出錯的，嚴格地執行自己心中的正義。

    也就是說，以前在那維萊特管不到的地方，楓丹貴族們依舊在隱晦地用著自己的“特權”。但美露莘們進入沫芒宮，滲透進各個部門之后，他們以往的特殊，就變得無所遁形。

    特權被收割，利益慘遭縮水，罪魁禍首的那維萊特打不過……貴族們不管是出動暗殺還是埋伏，都拿銅墻鐵壁般的那維萊特沒辦法。

    于是陸羽和美露莘被盯上了。

    按理來說，其實陸羽是最好欺負的。

    陸羽性格很柔軟，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十分和氣。她的行事風格和那維萊特南轅北轍，好說話，并且懂得變通。哪怕她現在站在那維萊特的身邊，楓丹的貴族們對她依舊沒有太大的惡感。

    畢竟潛伏的一百年時光還是很漫長，最初被陸羽的偽裝氣到的楓丹貴族早就去世了，留下的子孫后代多多少少受過陸羽的恩惠。

    畢竟小時候喜歡的大姐姐，長大之后總是會給幾分面子的。

    所以那些貴族們把視線投向了非人的美露莘們，甚至在各處挑起爭端，慫恿手底下的人辱罵美露莘們。他們的手段深入底層，那段時間的美露莘們過得異常艱難，幾乎每次執行任務都會被居民謾罵。

    再堅硬的心碰到如此激進的抗拒，都會受傷的。

    人類的本質是會排除異己，就像陸羽的不老一樣，在最開始也是引起過騷亂的。只是陸羽學會了利用人心，讓別人誤以為她是水神的眷屬，才輕飄飄地度過難關。

    可美露莘們不一樣。

    她們長相異于常人，哪怕長得可愛，可到底還是異族。那維萊特準許美露莘們在楓丹工作，但他無法控制所有人類的心。他控制不了別人的想法，自然無法解決這種歧視。

    美露莘們也知道，這種改變需要時間來推進，所以第一批進入楓丹工作的她們早就做好了準備。

    然而沒人想到，會有死倔的美露莘存在。

    陸羽想起了她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

    電影里的配角被人誣陷吃了兩碗粉，但是只付了一碗粉的錢。他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在痛苦和憤怒之下選擇刨開自己的腹部，讓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胃里的食物。

    他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但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美露莘卡蘿蕾也是如此。

    卡蘿蕾是那維萊特的得力下屬，性格單純，甚至還有些天真。她懷抱著“人類與美露莘總有一天會和平共處”的想法，幾乎對所有的人類都不設警惕。

    陸羽其實還見過幾次她偷偷的哭，小美露莘還很不好意思。畢竟在喜歡的姐姐面前哭，總是會有些尷尬的。

    幾次之后，陸羽還帶她去甜品店吃東西，有陸羽在，老板再對美露莘不滿，也沒有把她趕出去。

    后來卡蘿蕾陷入了命案之中。

    其實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陷害，做這件事的人并沒有掩蓋自己的痕跡。他們或許只是想給那維萊特一次教訓，打算用這件事來讓那維萊特陷入輿論風波，再爭取屬于貴族們的權利。

    但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卡蘿蕾看到與憤怒的民眾起沖突的特巡隊，在害怕和悲傷之余，會鼓起勇氣放火自盡。

    說實話，挺傻的，很符合卡蘿蕾的性格。

    陸羽是最快趕過去的高層，所有人都圍著那個著火的房子喊著救火，所有人都露出焦急懊惱的表情。唯有陸羽心一橫沖了進去，把半死不活的卡蘿蕾撈出來。

    兩人都受了很嚴重的燒傷，在病床上躺了好一陣時日。

    那維萊特當然來探望她們兩個了，那時候的那維萊特表情很差，就差把憤怒寫在臉上。他探望陸羽的時候，給出鄭重的承諾。

    ‘抱歉……不會有下一次了，我會保護好你的。’

    那還是陸羽來到提瓦特之后受過最重的傷呢……比現在手背上的劃傷嚴重多了。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陸羽盯著自己的傷口，已經敷好藥了，手背上纏著白色的紗布，上面還打了個可愛的蝴蝶結。

    自那之后，那維萊特踐行自己的承諾，再也沒讓陸羽受過傷。

    嗯……死遁不算！以及這一次除外，畢竟她現在只是一個名叫羽露露的新生美露莘呢！

    替陸羽處理好傷口之后，那維萊特又耐心地等陸羽觀察她自己的傷口，才輕聲地和她搭話。

    “我之前從未見過你……你是新生的美露莘？”那維萊特和顏悅色，聲音輕柔，“我是那維萊特，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陸羽遲疑了一會兒，小聲的開口回答：“我知道你，那維萊特大人，我叫羽露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