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釋懷
那一秒,陶宛還以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
司延上次在自己面前哭是什么時候?
好像是兩人四歲那年,司平春親自跑到陶宛家想把司延給拽回家,司延扒著陶宛房間的門框死活不肯走,陶宛被這架勢給嚇哭了,司延才跟著掉了幾滴眼淚的。
那之后的若干年,陶宛從沒見過司延哭,就算是后來兩人一起客廳看當年最煽情的電影,陶宛都哭打嗝了,司延一滴眼淚都沒掉,還有閑情幫陶宛遞紙。
而現在,司延竟然哭了。
外面還沒完全黑下去,客廳天花板上的主燈大喇喇地亮著,把屋內的每個角落都照得萬分清晰。
在這樣明亮的燈光下,司延無聲掉著眼淚,晶瑩的淚珠不斷從她的眼眶里滿出來,像是要把前20年的眼淚都一次性補齊。
陶宛萬萬沒想到,她被強吻了。
漱口水沒用上,這個吻帶著濃濃的酒精味,兩片嘴唇相觸的瞬間,她感覺到痛,很快又嘗到淡淡血腥氣。
所有的事,天底下所有的事,想再多,想盡了一切可能會出現的意外,準備再是充分,也絕非萬全。
一定會有各種你預想不到的狀況發生。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
司延真瘋了,瘋得很徹底,本來大家有商有量,說喝差不多的時候,一起去衛生間漱口,回來借著輕微的酒勁兒,在次子面前上嘴皮下嘴皮淺淺那么一碰,就算完事。
司延不守承諾,自己先灌下三瓶,把陶宛揪過來啃了。
沒錯,就是啃。
一點也不唯美,毫無章法,完全是亂來。
陶宛“嗚嗚”掙扎,司延猛一拍桌,細細長長的手指頭戳在人鼻尖,連喊帶叫的。
“給我老實點!”
“呸——”陶宛偏臉吐了口血沫。
司延掰住她下頜,迫使她轉過臉,再次俯身追咬。
也沒人攔著,都杵一邊看熱鬧,急什么,反正又不是親她們。
“司延!”
親到一半,陶宛得空張嘴喊了聲。
“在這兒!”司延應,一條腿踩踩在椅子上,一條腿跪在桌面,身下是小雞仔般的陶宛。
面前的司延全身皮膚發紅,一雙眼簡直亮得嚇人,像狼。
陶宛快速舔了下嘴角,是真疼,她呼吸全亂,聲音帶著誘人的喘,“你親夠了沒。”
沒有,司延還想親。她華麗的裙擺鋪散開,像一朵巨大妖艷的食人花,陶宛是被花蕊裹纏住的竹節蟲。
“司延!”察覺到她意圖,陶宛警告出聲。
“那你得問他看夠了沒。”司延按下沖動,轉過臉。
傅明瑋人都傻了,站那好半天才回過神來,磕磕巴巴說“什么意思”。
到底什么意思,他又不是來看片的。
等等,傅明瑋猛一拍腦門,好像明白了。
“你們……”他指著對面這倆人。
“我不喜歡男的,別再纏著我,也別再給我送花了。”司延心平氣和說。
皂莢樹底下太熱鬧了,旁邊幾桌的客人不敢明目張膽湊近看,只能把脖子努力拔得高高,手里舉的串半天不吃,眼睛瞪得滴溜圓。
傅明瑋低頭笑,快速擦了下鼻梁,“所以你……”
他攤手,連續點頭,“這出是專程演給我看的,叫我來也不是真的給你過生日。”
“不然呢?”
司延說:“我不缺朋友,也不缺買花的錢,這么做確實有些不禮貌,但我真的找不到更好的場合了,我又怕直接拒絕你,你以后在公司針對我,給我穿小鞋。”
她還知道不禮貌啊。
陶宛咳嗽一聲,“能不能先從我身上下來。”
這女的坐在她肚子上,她快斷氣了!
“你等會兒的。”司延快速回:“我這邊事情還沒處理完。”
“哎呦我去。”左葉在旁邊笑得不行。
許徽音捂臉,不忍直視。
環顧一圈,傅明瑋也笑了,“司延,這番話出來,你心里該踏實了,你把我架得那么高,我哪兒還敢給你穿小鞋。”
“您大氣。”司延隨口。
“不如你。”傅明瑋抱拳。
他真是氣得不輕,拿起掛在椅背的外套,抬腳就要走。
“欸!”許徽音趕忙去攔,“你喝了酒不能開車。”
“我叫代駕。”傅明瑋輕微掙了下,眼眶有點紅了。
“荒郊野外,代駕那折疊的小自行車,怎么過得來啊。”
許徽音出面,是真怕他以后在公司為難司延,把他按在椅子上,“就在這兒睡吧,來都來了,延上不安全,別拿自己生命開玩笑。”
傅明瑋坐在椅子上,胡亂扯了把領口,抓起空酒瓶,往嘴里倒了口白沫子,說司延欺人太甚。
“我喜歡一個人,我追她,給她送花。她一個消息,我大老遠開車來給她過生日,被她晾了半天也沒生氣,我有錯嗎?我哪兒做錯了?”
“你沒錯。”許徽音拍拍他肩膀,重新給他開了瓶酒,“但你也得體諒體諒小碗,她有很多顧慮,她一個人在這邊挺不容易。”
“那她有什么話不能當面說?”傅明瑋哭喊出聲,今天是真被傷著了。
“現在不就說了,只是方式有點過激,但也情有可原嘛……”
許徽音都不知道怎么給她圓,推推酒瓶子,“傅總,要不您再喝點,喝到斷片,明早煩惱全消。”
傅明瑋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淚,“她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許徽音心說你原本是什么樣的人不知道,但從此往后,就司延這事兒,你八成、應該是能做個“好人”了。
旁邊左葉幫忙把司延扶下桌,她發夠瘋,癱坐在藤編椅,滿臉“爛命一條,隨你們便”。
陶宛桌上躺了半天,像盤菜,被人吃干抹凈,這會兒扶著腰坐起來,手指碰碰唇角,還有血。
左葉笑嘻嘻看著她倆,問“感覺怎么樣”。
“像被狗咬了。”陶宛面無表情說。
司延本來死魚一條,聽見這話沒忍住撂了脾氣,“那你就是屎。”
陶宛轉身就走。
這不是她想要的,不是做司延拒絕爛桃花的工具人。
傅明瑋再有千般不是,有句話說得沒錯,司延欺人太甚。
一樓大廳有公共衛生間,陶宛來到水池面前,鏡子里看到自己唇周一圈都泛著紅,嘴角還有明顯的破裂。
這個初吻一點都不美好,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剛才說的也不是氣話,就是被狗咬了。
現在回想,一個小時前對鏡癡笑,認真模擬接吻情形的她,簡直純傻逼。
笑了下,是個自嘲的笑,陶宛彎腰掬水洗臉,以及她的口紅。
“陶宛。”
空曠的環境,女人干凈的嗓音撞擊在雪白的瓷磚墻,不斷回響,如有實質般,心間泛起漣漪。
陶宛抬起頭,鏡中艷麗的一抹。
“你還說不是嫌我臟。”司延揚手扔過來一個紙盒,“原來是我搞錯了,這是結束后用的。”
漱口水,小袋分裝,水蜜桃味。司延的擔心不是多余,但她還是低估了傅明瑋的臉皮,沒想到他會直接找到家門口,還自作多情帶了花。
“你來干什么?”司延雙手環胸,兩條秀氣的眉毛擰成疙瘩,開口便是質問。
在公司,大家都夸她人如其名,耐心且司柔,即便被誤解,被針對,也從不跟人臉紅。
事實司延根本沒那么好脾氣,她只是不屑,懶得,也還沒被逼急。
與人溝通本就十分消耗精力,吵架更是翻倍,若非必要,她不會把時間浪費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傅明瑋有些驚訝她態度的突然轉變,但沒有過分顯露,雙手獻上鮮花,“下午確實是我不對,我真誠向你道歉。”
“下午?停車場?”司延好笑,“我也太牛了,請假不成,氣沖沖跑走,還要領導親自跑家門口跟我道歉。”
“你的生日,我不應該為難。”傅明瑋語氣司和,“沒有事先告訴你,是擔心你拒絕,所以才不請自來。”
司延松開手臂,搖頭,“傅總,這不需要道歉,你沒有做錯,在你權限范圍之內,無論你做什么都是對的,我都會服從。再說,本來就是我無理取鬧,一個破生日沒什么了不起,周末兩天夠玩了,是我太貪。”
她快速撩了把頭發,“本來我沒把這事放心上,跟朋友出去也玩得很開心,但你的出現嚇到我了,也嚇到我朋友。”
她不敢想象陶宛現在有多惱火。
傅明瑋沉默片刻,“確實是我唐突了。”
“那就請回吧。”司延快速道。
她抗拒明顯,傅明瑋卻似乎將其理解成另一種意思,始終是包容,甚至寵溺的態度。
“你的假,我準了。”
“不需要。”司延倏地冷下臉,“周一上午,我會準時到公司。”
“司延。”他有些無奈,滿臉都是‘那你到底想怎么樣呢’。
“現在是我的個人時間,我已經下班了。”司延強忍不適,提醒他。
“以朋友的身份也不可以嗎?”傅明瑋自認已經非常低姿態,“表達問候。”
“剛才你也看到了,我朋友跟我一起回來的,她現在在家等我,忙碌一天,她很累,我也很累。”
司延實在沒有心思應付,抬手按下電梯,“傅總請回。”
她的厭煩寫在臉上,傅明瑋蹙眉凝視她許久,胸腔漫長起伏,“好吧。”
“那這個你收下。”他再次遞出鮮花。
司延耐心告罄,轉身離去,門“砰”一聲,狹長的走廊把音量放大數倍。
陶宛坐在客廳,開了燈,換了鞋,已經調整好狀態。
司延走到她面前,她抬起頭,平靜回望,幾秒對視后,疑惑眨眨眼睛,“花呢?”
“我沒要。”司延回答。
陶宛笑了下,“那還挺可惜的。”
“有什么可惜,我買不起嗎?”司延還在氣頭上。
陶宛轉過臉,避其鋒芒,“時間不早了,洗澡睡覺吧。”
司延本想解釋,又覺得沒必要,那人不值得她浪費口舌。
“我給你找睡衣。”她進了臥室,“洗漱都在老地方,你知道的。”
陶宛什么也沒說,司延以為她都懂得,且并不在意,前后腳進衛生間洗澡。
但當司延離開浴室,拿護膚品正對鏡擦臉時,看到陶宛抱著被子從身邊走過。
司延邁出幾步,跟隨陶宛來到客廳,看她在沙發上鋪了張干凈床單,選定靠陽臺方向安置枕頭,掀開被窩躺了進去。
剛躺好,想起什么,她本欲起身,看到人又重新躺下,“麻煩幫我關下燈,陶陶……哦,再拉下窗簾,感激不盡。”
“你干什么?”司延臉色變得很差。
“睡覺吶。”陶宛平躺望著天花板,很會暗搓搓氣人。
“那為什么不去房間睡。”司延強按耐著不悅。
“不太方便。”陶宛回答。
“哪里不方便了!”司延霎時拔高音調。
陶宛始終平和,“哪里都不方便。”
最受不了她冷言冷語,司延一把掀開她被子,“你說清楚!”
陶宛下意識朝里躲了下,她雙腿并攏,手臂蜷縮在身前,默了片刻,看向司延,無法控制自己發出尖銳的嘯響。
“我嫌臟。”
“什么?”司延不可置信瞪圓眼睛,“你再說一遍。”
陶宛從沙發坐起,直視她,“我說不方便就是不方便,不方便很難理解嗎?是你逼著我說的。”
她的本意不是這樣,她怎么會,怎么可能嫌棄司延,也絕不會像說的那樣,惡意想象她的生活。
可忍耐已經到達極限,惡魔小人手持黑色三叉戟,舉高施展術法,迫不及待想看到對方痛苦流淚,從而證明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
“原來你一直這樣想我?”司延還戴著干發帽,整張臉露出,燈下潔白美麗,手里攥只精華瓶,來不及抹,通透的皮膚迅速漫上濕紅。
惡魔小人如愿以償,陶宛并不好受,卻還是沒辦法停下。
“我看到的就是這些。”
“我被人糾纏是我的錯嗎?我明明是受害的一方,你不肯體諒我的難處,還這樣說我。”司延嘶吼出聲。
“難道不是你自己選的。”
陶宛跪坐起,抓起枕頭用力砸了一下,“這份工作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你需要那么顧忌他嗎?還是你本身就樂在其中。”
“我樂在其中?”司延指著自己鼻尖,“我樂什么了。”
“那你為什么不直接告訴他,你的性取向。”陶宛不能理解。
司延同樣不能理解,“我憑什么告訴他,他對我來說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就算我喜歡男生,就代表他可以對我糾纏不清嗎?”
陶宛冷笑,“你不說,就是在縱容他。”
“我沒有縱容,我認為我表現得很明顯。”司延目光堅定。
講不通。
陶宛搖頭,“那隨便,與我無關。”
司延不能罷休,“與你無關你嚷嚷什么,你罵完就跑,我是什么很賤的人嗎?”
不想糾纏,陶宛扯被蒙頭,司延上前拉扯,干發帽松散,掉在一邊,她濕漉的長發垂落雙肩,被眼淚糊在臉頰。
她騎在陶宛身上,連捶帶打,“你憑什么那樣說我,我在外面受委屈,已經很煩了,你不心疼我,還對我說那樣的話,以前怎么說的,吵架只是表達訴求,不可以傷害對方,有些話是永遠也不能說的……”
司延情緒崩潰,孩子似大哭,陶宛握住她手腕制止發瘋,她掙脫不開,腦袋用力往人胸口撞。
陶宛痛呼,松開手,她雙拳不斷打砸棉被,“為什么欺負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信任的人,連你也欺負我!你要我怎么辦!”
真是要瘋了,陶宛別無辦法,只能用力抱住她,“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責備你。”
隨她打罵,擁抱,安慰,陶宛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唯獨沒辦法像她說的那樣,勇敢表明心中訴求,只能一遍又一遍道歉。
“我沒有誤會,我懂,只是口不擇言。”陶宛捧起她的臉,扯了袖子,點點擦拭她滾燙的淚。
她毛嘟嘟的睫毛被淚糊滿,鼻腔堵塞,只能張嘴配合呼吸,陶宛長久凝視著,忽然很想吻她。
不敢。
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復。
陶宛再次擁她入懷,聲音沙啞,第無數遍“對不起”。
維持現狀已經很難,司延跑那么遠,陌生的城市安家,不就是為了躲她,她怎么敢。
歸根結底,如今司延承受的一切,不都是因為她。也許是她在不經意的時刻,暴露了心底秘密,嚇到人家了。
站在司延角度,這么多年的關系,她舍不下,又不能接受……
確實,她已經很讓她為難了。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陶宛道歉,第無數遍,“我不該說那些話,我也并不是真的那樣想你,我只是……”
“你就是故意惹我生氣。”司延接了她下半句。
陶宛沉默。
“是他非要犯賤,那我能怎么辦。”司延好些了,只是還抽抽,團坐在陶宛大腿,揪起她的睡衣擦鼻涕。
陶宛嘆了口氣,想去拿紙,司延不許她動,眼睛一瞪又要撒潑。
“你還不抱著我哄!”她大聲發號施令。
“我錯了。”陶宛立即抱住她,兩條很有勁兒的胳膊甚至把她往懷里抬了下,像小時候她喜歡的那樣,跟她臉貼臉。
“冰冰的。”司延說,忍不住蹭,哭熱的臉頰跟陶宛完全貼合,感覺很宛服。
陶宛這人平時看著瘟瘟的,想把她惹毛還真不容易,她生氣,是不是說明她在乎她,可能是在吃醋呢。
發脾氣,吵架,胡言亂語,不過是發泄,尋找情緒的出口。
這么多年,陶宛一直在努力調整自己,不再用冷暴力對待司延,有什么不滿當面說出來,別悶在心里。
她確實做到了,只是還沒學會委婉的表達。她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還能氣死人。
過了會兒,司延吩咐,“換一邊貼貼。”
把人惹哭,就只能順著,陶宛依言,把司延從左邊挪到右邊,然后貼臉。
司延的沐浴露是甜甜的橙子味,陶宛洗澡的時候沒感覺,現在抱在一起,香氣從她身上來,混合她本身天然的味道,層次更為豐富。
黑夜把一切都顯得格外隆重,體司,氣味,呼吸的頻率,心跳的速度。
好多次,陶宛產生一種錯覺,似乎下一秒,她們就要開始接吻。
司延動了動,睫毛掃到陶宛鼻梁,那么近,嘴唇馬上就要碰到一起。
陶宛撈起她一捧長發,借機往旁邊躲了下,“吹干吧,不然會頭痛的。”
“你給我吹。”司延嘟著臉撒嬌。
陶宛應好,就讓她坐在沙發上別動,先去換下被她當鼻涕紙的睡衣,取來風筒,又不嫌麻煩地接上插座。
司延發質很好,不燙不染,發量也多,陶宛自己吹就是整顆腦袋朝下,風筒胡亂掃干,氣墊梳隨便刮兩下。
服侍碗大小姐,細致得多,她迷戀那頭長發,喜歡那指縫中穿過的涼滑,那是她唯一可以肆無忌憚,遍遍愛撫之處。
經過此番,司延要求陶宛上床睡覺,她不敢不從,臨睡前給手機充電,發現已經快兩點。
旁邊司延已經躺下,陶宛把手機放在床頭柜,拉上窗簾,最后關閉臺燈,摸黑上床。
司延的床比宿舍那個軟得多,陶宛完全宛展身體,“好累啊——”
真把她累壞了。
“那就快睡覺吧。”司延在被子里輕輕捏了下她的手。
陶宛“嗯”一聲,尋了個宛服的姿勢,剛閉上眼睛,旁邊人出聲:“可以向你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嗎?”
這么客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說。”陶宛在想,她還有什么不滿。
沒有嘲諷的意思,真的有很認真在想。
“能不能抱著我睡。”司延翻身,靠近她。
意料之中,陶宛說:“不能。”
“那我開始鬧了。”司延威脅,“是不是非得走個流程。”
“啊——”陶宛敲額頭,來這套啊。有什么辦法,她展臂,“來。”
捂嘴偷笑,司延飛快扭去她懷里,死死抱住她的腰。
手心一片膩滑,陶宛頓時心驚,“怎么沒穿衣服!”
“我一直裸睡啊。”司延得意,“你又不是不知道。”
陶宛轉身面對她,“你做這些之前有跟我商量過嗎?”
到底是誰在不停、不停摧毀她的信任,努力搞砸這一切。
“我怎么沒跟你商量,你不是同意了。”司延上前一步,走到更為明亮的燈光下。
她裙子濕了半截,樣子有些狼狽,但更添生動美麗,陶宛印象中的她,就是此刻模樣,穿最漂亮的裙子,說最狠的話,干最瘋的事。
“我怕你反悔啊,你從來都是個反復無常的小人,我沒辦法。但我真沒看錯,真沒看錯你陶宛,才從桌上下來,你就跑到衛生間洗嘴,你是有多嫌棄我!”
陶宛來不及反駁,被她揪住衛衣領,猛一把拽得彎下腰,鼻梁撞鼻梁,又被迫承受了一個兇殘的吻。
充滿爆發力,強烈,生猛。
還有疼痛。
分離,陶宛退后半步,撐靠在洗手臺邊緣,手背虛掩唇瓣。
“你再洗啊。”司延威脅,“你洗一次,我親一次,讓你全身都糊滿口水!我嫌我臟,我把你變得跟我一樣臟!”
陶宛轉身照鏡子,毫不意外,右邊嘴唇也破了。
“我收回之前的話。”她面對鏡中的司延,“你不是狗。”
什么?司延不明所以,皺眉,小幅度歪頭。
“你就是只鱉。”陶宛說。
她被鱉咬了,兩次。
陶宛站在一邊,乖乖地向司延揮手:“那掰掰,下午放學后我去找你。”
“嗯。”
司延離開后,聞華芝帶著陶宛一起沿林蔭道回舞院那邊,路上兩人聊起了司延。
聞華芝看了看陶宛,問:“小陶宛,她是你女朋友嗎?”
陶宛搖搖頭:“不是呀,我們是好朋友。”
聞華芝輕笑,調侃陶宛:“不是女朋友你還這么護短?”
“我才沒有護短呢,”陶宛為自己辯解。
“而且,”她又說:“司延才不是短呢,她很高的。”
“好像有175。”陶宛有些自豪地說。
第 32 章 假期回家
下午放學的時間一到,陶宛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包,提前和許臨川告別,用跑800米的速度往外跑。
結果轉過小北門的那個拐角時,依舊在榆樹下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黑發過肩,面容沉靜。
陶宛滿腹疑問,司延的速度實在異于常人,她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有些牽強的猜想,轉頭問:“你是不是逃課了?”
司延身形一頓,“沒有。”
她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可能是因為公共教學樓離這邊更近。”
“司延——”陶宛拉長了語調,小北門算得上是為綜合教學樓量身定制的出口,公共教學樓那邊過來要先繞過一整片人工湖。
“那你不給人家打電話。”司延先示弱,但口氣不算撒嬌。
陶宛知道她說話就這調調,跟誰都這調調,三分熱烈,三分揶揄,四分虛情假意。
陶宛從前一直覺得自己是特別的,不在她需要偽裝的行列范圍,后來發現也就那樣。
“怎么不說話了。”司延在電話那頭問。
回神,陶宛手指輕敲桌面,也學她,先丟句好話,“我尋思吃完飯給你打。”
“唬我吧,吃完飯你說上班,下班你又說洗澡,洗完澡馬上就要睡覺,反正你總有借口。”
不是親身經歷,哪能知道得這么清楚,認識快二十年,司延太了解她。
這份壓抑不住的氣急敗壞讓陶宛忍不住彎了嘴角,三分涼薄,三分戲謔,四分漫不經心——陶宛自以為大概是個這樣的笑。
突然很想照照鏡子,看究竟能不能笑出那么多種情緒。
“隔著電話躲那偷笑呢吧。”司延也猜到了,“你多厲害啊,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到底誰拿捏誰啊。
扳回一局,陶宛整個人放松下來,身體仰靠椅背,答應說吃完飯就回,絕不食言。
“我外賣也快到了。”
左葉在,她們沒辦法好好說話,姓陶的就愛裝酷,司延最后叮囑,“別騙我。”
陶宛沒吭聲,大概是因為心虛,她確實經常撒謊。
一些善意的謊言,沒有功利性的,只是為讓對方安心,感覺到被重視,被優待。
柔和,也疏離。
陶宛電話掛斷,左葉瞟來一眼,“搞什么,總背著我們蛐蛐,有什么事群里不能說。”
陶宛夾了塊毛肚在鍋里燙,“這不正常,你跟許徽音也不是什么事都在群里說。”
左葉氣笑了,“我們是情侶。”
“我倆認識比你久。”陶宛說。
“孤立我唄。”左葉一臉被傷透心,“我早上還專門去宿舍找你,你就這么對我?”
“那也是為了讓我請你吃飯。”陶宛飛快接。
左葉難以置信,“你真是狼心狗肺!我缺你一頓飯錢?”
“哎呀——”陶宛服軟也快,趕緊給她夾肉,“你當然不一樣,你現在是我身邊最信任的人,我有什么話都跟你說。”
左葉擱了筷子,肘撐桌沿,十指交握,是個審問的姿態,“那你老實告訴我,你倆是不是在談。”
現在很像在談嗎?陶宛沒有第一時間否認,“干嘛這么問。”
“很明顯。”左葉說:“你因為她不回消息生氣,打了電話又故意關機,她著急哄,你愛搭不理,她更著急,你……”
左葉說不下去了,大概勾起什么不太美好的回憶,“太典型了,像在說我自己的事,就這幾句我已經開始煩了。”
她這么一說,陶宛似乎也品出點味兒來,盯著咕嘟冒泡的紅油鍋底,沒吭聲。
“不會真在談了吧?”左葉稍探身。
陶宛第一反應不太好,她呆住了,不知道該怎么回,半天蹦出一句“你有毛病吧”。
隨即有些羞惱自己的失態,她想道歉,左葉已經在桌下給她來了一腳,“你激動什么,你才有病,我看你早就得了相思病,人家一個電話你魂不守舍的,出息!跟條小賤狗似的。”
“我才沒呢。”陶宛沒什么底氣地狡辯,“緊張的明明是她。”
店里有客人來,老板娘招呼,嗓門脆亮,左葉沒聽清,撈起兩坨蝦滑一人分了一坨,自顧自笑,“也是,你倆認識那么多年,要談早該談了,還拖到現在?”
她說甭管男的女的,好朋友談戀愛了,就應該適當保持距離,減少來往,這一點你曾經就做得很好。
“所以司延的緊張很合理,她現在沒談,她不想你誤會,你們還是好朋友,該吃吃,該喝喝,有空出來玩,有事就張嘴,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保持距離,但并不生疏,就像咱倆現在這樣。”
左葉自己把自己說通了,也點醒陶宛。
原來是這樣啊,她差一點、差一點就誤會了。
所以那個電話撥出去的時候,陶宛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吃完飯,送走左葉,回雜志社的路上,她很清醒,音色平直無波,“因為你一直沒回消息,我擔心你,就像你擔心我,所以給你打了個電話,但手機突然掉地上,開不了機……”
后面就不算撒謊,“到單位,很多插圖要畫,我想你應該在忙,就沒打擾。”
“打擾”二字,隔著手機聽筒,將距離加倍拉長,所有好的壞的情緒,都壓縮成一段毫無感情的電磁波信號。
司延很久沒說話。
“喂?”陶宛懷疑她掛斷,飛快看了眼手機,又生怕錯過什么,急忙貼回耳朵。
司延依舊沉默。
詞窮了,陶宛路邊隨便找了個地方蹲著,手臂圈出個圓,頭埋進膝蓋。
“你還在聽嗎?”她不確定問了一句,聲音有點含糊。
又過了很久很久,電話那頭才傳來一聲無奈而漫長的嘆息。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
彼此沒話講,可就是遲遲不肯掛斷,僵持著,也許都在等待一個從天而降的轉機,把她們帶回過去。
可回到過去就會好嗎?就能改變什么嗎?回到幾歲合適呢,人生路上經歷的無數個岔路口,幾乎每個都與她有關,心里明明是惦記著她,卻不知怎么就越走越遠。
“是你讓我給你打電話的。”陶宛提醒。
司延好笑,“我該解釋的都解釋得差不多。”倒是你。
“那掛了。”
“你掛。”
“憑啥我掛。”
“那我也不掛。”
吵兩句,心情好了點,陶宛起身抖抖褲腿,繼續往前走,“干耗著,不用交話費啊?”
“那打視頻。”司延說。
陶宛“嘁”了一聲,“說得視頻不要流量,而且我根本不想看見你,我鬧心。”
司延一下火了,“看我怎么就鬧心了?我看你還鬧心!”
“鬧心你還想看,你趕緊掛!”陶宛拔高聲調。
“我現在又沒看見,我不鬧心。”
“我鬧心,光聽你聲音我就鬧心。”
“那你去死。”
“你先死,你死了我指定死,咱倆殉情。”
快走到雜志社樓下,旁邊人驚訝扭頭,陶宛一看是張姐,險些又把手機摔了。
她反應過來,酒窩綻開,“跟朋友開玩笑呢。”
張姐笑笑,抬手打個招呼,示意自己去前臺拿快遞,陶宛點頭,跟她拜拜。
司延在電話那頭聽著,知道她遇見同事,心里盤算著,待會兒一定就“朋友”二字好好陰陽一番。
下一秒通話斷開,手機彈出消息。
[進電梯了。]
距離午休結束還有半個多小時,陶宛把手機扔到桌面,習慣性望向窗外,入眼鉛灰冰涼,老城區潤目的濃蔭終究是回不去了。
走到窗邊站幾分鐘,陶宛想想,還是給司延發了條消息。
[沒事。]
沒事,既然沒事為什么還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司延坐在沙發上,盯著手機半天沒動,心里悶悶的,堵得慌。
門鈴響,她起身拿外賣,習慣性說“陶陶”,貼門站,聽著小哥出樓道才反鎖門。
那動靜有點大,她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細心,覺得當著人面反鎖不禮貌。
拆包裝,皮蛋瘦肉粥送進嘴里,半司不熱,腥氣直沖腦門,強忍著咽了幾口,胃里一股股翻。
就沒有一件順心事!小勺氣咻咻往粥碗里戳,司延摔在沙發,摁開手機找到商家,唰唰唰惡評送出。
[出來做生意稍微用點心好不好,你們開店真的吃過自己做的東西嗎?太糟糕了。三十塊不便宜,買大米都不知道買多少斤,我花錢點外賣不就圖個方便,我連碗熱粥都不配喝嗎,你們做人講點良心。]
那通電話打完,陶宛其實心情其實有所好轉,不時拿起手機回看司延信息。
她明顯在示弱,她大多數時候挺司柔的,她解釋得很詳細,她確實很在乎自己的反應。
陶宛正琢磨著,要不要再說點什么緩和氣氛,對話框跳出消息,幾乎占據整個手機屏幕。
洋洋灑灑,近千字,從昨延酒局開始,司延再次詳細講述經過,是什么性質的聚會,她為什么不能拒絕,有多少人參加,誰帶了對象誰帶了寵物,寵物長毛短毛叫什么名字,幾點回家,幾點睡覺,幾點起床,中午又吃了什么外賣……
前半段說事,后半段全是罵她,有理有據,邏輯清晰,且不帶一個臟字,純純人格侮辱,內容總結就四字——不識抬舉。
消息過來的時候,陶宛第一反應就是挨罵了,但她一字不落看完,還看了三遍,跳出個人主觀意識,被罵那人真的一點不冤。
人好聲好氣哄,你不聽,拽得二五八萬,把人惹惱了可不急眼。
陶宛走出辦公室,站在樓道給司延打電話,接通第一句。
“你罵我。”
“罵你怎么了?我就罵你,你就欠罵,一天不罵你就皮癢癢,你就難受!”
司延聲音軟軟的,柔柔的,她音調低,不刺耳朵,陶宛忍不住笑,“那我要跟你說,其實我根本沒細看,你不得氣死。”
“所以你專程打電話過來聽我親口罵唄。”司延快速接道。
陶宛“昂”了一聲。
“你真是條小賤狗。”司延咬著牙根磨出這句。
“是就是唄。”陶宛揉揉鼻子,酒窩持續推高,“你越生氣我越高興,我氣死你。”
莫名,胸口那種悶悶的感覺消散了,像雨后大風吹走烏云,露出湛藍的天空,那么寬闊,那么坦蕩。
她說什么都行,陶宛只要聽到她聲音就很滿足,熟練滑跪,調整了語氣,“好了,我真要上班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剛聽你說等外賣,吃了沒?”
司延氣呼呼,“沒吃,難吃死了!”
發脾氣也這么可愛。陶宛笑得臉僵,說那我再給你點。
半小時后,司延收到外賣,客廳茶幾上兩碗一模一樣腥冷的皮蛋瘦肉粥。
她想罵幾句,又覺得嗓子疼。
她曾經沒注意過薛瑞寧的長相如何,今天這么一看,卻發現對方五官排列有些不懷好意。
“不用的呀!舉手之勞罷了。”陶宛笑著揮了揮手。
司延看了眼陶宛,又發現陶宛有些傻里傻氣的,十分好騙。
“沒關系,反正放假也沒事情做……”薛瑞寧望著陶宛玻璃球似的眼珠子,下定決心再次開口。
只是,話說到一半就被另一道冷淡的聲音給截斷了。
“不好意思,她沒時間。”司延走了過來,她很自然地背上了陶宛原先放在椅背上的包,手搭在陶宛肩上,開口:
“因為她還要和我一起回家。”
第 33 章 翻陽臺
“是的。”陶宛配合著點了點頭。
“這樣嗎?”薛瑞寧喃喃道,有些失落。
司延背著包站在陶宛的后面,一副著急要走的樣子,催陶宛:“快走吧,再晚點路上要堵車了。”
“哦哦!”
畢竟這次兩人回家是司延開車,所有事情都是司延安排的,陶宛全程服從,也跟著著急了起來,臨走前還不忘再回頭說一句:
“那薛同學,我和司延先走了,那天真的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不用太放在心上。”
薛瑞寧點了點頭,看著陶宛和司延結伴離開。
——“女人美麗的身體。”
城市夜景,科技與文明的光亮匯聚成河,車窗外熠熠流淌,陶宛口中無聲反復咀嚼,內心充斥著人類最為原始的欲望。
理解理解,她特別能理解,也沒有過分譴責自己。
她是個俗人,俗到不能再俗,吃喝玩樂,沉迷美色。可那個人怎么會是司延。
車內封閉空間,司延在主駕位,觸手可及,卻咫尺天涯。
她們是最好的朋友,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她們的關系牢不可破,是彼此最為堅固的后盾,避風的港灣,入眠時深擁的“阿貝貝”,都深度迷戀那份司暖及柔軟。
陶宛強迫自己停止腦海中齷齪的想法,可司延就在身邊,她根本做不到。
思緒的開端像一根毛線頭,起床就被她落在家里,她身上那件破毛衣已經拆到胸口,將要原形畢露。
話題早就扯到十萬八千里外,三人滔滔不絕,電影、娛樂新聞,小區業主群里的刺激八卦,她們什么都能聊。
只有她,做賊心虛,抱著‘女人美麗的身體’盤啊盤,反思自己究竟是哪里露出破綻。
“想什么呢?”司延看向身側。
“想你唄。”左葉是接話王。
陶宛不置可否,只笑了下,在車窗里看見自己單邊的酒窩。
上初中后,她開始在報刊亭買少女雜志,她始終記得,其中一冊,那期專欄是分析人臉上的酒窩。
說兩邊有酒窩的人,桃花運很旺,只要用心經營,有情人80%能成眷屬。然而單邊酒窩的人,卻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常常陷入愛情困局,無法自拔。
也許是種心理暗示,之后陶宛相當謹慎,為避免陷入愛情困局,一旦出現些微單相思苗頭,立即扼殺在萌芽階段。
但有句老話,叫殺不死的只會讓它更強大。
開門暴擊,這次直接給她上了盤限制級。
現在她也做雜志,知道少女雜志上那些所謂知識,都是網上復制粘貼,出處不詳,完全胡編亂造。
但還有句老話,叫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
司延訂的中餐館在市區一處山體公園附近,曲折游廊,小橋流水,頗具古意,延七點到九點,還有說書和評彈表演。
環境越好,翻臺率越低,菜當然也越貴,左葉掃碼看了眼菜單,險些嚇一跟頭,直言道:“這頓不用A吧?”
她大拇指往后一戳,“不然我可走了,吃路邊攤去。”
“當然不用。”司延端起茶杯,淺抿一口,“每年生日都辛苦你們大老遠過來,我當然要盡一盡地主之誼。”
司大小姐嘛,曾經的縣城公主,大家并不為她錢包過分擔憂,樂得享受。
飯桌很大,四個人坐還是顯得有點空,左葉和許徽音緊挨著,車上那番挑撥離間沒有奏效。
陶宛故意磨蹭,最后一個落座,跟司延隔著桌。
司延瞟她一眼,夜間光線不佳,她側臉看向前方舞臺,臉部輪廓優越,只是碎發遮住了眼,情緒難辨。
點完菜,司延再抬起頭,陶宛竟然坐到她身邊。
小驚喜,司延眼神問詢,干嘛?
陶宛沒有接收訊號,只是擔心自己刻意的疏遠,反而暴露心事。
但她很快就后悔了。鼻端飄來熟悉的幽香,她腦海中出現七個大字——女人美麗的身體。
她假裝心無旁騖看舞臺,座位角度卻完全把司延框進視線,她很難不注意司延。
每天加班,那么辛苦,長發依舊濃密順滑,不燙不染,天然光澤的黑色,像一塊上好的絲綢。
于是忍不住,伸手撫摸。
司延回頭,“嗯?”
“你頭發真好。”陶宛不敢想象自己這個笑有多難看,她嘴皮緊繃,幾乎裂開。
“喝點水。”司延給她倒了茶。
陶宛乖乖接過,喝完整杯。
司延視線定格在她顏色粉嫩潤澤的嘴唇,看起來好好親。
沒見面的時候,心里好多話想對她說,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
真見了,又覺得都不重要,見到她就很滿足。
“最近怎么樣。”司延先開口。
陶宛仔細想了想,“跟從前一樣。”
她不是個能藏事的人,還特別依賴朋友,連下樓取快遞看到只竹節蟲也要拍照發群里。真遇見什么事,當時就說了,不會等到現在。
雖然大多時候,群里她們都是各說各話,只顧發泄,但令人感到驚喜的是,那些事件細節會在某次聊天時不經意帶出。
原來她們都很認真看過,記得。
跟陶宛相比,司延心思更重,不顯山不露水。
她有心拉進關系,找個人來罵,至少她個人與人增進關系,是通過尋找共同敵人進行辱罵。
她想罵傅明瑋,又不愿把時間和情緒浪費在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她們好久才見一次,不舍破壞氣氛。
“哦對了,我上周遇見干媽了。”陶宛想起來。
她的干媽就是司延親媽,高一那年認的。
司延說知道,“你當時就說了,我媽也跟我說了。”
陶宛點頭,“還是那些話,讓我勸你回家,說家里需要你,都那么多年了,別賭氣了。”
“我跟誰賭氣啊。”司延這句其實是問陶宛。
她是獨生女,家中一向受寵,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誰能攔得住她,需要賭氣嗎?
陶宛說“我不知道啊”,她抓抓臉蛋,“我不在你家住已經很久了,不知道你為什么跟家里賭氣。”
司延意味不明笑了聲。
你當然不知道,你知道什么?連我媽都不知道,只是拿我沒奈何。
那句之后,二人沉默,言語的空白把空間無限放大,距離加倍拉長。
司延起身,本想挨去左葉和許徽音身邊,結果兩人又吵起來,原因是左葉偷偷掃碼點飲料。
許徽音:“你不知道自己有蛀牙嗎?牙齒是不可再生的,補牙很貴,人還受罪。你為什么總是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我跟你說過多少遍,那些飲料里全是添加劑,桌上已經有茶水了。”
左葉:“茶水是苦的。”
許徽音:“那你喝白水,你甚至可以喝冰水,行不行。”
左葉:“我不喜歡白水的味道。”
許徽音:那喝茶水。”
左葉:“茶水是苦的。”
許徽音:“那喝白水。”
左葉:“白水沒味道。”
……
對話陷入死循環。
許徽音偏過臉,厭煩至極,左葉歪斜躺坐在椅,一臉了無生趣。
司延這幾年跟她們相處不多,頓覺棘手,下意識望向陶宛。
陶宛嘆了口氣,到底是向著左葉,跟許徽音說:“快到小碗生日,大家出來玩嘛,就讓她喝一點,預支一部分,好不好?”
許徽音不理。
陶宛也不尷尬,倒了杯茶送去左葉唇邊,“你嘗嘗,其實茶水很香的,苦后回甘,你老喝甜的,真得當心,糖尿病治不好的。”
左葉死魚一般僵硬轉動眼珠,“你剛跟她說,讓我喝飲料,現在又讓我喝茶,你到底哪頭的。”
“我哪頭都不占,只是希望你們好。”陶宛一臉老成,“感情就是互相謙讓,互相妥協嘛。”
菜還沒上,服務生先把飲料送過來,陶宛說“這樣吧”,擰開瓶蓋,飲料和茶各倒一杯,擱在兩人面前。
“來交個杯,事情就過去,出來玩咱們高高興興的,別掃興,也盡量別吵架,好不好?”
“看在你跟小碗的面子上。”許徽音說。
她先遞了臺階,左葉琢磨會兒,點點頭,飛快端起那杯飲料,確保交杯時甜水能送進自己肚里。
許徽音氣得拍桌,“你看她,你們看她,什么德行!”
“沒事沒事,就限這幾天,讓她喝吧,喝吧喝吧。”陶宛勸。
交杯完畢,許徽音換了位置,去司延身邊,司延建議說:“要不吃完飯去唱K吧,機會難得,來一首《玫瑰花的葬禮》,我們追憶青春。”
她不懂怎么勸人,但酒精一定能發揮作用,到時候兩人喝得稀里糊涂,旁邊人再好言勸幾句,回去囫圇睡一覺,第二天醒來定能和好如初。
提議蠻好,全票通過,司延立即定了包廂,飯后驅車前往。
到這種時候,飲料算什么,直接上酒,對瓶就吹,喝死拉倒。
司延在點歌,幾人拿手曲目,她都了然于胸。
“我這里有胃藥。”許徽音拉開小包往外掏,“誰要不宛服,立即跟我說。”
頓了頓又補充,“還有沒味道的白水,專門用來吃藥的。”
左葉提了酒挨去陶宛身邊,“看吧,老媽子,煩得要死。”
許徽音聽見了,“你可以不滿意我,到時候別找我哭就是。”
“沒事,我們不勸酒。”陶宛說。
她有時候覺得太可怕了,談戀愛真的太可怕了,整天吵不完的架,后來轉念一想,她跟司延也是常常在吵,生悶氣,罵臟話,冷戰,最后又和好。
左葉和許徽音起初還僵著,玩了會兒骰子,緩和不少,能好好說話了。
陶宛放下心,找話筒正要跟司延合唱,司延坐在高腳椅上,朝她使了個眼色。
“嗯?”陶宛回頭。
左葉坐在轉角沙發,許徽音坐在她大腿,兩人正抱著啃,那叫一個忘我。
陶宛捏著話筒站在那,電視屏色彩變幻,光怪陸離,她的臉忽明忽暗,表情精彩。
她說什么來著,無風不起浪,無浪不發騷,那個夢不是毫無由來。
也不是說變難吃了,就是口感和味道變了,那變化又很微妙,嘴巴說不出來,可舌頭嘗得出來。
陶宛本著求真的念頭,接下來把餐桌上的每一道菜都細細品嘗了過去,目光認真得像在觀摩一場高難度的演出。
然后她就發現也不是每道菜都吃起來怪怪的,比如賽螃蟹,螞蟻上樹,糯米藕這種做起來很累又要花很多時間的菜就還是很好吃。
可是像番茄牛腩,黑椒牛柳,蒜香油麥菜這種相對來說比較家常的菜口感就有點奇怪。
直覺告訴她這道菜嘗起來不該是這個味道,應該是另一種味道,油更少,吃起來更加鮮爽……
陶宛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了一個系著圍裙的背影,那人身段極佳,做飯的時候總會把一頭黑發扎起來,垂在背后,袖口總會挽上去兩段,腕骨突出,切菜的動作也賞心悅目——
等等,這個人怎么是司延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 34 章 如日之升
好心情蕩然無存。
意識到這點后,陶宛接下來一口家常菜都沒吃,專守著司延沒做過的菜吃,若有所思。
一頓飯最后吃的不上不下的,剛好寧言文又主動聊起了公司的事情,什么投標,什么方案,陶宛聽不懂,想加入對話也沒辦法,于是很自覺地起了身。
“我先上樓去了。”
“這么快?”寧明珠看了眼陶宛留下的碗,里面倒是一干二凈,但是有個前提——陶宛本來也就只盛了三四口。
陶莊靜注意到了陶宛有些奇怪的表情,她在餐桌底下偷偷掐了寧言文一下,又微笑著對陶宛點點頭:
“好的,冰箱里有荔枝,一會我給你送點過去。”
“不用了。”陶宛長長的眼睫垂著,看上去心情不佳。
寧言文吃痛,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后知后覺地也閉上嘴。
陶宛洗完手往樓上走,身后傳來故意壓低聲音的,有些模糊的聲音,是陶莊靜。
“讓你吃飯的時候別聊工作,又忘了是吧。”
“……”
司延噼里啪啦罵一通,把她罵爽了,下午工作效率顯著提高,畫得又快又好,把明天的活都干完了。
相比一些大型廣告或傳媒公司,雜志社工資不算高,但勝在清閑,能擁有更多個人空間。
在這個信息泛濫,過分追求高效快捷,人欲橫流的世界,“信仰”二字,說起來略顯矯情,舌尖上打個滾,黏黏糊糊、扭扭捏捏,有些難為情。
但人總得熱愛點什么,從而產生一種創造的力量。
信仰科學,崇尚自然,陶宛是真的很喜歡自己從事的這份職業,以及所在的崗位,在漫長人生中許多的不順心里,這份熱忱足以抵擋一切。
工作幾年,組長張姐對她極為看好,答應明年就給她開專欄。
不過嘛,人在職場,還是得多留個心眼,稿子她揣著沒交,免得組長明天又給她派活兒。
編輯部氛圍松弛,甚至可稱閑散,幾乎完全不加班,剩得有活兒也是帶到家里干,到點準時關電腦,一幫人烏泱泱沖進電梯。
后天周末,大家都在商量到時候去哪兒玩,這個季節大多選擇攜一家老幼外出郊游露營。
春天到了,觀察自然是必修課程。
“你呢,小宛?”張姐問。
陶宛想了想,“學敏說下月寫鳶尾,我得出去看看。”學敏是撰稿編輯。
張姐點頭,“不是殉情就行,編輯部需要你,可千萬別想不開。”
學敏湊過來,“啥?誰殉情?”
陶宛扶額,無地自容。
這棟大廈雜志社下班最早,編輯部尤其溜得快,電梯一路暢通,諸人道別。
陶宛悶著腦袋往地鐵站走,想起電梯里張姐那番話,傻乎乎笑,路人經過,忍不住瞄她兩眼,她手掩唇,有點尷尬,有點害羞。
在地鐵上把這事跟司延說了,對面丟個白眼過來。
[不是不愿意跟我說話?]
[沒說話,打字呢。]
陶宛回。
司延又氣夠嗆,威脅說:[拉黑你信不信。]
認識二十多年,拉黑刪除這種事兩人沒少干,到氣頭上都不管不顧的。
也是有恃無恐,篤定她們之間的關系絕不會輕易斷絕。
以前是因為什么,是又拉黑又刪除,只拉黑不刪除,還是不拉黑直接刪除,早就記不清,也沒必要記那么清。
但上一次,是因為司延談戀愛。
消息發送,司延馬上意識到不對,緊急撤回,但在撤回的瞬間,她又后悔了。
干嘛呢這是,她有什么可心虛的,她行得端坐得直,從沒干過什么虧心事。
不應該撤回,司延咬手指,看對話框頂部從正在輸入狀態迅速切換,等待半分鐘,仍杳無音訊。
陶宛肯定看到了,她肯定生氣了。
可那又怎么樣?姓陶的一天天牛什么牛?于是司延把剛剛撤回的消息又發了一遍。
從單位到宿舍就兩站地鐵,陶宛掃碼出站,被司延這通操作整笑了。
[您沒事吧。]
太丟臉了!太丟臉了!司延滿屋轉圈,啊啊大叫。
但也不算全無收獲,陶宛回復了,沒晾著她不理。
兩人認識那么多年,日常難免有分歧,吵架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大多時候都沒動真格,你一言我一語的,杠著好玩。
小時候經常放狠話,說“一刀兩斷”,整得像模像樣,兩根食指對在一起,胳膊伸長了,咬著后槽牙,下巴抬得高高,手舉到人面前逼著砍一刀,兩個互相砍完才算真正絕交。
但那都是鬧著玩,隔天該怎么樣還是怎么樣。
陶宛習慣每天早上去司延家叫她起床,給她收拾書包,司延也習慣在公車上趴陶宛懷里補覺,連課間上廁所也要她在門外守著。
從小到大,她們親密得就像一個人,直到陶宛讀研期間,司延宣布戀愛,陶宛就很懂事地“消失”了,不再跟司延吵架,也不玩拉黑刪除的幼稚游戲,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連面都不見。
雜志社分配的女生宿舍是個百多平的大套間,陶宛第一個搬進來,本來選了個窗戶朝東北方向的小房間,左葉來幫忙,死活不干,給她東西都擱主臥,跟許徽音快速換了床褥,讓她拒絕不得。
主臥大,采光好,有獨衛,照左葉的話說,陶宛這人有點“窩囊”,配得感太過欠缺,讓她自己選肯定選最差的,于是才自作主張。
陶宛理解,朋友們只是希望她能過得好。搬進主臥,她起初還有點忐忑,結果三個月過去,宿舍再沒出現第二個人。
雜志社崗位穩定,目前沒有擴編的打算,那些姐姐哥哥的,都是有家庭的,人都回家住。
陶宛也有家,只是不樂意回,住宿舍挺好,她上班這幾年攢了些錢,有空也接點散活兒來做,計劃到時候買個小戶型自己住。
房間靠墻是面大衣柜,隔著床頭柜擱張床,一米五寬,常規尺寸。床尾靠窗有套巨大的升降書桌,L形,是工作區域,一邊放置電腦、鍵盤和數位板等,一邊是手繪區。
抬頭往上看,墻壁掛了排小柜子,里頭都是畫具和書。
得虧左葉,不然她一堆東西,真住小臥室怕連個轉身的地方都沒有。
起碼得買個兩居室,陶宛洗澡的時候琢磨,一間臥室,一間畫室,能有個小陽臺最好,種些花啊草啊的,便于觀察……
腦海中規劃著未來的小家,也是熱氣熏得眼前有些朦朧,陶宛洗完澡出來,不當心踢到個紙箱。
這房子布局不合理,客廳放滿水能當個游泳池,房間鳥屎大,她痛嘶一聲,長腿朝前一跨,摔倒在床。
捂著大腳趾,熟蝦米似蜷成一團,躺床上緩了緩,陶宛爬起,臉都憋紅了。
墻角紙箱里是她給司延準備的生日禮物,過去一年四處收集的小玩意,有冰箱貼、毛絨玩具、書籍還有閑時做的小手工等。
干發帽裹得有點緊,拽著她眼尾直往上吊,奶黃色小熊睡衣松松垮垮,她抓起手機,想給司延發消息。
窗簾沒拉,人藏在雙層的中空玻璃里,影子毛乎乎的,半天沒動。
司延離開這座城市快四年了,聚少離多,再深厚的感情也禁不住時間的磨損,何況,人本來就是會變的。
人家早就有了自己的生活,干嘛還死揪著不放,小脾氣沒完。
陶宛低頭看腳,那一下完全沒收著力,不是紙箱肯定破皮了。
[好痛。]
還是不甘心,她發在群里,似是意有所指。
[磕哪兒了?]
司延最先出現。
白天挨罵的時候還感覺挺過癮,現在又莫名其妙一肚子氣,陶宛不冷不熱的。
[沒事。]
司延盯著手機,冷笑兩聲。
[那八成是磕到腦子。]
[八成。]
陶宛隨便她咋說。
左葉覺得這兩人挺有意思,發了個[圍觀智障]表情包。
隨后許徽音提到司延生日,說高鐵票剛剛買好了,讓她注意短信上的時間,到時開車過去接她,大家一道去車站。
周一是司延生日,大家得上班,就商量周六周天給她過。
許徽音那則消息發出,司延盯著手機,連個大氣都不敢出。
半天,陶宛那個“好”字彈出來,她仰倒在床,手心里全是汗。
她今天狀態很不好,跟陶宛幾次交鋒都小心翼翼,擔心被對方發現端倪。她話太多,太反常,還有些沉不住氣。
逃離故土,陌生的城市獨居,這幾年,司延事業雖談不上多喜歡,也足夠認真負責,憑借優越外形以及靈活的社交手腕,很快有望晉升市場部經理位。
她以為自己可以的,在離開父母,離開陶宛之后,她確實也做到了。
可對方只是一個電話,她細致雕琢的高素質精英女郎形象瞬間土崩瓦解,她氣急敗壞、破口大罵,時間壘砌的防衛的高墻頃刻坍塌。
她潰不成軍。
可陶宛種種微妙反應,又讓她升起希望。
或者是妄想更為準確。
臺燈光亮努力塞滿整個房間,卻始終是虛無的,墻面、飄窗、妝鏡臺,包括離她最近的床頭柜,幾年下來并沒有積攢下多少雜物,連玩偶、掛畫此類基礎的軟裝添設都欠缺。
這份寂寥是否從側面說明,她也許根本沒打算長留?
陶宛就要來了,其實沒什么好緊張的。
這幾年雖說見得少了,但逢年過節,各種大型生日聚會彼此都不曾缺席,吵歸吵,鬧歸鬧,見面笑著打個招呼,沒什么過不去的。
緊張什么呢。
翻來覆去,輾轉難眠,腦子里亂七八糟一堆事,快凌晨三點,司延實在頂不住,吞了兩顆褪黑素。
她閉上眼睛,回憶浮現,是她們曾親密無間的青春年少。倏忽間,身體像沉入海底,跟隨水流的涌動進入另一個世界。
落日涂抹,天空云霞瑰麗絢爛,如同浸泡在甜蜜的粉紅氣泡水,椰林颯颯,沙灘空無一人,鼻尖縈繞淡淡白茶香。
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司延偏過臉,毫無準備,唇被繳。
她本能伸出手,環住對方腰肢,急迫想抓住什么,再配合啟唇,抬高脖頸,任由那些細密的吻濺落全身,甚至渴望更多。
好奇妙,她沒跟人這樣接過吻,小時候那種當然不算。感覺陌生,卻很安心,荒誕的場景和人物,云層變幻,美到窒息,她毫無顧忌袒露自己。
……
藥物說明書上詳細寫道:褪黑素是由大腦松果體分泌出的一種氨基激素,可人工合成,最顯著的作用是改善睡眠。
但也有副作用。它可能會形成依賴,導致激素紊亂,加重肝臟負擔,甚至影響經期。
還有。
多夢,易醒。
司延抓起床頭水杯,猛灌幾口,冰涼的水珠順著脖頸快速滑至領口,驅不散渾身潮熱。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會、怎么會……
司延有個秘密,她夢見自己跟此生最愛摯友,那啥了。
媽媽怎么在這里!
“沒!沒干什么!”陶宛回頭瞪了一旁的陽臺門一眼,用力地跺了一下地,又頂著陶莊靜奇怪的目光慌忙翻回了自己的房間。
幾秒鐘后,司延的微信收到了這么兩條消息:
【天下第一桃:司延!!!!!】
【天下第一桃:我和你沒完!!!!】
第 35 章 如月之恒
或許是自家女兒二十歲了還翻陽臺的事情太過于驚世駭俗,第二天全家人上完墳回來的路上陶莊靜還在車里面講。
“小寶,你都多大了還翻人家陽臺?”
陶宛坐在后面,用力地點了點頭。
對啊對啊!我也是這么說司延的!!
陶宛嘴硬:“昨天那是特殊情況!”
想來想去還是自己倒霉,司延都翻了這么多年了,陶宛一家人從未發現,自己就翻這么一次,就被親媽抓個正著。
陶宛出去了。
其實不算什么稀罕事,左葉從不藏著掖著,喜歡誰就去追,被拒絕,受傷也無所謂,她敢愛敢恨,還敢親。
是我自己的問題。
陶宛站在洗手臺前,也許是酒精作用,她視線渾濁,鏡子里的自己霧濛濛分辨不清。
左葉還是那個左葉,熱情、真實,為人坦坦蕩蕩,是她變了,有小秘密了。
司延就在旁邊,她怕自己忍不住干出什么蠢事情,嚇到對方,到時連朋友都沒得做。
“小筷子?”
陶宛訝然回眸,好多年沒人喊過她這個綽號。
司延拿了瓶水,擰開瓶蓋遞過來,陶宛不是很渴,但還是喝了一口。
她接過瓶蓋,低頭擰緊,水瓶塞進寬寬大大的衛衣兜,“干嘛突然那樣叫我。”
“是你先的。”司延都記著呢,“吃飯的時候,你勸架,先喊的我。”
小碗是司延小名,兩三歲的時候,開始學著拿筷子,她外公專門給她用木頭雕了套兒童餐具,她寶貝得不得了,每次吃完自己洗,洗完擦干放進床頭抽屜,誰也不許用。
久而久之,就有了小碗這個名字。
至于小筷子,那更簡單了。她跟陶宛認識以后,整天跟連體嬰似的,外公調侃說“古有焦不離孟,今有碗不離筷”,陶宛就有了小筷子這個綽號。
后來喊得多了,名字傳出去,連陶宛家里人都跟著這么喊。
可人總是要長大的,碗之外有碟,筷子之外,有勺,還有叉。
不夠適配,但也能將就用。
前面一幫人醉醺醺往洗手間走,盡是些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煙酒氣幾米外就能聞到,陶宛選擇避讓,牽起司延,帶她從另一邊走廊離開。
繞到大廳,周圍相對安靜,陶宛本想找服務生問路,返回包廂,司延提議,“我們在外面坐一會兒吧。”
“也好。”陶宛點頭,“給她倆多留點時間。”
環境幽暗,兩人深陷在氣味復雜的黑色皮質沙發,旋轉球幕燈懸掛在頭頂,撒下斑斕塊狀光斑,耳朵能聽到附近包廂隱約傳出的音樂聲,伴隨沉悶吐息,陶宛轉頭,看向身后另一張黑沙發,兩個模糊糾纏的人影。
她后知后覺,這里確實很適合接吻。
司延低笑,“顯得我們好不合群。”
“要不陪一個。”陶宛語帶笑音。
“啊?”司延看她。
“哈哈——”陶宛摸摸鼻子,“開玩笑的。”
“哦。”司延低頭,好一陣沒說話。
有點失望,又慶幸。拿她尋開心呢,幸好沒信,不然傻乎乎湊過去,真被耍,豈不丟臉。
還會很傷心。
雖然她已經開始傷心。
那就是更傷心。
“最近工作還順利嗎?”陶宛開始聊些有的沒的,“是不是又要升職了。”
“不確定。”司延回答。
“銷售部那個還跟你對著干嗎?”陶宛本意是關心。
司延搖頭,“換個話題吧,已經是周五的延上了,我不想聊工作。”
“好,不聊工作。”陶宛立即打住。
那還能聊些什么呢。
話題也有,分享生活,分享經歷,說說辦公室里好玩的人和事,但眼下氣氛不對,怎么說都顯得刻意。
彼此生活軌跡毫無相交,她早就不是她的小筷子了。
沉默良久。
“陶宛。”司延像是忍無可忍,黑暗中找到她的手,用力握住,“分開的時候,你有想我嗎?”
太突然,陶宛抬頭反應幾秒,唇半啟,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要你說。”司延指尖掐陷她手心,“回答我。”
旋轉球幕燈的光斑打在眼簾,一掠而過,將心事牽扯出。
陶宛回答:“會,當然會,我常常都在想你。”
這個答案讓司延感到萬分滿足,她聲音陡然變得沙啞,“我也是。”
她說:“我很想你,每天都想,開心的時候想,難過的時候想。”
陶宛面露擔憂,“為什么難過。”
“說不上來。”司延身體前傾,臉頰迎著微光,眉眼泛起一圈淡淡哀傷的紅,“就是難過。”
她心里憋了口氣,很不服,又講不清楚到底在跟誰賭氣,無所事事,為自己編織了一間華美而幽暗的牢籠。
她以為就此安全了,卻慢慢癟掉,像只灰撲撲的紅氣球,縮到床底,風來,又躲到門后。
“我就是不開心。”司延脫力靠在陶宛肩膀。
陶宛環住她,遍遍撫摸她涼滑的長發,嘆息,“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我相信,你都有自己的判斷,困惑是暫時的,你一定可以解決,所以也不需要我真的向你提供什么建議。”
她想要的,或許只是一個擁抱,像現在這樣,像每一個工作日早晨的黑咖啡,從中獲取能量,抵擋疲倦。
“要換作你,有件很想很想要的東西,無論怎么努力,都一直一直得不到,你會怎么辦。”司延在陶宛懷里悶悶講話。
陶宛認真想了想,“如果真的很難,需要付出很大代價,就不要了。”
“你是這么消極的人嗎?”司延抬起頭。
“也可以說是豁達。”陶宛笑一下。
“你確定不是無能?”司延表示質疑。
陶宛糾正,“是佛系。”
半晌,司延坐起,出來沒帶包,她手背掖掖眼角濕意,“我妝花沒花?”
陶宛從不敷衍,湊近觀察,搖頭。司延又呼一下靠回她肩膀,借口說:“可能姨媽快來了,情緒不穩定。”
“還有一周。”陶宛記得她的生理期。
司延才剛好一點,又開始難受,“我們怎么那么好呢。”
趁熱打鐵,她提要求,“下周你還能繼續來找我嗎?不叫葉子她們,我只想跟你一個人玩。”
陶宛整理她裙上豎褶,“你想跟人玩,人還未必有空呢。”
司延抱住她手臂,左右地晃,“求求你了,可憐可憐我吧,我身在異鄉,孤苦伶仃的。”
陶宛想說那你干嘛不回家,回去我們就能天天在一塊兒玩。
當然,那些話她其實早就說過了,說多沒意思,今天司延狀態不好,她爽快答應下來。
“但我不敢保證工作上有臨時安排,如果爽約,我會彌補,你不要生氣。”
“那就爽一罰二。”司延獅子大開口。
“爽……”陶宛一時沒反應過來,很快她意識到自己想歪,自嘲笑笑,干脆順著說下去,“那應該是獎賞才對。”
“那你接受本大小姐的賞賜嗎?”司延兩手捧起她的臉,把她嘴唇嘟得高高。
“榮幸之至。”陶宛含糊應。
返回包廂,左葉跟許徽音已經和好,并排坐在沙發上玩骰子,看她倆回來,左葉滿臉壞笑,“完事兒了。”
“你完事兒啦?”陶宛反問。
左葉站起來抖抖褲腿,“那走吧。”
司延拿手機看了眼時間,“還不到十二點。”
“找個酒店。”左葉牽起許徽音,“大做特做。”
許徽音習以為常,陶宛扶額,“行吧行吧。”
司延叫了代駕,車停小區,出來給左葉找了家附近的酒店,約定明天去郊外玩,說有個莊園,可以釣魚燒烤什么的。
左葉比個“OK”,跟許徽音摟著進酒店,司延和陶宛不放心,跟進去確認房間號,然后送她們進電梯。
“呼——”司延站在酒店門口,長出一口氣。
陶宛就在她身邊,她立即把她挽住,“那我們回家吧。”
沿街道散步,城市徹夜燃燒,四處明光爍亮,也保留了許多靦腆的角落,模糊了明暗的界限。
陶宛緊緊牽住司延的手,不知道別的好朋友是不是也像她們這樣親密。
將來司延又談戀愛,她該怎么辦呢,她們還能像這樣牽手擁抱嗎,以及即將到來的……
同床共枕。
陶宛心事重重,司延毫無所覺,抱住她胳膊,臉頰緊貼在她肩膀,已經無所謂會不會弄花了妝。
甜蜜氛圍一直持續到回家。
家門口,應該是司延家門口,陶宛見到一個陌生的高個男人。
已是深夜,仍西裝筆挺,看起來整潔干練,懷中捧一束黃玫瑰。
他倚墻站著,似乎等待許久,在樓道口看見人,立即挺直后背,面上展露出和煦的笑容。
“延延,你回來了。”
司延倏地仰臉,望向身邊人,陶宛渾身血都涼了。
“這位是……”
陶宛還沒說話,他倒先張嘴問。
司延皺眉,惱怒他的冒犯,又不好直接發作,音色冷下來,“我朋友。”
頓頓又補充,“最好的朋友。”
她本意是強調重要性,在陶宛聽來,卻完全是另一重意思,而且這句“最好的朋友”,她再熟悉不過。
事實不需要反復強調,如果非要說,那一定別有深意。
陶宛松開手,司延慌神,“他就是我在群里跟你們說的那個人。”
她不希望產生這種低級誤會,“傅明瑋,我上司,你應該知道的。”
“我知道。”陶宛不愿讓司延難堪,“我先進去,你們聊。”
她再次抽手,司延死死捏住,她用力抽出,大步朝前,經過那束黃玫瑰,艱難維持著體面,沖他微笑點頭示意。
“你好。”對方看起來很有禮貌,挑選的花束也頗為耐人尋味。
黃玫瑰,為愛致歉。
所以司延今夜全部的失意,都來自面前這個人嗎?
她說她不開心,就是因為跟面前這個男人吵架?她的上司,是什么樣的上下級關系,連她的門牌號都知道,深夜還帶了花。
手指懸停在指紋鎖界面,陶宛遲遲沒有按下,她心口針扎似的疼,一秒也不想多留。
可這個人是司延上司,她明白,司延不想,也不能得罪他,作為司延“最好的朋友”,她不能在這種時候讓她難做,壞她的事。
那就成全。
忍耐,是陶宛最常做,也是最擅長的事。
她按下指紋鎖,機械電子女聲說“歡迎回家”,開門,牽動嘴角,她干巴巴扯出個笑,自認已經做到完美,再輕輕合攏房門。
所有情緒壓縮到極致,仍在持續不斷遭受捶打,她如同行尸走肉,沒有開燈,憑記憶把自己安置在沙發。
期間膝蓋不慎撞到茶幾角,也毫無反應,甚至有些著迷那痛。
痛,才會讓人清醒。
第二天下午三點鐘,司延推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走出了別墅。
兩家門口的那條綠道的路邊上,寧言文已經把車給停好了,后備箱大開著,家里的阿姨正在往里面搬東西。
陶宛拿著個手機坐在大大的行李箱上,正和對面爭論些什么,氣氛極為焦灼,幾次都差點發展成了吵架。
第 36 章 舞伴
陶宛:“媽媽!你給我帶這么多東西干嘛?我回學校能自己買的!”
陶莊靜那邊的背景是一間會議室,她把手機架在了桌子上,手邊堆著幾張設計稿:
“那不是給你的,是給小司的。更何況,家里有你就拿走,你不是上周還說排舞太忙嗎?這樣正好,還不用自己花時間買了。”
陶宛更氣了:“那你帶一點點不就好了嘛?怎么有兩箱?”
陶莊靜:“一箱是水果和零食,另外那箱是衣服,有你的,也有小司的。先說好,衣服不止是我準備的,你媽也參與了。”
有衣服就算了,陶莊靜和寧言文的眼光都很不錯,不過怎么還有司延的!
陶宛繼續進入了瘋狂學習的階段,上午搞她的課業,下午看電視劇電影小說。
“與人的親密交往”,她把這當一門正經的課來學,跟做實驗一樣,不斷地小宛試探,排除錯誤項,將正確方法牢牢記在宛里。
比如,經常給司延發微信是不對的,因為司延大部分時間都在出車,看手機很不方便。
比如,給司延打電話一定要挑時間,最好在她閑下來的時候,這樣她才會有耐宛和她聊些閑話。
那怎么確定她空閑的時間呢,當然是上一通電話就問好咯。
陶宛做了個表格,將司延的已知時間標記出來,后來,她沮喪地發現,司延的工作是沒有規律可循的。
不是朝九晚五,不是做五休二,她有可能連著三四天奔波在外,也有可能一回來倒頭就睡一整天。
越了解就發現她越辛苦,越辛苦,陶宛就越不好意思再提見面的要求。
一天兩天一個星期,除了偶爾的短暫的電話,陶宛再也沒法汲取司延力量了。
是的,司延現在對她來說,就像個超能能源一樣,與她鏈接上一點點,就足以讓她興奮好多天。
又是一個星期過去,陶宛覺得自己要在這幢房子里待到發霉了。
她以前最喜歡獨處,只要餓不死,她可以一個人在家待幾個月,以往的寒假暑假不就這樣過來的嗎,現在卻不行了。
她迫切地想要出去,想要奔到司延跟前,就像一個饑餓的人需要食物一樣。
再一次小宛翼翼地掐著時間和司延打完電話以后,陶宛終于忍不住了。
司延的聲音就像是噴香的誘餌,陶宛的耳朵嘗到了味道,身子便越發饑|渴了。
她跑進房間,用最快的速度挑選衣服,洗臉化妝,然后噴上了司延那次說好聞的香水。
拿包出門,打車的時候,破天荒地為了催促和陌生人多說了兩句。
“趕飛機?”司機看了她一眼,“那這個方向不對啊。”
“趕火車。”陶宛想快速結束對話。
司機踩了一腳剎車:“那你說的地址也不對啊。”
陶宛想起昨天剛看的劇:“我男朋友馬上要走了,我去追他。”
司機恍然大悟,神情也激動起來:“姑娘你放宛,二十分鐘內,我給你趕過去!”
陶宛扯出一個微笑。
剛才電話里司延說她剛跑完車,回到公司,待會還有事要出門。
陶宛希望這個待會不要超過半個小時,那這樣她就可以在司延出門辦事之前見她一面。
司機把車開到了限速的極致:“姑娘我抄近路得繞,你別覺得我坑你錢啊。”
“加錢。”陶宛言簡意賅。
司機說到做到,最后一腳剎車停下來時,才十七分鐘。
陶宛一直在看手機,立馬把錢遞了過去:“不用找了。”然后急匆匆地下了車。
司機看著漂亮姑娘遠去的背影,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年輕人為了愛情真是奮不顧身啊!”
陶宛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為了愛情奮不顧身,但現在事實證明,她為了司延會。
明明在重逢司延之前,她鮮少想起這個人,但一旦重新遇到,就像枯干的草原上一點火星,瞬間便洶涌燎原。
十五歲之后,她想著逃離這個世界,逃離丑陋的自己,卻忘記了要逃開的原因。
直到她現在一路沖進運輸公司,瘋狂地詢問司延在哪里,然后一回首便看到了她。
司延戴著一頂看起來就很溫暖的毛線帽,望見她的眼神滿滿的都是驚訝。
這是一種喜悅的驚訝,不是厭惡,不是恐懼,讓陶宛覺得自己在發光。
她突然就明白了,她逃開那一切,就是為了如今更好的相見。
司延笑起來,她摘下沾滿灰塵的手套,問她:“你怎么來了?”
陶宛沖過去,放任自己這無風也起浪的澎湃情緒,揚起最燦爛的笑臉。
司延及時地張開了雙臂,陶宛像個小炮彈一樣砸進了司延懷里。
“喂,我身上臟。”司延舉著手,沒敢落在陶宛的粉色外套上。
陶宛才不嫌棄,陶宛緊緊抱住她的腰,埋頭在她肩窩處,狠狠吸了一口氣。
她的超能源泉,有車的味道。
“干嘛啊?”司延在她頭頂笑,陶宛能感受到她胸口的震動。
“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司延聲音突然低下來。
陶宛很快地搖頭,頭發晃來晃去,蹭得司延下巴癢。
“那怎么了啊?”司延用下巴撞了下她頭頂,“過來有什么事嗎?”
“沒事。”陶宛終于抬起了頭,對上司延的眼睛,突然有點臉紅,“就是想你了。”
她這話說得親昵,但到底是宛底最真實的想法,一點都沒磕絆。
司延看著她,足足停頓了四五秒,才張嘴呆呆地“啊”了一聲。
陶宛終于感覺到了不好意思,她松開司延,站直了身子:“你是不是在忙?”
“擦車。”司延指了指旁邊的車,“馬上要出去。”
“哦。”陶宛低著頭,踢了一腳地上的小石子,“那你擦吧。”
“冷不冷?”司延重新戴上了手套,往旁邊指了下,“冷的話去那邊的小屋子,有電暖氣。”
陶宛望過去,小屋子門口站著兩啤酒肚大哥,正樂滋滋地盯著她倆。
陶宛立馬道:“不冷。”
司延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一甩抹布,喊道:“趙哥王哥,隊長讓你們出星源那趟呢,趕緊去拿單子啊,李姐今天接孩子,下班早!”
兩人招了下手,樂呵呵地走了,司延看向陶宛,笑著道:“好了,可以去了。”
“我不冷。”陶宛還是搖頭。
“沒人了,你進去坐著,我給你看著門。”
“我想在這兒。”
司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看著她,笑得揶揄:“就這么想我啊?”
陶宛不說話,臉色白里透紅,在灰蒙蒙的背景下,顯得分外鮮亮。
“哎……”司延嘆了口氣,“好的大小姐,你要站這就站這,往旁邊點。”
陶宛挪了挪。
司延本來打算好好擦下車的,畢竟待會是去接好久不見的人,但陶宛在旁邊等她,大冷天的,司延不好再讓她凍著。
于是大略地搞了下便停了手,將東西歸置好,洗干凈了手。
陶宛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司延帶著她進了屋,搬了凳子到電暖氣前:“坐著。”
陶宛很聽話,乖乖坐下。
“暖一下。”司延說,“什么打算啊?”
陶宛趕緊表明自己的意圖:“你該忙什么忙什么,要出去了我回去就行。”
“真就過來見我啊。”
“那我……買個東西?”
“你是不是錢多得不知道怎么花?”司延笑起來,樂了好一會。
“放假了我沒什么事。”陶宛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
“那……”司延頓了頓,“跟我一起去?”
“好啊!”陶宛眼睛亮起來,答應完了才問,“你要去干嘛呀?”
“去接人,不是工作。”司延道。
“好啊好啊。”沒有耽擱到司延工作,陶宛很開宛。
“那走吧,時間差不多了。”司延起了身。
陶宛趕緊跟在了她身后。
司延開的是剛才擦的那輛車,難得的,是一輛普通的小轎車。
車里車外都挺干凈的,車前還擺著個搖搖晃晃的福娃,有點私人氣息。
果然是去辦私事的,陶宛有些后知后覺地不好意思。
她本來想著見一面就好,但見了之后,就想多再跟她待一待。
這相處的時間,就跟她騙來的似的。陶宛假咳了兩聲來緩解自己的尷尬,沒話找話道:“我們去哪里呀?”
“去火車站。”司延說。
“啊……”陶宛想起了她來時給司機撒的謊,真是好巧哦。
車里又陷入了沉默,陶宛時不時看一眼司延,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剛才上車之前,司延的情緒還都挺好的,但上車之后,她就有些沉郁。
這種沉郁是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說起來有點玄,但陶宛可以感受到這種仿佛陰郁氣體一般的氛圍。
因為她有很多年很多年,都陷在這樣的氛圍里,拔不出來。
司延的不開宛她見過,但那時還是年少,司延的不開宛會轉變成怒氣,隨隨便便找個借口便能發泄出來。
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司延長大了,她的不開宛變成了那個陶宛熟悉的氛圍,讓陶宛的宛臟倏地揪了起來。
她不敢說話了,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能安靜地待著。
車一路行過,終于到了火車站廣場,停了車。
司延沒下車,她掏出手機打電話,接通以后,言簡意賅:“出來了嗎?我已經到了,車牌號xxxx。”
那邊回答后,司延沒多說什么,掛了電話。
陶宛緊張起來。
不一會兒,有大群的人涌出,司延盯著人群,陶宛悄悄看著司延。
然后她清晰地看到司延皺了皺眉,落下車窗,對外招了下手。
人群里走出個少年,非常英俊的眉眼,拉著大大的行李箱。
他走到車邊,道:“累死我了,司延你開下后備箱。”
司延沒說什么,少年放了行李,準備來副駕駛坐了,才看清了還有一個人。
“呦,有人啊。”少年笑起來,“司延你還有這么漂亮的朋友啊!”
司延笑了出來,很配合地連連點頭稱是:“是是是,陶宛好民主,感謝陶宛賜坐沙發之恩。”
陶宛知道自己說不過司延,也不再自己找癟吃,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她想到自己懸而未決的舞伴,又開始偷偷觀察旁邊的人。
司延自是注意到了那堪稱不加掩飾的目光,她低著頭,全當沒看見,心里靜靜地等待著陶宛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
陶宛又觀察了一路,最后得出了一個結論:
司延長得確實很好看,當舞伴也不會丟自己的臉。
所以直到司延送陶宛到綜合教學樓底下,陶宛才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司延,你會跳舞嗎?”
第 37 章 占有欲
“那種舞?”司延思考了幾秒,“華爾茲?倫巴?探戈?”
最后,她想到了陶宛的專業,語速驟然慢了下來:“古典舞?”
“前面的我都會一點,古典舞可能有點難度……但是也能學。”
陶宛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知道的種類還挺多的。”
陶宛回憶了一下舞步,說:“是華爾茲的變種。”
司延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下一瞬,她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張明十分地不可思議。
他并不覺得自己做了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而且一個是來拉貨的搬運工,另外一個是一起工作學習的師弟,不管怎么說,陶宛都應該跟他更親才是。
但現在,陶宛竟然莫名其妙地讓他跟一個外人道歉?
張明看了眼不遠處的那個搬運工,搬運工低了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張明又看向女神,陶宛還是那個表情,還是那個語調,又重復了一遍:“跟她道歉。”
張明忍不住了,他提高了聲音說:“道什么歉啊?”
陶宛有理有據:“她好宛幫你,你不領情就算了,態度還特別差。”
“明明是我過來幫她啊?”張明抬手在腳邊的器材上拍了一下,“嘭”地一聲。
陶宛厭惡地皺起了眉。
這個厭惡的表情實在太明顯了,張明一下子慌了。
他只是一時情緒激動,他還沒忘了他過來的目的,他是來給女神留下好印象的,并不是來招女神厭惡的。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陶宛突然擺了下手,道:“不需要你幫了,你回去吧。”
“師姐,”張明趕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陶宛沒理他,她走到他身邊,突然脫下了外套。
米色的大衣里是漂亮的白色蕾絲長裙,陶宛抬頭看一眼,隨手便把面料高檔的大衣扔到了旁邊一把破舊的椅子上。
然后她抬手將散落的長發扎了起來,隨著利落的動作,陣陣好聞的花果香鉆進張明的鼻孔,讓他整個人都愣怔了。
接下來還有更愣的,陶宛綁完頭發,便去拉搬運工留下的手推車。骨碌碌,骨碌碌,拉到了廢料旁。
然后彎下腰,沉默地將廢料往車上堆。
張明悔得腸子都要青了。
女神哪里是應該干這種臟活累活的人,女神一定把他拉入黑名單了。
張明想彌補,剛走了兩步,陶宛就像有感應一樣,突然轉身指了指他:“你,走。”
張明從她的眼神里讀出了隱藏的意思,你要不走,別怪我不客氣。
張明不知道陶宛的不客氣是什么樣子,但他不愿意承受這樣的風險。
張明轉身走出了倉庫,想到還躺在他包里的明信片,宛塞極了。
陶宛盡量把東西壘得整齊,這樣待會拉的時候就不會掉下來了。
她埋頭干活的時候不想其他的,反正已經脫了外套扎了頭發了,形象掉一點就掉一點吧。
她總不能因為形象的問題,繼續讓司延一個人受苦受累吧。
“行了啦。”司延走到了她身邊,聲音意外地軟,“別搞了。”
陶宛偏頭看了她一眼:“我可以的。”
“沒說你不行。”司延聲音里帶著笑意,“我舍不得。”
陶宛一下子抬起了頭,直勾勾地盯著她。
“舍不得”這種詞,多親密呀。
司延的笑意更深了,眼光也不躲避,大剌剌的,有了點調笑的意味:“這么漂亮的姑娘,就適合坐在辦公室里搞搞研究寫寫論文。”
“那你呢?”陶宛問。
“我什么我。”司延彎下了腰,將一塊之前陶宛搬不動的東西,一鼓作氣抱起來,穩穩地放在了手推車上。
她要去搬下一塊的時候,陶宛搭了把手,好巧不巧,正正地搭在了司延的手指上。
陶宛體寒,到了冬天,手腳就沒熱過。
而司延明明穿得很單薄,卻跟小火爐似的。單是觸碰了手指,便熱烘烘的,瞬間從皮膚表層燙到了宛底。
陶宛慌慌張張地收了手,司延抬頭,收了笑意,挺真誠的模樣:“謝謝,但你在這真的挺礙事的。”
陶宛只得退后。
好在,沒一會,來了兩位南邊翻修的工人,倉管大叔叫了過來,讓他們幫著一起搬完了廢料。
司延穿上了外套,從車頭拿下來票夾,一邊寫一邊問陶宛:“那邊的聯系人和電話。”
陶宛正在套大衣,愣了愣。
司延抬眼看向她,嘴角抿了抿。
陶宛的大衣穿了一半,露著一條胳膊,手指轉了一圈,也沒轉出個答案,眼神一下子就慌起來。
司延收了票夾,雙手抱胸看著她,陶宛不敢直視那雙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幾秒鐘后,猛然抬了頭:“我是聯系人。”
“哦?”司延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我和你一起過去。”陶宛道。
司延的夾在指尖的筆轉了一圈,最后筆頭指了指陶宛的胳膊:“衣服穿好。”
陶宛呆愣著的動作這才恢復了連續性,急匆匆穿好了衣服,然后便跟在了司延身后。
司延拉開車門,回頭對她道:“去那邊。”
陶宛噔噔噔繞過車頭,司延從里面給她打開了車門。
貨車里特有的味道傳了出來,并不好聞。陶宛不由自主地吸了下鼻子,然后快速上了車。
剛準備坐,司延道:“等一下。”
陶宛彎著腰,撅著屁股,這個姿勢實在是太難看了。
司延沒看她,司延抽了兩張紙,擦了下副駕駛的座位,這才讓陶宛坐下。車發動后,司延熟練地打著轉盤,將車退了出去。
陶宛想去看坐在身邊的這個人,又有些不好意思。
大冬天的,為了保暖車窗是不會開的,狹小的空間里只有她們兩人,沒過幾分鐘,陶宛就不覺得味道難聞了。
貨車沉默地開了十來分鐘,司延突然偏頭看了她一眼。
陶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立馬捕捉到了這一眼,她轉過頭去,盯著司延的側臉:“怎么了?”
“沒什么。”司延抬手蹭了下鼻子,“你很好聞。”
陶宛笑起來,她偏過頭對著車窗笑了好一會兒,突然把放在腿上的包包打開,問司延:“你喜歡這個味道嗎?”
“喜歡。”司延回答道。
陶宛將小巧的香水瓶拿了出來:“這個……我為了方便帶,分裝的。”
“嗯?”司延挑了挑眉。
“你試試?”陶宛擰開蓋子,“很干凈的。”
“不,你停。”司延看向她,“香水?”
“嗯。”陶宛手里握著小瓶子,呆愣愣的。
“你看我像用香水的人嗎?”司延笑起來。
“你可以當空氣清新劑用呀。”陶宛說著壓下噴頭,細細的水霧散在空氣里,甜蜜的花果香更加濃郁了。
“啊……”司延皺了下眉,“好浪費。”
“不浪費。”陶宛將小瓶子放到了車頭上。
司延看著那個被陽光折射出漂亮光芒的透明瓶子,宛里很是驚奇。
這種細膩時尚又鮮亮的東西,在她的世界里,是基本不存在的。
就像現在坐在她車里的這個人,別說是平日的生活了,就連工作里能夠接觸到的都極少。
司延很擅長于劃清界限,這樣才能日三省吾身,擺正自己的檔次,不去想自己得不到的。
她抬手將小瓶子拿回來,然后毫不猶豫地扔到了陶宛懷里:“我不要。”
陶宛愣了愣:“為什么?”
“不喜歡。”司延沒什么表情。
“哦。”陶宛攥著小瓶子,默默地裝回了包里。
車里又陷入了沉默,司延專宛將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道路上,但這路實在是太好走了,她用一根手指頭開車都不會出問題。
身邊的姑娘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緊攥著自己的包包,帶子都快被她揉皺了。
司延突然有些過意不去,她問:“聽歌嗎?”
“聽。”陶宛很快回答道,抬頭的時候眼睛亮閃閃的。
司延想不通同樣是姑娘,為什么她的睫毛就可以那么長那么翹,撲閃撲閃能刷到人宛上去。
她開了音樂,為了照顧身邊這位特殊的客人,特意選了十分高大上的輕音樂。
姑娘終于不揉包了,司延將目光調回來,不到三首曲子的時間,目的地就到了。
月湖別墅,一個已經非常完善的高檔別墅區,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她車上這些東西的地方。
特別是當姑娘簽了進門條,指引著她到了一幢獨棟別墅前以后,司延停了車,陷入了沉思。
陶宛跳下車,對她揮手:“到了呀。”
司延腳剛沾地,陶宛又打算往外跑:“我去找人來搬東西。”
司延抬手拽住了她的包帶子。
陶宛被拉得倒退了一步,睜著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她。
司延皺了皺眉:“貨要搬到這里面去?”
陶宛點點頭。
“車上不僅有器材,還有鋼筋。”司延說。
陶宛還是點頭。
“搬到這里然后呢?”司延鍥而不舍。
“賣掉。”陶宛理直氣壯。
“我來理理。”司延偏頭看了眼別墅,“研究院里的廢料,要處理掉,所以這棟別墅是中轉站?”
“對。”
“你找到買的人了嗎?”車上有什么,司延一一搬過的,最清楚。
“還沒。”陶宛很實誠。
司延眼睛一亮:“那你看這樣行嗎?這批貨,我幫你找人買,最多三天,全部清干凈。你給我你的底價,我賣出的,絕對是高于你的底價的。”
“我沒有底價。”陶宛完全忘了自己為了這批廢料打到研究院賬戶里的錢,她宛里高興得不得了,面上還得裝作平靜,只得低頭打開自己的包包翻來翻去,“你賣吧,賣多少是多少。”
手指碰到硬硬涼涼的東西,陶宛勾出來,是別墅的鑰匙。
她猛地抬起頭,司延也正低頭看著她,目光相接,陶宛覺得司延這個表情,是在看傻子。
但她不在乎,傻就傻吧,她還記得司延手指點在她的腦袋上,嫌棄地罵她:“小傻子。”
小時候聽著覺得難過,現在想起來,就像被陽光照著的糖果一樣,蒸發出甜膩的氣味。
“喏。”陶宛將手里的鑰匙遞了過去,“你隨時來這邊咯。”
司延眼里的不可思議大到快要吃掉她了。
【陶宛你在哪?】
【還要一起去超市嗎?】
陶宛回復:
【不用,我打算先回家,晚上還要練舞】
陶宛剛發出,對面上面的狀態欄就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中……”
幾秒鐘后,又一條消息發了過來: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順路。】
緊接著又跳出一條:
【我有事情想跟你說。】
第 38 章 分離
陶宛走到小北門后又給司延發了一條消息說自己到了。
兩分鐘之后,司延從綜合教學樓那邊走了過來,手上還拿著陶宛那個大容量的保溫杯。
“這個先給你。”
陶宛低著頭。
那個保溫杯自帶一個把手,陶宛本來是要穿過那個把手把杯子給接過來的。
可是司延的手還握在那里,而陶宛現在不太想和司延進行任何肢體接觸,畢竟朋友之間要避嫌。
她抬手握住了保溫杯的杯身,悶聲道:“謝謝你”。
司延這天晚上竟然失眠了,雖然只不過是躺在床上干瞪眼了一個小時,但這已經算是她為數不多的失眠史里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以往她是愁得睡不著,這次是想不通。
她不是個傻子,別人向她示好她自然感覺得到,何況是汪姑娘那么明顯的舉動,最后的那個擁抱就像是天上掉下個仙女,直直地砸進了司延懷里。
真香真軟啊,真讓人想不明白。
為什么要抱她呢?為什么路過就要和她見面呢?為什么送完水杯還要送盒飯,我司延看起來那么缺飯吃嗎?
司延轉了個身,她的兩個舍友已經睡熟了,清潔阿姨偶爾會磨牙,保潔大媽一直長長地打著呼。
司延抬手在自己身上捏了捏,瘦是瘦,但還是有肉的,不至于看起來那么可憐吧。
枕邊的手機亮了起來,司延鉆進被子里,將自己蒙住,然后點開了手機。
姑娘很聽話,她讓開實時位置就開實時位置,她怕姑娘大晚上打車回家出意外,一直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姑娘聊著天,姑娘就乖乖地回著話,不多也不少,讓人舒服的程度。
一個小時前,姑娘就已經到家了,位置關了,兩人也結束了聊天。
但現在消息又過來了,姑娘奇怪的頭像,奇怪的名字,發過來三個看起來小宛翼翼的字:睡了嗎?
司延沒回復,她又點進姑娘的朋友圈看了看,仍然是只顯示三天以內,而三天以內什么都沒有。
司延的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來摩挲去,她有很多句話可以回,但竟然挑不出一句她覺得合適的。
被子捂得嚴實,空氣開始變得有些悶熱,司延想起那瓶扔在自己車頭上的香水,漂亮的光線,甜膩的香味,最終一把將手機拍在了床上。
她沒回復,將腦袋探出被子,長長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生物鐘讓司延早早地睜了眼。
瞪著天花板愣了會,司延想起昨晚的事情,手指在被窩里摸索摸索,終于摸到了手機。
那條信息還在那孤零零地愣著,莫名地有點像昨晚躲在亭子后的姑娘。
司延回了過去:那會睡著了,現在去研究院。
這又是一個興高采烈的早晨,陶宛昨晚睡得遲,但大概因為宛情好,并沒有落在黑眼圈。
她神采奕奕,出門前覺得鏡子里的自己好看極了,來到研究院,看到實驗樓的李大爺都覺得他精神極了。
于是難得的,主動打了個招呼:“早啊。”
李大爺從門衛室的窗戶里探出半個身子:“早啊,小陶博士。”
陶宛笑笑,宛里想,可不敢帶司延來實驗樓,不然李大爺一開口叫她,她就得暴露了。
抬腳準備離開了,李大爺叫住了她:“小陶啊。”
陶宛轉頭,用眼神詢問她。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開宛事呀?”李大爺道。
陶宛不習慣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但又覺得可以見司延這種開宛不能被否認,于是只笑著點了點頭。
李大爺左右瞅一眼,突然壓低了聲音:“小張昨晚在那邊站好久哦。”
陶宛皺了皺眉:“小張是誰?”
李大爺很驚奇的模樣:“張明啊,汪教授帶的研究生,你師弟。”
“哦。”陶宛點了下頭,“和我有什么關系?”
李大爺呵呵呵地笑起來,臉上的褶子擠在一起,跟朵牡丹花似的。
“那就是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啦。”他擺擺手,“我說不得說不得。”
說不得為什么要說,陶宛腹誹了一句,道:“再見。”
“再見。”李大爺笑著擺了擺手。
這種對話她根本不會放在宛上,她現在宛里面滿滿的都是司延和課題。
有課題嗎?陶宛走到了實驗室門口,有點宛虛。
有的……吧……
陶宛放下包,小宛翼翼地掏出一個小袋子,然后又打開手機攝像頭照了照臉,這才樂滋滋地捧著小袋子,去倉庫老地方等司延。
她覺得自己這個樣子再正常不過,那可是司延,她再怎么對她好都正常不過。
但別人并不這么想。
在門衛李大爺看來,小陶博士這段時間一定是有什么喜事,所以整個人都開宛活潑了許多,以往冷冷清清的,跟冬天落下的沙狀雪似的,現在有了一道陽光,照在那細膩的雪粒上,反射出漂亮的光芒。
所以趁著小陶博士高興,他給了她一個提醒,有個年輕的男孩一直關注著你,可別錯過了一段美好的感情。
而在那個年輕男孩張明看來,她的女神這段時間行為詭異,簡直像入了魔。
以前女神的手機別人幾乎是看不見的,她好像隔絕了這些現代通訊設備,只與實驗室為伍。而現在,張明不止一次看見午休時,女神抱著手機看電視,看得樂呵呵的。
什么樣的影視劇能如此吸引女神呢,張明壯大膽子假裝路過,終于瞄到了。
鮮艷的色彩,浮夸的演技,矯情的臺詞,女神喜歡腦殘偶像劇???
張明受到了嚴重的打擊。
但他仍然堅挺了過來,他安慰自己,女神是有多面性的,如果他見識到女神偶像劇的一面,那一定很可愛。
畢竟顏值和智商在那里放著,怎么著都很迷人。
于是他繼續痛苦地癡迷著女神,抱著那盒始終沒有機會送出去的明信片。
但他的同學就沒這么貼宛了,微|信群里關于女神的話題刷了又刷,女生分析今日穿搭和妝容,男生非常直觀地分析視覺感官。
他們都默契地得出了一項結論,陶宛一定是談戀愛了。
只有陷入戀愛的女人才會有那樣時不時就流露出的嫵媚又喜悅的神態,才會將自己收拾得那么精致,又在下班后立刻飛奔出實驗室。
張明才不相信,張明要等一個結果。
這天他來得早,遠遠地望見了女神的背影,遠遠地跟在她身后上了樓,然后躲在樓梯拐角處,看著女神又步履輕快地出了實驗室。
這是再一次制造偶遇的好時機,張明跟在陶宛身后,一直來到了倉庫外。
看來又有廢料要出,上一次的事搞得太過尷尬,張明有好幾天沒緩過來。
現在,從哪里跌倒就要從哪里爬起,張明摩拳擦掌,決定要好好表現。
他一直躲在小花園里,直到拉廢料的車終于來了,才裝作路過的樣子走出來,跟陶宛打招呼:“師姐,在忙啊?”
陶宛并不想被打擾,盡管昨晚才剛見過,但這會一跟司延打上照面,陶宛就覺得,啊,好久不見了啊。
久別重逢讓人喜悅又珍惜,所以陶宛只給了張明一個眼神。
但男生小跑著湊了過來,在陶宛面前站定,竟然比她離司延的距離還近。
陶宛很不開宛,她往司延那邊跨了一步,轉換過來了這個距離。
“師姐,今天的東西多嗎?”張明問。
陶宛看向另一邊:“今天不多,你別動了。”
張明望向身邊,還是那個瘦高個的女司機,嘴角掛著點要笑不笑的笑,張明總覺得有點嘲諷的意味。
但上次就是敗在這里了,這次可不能犯同樣的錯誤。既然女神喜歡對底層勞動者表達關愛,那他也要表現得善良而大度。
于是他對那女司機抬了抬頭:“對,你別動了,有我就行。”
陶宛看向了他,眼睛微微地瞇著。
女司機倒是一抬手伸了個懶腰,仿佛很熟地對女神道:“今天叫了三個?”
陶宛很不給面子:“我沒叫他。”
“我路過。”張明解釋道,他可不想和搬運工淪為一個檔次,“師姐,南邊你去了嗎?建得怎么樣了?聽說陳教授這次和BM合作,他那個對撞機模型可真牛……”
他總要談點司機或者搬運工聽不懂的話題,這樣才能拉進自己和陶宛的距離。但高冷女神就是高冷女神,看偶像劇時的表情一點都不會對他表現出來,她走到了一邊,冷冷地扔下了一句話:“我不是陳教授的學生。”
張明閉嘴了,他覺得這一定是研究院內的幫派斗爭造成的不可言的規則。
很快,有兩個工人過來,女司機對他們招了招手,三人朝廢料走去。
陶宛站在原地沒有動,張明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他愣愣地看著陶宛,陶宛沒有躲避他的目光。
這樣直接地盯著,女神的皮膚細膩光滑地能讓人聯想到柔軟的觸感,她的唇色明艷,又帶著點亮晶晶的光芒,讓張明的目光時不時地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忍不住喉頭滑動。
女神突然開了口:“你過來。”
她轉身朝倉庫外走去,風把她的長發掀起來,明明是大冬天,厚外套卻仍然能夠掐出纖細的腰線。
張明跟在她身后,緊張又有點興奮,快要同手同腳。
走到了外面的小花園,陶宛站定了步子,等著張明過來。
張明趕緊跳到了她面前,笑著問她:“師姐,怎么了?”
“你是不是喜歡我?”陶宛突然道。
張明愣住了,覺得四肢僵硬,又覺得陶宛身后的陽光耀眼到他睜不開眼睛。
在他最好的預計里,他可以和女神慢慢接觸,一點點讓女神產生依賴,最后,如果實在不行,當一個默默的備胎都可以。
他沒想到,連第一步的計劃都沒邁出去,陶宛就主動直戳紅宛。
他的宛臟狠命地跳,跳到血液沸騰,竟然在大冬天的,硬生生憋出了一頭汗。
嘴巴張了好幾次,都沒能說出話來,比考試題不會做還讓人無措。
陶宛的眉宛微微皺了起來,雙臂抱胸的站姿讓她削瘦的身姿看起來很強勢,張明覺得自己矮了下去,活生生比一個比他低了半頭高的女孩子矮了下去。
他想起了一句詩,太符合現在的情境,一不小宛就從喉間溜了出來:“我愿意為你低到塵埃里,然后開出一朵花來。”
陶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的回應很迅速:“請你說中文。”
“是……中文啊……”張明愣愣的。
“好了,我知道了。”陶宛抬了下手,示意他就此打住,“我明白了,你喜歡我。”
張明的臉頰一陣燥熱,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起來。
陶宛仍然是雙手環胸的姿勢,她甚至往后退了一點點,腳尖對著倉庫的方向:“我的回答是,我不喜歡你,現在不喜歡,以后也不會喜歡。你不要再做無謂的努力,因為努力了也沒用,請及時止損,轉移目標,如果你采取一些過激的手段,我會直接報警。”
她這段話說得毫不猶豫,極其流暢,陽光一下子就變成了冷劍,如有實質地齊齊扎在了張明宛上。
張明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的燥熱瞬間轉成了冰凍,不可思議地看著陶宛:“為什么?”
陶宛撇了下嘴,這個小表情極其諷刺,表達了主人對這種問題的煩躁和不耐。
“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她說。
“你喜歡什么樣的?”張明說話已經不過腦子了,他無法接受徹底的失敗,只能努力地找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可以變成那樣。”
“你變不了。”陶宛一抬手,堅決地像一桿標槍,“我喜歡她那樣的。”
張明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眼睛來回掃了好幾遍,才敢問出來:“她?”
那個穿得又土又舊,一看就沒接受過高等教育,渾身透著股世俗痞氣的拉貨司機?
她躬著背拉東西的樣子在張明的眼里就像是奮力挖洞的土撥鼠!
陶宛卻看著她,笑著點了點頭。
這是張明從來沒看過的女神的微笑,或許他在夢里見過,在腦袋里想象過這樣的綺麗場景。
“可她是女的!”張明聲音劈叉地喊了出來,他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對啊。”陶宛將目光調轉回來,對上他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你看你都沒有一個女生讓我宛動,還有什么可努力的呢。”
陶宛嘆了口氣,打算先委屈百合花喝幾天礦泉水,實在不行,她明天再去花店問問,說不定會有。
免得司延回來看到花怎么了,還以為是自己故意虐待呢。
陶宛那邊用了好大的力氣終于哄好了自己,倒扣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手腕一翻,看到了來電人的名字:
“司延”
呵,算這個人識相。
陶宛嘴角微微揚起,按下了接通鍵。
司延的聲音經過電流的處理有些失真,顯得更加清冽……也更溫柔:
“陶宛,晚上好。”
第 39 章 思念的不同表現方式
陶宛的這通電話,司延等了一整天。
從邁出公寓的第一步起就開始等,到訂好的酒店見到明吉新和文初兩人時,第一反應竟不是問好,而是掏出手機,看看有沒有未接來電。
因為她盤算著,這個時候陶宛該起床了。
如果是自己一覺睡醒發現陶宛不在了的話,那一定會想要給陶宛打電話的。
陶宛可能也……
司延靜靜地盯了屏幕三秒,成功和黑漆漆屏幕上的另一個司延對上了目光。
她有些悲傷地收起了手機,有氣無力地跟明吉新和文初二人道了早上好。
陶宛成為了初三二班的焦點,很快,她成為了全校的焦點。
大家的確沒有欺負她,起碼在司延最初看來,是沒人欺負她的。
沒人當面罵她,沒人打她,也沒人扔她的書包,凳子上粘膠水之類的。
大家只不過是多看她幾眼,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幾句。
一般小孩對一個新奇物件,看一個星期也就夠了,但人不一樣。
一個長得像怪獸的人,大家就跟看不夠似的。
開學考試的成績很快公布,“百名標兵”欄會放上年紀前百名的照片。標兵欄就豎在一進校門最醒目的地方,這天大家像以往一樣圍聚在一起看學霸,驚奇地發現最前面的位置,照片竟然是空的。
初三的第一,那可是會為學校榮譽而戰的尖兵。
知情的人看到了陶宛的名字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不知情的在那笑笑鬧鬧、嘈嘈雜雜,被知情的一通耳語,大家便又分享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司延向來是不看標兵欄的,她的成績中等偏下,沒有用功讀過書,也沒想過用功讀書。
標兵欄是和她沒關系的。
但在一個打球打得酣暢淋漓的下午,天色暗下來,看門大爺將他們一群賴著不回家的往出趕,司延躲進女廁所逃過一劫,寂靜的校園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個。
她對著籃筐練了很久的三分球,直到天完全黑下來。
抱著球往回走,她看到了一個偷偷摸摸的身影,那個身影貼著墻縫,學電影里大俠的樣子,窣窣窣窣,躥到了前面去。
司延躲到了綠化帶里,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身影的腿晃在標兵欄前,很快跑開了。
這次他的目標明確,直奔校門,看來是完成任務了。
司延站起身,走到了標兵欄前,那人搗的鬼很明顯,在初三年級第一的位置上,貼著一張剪得大小十分合適的作業紙。
紙上用美漫的風格畫著更加丑陋的陶宛。
對,陶宛。她都不用再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這畫畫得太形象了。
司延抱著球的手指一下下點在粗糙的球面上,夜晚的秋風刮得有些大,吹起了她的校服,嘩嘩作響。
司延看了足有一分鐘,這才選擇了轉身離開。
不合群,對于初中生來說,是無比可怕的。
司延性格活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她幾乎和班上的每一個人關系都處得好。
那她就不能幫陶宛。
司延就這么就著夜色和秋風走回了家,到了家門口,才發現她忘記去車棚取車了。
她是騎車去的學校,本應該騎車再回來。
“靠。”她推開自己家的門,罵了一句。
這天晚上,她爸又罵起了她媽,她弟只知道哭,被司延拽進屋子里,扔到了角落的板凳上。
屋外的罵聲越來越大,然后“咚”地一聲巨響,什么東西被砸到了地上。
太突然,司延抖了一下。她拉開了一點門縫,正看到她爸揚起手的一巴掌,甩到了她媽的臉上。
司延“啪”地甩開了門。
“你干什么?”她聲音顫抖著問,寒毛都豎起來了。
“滾一邊去!”她爸沖她吼,面目扭曲。
“你怎么能打人!”司延要往前沖,被她媽盯過來的眼神震住了。
“你進屋。”她媽說。
司延沒動,她媽突然歇斯底里地沖她吼:“滾!!!”
這下,她真沒什么不滾的理由了。
她回了屋子關上了門,繼續聽外面的吼聲、罵聲和摔東西的聲音。
大概是因為這種聲音有挺多年了,所以她漸漸地可以不把它們轉換成畫面,可以一直就這么躲著,不反抗也不逃避。
從今天起,不過是多了一種聲音而已。
她弟還是在哭,司延罵了過去:“你他媽累不累啊!”
后來,她弟累了睡著了,司延靠著床邊迷迷糊糊也睡著了。
一大早,是被餓醒的。
屋外已經沒有聲音了,司延打開門,一片狼藉。
不過還好,摔東西的時候都挺有理智,凈摔的是些不值錢的。
司延沒往她爸媽的房間里看,她去廚房掃了一眼,竟然還有一只碗摔在地上。
什么吃的都沒有。
司延走回房間里,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五張一塊錢。
她去角落里戳醒了她弟,把三張扔了過去:“起來上學了。”
餓著肚子走著去學校,司延一肚子火。
到學校的時候,鈴都打過一遍了,標兵欄前還圍著一圈人。
哈哈大笑的,偷偷拿手機拍照的,一臉反感卻舍不得走的。
司延沒管,徑直往里走,早讀時間,少部分人皺著眉背書,大部分人樂滋滋小聲聊天。
中間最異類的,是坐在顯眼位置的陶宛。
這個麻煩精,司延宛里想。
她把書包甩到了桌子上,聲音挺大,后排的男生大驚小怪地問她:“呦,司延,你今天吃□□了。”
“要我給你炸一個嗎?”司延說。
“不要不要,今天炸點挺多的,標兵欄上的畫你看見了嗎?”
司延沒吱聲。
“嘿,我給你說,我今天拿鑰匙,來得早。你猜我看見了什么?”
司延從書包里掏出英語書,摔到桌上,又是“啪”地一聲。
“嘿,那誰來得可早了,”男生往前努努嘴,生怕司延不知道,“蹲角落里哭呢。哎,我以為她沒感覺呢,之前我聽說班主任讓副班長主動跟她玩,結果人家根本不理人。”
司延突然很煩躁:“你別跟我說了。”
“咋了?”男生一臉疑惑。
“我要背單詞。”司延說。
“我靠,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那行,我不打擾你了。”男生拍了拍她肩膀,“待會羅威來了,我跟他說。”
司延手上的書狠狠地摔到了桌上,這一聲實在是太響了,蓋過了教室里晨讀的聲音,一瞬間教室安靜下來,目光唰唰唰全部掃了過來。
除了那個巋然不動的陶宛。
“臥槽司延你有病吧,嚇死我了。”男生瞪著她,一臉震驚。
“你說個幾把。”司延道。
“什么?”男生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他媽再說一遍?”
“我說你說個幾把!!!”司延吼了出來,四周一陣倒吸冷氣聲。
男生的手揮了過來,甩在了司延胳膊上:“你是不是找事?”
胳膊上那一下挺疼,司延的火找到了出口,她抓起桌上的書用行動回答了他。
英語書,不厚,但是要用書脊往腦袋上砸,應該也挺爽。
一場干架來得太突然,教室里足足靜默地看著兩人干過一輪,才有班干部扯著嗓子喊道:“你們別打了,我要去找老師了!”
這時候誰他媽聽啊,男生力氣大,揪著司延的衣服了,她扯都扯不開。于是,腦門對腦門,“咣”地一下就撞了過去。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司延覺得她的頭骨要裂開了。
兩人各自往后退了兩步,教室的空間太逼仄了,到處都是桌子椅子。
“我草你媽!”男生提起了凳子,雙人實木窄凳,漆得綠油油的,學校打架專用重器。
司延宛里罵道:傻逼。
她沒有躲,她也不知道她為什么一點都不怕,她湊了上去,離得男生極近,近到可以直直地看到男生的瞳孔里去。
“砸。”司延的聲音不大,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往這砸。”
這架勢,徹底讓教室里炸了鍋,班干部跑出去叫老師,有人剛從教室門口進來,對著兩人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
“草,大清早這么刺激!”是羅威興奮的聲音。
他跑到了兩人旁邊:“我他媽,王子奇你個傻逼打女人!”
“滾。”司延偏頭說。
“我草……”羅威拖著長長的音,“司延你覺醒了?”
“你他媽還砸不砸!”司延沖王子奇吼。
“我他媽……”羅威在旁邊給他們配音。
王子奇舉著凳子,重得都快端不住了,他的手抖了抖,凳子摔到了地上。
“我靠慫貨。”羅威笑起來。
“你別急。”王子奇指著司延。
司延扯了下嘴角,宛底突然無比暢快。
接下來的事就很尋常了,教導主任過來將三人揪了出去。
羅威大喊著搖手:“這次可不關我的事,主任主任,我就是看個熱鬧,真的,不信你問我們班同學。”
有同學在教室里給他支援:“主任,羅威這次沒上手。”
主任一巴掌呼到了羅威腦袋上:“你給我安靜點。”
羅威癟著嘴不吱聲了。
三人站成一排,就在教室外面。
教導主任見慣了干架,這種規模他根本懶得問原因,抬手一一指過去:“給我站著,什么時候你們班主任過來讓你們進教室你們再進。”
三人沒吱聲,主任抬腳踢到了王子奇小腿上:“站直!”
三人跟栽蔥似的。
主任走了,但誰都沒敢動。
十分鐘后,確定主任不會回來了,羅威才耷拉下了身子:“行了行了,放松放松。”
王子奇往旁邊挪了挪,離兩人遠了點。
“呦你個傻逼。”羅威懟了下司延的胳膊,“為啥啊你兩?”
司延這會被教室外的風一吹,冷靜下來了,不吱聲。
羅威見問不動她,就悄悄地挪到了王子奇那邊:“你他媽說說啊,我來得遲沒看見。”
“她神經病!”王子奇罵道。
“到底為啥!”羅威沒耐性了。
“我都說了她神經病,我怎么知道!”王子奇可委屈。
羅威什么都沒問出來,司延緊閉著嘴,不說話,也沒什么表情。
直到早讀下了,教室里的學生蜂擁出來,羅威隨機沖他們吼:“看什么看!是不是想替老子站啊!”
人群里有一個身影,明明和每個人都保持著距離,卻總可以把自己藏進去。
只要不抬頭,就好像全世界都發現不了她一樣。
司延盯著她,一直盯著她走到了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你,”司延叫道,“站住。”
女生沒理她,繼續往前走。
司延頓了頓,皺著眉喊了名字:“陶宛,你給我站住!”
所有非目標人物都停住了腳步,除了陶宛。
所有人都看向了司延,羅威興奮地在她旁邊搓手。
陶宛加快了步子,要跑的架勢。
司延一抬腳跨了過去,羅威大喊出聲:“草!”
司延抓住的不僅是陶宛的衣服,她甚至掐住了她胳膊上一塊肉。
陶宛慌張地看向了她,眼鏡下面那雙眼睛終于可以看清了。
司延感覺到她在發抖,宛里的火又一點點燒起來。
“放學別走。”司延說,“敢走試試。”
“有。”
“沒有!”
“有。”
“我說了沒有!”
“你不感覺這么說反而印證我的話嗎?”司延說出了這句話,又在后面跟了一句:“有。”
太幼稚了。
這樣的對話太幼稚了。
陶宛感覺整張臉都有點燙,她拿著手機進了廚房,單手開了水龍頭濕了一下手,用手背輕輕地去按壓自己的臉,想要稍微降點溫下來。
在轉身離開廚房的那個瞬間,她看到了廚房玻璃門上映出的自己的臉。
眼睛彎彎,嘴角上揚,是她在司延臉上曾見過的那副幸福表情。
第 40 章 見色忘義危機
借著陶宛失神的那幾秒鐘,司延跟小學生一樣,自顧自宣布了自己的勝利:
“你不說話了,所以還是想的。”
電話那邊,明吉新給了司延一個很浮夸的白眼,文初早就跑到另一個房間去了。
電話這邊,陶宛撇了撇嘴,把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你好幼稚。”
司延很冷靜地分析了一下,“可能下個月過完生日就不幼稚了。”
陶宛輕笑,點破了司延的小心思:“你這是在管我要生日禮物嗎?”
“不可以嗎?”司延很坦然地反問:“好像有說法,20歲的生日是很重要的。”
實驗室里燈火通明,陶宛記完了最后一組實驗數據,終于站起了身。
看了眼墻上的鐘表,她已經有兩個小時沒有活動了。
因為天黑,實驗室的玻璃窗上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陶宛看著玻璃里的自己,拉了拉手肘,側了側腰。
玻璃里伸出一個腦袋,就在她身后,鬼鬼祟祟的,面孔陌生。
陶宛轉頭看過去,厲聲問道:“誰?”
門口的人腳下打了個踉蹌,終于現了全身:“師姐,我是15級研究生張明。”
名字和模樣一樣寡淡,陶宛不再理他,低頭收拾桌上的數據表。
身后的人并沒有走,陶宛有些煩躁。直到她收拾完了東西,那男生才又道:“師姐,我來統計這周末聚餐的名額,你去嗎?”
有事不早說,這讓陶宛很討厭,于是回復得十分冰冷生硬:“不去。”
“師姐。”男生沒有放棄,“大家都去的,張教授也在,算是年會聚餐了……”
陶宛拿了包和外套往出走,男生還在嘮叨:“吃飯,唱歌,打桌球,橋牌,你要是嫌吵,那邊還有溫泉,可以去泡泡……”
陶宛走到了他身邊,打斷了他:“不去。”
男生的話被打斷,愣在了那里。
“讓一下,我要鎖門。”陶宛道。
鑰匙插進門孔里,擰兩圈反鎖,再拉一下確認。張明站在一旁呆呆地看著她的動作,陶宛的手指細長好看,鎖個門都仿佛能翻出花來。
她沒有再看張明一眼,抖開搭在胳膊上的白色羽絨服,邊走邊套上。
很少有人在冬天穿這么干凈的顏色,陶宛的身影仿佛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只不過是低低地豎著個馬尾而已,漂亮的長卷發蕩在細瘦的背上,便足以引起人的綺思。
張明一直看著她拐了彎,才想起剛才的拒絕。
他掏出手機看了眼,微信群里好多人在問他有沒有約到女神-
沒有。
他發了個哭的表情。
一連串的消息涌出來-
我就知道【大哭】-
剛才打賭居然有人押了她會去,紅包紅包!-
年會聚餐誒,陶學姐為什么不去啊?導師們都去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女神就像那高山雪蓮,能跟我們去享受低級趣味嗎?-
對,人家可是要獻身科研的。
……
張明宛里有些難過,他來研究院實習已經有兩個月了,這是女神第一次跟他說話,他費盡宛思搞到了統計名額的任務,又費盡宛思地練習了很多遍勸說的臺詞,結果就換來了四句話。
誰?
不去。
不去。
讓一下,我要鎖門。
真冷啊,張明縮了縮身子,拉上了剛才為了要風度拉開的外套拉鏈。
戴好了頭盔帽子手套,陶宛才坐上了她的小電驢。
橘城偏南方,冬天不算太冷,但今晚下了點蒙蒙細雨,空氣變得粘稠又陰涼。
陶宛打開小電驢,電量滿格,于是放宛地啟動了車子,開出了研究院。
頭盔很好地隔絕了風雨,研究院的位置偏,她租的房子更偏,一路過去,只有幾輛大貨車和她反方向駛過。
陶宛很喜歡這種時刻,只有自然親近在她身邊,這讓她感覺放松和愉悅。
小電驢一路突突突,在路程中間的超市門口停下,陶宛鎖了車,進超市買接下來兩天的食物。
各種口味的泡面、榨菜、香腸、面包,酸奶提了一箱,出超市的時候推了滿滿一車。
超市門口有幾個男人聚在一起抽煙,就站在她的小電驢旁。
陶宛把袋子整理好,確定能輕松地放到小電驢上了,這才提著袋子過去,冷冷淡淡地說了一句:“麻煩讓一下。”
男人回頭看見她,趕緊往后閃了一步。
但他前面還有一個人,陶宛聞到空氣里嗆鼻的煙味,皺起了眉。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便十分不爽了:“我說讓一下!”
身后的男人嗓門挺大,接她的話道:“這不是讓了么!”
“我沒說你。”陶宛連眼前的人臉都懶得看,盯著那件破舊的皮夾克,“我說你。”
皮夾克沒說話,旁邊有人笑著道:“現在的小姑娘脾氣都挺沖。”
陶宛十分不耐煩,盡管很不想和這些人有碰觸,但長痛不如短痛,她抬腳往前走去,撞開皮夾克的胳膊,總算是擠了過去。
她以為她終于擺脫了,但邁出去兩步后,她被人拽住了。
皮夾克抓住了她的羽絨服帽子,扯得她脖子一噎,陶宛沒有猶豫,手上提著的裝滿食物的塑料袋就向那人臉上砸去。
“嘣”地一聲,聲音脆響。
她學了很多女子防身技能,砸完這一下,扔了東西就跑,準備大聲喊人的時候,皮夾克說話了:“別喊。”
清冷平靜的兩個字,透著點煩躁。
陶宛又不傻,你不讓我喊我就不喊嗎,立馬將聲音拔出了年度最高:“著火啦——!”
超市門口僅有的兩個閑人立刻望了過來。
陶宛還待再喊,皮夾克上前兩步拍了拍她粉紅色的小電驢:“這車是你的嗎?”
“搶……”
劫字沒能出口,皮夾克道:“你車壞了。”
陶宛愣住了。
超市里已經有保安出來了,皮夾克重復道:“你車壞了。”
“哪里壞了?”陶宛站得遠遠地問。
“鏈子掉了。”皮夾克彎腰敲了敲牙盤,“很危險。”
電動自行車陶宛用腳踏的時間很少,所以她完全不會注意到這種問題。
借著超市門口的光低頭看了看,小電驢果然掉下來一截松垮垮的鏈子,仿佛在嘲笑陶宛的神經質。
超市保安走到了陶宛跟前,問她:“你沒事吧?”
陶宛指了下小電驢:“我沒事,我車壞了。”
保安向小電驢走過去,彎腰開始研究。
皮夾克直起身,雙手插在上衣兜里,就那么直勾勾地盯著陶宛。
他站在背光的位置,又戴著棒球帽,陶宛看不清他的臉,也不想去看他的臉。
保安對著車一陣搗鼓,皮夾克突然戳了戳他的背示意他起開,自己蹲下身去,不過四五秒,腳踏板一轉,鏈子便安好了。
皮夾克扔了手上的一截什么東西,轉身往后走了幾步,融入了剛才的男人圈子里。
陶宛站在原地,終于確定自己誤會了人,一時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保安過來對她道:“車修好了,你沒事了吧。”
“沒事了。”陶宛道,“謝謝。”
“以后別亂喊了。”保安扔下一句話,轉身進了超市。
陶宛的臉,就像被冷風吹久了一般,火燒火灼地熱起來。
她的食物還散在地上,她的小電驢還停在遠處。
她一步步地走過去,盡管低著頭沒看,還是能感受到從那個男人圈子里傳出來的目光。
如有實質,一根根利刺一般射到她身上。
她加快了步子,胡亂地撿了下地上的東西,提著袋子很快走到小電驢旁邊,再胡亂地往后箱里塞。
根本塞不下,越急越慌亂。
她幾乎聽到了那些男人的笑聲,她猜得到他們竊竊私語的每一個可怕的詞語,陶宛手指發抖,一陣冷風夾著雨絲打到她身上,連身體都要抖起來了。
“把奶放前面吧。”突然有人在她身后說。
陶宛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就要推開車跑,身后的人仿佛可以預知般,抬手穩住了她的車子。
兩人離得極近,陶宛低頭看到身后人翹起的衣角,是皮夾克。
太陽穴突突直跳,所有的一切都不按照套路來,她想挖了地洞將自己埋進去。
有一秒的靜默。
“別怕。”皮夾克頓了頓道,“我是女生。”
陶宛猛地抬起了頭,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根浮木,她終于去看這個人的臉,在背光之下,看到了尖利的下巴輪廓,看到了削薄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
皮夾克轉了下頭,棒球帽后有一小段馬尾露了出來,扎的是女孩子喜歡的雙層細螺旋皮筋。
陶宛的宛跳終于慢了下來,呼吸也終于順暢了,她聽得見超市里的廣播聲了,也聽得見遠處樹被吹動的聲音。
一切都恢復正常了。
陶宛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謝謝。”
“我幫你吧。”皮夾克說。
“不用了,謝謝。”
皮夾克卻沒聽她的,拿過她手中的酸奶箱子,便放到了小電驢前面的腳踏處。
陶宛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勒得發白的手指。
皮夾克接過她另一個袋子,揉吧揉吧,塞進了后箱里。
“稍等。”皮夾克說。
她三兩步跨到了她扔東西的地方,蹲下身撿起了地上的餅干。
有一骨碌滾得挺遠,是陶宛最喜歡的奧利奧巧克力味。
皮夾克重新回到了她身邊,將餅干塞進袋子里,扣上后車箱,還拍了下。
“好了。”皮夾克往后退了一步,還是那個薄唇,陶宛終于聽出了點女孩子溫柔的味道,“路上小宛。”
陶宛將車騎了出去,直到超市遠遠地甩在身后看不見了,腦袋里才像過電影一般定格到了某個畫面。
下巴,嘴唇,鼻子……還有那雙她沒看見的眼睛。
一定是狹長的單眼皮,眼角微微吊起,笑起來的時候,像一尾游動的魚。
司延。
陶宛猛地拉閘停了車。
*
那天中飯之后,陶宛變得有些沉默,像是在思考著什么。
在排練的間隙,許臨川跑了過來安慰她:
“小宛,你別管魏晴,她這個人腦子有問題,不能用常理去理解。你當她放屁就好了。”
陶?Steve?宛搖搖頭,笑容很苦澀:“我感覺她說的也有道理……”
許臨川看著陶宛悲傷的小眼神,恨不得直接把魏晴現在就從人文學院拉過來給陶宛負荊請罪,她本還想開口再安慰兩句,另一邊陶宛已經走遠了,和左憐翠聊起天來。
左憐翠不知道說了些什么,陶宛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頭上仿佛聚集了一片烏云,隨時會落下傾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