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打烊,陳清也從花店轉去隔壁咖啡店,隔壁再隔壁的晚a生意正好,她的早c就略顯疲態,干脆大手一揮,讓大家直接下班。
待轉回花店,葉庭陽先迎了上來。
“老板!花架上的德語書是你的嗎?”
“德語書?”
“嗯,德語原版,一個中文字沒有。”葉庭陽點頭,翻了翻書冊。
“估計是剛才客人落下的。還來得及找失主嗎?掃碼支付是不是有流水信息,我們給人家留個言吧!或者…誒,這是新大的便利貼,字還挺好看的,也有可能是外院的學生,要不我帶回去校園墻上撈一下?”
陳清也凝眸盯著被葉庭陽舉起德語原著,半晌愣是沒聽清嘴碎的某人究竟說了什么:“不用,給我吧。”
見葉庭陽不解,她又補充:“是我的老熟人,我聯系他,不勞煩你去海底撈了。”
見陳清也伸手,葉庭陽乖乖把書遞給她,忍不住八卦:“老熟人啊,老板,熟人買花你還收這么多錢?”
“不然呢,殺熟聽說過沒有。”
陳清也把書放桌上拍了張照,微信發給阮舒池:“不過你要是給女朋友買花,我答應給你85折。”
“老板我沒有女朋友。”葉庭陽強調。
“不重要,送誰都行。”陳清也反正無所謂。
葉庭陽點點頭:“兼職還有員工優惠,好良心的老板。”
“是校友折扣。”陳清也在編輯消息,簡單的一行字刪刪打打,半天還沒發出去,懶散的語調恍然,顯得極其沒有誠意。
“嘖,好那像忘記給八百塊打折了,算了,下次一定。”
葉庭陽沒忍住,吭哧笑出了聲。
陳清也手跟著一抖,剛刪一半的消息就這么發了出去。
〔陳清也〕:你的書忘在這兒了,我給你送
明晃晃的字回頭讀來有些刺眼,陳清也自我評價,還是過去舔習慣了。
送什么送,阮舒池就給800。
她咬住下唇自覺氣不太順,捧著手機往搖椅里一坐,長按消息撤回。
〔阮舒池〕:忘拿了。反正不急著用,先放你那兒吧,有空我自己過去拿。
可陳清也前腳剛撤,后腳阮舒池的回復就來了。當場抓包,比發錯消息還尷尬,陳清也腦門直突突,看到緊接著的回復更是。
〔阮舒池〕:?我是不是也該撤回
這人今天怎么回這么快?一路上和誰聊天呢?難不成又有相親對象?
陳清也心煩意亂,指甲按在手機屏幕上,發出用力的敲擊聲。
〔陳清也〕:保管費轉賬,不轉給你扔了。
〔阮舒池〕:轉。
阮舒池說到做到,又給轉了800。陳清也一盤,今天線下單的單價還沒有超過阮舒池的,收入全靠宰熟人了。
〔阮舒池〕:今天看你很疲憊的樣子,要是累了就早點關門。店里沒人的時候別瞇,萬一睡著了有人進來也不知道。
陳清也當時沒收,阮舒池一番話讓她感覺這800不是保管費,是接受阮舒池關心籌碼。
她才不要。
她按滅手機屏幕,視線一轉反而抄起柜子上的某生牌收音機放廣播。她常聽的電臺剛好一段評彈結束,不知抽什么瘋放起清心咒的純音樂來。
一時花店禪意十足,配上隨處可見的鮮花和墻架上的招財貓,很難不讓人生出看破世俗的心思來。
可陳清也不是,她這人太過世俗,對阮舒池又有怨氣,雞毛蒜皮討價還價的越想越氣,最后打開手機把阮800又給的800收了。
她不占便宜,暫存,大不了阮舒池結婚隨份子都還給他。
葉庭陽卻像對收音機過敏,圓眼垂下盡是一言難盡:“老板,你怎么用這個聽電臺啊。”
“收音機不聽電臺聽什么?英語聽力?”
“……”
葉庭陽扭開臉,拒絕回答。
陳清也從沉默中恍然:“哦~”
“原來是四六級沒過。”
“四級過了!”葉庭陽著急辯駁,“六級,六級是裸考的,就差一點!”
“反正能畢業了。”陳清也點點頭,靠進椅背,作為學姐的提點,大概是最近不多的良心發現:“做兼職也別忘了功課,期末績點不夠丟了獎學金得不償失。”
葉庭陽沒吭聲,盯著陳清也張了張嘴,神色難辨,像是話到嘴邊又被咽了回去。
窗外這會兒夜色落下,輪到店內的光鋪滿店外的路面,陳清也的視線順著燈光從內向外,再回到店里。
一抬頭墻角的墻皮洇濕一片,陳清也皺眉,都跟物業都報修兩三天了,居然還沒派人來檢修。
不過也正常,一般物業嘛,只有收管理費的時候來得勤快。
陳清也把視線從礙眼的墻角收回,而葉庭陽有意避開她的目光且始終沒再出聲,還以為是男大自尊心作祟,她開口安慰。
“別不好意思,我讀大學的時候也是這么過來的。我不是新海人,獎學金交學費,困難補助用來吃飯,兼職賺的日常花銷,能有的多就存下。”
“那時候就想啊,也別讀什么研究生了。畢業找份好工作,我的日子就能好起來了……”
陳清也說得輕描淡寫,葉庭陽聽著,眼里逐漸蔓上心疼,他從旁邊拖了個高腳凳坐下。
像一只同樣落寞的小狗。
陳清也看他表情,猜他是想安慰她的。可正身處于泥淖里的人沒什么立場,只得噤聲,然后局促地時不時看她一眼。
陳清也歪頭,瞧見耳朵根都憋紅了的葉庭陽:“想知道我的這個情況,是怎么能在這兒開店?”
葉庭陽用力點了點頭,對上陳清也的眼神緊接著又搖頭:“…不是,我沒有特別想知道,如果你不想說就不用說的!”
“你是腦補了我什么凄慘經歷?”陳清也低聲嗤笑。
“不是!我沒有!”
陳清也盯著他不放,然后小狗變成小狗氣球,被放了氣,最后只得放棄:“好吧,是有猜一點……”
陳清也笑笑,只抬手把胳膊架在椅子扶手上,虛虛作拳抵住腦袋。
一旁收音機電臺因信號不穩發出滋啦滋啦的噪聲,清心咒這會兒放完總算回歸塵世里的靡靡慵懶的評彈。
吳儂軟語好似翻開舊日斑駁陸離的書冊,讓她忍不住找出那些不見光的回憶,抖落凈灰塵復誦一下。
“我大學念的工商管理,萬精油專業,哪怕我是新大畢業的,求職時一樣四處碰壁。春招快結束才定下一家待遇一般得公司,市場營銷的崗,干的是牛馬拉車的活。”
“這里一個月租金十幾萬,最開始就是把我賣了也開不起這里的店。剛畢業的時候,從學校宿舍搬出來,找完房子交完房租,我兜里就只剩下3000。”
陳清也怔怔出神,繼續道:“我在那家公司干了三年,賣命干,996是日常,不給加班工資說是能換調休。可直到我離職,攢下的一堆調休都沒空用。要不是身體撐不住又有人勸我辭職,我應該也不會干這個。”
“那你真的很厲害,咱們花店都成網紅打卡點了。”葉庭陽生怕情緒價值給的不夠,又紅著臉補充了句,“你要相信,長得好看的人都會很幸運的!”
幸運?
陳清也差點笑出聲,原來從別人嘴里,她這輩子居然還能有和幸運兩個字沾邊的時候。
可她要是幸運,就不會有個酗酒家暴的爹,不用失去雙親,背負殺/人/犯的女兒之名長大。
阿婆也不會為了省錢吃小診所開的無效藥,她也不會在以為一切都要好起來的時候,又一頭溺死在無望的未來里。
阿婆彌留之際說,她的清清成年了,讀大學了,她也活夠本了。病治不好,云城的房子她要留給陳清也當嫁妝,絕不能動。
阿婆拿自己給她換了一套房子,可幾年后,她不僅沒嫁人,還把房子賣了,換成了現在花店的啟動資金。
阿婆會不會怪她陳清也不知道,反正她挺怨阿婆的。她寧愿這輩子不結婚,強留阿婆在她身邊多待兩年。
心口堵得難受,陳清也長舒了幾口氣但依舊無補,驟然來襲的情緒拖著她往下扯,沒人愿意兜著糟心的,她留只能自己排遣。
論人,葉庭陽其實挺好玩的,大學生有種清澈的愚蠢,一眼看去就能明白在想什么。
有秘密,但藏又藏不嚴實。
所以她打算惹一下這個:“所以,變相地,你是想表達自己幸運,還是長得好看?”
“老板。”葉庭陽也不傻,“你防備心好重。我就不能真心夸你好看,然后你坦然接受一下我的夸獎嗎?”
“我一般信奉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陳清也正色,“而且我比較摳門,18一小時,暫時不打算加工資。”
“……”
葉庭陽看陳清也的眼神滿是一言難盡。
“別這樣看我。”陳清也站起身,把幾個碩大的醒花桶往空處踢了踢,“不學資本家,做不好老板。”
因為慣性,滿桶的水漾了些出來,地上一攤水跡,她皺皺眉支使葉庭陽:“收拾收拾下班吧。晚上不會有客人了。”
兼職店員小葉上崗拖地,陳清也則站到一旁。她解鎖手機,對話頁面還停在阮舒池的對話框。
“行。”
他很愛對她說這個字,表示同意,表示妥協,看著和過去一樣。
陳清也眼神一黯,好像回到過去蝸居的出租屋,重壓之下崩潰邊緣。
……
〔阮舒池〕:慕尼黑現在是晚上九點半,冬令時7小時的時差,那新海應該是凌晨兩點半,陳小姐給我一個你還醒著的理由?
〔陳清也〕:嗯,說明我適合異國戀?
〔阮舒池〕:……
〔阮舒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