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一點鐘,班級群里轉發了一條公告,《碎月》的選角已定,參與面試的各位可以登錄官網查看最終的錄取結果。
許臨川果不其然面進了群舞,陶宛的名字也赫然出現在“小望舒”這個角色一欄的后面。
擔任“望舒”一角的是大三的一個學姐,名叫左憐翠,是一個很出色優秀的人。
陶宛雖沒和她私下見過面,卻從各個專業課老師中聽到過這位學姐的名字。
聽老師說,這位學姐是她們那屆有名的舞癡,出生于舞蹈世家,跳起舞來不要命,是徹頭徹尾把生命寄托在舞臺上的人。
陶宛很欽佩左憐翠,但并不想成為她。
陶宛也熱愛古典舞,在她背離傳統學生路線后,是古典舞重新安置了她的軀干和靈魂。
于此同時,陶宛也是一個理智的人,她愛古典舞,但是她也愛生命,愛家人,愛朋友,愛這個世界。
她能為古典舞去努力去拼命,但是不會真的為了它去死。
這就是她和左憐翠這種舞癡之間的區別。
*
周三下午名單一出,周四下午就開始安排練舞了。
接近下午兩點鐘,15個學生陸陸續續到了院里專門用來排練舞蹈的大教室,坐在地板上圍成了一個圈。
第一天并不直接開始練舞,先從熟悉身邊的搭檔開始。唐越岑站在圈的中央,點了一個學生,順時針一個個自我介紹了過去。
輪到陶宛起立的時候,她明顯注意到有些目光并不那么善意,陶宛都習慣了,沒去在意那些,笑了笑,自然地結束了自我介紹。
又過了幾分鐘,左憐翠站了起來,她的自我介紹很簡短,只有“我是左憐翠”這么一句話。
說完,就又坐了過去。
唐越岑了解學生的脾性,揮了揮手,點到了下一個人。
這是陶宛第一次在線下見到傳說中的左憐翠,看著對方挺直的脊背和四肢上因練舞而鍛煉出的肌肉線條,陶宛莫名想到了數九寒天中懸崖上的松柏。
都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可真的有風能摧毀像左憐翠這樣根系早已深入大地的松柏嗎?
結束第一輪介紹后,陶宛和左憐翠一齊被另一個老師給帶到了另一間教室,直接開始過第一遍舞,不上要求,只要能跳完整就好。
陶宛在此前為了面試已經全部練了一遍,她流暢地過了下來,老師點點頭,臉上無明顯的表情變化。
下一個是左憐翠。
左憐翠剛做第一個動作,陶宛就意識到了兩人之間的差距。大望舒的戲份比小望舒的更多,左憐翠一邊過下來,動作行云流水,小細節處理得也很細膩。
在陶宛的眼里,左憐翠這支舞的水平已然無限接近最后的成品。
明明同樣只有一周的時間,還要兼顧上課,能跳到這種程度,背后絕對付出了超人的努力。
左憐翠微微彎腰,做了個謝幕的動作,指導老師輕輕拍了兩下手,臉上還是沒什么表情。
陶宛又轉去看左憐翠,發現她微微抿著嘴,臉上的表情也是不太滿意。
也是在這一刻,陶宛隱隱看到自己面前出現了一條蜿蜒曲折的路,她以為自己在這條路上已經走了很遠,往前看,卻發現仍是道阻且長。
兩小時后,到了晚飯的時間,暫時解散,陶宛和許臨川抱著衣服到了更衣室,許臨川直接去洗澡了,陶宛守在那邊等體溫稍微降下來一點。
也是在這個時候,左憐翠進來了,她皮膚很白,雪膚下的血管清晰可見。
陶宛瞥見她脖子上紫紅色的血管,突然有了一種“學姐真的是人類”的荒謬感覺。
左憐翠認出了陶宛,朝她點了點頭,隨后她背對著陶宛直接脫下了上衣,露出了白成一片的脊背。
陶宛驚訝地看著學姐的背,不是因為什么舞者的美,而是因為舞者的傷。
左憐翠的背上有幾塊很明顯的青紫,這是能看出的傷,還有更多看不出來的痛,附在骨頭上,只有本人能夠體會。
陶宛張了張嘴,左憐翠瞥見了她的欲說還休,掃了她一眼,隨后收回視線,垂眸道:“我不后悔。”
陶宛把自己的話給咽了回去,她真正想問的其實是“還會痛嗎?”
*
周四晚上8點鐘,第二次排練結束,陶宛洗完澡急匆匆地跑了出來。
她的頭發剛吹干,還沒來得及扎,偏橘的發色隨著主人的動作在空中飛揚,遠遠看過去,像是一個橙色的毛球。
司延等在小北門的路燈下,看到的就是這樣小步向她跑來的陶宛。
“呼,呼,好了,我們走吧。”陶宛一路跑到了司延的面前,一邊喘氣,一邊抬眼望著司延的眼睛。
“好。”司延低頭看著陶宛臉上的紅暈,偷偷幫陶宛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發,趕在陶宛發現之前放下了手。
連續吃了司延5天早飯和2次中飯后,陶宛本想繼續給司延打錢,可是昨天晚上司延問她要不要一起去超市,理由是可以直接買陶宛想吃的菜。
陶宛想了一下,最后還是在美食的誘惑下點頭了。
也不是為了吃,而是監督司延有沒有多收費占便宜。
吸取了周二那場緋聞的教訓,陶宛為這次行動設計了三字訣。
一、遠
行動地點定在城區另一邊的大型商超,離a大十萬八千里,這是第一層保障。
二、快
所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兩人買菜夠快,理論上甚至只有殘影,這是第二層保障。
三、遮
為此,陶宛特地準備了兩個口罩,她一個司延一個。遮住了半張臉,親媽來了都要愣一下。別管科不科學,反正古裝劇里是這么演的。
于是兩人上了下行扶梯,戴著同款口罩進了超市。司延負責推購物車,陶宛負責狗狗祟祟和挑挑揀揀。
司延今天依舊扎了低馬尾,黑色的發絲在燈光下閃著光澤。她戴了那副眉框眼鏡,目光沉靜,讓人感覺此時她手里拿的不是西紅柿,而是什么數據分析文件。
陶宛縮在司延旁邊,一邊四處張望一邊伸手往里面塞小土豆,偷感十足,惹得一旁的收銀姐姐頻頻側目。
“不用這么緊張,這邊沒人來的。”
司延怕陶宛再這樣下去保安都來了,她拍了拍陶宛的手,想讓對方放松一點。
陶宛瞥到了收銀員警惕的目光,手下的動作一停,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消停下來,再不添亂了。
她人半趴在購物車上,抬頭看司延把那袋小土豆重新倒出來,又一個一個挑過去,眼神很認真。
還挺有模有樣的。
“你是什么時候學會做飯的?”陶宛突然問。
她還很幼稚地推了推購物車,用車頭去擠司延,看著衣服上褶皺的變化,自顧自玩起了對方的大衣。
“高二吧。”司延沒去管陶宛的動作,仍然在專心挑小土豆。
“切,”陶宛有些不屑,她手下用力了一點,把司延整個人都擠得一歪。
“我才不信嘞,你為什么要學做飯,平春阿姨只會給你請做飯的阿姨。”
司延回頭擋了一下購物車,往回推了一下,那車頭從剛才就在擠自己的屁股,也不知道陶宛是不是故意的。
“是真的,高二的時候我就搬出家里了,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也方便干自己的事情。”
司延沒說的是,高二那個暑假,司平春派人跟蹤她,拍下了一堆她校內校外默默關注陶宛的照片。
司平春是個體面人,看不得自己女兒做出這種自降身價的事情,想二次搬家,把別墅掛牌出售。
除此之外,她還把司延的卡給停了,去學校給司延辦了轉學,想要隔斷司延和陶宛最后的聯系。
可惜司延早就不是司平春那個沉默聽話的女兒,司平春也不再像自己想的那樣神通廣大、手眼遮天。
6月底,司延直接從家里搬了出去,在外租房子住;9月開學前,司延再次回來,全款買下了那棟別墅。
從那之后,司平春再沒管過司延的事情。
開學后,司延還像之前一樣,白天在學校看陶宛對新朋友的笑臉,晚上回家看陶宛禁閉著的陽臺門。
陶宛怔怔地看著司延有些冷冰冰的側臉,她猛地意識到司延說的可能都是真的。
沒有人離開另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
陶宛自己向前看了,沒道理不允許司延也繼續往前。
只是在這一秒,聽著司延口述她完全陌生的事情,陶宛意識到四年原來是一段很漫長的時間。
漫長到兩人都成長了。
太陽照常升起,僅此而已。
“哦,那好吧。”
陶宛放過了司延的大衣,她直了身子,好好站在司延旁邊。
陶宛心里向來藏不住事情,喜怒極形于色,司延一眼就看出陶宛情緒不對,她剛想開口,陶宛突然尖叫一聲,蹦起來抓住了司延的胳膊。
“你快點蹲下,有人從這邊走過來了!”
不遠處,拎著超市灰色的購物籃,拿著兩盒草莓認真比對的正是左憐翠。
雖說陶宛直覺左學姐不是論壇上那種愛八卦的人,但是為了保險起見,她還是硬生生地把司延給“摁”了下去,讓她蹲著躲在貨架的后面。
司延:不懂,但是配合。
左憐翠果然走了過來,打算買點西紅柿,她看見陶宛還有些驚訝,不過確實沒多問,隨意拿了兩個賣相好看的番茄,就又走了。
離開前左憐翠看到了角落里縮成一團的司延,原先的驚訝又多了幾分奇怪,她轉過頭,看樣子是想問陶宛什么事情。
司延不認識左憐翠,但她知道陶宛并不想面前這個人看見自己,于是她朝左憐翠擺了擺手,讓左憐翠當做沒見過自己。
左憐翠:不懂,但配合。
陶宛不知道這些,看著學姐離去的背影,還松了一口氣。
之后兩人以一種土匪打劫的速度快速買完了菜。
回去的車是司延打的,兩人一人抱著一包購物袋,陶宛坐副駕駛,司延坐后面,路上沒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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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公寓的門,陶宛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隨意地把購物袋放在了餐桌上,看都不看司延一眼就抬腿往另一邊走,說:
“我先回房間了。”
“陶宛,”司延意識到今晚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她大跨步抓住了陶宛的胳膊,又往旁邊挪了一點強迫陶宛看著自己的眼睛,問:
“你為什么要躲著我?是我讓你很丟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