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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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看著戰報上“嵬名氏引黃河水護城,黃河決堤,洪水浩浩滔天,百姓流離失所,城池內外百里無人煙”,很難不想起當年人為讓黃河改道卻導致河北哀鴻遍野的場景。
人力與天相抗實在太難,稍有不慎就是澤國千里,罪過罪過。
西夏本身就處在天災之中,再加上這一輪人造天災,即便沒有大軍壓境西夏也會陷入無休止的內戰之中。
問題來了,接下來是直接賑災還是直接賑災還是直接賑災?
哦,不能直接賑災,得先把原本屬于西夏的地盤全部圈到大宋的版圖之中,然後再賑災。
是劃路設州,還是仿漢唐設都護府?
漢唐疆域廣袤,周邊異族頗多,所以要設都護府掌統諸蕃撫慰征討敘功罰過。
他們大宋的疆域還沒廣到那種程度,設都護府的話也容易讓番邦部族偷偷搞事,穩妥起見還是都讓派自己人管理吧。
衆卿都知道他是個沒什麼安全感的皇帝,想把什麼都攥在手心里不是他的錯。
幾位宰相:……
不成天憂心這憂心那是好事,但也不能一下子飄的太高。
收復失地是大宋占理,將西夏所有地盤都圈進大宋的版圖也就是重制輿圖而已,重點不是重制輿圖,是讓周邊政權都承認那是大宋的地盤。
遼國已經在西京道布下重兵,河西那邊更是契丹、回鶻、吐蕃都在爭,西夏內亂只是開始,重頭戲都在後面。
大宋時常有天災,西夏的天災也沒少過,除了極少一部分地方風調雨順,其他大部分地區都沒有人煙。
那邊要是和中原一樣哪兒都能種地還用得著年年擾邊搶糧食?
只是招撫番邦就難倒一大批官員,在番邦族地治理他們難度更大。
不想讓部族首領手里權勢太大就得朝廷下大力氣去讓番邦部族心服口服,且不說朝廷有沒有那麼多愿意奔赴偏遠地區發光發熱的能臣,就算有,又如何能保證官員的人身安全?
穩妥起見,西軍不能退。
非但不能退,還得化整為零深入西夏境內防備番邦部落鬧事。
韓相公覺得他老當益壯,如果官家實在找不出放心可用之人,他也不是不能主動請纓。
回京七八年,成天在朝中和人打嘴仗也怪煩的。
人得干個幾年就挪挪窩,他們這些老家夥不退年輕人就上不來,由此可見派他過去是一舉多得的好法子。
富相公單手背後,自認為也能再出去干上幾年。
官家想了想,問道,“換個思路,讓番邦部落化整為零遷入陜西,再將陜西的漢人遷去番邦故地,這樣會不會好管理些?”
太子殿下很給他爹面子,“我覺得可行。”
漢時為了方便管理河西大規模從關中和中原遷移人口,那些地方原本都是番邦部落,只有極少的漢人在那兒生活,從漢人大規模遷移過去開始,那邊才真正歸中原王朝管轄。
番邦部落不聽話沒關系,他們還能以人數取勝。
韓琦:……
富弼:……
每當他們覺得官家父子都很穩重的時候,倆人都能冒出點新鮮主意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讓番邦部落化整為零遷入陜西,再將陜西的漢人遷去番邦故地,想法很好,做做試試?知不知道什麼叫故土難離?
番邦游牧為生不在乎住哪兒,漢人百姓遷去番邦故地那叫背井離鄉,誰會放著自家肥沃富饒的故鄉不要非得去不知道啥情況的番人聚居地?
官家父子不這麼覺得,漢朝時能讓大量百姓遷到河西四郡,他們這還沒遠到河西,頂多就是興州靈州這種本來漢人就很多的地方。
只要朝廷開的條件足夠好,自會有無田無地的百姓愿意往外遷。徙民實邊又不是他們大宋首創,只要政策足夠完備,推行下去效果不好就得從官員身上找問題。
官員要是盡職盡責讓所有百姓都明白朝廷的政策是怎麼回事,效果怎麼會不好?
開封無險可守,再退就是長江。
守江必先守淮,守淮必先守黃河,守黃河必先守河套,守河套必先守西域,西域不穩則大宋不安吶!
小太子這話一出,不說幾位相公,連他爹都覺得這是在無理取鬧,連連使眼色讓他不要在外人在場的時候瞎說。
有些話只能私底下說,放到明面上容易讓相公們覺得無地自容然後撂擔子不干。
——兒砸,收斂一點。
太子殿下收到來自親爹的暗示立刻正經起來,他年紀小童言無忌,當他剛才什麼都沒說,接下來請相公們暢所欲言。
政策推行下去效果不好不光是官員的問題,也可能是政策本身不行,都有責任都有責任。
所以相公們覺得徙民實邊可行嗎?
不可行的話他明天再來問。
幾位宰相熟練的無視太子殿下期待的小眼神兒,開始和太子殿下那同樣沒多穩重的爹討論如何平穩的將原本被西夏占據的地盤收回來。
可以多花幾年時間,幾十年都等過來了不在乎再多幾年,主要還是求穩。
錢花了可以再掙,人沒了就是真的沒了。
西軍那邊讓他們悠著點兒,洪水不是鬧著玩兒的,當年河北黃河決口死了那麼多人總得長點記性,大夫藥材都多備著點兒,寧肯多花錢也不能讓興慶府洪水之後再遭瘟疫。
被無視的太子殿下費勁兒的擠進去:相公們說的對!
……
經常和大宋官府打交道的番邦部落都知道,大部分官府都要面子,只要夸的好聽,光賞賜就夠整個部落的吃喝嚼用。
大宋朝廷見不得百姓受災受苦也是衆所周知,貪官污吏欺壓百姓另說,反正朝廷每年用來賑災救民的銀子花的非常多。
不光見不得治下百姓受災受苦,連不歸他們管的百姓受災受苦也見不得。
宋夏兩國關系不好,用于兩國貿易的榷場已經關了幾十年,偶爾開一次也是曇花一現,連消息最靈通的商賈都不知道榷場什麼時候能開,但是只要西夏遭災,接下來倆月的榷場肯定開放糧食交易。
黨項人的命也是命,西夏朝廷不管大宋朝廷管。
所以這些年經常有小部族偷偷摸摸的遷到大宋境內,有時候連黨項出身的將領也會帶著族人歸附,只是西夏朝廷對這種做法處罰非常嚴格,所以即便歸順也不敢鬧出大動靜。
今年夏天西夏境內又是干旱又是洪澇,沿邊商賈敏銳的意識到榷場可能要開放糧食交易早早就開始囤糧,沒想到大宋會這個時候和西夏開戰,囤好的糧食直接被轉運司按市價全端了。
市價買市價賣,不算采買的精力和倉儲好像也沒虧,就是怎麼想怎麼虧。
糧食賣到西夏境內價錢能翻十番,黨項的大貴族自己都明目張膽的擡高糧價賺錢,外來商人不能和他們對著干,但是直接將糧食轉手給那些大貴族也能讓他們賺的盆滿缽滿。
早知道朝廷要開戰他們就不囤糧了。
商賈之間也分派系,有後臺以及經常為官府出力的商隊提前有官府的通知,戰事到跟前還一無所知的要麼人緣不好要麼和官府關系不好,也有可能二者兼有。
馮大人辦事向來不講情面,尤其是這種商賈打交道的事情,能為他所用他就拉一把,不能為他所用就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他自己經手過家族生意,知道有固定門路的商隊有多掙錢,災年囤糧擡高糧價缺不缺德?
只是市價買回來已經很給面子,要不是上面有人盯著他甚至能找理由抄家。
國庫缺錢能抄貪官污吏,轉運司缺糧抄幾個缺德的大商完全沒毛病。
于是乎,只有缺德商隊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試圖囤糧轉手去西夏境內賺錢的商賈都栽了個大跟頭,剩下那些猶豫要不要出手的不敢再動,賺錢誠可貴,家底價更高,不能為了賺錢把身家性命都賠進去。
馮大人和其他正經官員不一樣,他對商賈之間的各種路數都門兒清,同樣的套路能糊弄那些不懂經商的官員卻糊弄不了馮大人,為了小命兒著想還是不當出頭鳥為好。
以往大宋和西夏開戰都會增加陜西和河東百姓的稅來保證軍需,這次銀錢主要由國庫來出,糧食從征收變為采買,非但沒有增加百姓的負擔,反而少了糧商這一道程序讓百姓拿到更多的錢。
國庫壓力大就壓力大吧,實在撐不住就再找幾個貪官抄抄。
貪官們:……
皇帝抄家的愛好已經培養出來,想讓他放棄顯然不可能,胳膊拗不過大腿,因為皇帝動不動就抄家,這幾年敢把手伸到軍餉和賑災銀上的貪官銳減,生怕官家揪住他們的尾巴就開始新一輪的抄家。
軍餉主要由國庫出,按理說從國庫到軍中光走流程就至少得被扣下一半,但是這幾年朝堂變動太大,即便是皇室宗親也不敢肆無忌憚的往口袋里撈錢,國庫里出來的銀子愣是全都到了陜西轉運司。
官家看著三司送上來的賬本很想讓人抄一份燒給仁宗皇帝看看?正經的打仗能花多少錢?不正經的打仗又花多少錢?國庫每年花出去那麼多錢真的都花到實處了嗎?
馮京看著戰事消耗也有種頭一次管戰事支出的感覺,以前感覺打仗花錢如流水,怎麼這次調動的兵丁民夫比以前更多花出去的錢反而少了?
嘶,不能想,不能深究,深究下去還得有人倒霉。
總之就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陜西轉運司的官員不像以前一樣一開戰就慌里慌張生怕前線糧食不夠吃,所有的事情都井井有條。
大軍深入西夏境內作戰,陜西沿邊的百姓甚至沒有打仗的感覺。
嵬名成遇引黃河水淹了興慶府後大量百姓外逃,沿邊各州不敢直接讓災民進城,加派人手在城外搭建窩棚放糧施粥,好歹讓逃過來的西夏百姓有個落腳之地。
這種時候最容易有敵國探子渾水摸魚,軍中主力都在西夏境內,各城池留守的兵力都不多,災民沖進城打砸搶燒的話連鎮壓都不好鎮壓。
餓著肚子的災民最難管,先讓他們穩下來再說。
好在西夏人口不多,大宋沿邊的城池堡寨隔幾十里就有一座,如此分散開來壓力并不大。
真要像大宋境內遇到災荒就是幾十萬的災民,再堅實的城墻也能被饑餓的災民拆成土渣渣。
吃吧吃吧,吃了他們的飯就留下來開荒種田,大宋別的沒有就種田在行,沒種過田的也能手把手教。
西夏境內的局勢愈發混亂,低調的商賈們卻不敢和以前一樣趁亂過去撈金。
就在這時,不少商賈都收到了來自轉運司的請帖,說是馮大人要請他們去轉運司衙門議事。
商人們:!!!
商人之間消息流傳飛快,他們都知道不少在青唐河西做生意的商隊都和官府達成了秘密協議,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協議,但是看那些商隊出行都有六扇門出身的護衛隨行也知道肯定是大生意。
如果不是大生意哪兒用得著六扇門?又怎麼會只有那些富可敵國、咳咳、富可敵城的大商有資格和官府合作?
商人私底下偶爾會覺得當官的不如他們過的痛快,但是如果有機會搭朝廷的順風車,他們就是擠破頭也會往上沖。
只要不讓他們去送死,其他什麼都好說。
蒼天啊,這潑天的富貴終于輪到他們了嗎?
收到請帖的商人都是西北有名有姓的大商,首先人品得過關,其次家底足夠厚實,兩條都符合後又從其他小要求上篩下去不少人,最終符合要求的只有不到二十個人。
蘇景殊已經和王韶一起干過類似的活兒,這次馮京要讓商隊協助前線軍隊穩住西夏境內的百姓他便主動請纓將活兒攬了過來。
開不開口都是他的活兒,不如主動開口,好歹能落得個眼里有活兒的評價。
西夏境內的城池數量遠不如大宋多,黨項人連修堡寨都是和大宋學的,學也沒學到精髓,修了幾年後有半數都廢棄不用,之後也很少再大費周章修堡寨。
和建好城池從此一輩子不挪窩相比,黨項人還是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
也就意味著遭災的時候不用在乎土地,卷好帳篷收拾好行李趕上牛羊就是跑。
前線軍隊殺氣重容易嚇到百姓,這時候有路過的商隊和百姓指明前路更容易得到信任。
當然,同時還會有官府的人隨行。
十幾號大商拿著請帖來到以往看都不能多看兩眼的轉運司衙門,邁過門檻時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也是他們能進的地方?
等進屋後看到堂前掛著的“商之大者,為國為民”,十幾號人更是控制不住激動的心情。
——祖宗啊,孩兒出息了。
蘇大人清清嗓子,開始任務之前的調動激情的演講。
小小動員,拿捏。
……
興慶府外,宋軍臨時搭起來的營帳中,狄青看著隨商隊一同前來的蘇景殊搖頭嘆氣,“來晚了,早來半個月多好。”
蘇景殊白了他一眼。
大軍開拔之前他就提過要隨軍,是誰在馮大人說他礙事兒的時候一直點頭?
他現在除了不會飛檐走壁和江湖人也沒差哪兒去。
不對,就算是江湖人也不是都會輕功,他現在的身體素質比尋常江湖人都好。
白玉堂打了個哈欠,懶得和他掰扯什麼樣的才算是江湖人。
自從朝廷出面整頓江湖,整個江湖的風氣煥然一新,沒點真本事就自稱江湖人怕是要被笑死。
蘇景殊在狄青勉強蹦跶兩下證明他的身體素質,然後讓白五爺去休息,軍營里沒有危險,他先在軍中轉轉,明兒再去城里打探情況。
辦差真折磨人,把他們五爺都累滄桑了。
白玉堂也沒端著,他這些天確實累的不輕,來的路上要防備流民攔路搶劫,也就到了軍營才松口氣。
來西北之前覺得親手打造一個六扇門分門厲害的不要不要的,干了幾年之後才意識到這事兒的確厲害的不要不要的,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兒。
這活兒累的什麼程度呢?一想到展昭在京城除了巡街就是到處玩他就羨慕嫉妒恨。
他才二十多歲,現在看上去怕是比展昭都年長。
不行,仗打完了一定得好好休養休養,他要把這些年消失的精神氣兒都補回來。
蘇景殊目送閉著眼走路的白五爺走遠,直到白玉堂走進給他準備好的帳篷才收回目光,“元帥,城里現在什麼情況?”
狄青找出記載城中情況的文書遞過去,“嵬名氏族人全部被看管起來,城里目前只有不到五萬百姓,這幾天都在忙著清理洪水淤泥,短時間內沒空生亂。”
“只有不到五萬百姓?”蘇景殊驚了,“興慶府好歹是西夏的都城,怎麼只剩下這麼點兒人口?”
“這五萬還是半數嵬名成遇從靈州帶過來的。”狄青嘆了口氣,“西夏朝廷中搜羅出來的文書上記載的興慶府人口有三十六萬人,但是梁太後走的時候帶走一部分,小皇帝死後能逃的也都逃出去了,嵬名成遇拿到的興慶府已經沒有多少百姓,洪水一來又沖走不少人,然後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西夏兵民一體,一戶就是一帳,每家有兩丁則以其中強壯者為正兵另一丁為負贍,也就是一個上戰場一個是後勤雜役,危急情況下老幼乃至婦女也要編入軍中。
梁太後帶走的京師宿衛軍都是興慶府的壯丁,家中壯丁離開其他人自然也會跟著,只梁太後就帶走了興慶府大半人口,後面出逃的那些就更不用說了。
嗯,也有興慶府本身人口就不多的緣故。
梁太後和梁乙埋已經放棄懷州轉移到賀蘭山另一邊,種諤和折繼世率軍追擊,過幾天他們這邊也會派兵過去,只抓嵬名氏皇族還不夠,抓住梁太後和她培養出來的梁氏族人同樣是大功。
西夏地廣人稀,梁氏帶走的那些人口必須留下。
“賀蘭山西邊不遠就是沙漠,那邊也沒有像樣的城池能容納數十萬人,除非他們北上白馬強鎮監軍司,或者去涼州。”蘇景殊忽然想起來開戰前梁乙埋正在涼州修筑堡寨,于是擡頭問道,“元帥,梁氏會不會占據河西韜光養晦準備卷土重來?”
賀蘭山西邊的沙漠養不起數十萬人口,河西走廊可以啊。
他們從賀蘭山西邊南下繞過沙漠,只要能抵達涼州,以他們手里的兵馬抵抗個幾年不成問題。
狄青聳聳肩,“希望他們能順利繞過沙漠,能順利從西壽保泰監軍司路過,抵達涼州的時候城墻上插著的也不是大宋的軍旗。”
從興慶府去涼州路上沒那麼多障礙,但是現在兩國正在打仗,西夏內部的大部落也各自為政,如今的西夏已經不是梁氏可以肆意通行的西夏。
梁乙埋在涼州留了不少兵力防止大宋從西路進攻,然而當斷絕了後勤的是黨項人時,涼州城就是一座任人宰割的孤城。
王韶和李憲在熙河又沒閑著,青唐吐蕃一時半會兒打不下來,打個沒有後援的涼州卻不費力氣。
蘇景殊:……
那沒事了。
他都能想到的事情元帥肯定也能想到,各條路都堵死,梁氏插翅難逃。
得嘞,戰事交給專業人士,他只管民政。
“元帥,小皇帝的屍身找到了嗎?”
“找到了,就在皇宮里。”提到那倒霉的小皇帝狄青下意識皺起眉頭,然後開始罵那些嵬名氏皇親,“番邦蠻夷不沐圣人教化,小皇帝再怎麼沒有實權也是皇帝,他們將人殺害後甚至沒有收斂屍身。”
小皇帝即便不是皇帝也是他們自家後輩,死者為大,爭權奪利的時候就不能把表面功夫做齊全嗎?
嘖,果然不堪教化。
夏日天熱屍身本就保存不長,幸好皇宮地勢高沒被洪水波及到,要是再讓洪水給泡泡怕是連成型的人都找不出來。
這倒霉孩子,希望下輩子別托生在蠻夷部落里了。
蘇景殊聽的直搖頭,“不像話,真是不像話。”
狄元帥罵罵咧咧,也不知道到底在氣什麼,反正就是越罵越氣,“你問這個干什麼?小皇帝的屍身有用?”
“有用。”蘇景殊鄭重其事,“過些天召集城里百姓,為小皇帝選好陵寢給他風光大葬。”
小皇帝活著他們或許還要發愁怎麼安置,死了的小皇帝不用糾結,極盡哀榮怎麼風光怎麼來。
番邦部落推崇貴族血統,小皇帝好歹是西夏的皇帝,西夏人不管他的身後事大宋來管。
大宋對西夏的小皇帝如此盡心盡力,將心比心,之後張貼告示聲明大宋收復失地接手三十年來為西夏所占領的城池土地時各部落百姓也不能太不給他們面子。
都是交稅納糧,跟著誰混不是混,湊活著過吧。
第2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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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比起土地更看重血緣,對大貴族的後代尤其尊崇。
小皇帝死于非命,親族棄他于不顧,大宋卻挺身而出為他風光大葬,不管怎麼說都能在西夏百姓面前刷一波好感度。
論跡不論心,百姓不管大宋這麼做是為了什麼,他們只信他們看到的。
百姓尊崇大貴族的前提是大貴族能帶領他們過上好日子,如今黨項各族內亂誰都顧不上誰,百姓不都是愣頭青,再怎麼尊崇也要以保住自家性命為先。
大宋對為滅夏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不會吝嗇,官家親自下詔書將小皇帝以前沒得到的冊封補上還加了追封,反正死都死了,封侯封王都是一句話的事兒。
稱帝不行,大宋就一直沒承認過西夏李氏的帝位。
李德明、李元昊父子被封過夏國王、西夏王、西平王,那也都是他們先向大宋進呈表章納貢換來的。
禮儀之邦要面子,冊封最多到“西夏國主”這一步,追封自然也不會越過慣例。
但是好聽話可以多說幾句。
皇帝身邊多的是文采卓然之人,即便西夏的小皇帝直到被殺都是個傀儡也不耽誤他們把小皇帝夸上天。
還是那句話,追封表功都是給活人看的,小皇帝只是個工具人。
嘶,這麼一想更慘了。
蘇景殊搓搓胳膊,將良心撿起來溫存了一會兒,很快又變成了那個莫得良心的小小蘇大人。
西夏小皇帝慘不慘和他沒關系,他只負責用好這個工具人。
不對,現在不能再叫他小皇帝,要尊稱為已故興慶王。
陵寢的選址不能隨便選,興慶府剛被大水沖過,哪邊好哪邊不好一眼就能看出來,其父祖李元昊李諒祚的陵寢選址都不太好,大水一來就給淹了,他們得給小皇帝選個不被風雨侵擾的地方。
風水方面他不擅長,不過京兆府有專業人士在,他不和專業人士搶活兒。
軍營離興慶府有一段距離,他們安營紮寨的時候水勢正大,水退之後怕城里有瘟疫也沒挪地方。
這年頭遇上瘟疫就是九死一生,寧肯來回多奔波也不能冒這個險。
府城全盛時期人口都不到四十萬,這些日子走的走逃的逃,大軍入城後很容易就把城里所有人口集中到城外安置。
或許還有些膽小藏的深的一直不敢露頭,但是這種情況下也不能強求,能保證大部分百姓活著就是勝利。
至于那些想逃卻沒逃掉的嵬名氏成員,抓齊全了直接打包押往京城,之後是戴罪立功還是直接砍讓官家和朝臣商量,反正第一輪軍功是到手了。
城里避難的百姓一時半會兒找不齊全,嵬名氏皇族那是一抓一個準兒。
所有人都是一個想法:老子都被抓了你小子憑什麼在外頭逍遙?
家族成員關系不好就是這樣,只要抓到一個,順藤摸瓜就能把城里所有嵬名氏成員都摸出來。
抓完城里的還有城外的,早先那些被排擠或者合不來憤而離開興慶府的嵬名氏成員也躲不過去,有同族的叔伯兄弟帶路他們想躲都躲不了。
除非愿意放棄家産部衆孤身出逃。
但是嵬名氏當了那麼多年的皇族,近枝族親都占到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便宜個個牛羊成群別院遍地,誰都舍不得放棄那麼多家産去過朝不保夕的逃難生活。
于是就又便宜了大宋的將士。
這一仗打下來先登斬將的功勞不多,凈靠抓黨項的大貴族湊人頭了。
洪水退去,百姓在城外暫時安頓下來,夏天比冬天好安頓,附近有水源可以消暑,至少不會凍死人。
不過旁邊的宋軍輕易不讓他們靠近水源,說什麼洪水之後的水都不干凈,寧肯熱著也不能隨便去臟水里泡著。
興慶府的確很少有洪水,不過他們也不是什麼都不懂,洪水之後的水就是不干凈。
再說了,宋人拳頭大,他們不聽也得聽。
雖然宋軍沒有燒殺搶掠,但是很多人都提心吊膽,生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砍了腦袋充軍功。
也有些心大的該吃吃該喝喝,吃飯睡覺之前還不忘安撫身邊人。
宋軍要殺他們早就殺了,沒必要把他們從城里救出來還一天兩頓供應大鍋飯。
話是這麼說,但是提心吊膽的人還是會繼續提心吊膽。
萬一宋軍想把他們養肥了殺呢?
其他人:……
他們有什麼地方值得養肥?就不能是宋人沒打算殺他們?
好手好腳的壯丁都跑的差不多了,留下他們這些老弱病殘本就沒指望他們能活下來。
他們是良民,那邊的規矩和他們黨項不一樣,殺良冒功放在宋人朝廷是大罪,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兩撥人時不時吵幾句,有吃有喝的情況下氣氛竟然還算可以。
百姓們出城後住在臨時搭起來的窩棚里,吃喝都不是白拿的,除了沒法動彈的老人傷員以及年紀太小的孩子,其他都要和將士們去城里清理淤泥以及搜尋幸存者。
由此可見,宋軍不殺他們還可能是為了讓他們干活兒。
另一批人:……
算了,他們閉嘴。
皇宮建在城池最中心,那片兒地勢高不用怎麼清理,城里這些天亂成一團,即便有傳言說皇帝怎麼怎麼尋常百姓也無心去管。
宋軍已經入城,城里能跑的都跑的差不多了,也沒聽說小皇帝跟著誰跑了,該不會真的沒了吧?
幸存的興慶府百姓心里嘀咕,湊巧幸存者中有皇宮里當差的仆從,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小聲說著洪水之前的事情,一不小心就把小皇帝身死的真相傳播了出去。
——驚!小皇帝竟死于親族之手!
——不光死于親族之手,死後還沒人收屍。
老天,這是一國之君應有的待遇嗎?
小皇帝是梁太後親子,太後走時怎麼不帶上他?
百姓不太清楚皇家的恩恩怨怨和朝堂的利益糾紛,他們只知道小皇帝死在宮里不正常,太後率兵出走不帶上小皇帝也不正常。
都是血脈相連的近親,怎麼能過分到這個程度?
離譜,太離譜了。
就在幸存百姓感慨小皇帝死的可憐時,宋軍大營中傳來消息,宋國皇帝特意派欽差大人到興慶府來為小皇帝處理後事,陵寢是最精銳的士兵緊急修建,棺槨是京兆府運來的上好木頭打造,也就是興慶府離開封太遠,不然大宋的皇帝都想親自過來。
蘇景殊:???
他是讓那些家夥可著勁兒吹,但是把他吹成千里迢迢奔赴興慶的欽差就夠了,不用吹到這個地步。
官家瘋了才會親自跑來興慶府給西夏的小皇帝送葬。
蘇大人召集人手緊急開會辟謠,讓他的小喇叭們胡說八道的時候都悠著點兒,有些話能說有些話不能說,萬一真的傳到官家耳朵里怎麼辦?
“大人,這話不是我們傳出去的。”
“是那些黨項人自己吹牛瞎說,我們已經在努力和他們解釋大宋的皇帝和番邦部落首領是一個天一個地,但是他們就是不聽。”
“蕞爾小國,狺狺狂吠。”
“呸,臭不要臉。”
蘇景殊:……
那沒事了,鍋不在他們身上就行。
自欺欺人很能調整心情,小皇帝的風光大葬效果比預想中的更好,原本躲在城里的百姓陸陸續續出來,出殯那天幾萬人哭著去送行,傷心的好像親兒子意外過世一樣。
不確定到底是為了小皇帝哭還是為了被洪水沖走的家産哭,反正哭就完事兒了,等情緒發泄完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西夏建國才三十年,又不是沒過過朝不保夕的日子,再說了,宋人的朝廷也不像他們想象中那麼可怕,要是運氣好能讓他們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反而是他們賺了。
聽說和宋國接壤的幾個軍司時不時就有部落遷到宋國境內,要是沒好處人家也不會遷。
先觀望觀望。
喪事結束,西夏在這片土地的統治也告一段落。
梁氏不出所料試圖前往涼州,不過他們運氣不太好,在賀蘭山西北的攤糧城被種諤和折繼世堵了個正著。
攤糧城是西夏的儲糧地,賀蘭山以西的地區不産糧,但是卻是西夏的邊防種地,攤糧城存有供應西夏西北絕大部分軍需。
以往遼國和西夏開戰,只要契丹人占上風,攤糧城十有八九都要被劫掠。
如今連左廂的監軍司都不聽使喚,西北右廂的監軍司更沒法指望,梁氏衆人不樂意把攢下來的糧食留給注定不聽使喚的部族,就算要退到西涼也要帶著糧食退。
然後就連人帶糧都留在了攤糧城。
梁太後和梁乙埋都是不服輸的人,攤糧城糧食足夠多,宋軍深入西夏境內作戰後續無力,事已至此拖也要把湊到跟前的軍隊拖死。
如果西夏還在他們的掌控之中,的確可以憑借拖字訣將深入境內的敵軍拖死,但是在敵軍後勤跟得上且己方城池的城墻擋不住敵方火器的情況下,拖字訣只能將自己拖死。
種諤和折繼世麾下只有五萬兵馬,他們後面還有幾十萬沒來得及殺過去的將士在虎視眈眈,直接搶西夏城池的糧食比從陜西河東往西夏境內運糧方便的多,要不是腳底下踩著的已經變成大宋的地盤他們早就搶了。
軍中嚴令不許劫掠百姓沒說不許劫掠敵軍,他們打仗打到一半軍糧供應不上都是直接搶敵軍的糧食來著。
攤糧城,看名字就知道這座城很適合搶。
弟兄們,上炮彈!
梁氏衆:!!!
……
大軍從興慶府到攤糧城要繞路,走山里太危險,不如北上繞過賀蘭山。
梁氏的抵抗比嵬名氏所有成員加起來都激烈,軍中傷亡也更多,狄青留在興慶府主持大局,另外又派五萬兵馬前去支援。
小皇帝入土為安,西夏境內的大部落首領都得進京朝拜。
所有大部落,能組建起兩千以上兵馬的部落一個都不能漏。
京兆府已經陸續派人去各監軍司進行權力轉接,十二個監軍司就得有十二支護衛隊,每支護衛隊人數還不能少,不然遇到不老實的部落卻鎮壓不了就太丟人了。
經過官家和兩府相公商議,新收復的地盤不設都護府而是設關西、河西兩路進行治理。
西夏的人口本就集中在東部,關西路范圍雖廣,人口加起來都不如永興軍路一路多。
不是行政單位的永興軍路,而是被沿邊幾路圈起來的軍事單位永興軍路。
整個西夏的人口都比不過永興軍路一路,如果都是單純的百姓的話倒是好管理,架不住黨項人男女老少都能打,鄰居那麼能打,遷居到那邊的漢人為了不受欺負自然也都彪悍異常。
難管,相當難管。
河西路的人口沒比關西路多哪兒去,但是河西走廊的戰略意義更大。
那地方南北兩側是天然的高山大漠,南面祁連山向西與阿爾金山相連,山脈綿延雄渾,山頂常年積雪,融化的雪水流到山下帶來充沛的水資源,北面龍首山、合黎山、馬鬃山同樣綿延數千里,翻過山就是一望無際的沙漠。
河西走廊南是水草豐美的祁連山大草原北同樣是大大小小的草原,冬暖夏涼極其適合養馬。
古有涼州大馬橫行天下,這話放到現在也沒錯,優質馬匹什麼時候都是重要的戰略物資。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這兒是通往西域最快捷也最安全的道路,周邊各個政權都想把持交通要道,鹿死誰手全看本事。
河西走廊在漢唐時都在中原王朝的管轄內,漢武帝往河西四郡遷移的人口超過二十萬,如此才真正將河西納入統治之中,所以當地百姓除了養馬還會種地。
可惜黨項人占據河西走廊後不光把商道禍禍的半死不活,連本來耕種的好好的的良田也大片大片的荒蕪。
大宋拿回河西走廊後要發展畜牧恢復農耕,還要想法子讓改走青唐的西域商人重新回到正道上來。
黨項人不會做生意沒關系,他們漢人會做生意。
這事兒說難很難說簡單也簡單,只需要讓西域各國知道河西走廊回到大宋手上就行。
青唐路不好走,商隊和西域的朝貢隊伍只有沒辦法了才會走那兒,在黨項人占據河西之前他們都是走先輩們走了無數次的絲綢之路。
一般情況下中原政權都很好相處,只要服軟稱臣定期納貢就能定期收到比貢品多的多的回賜,所以即便中原政權的兵馬到不了遙遠的西域,西域各國依舊時不時派使臣進京。
中原政權有沒有發生變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能帶回豐厚的回賜。
看甘州的回鶻人,只是會說好聽話就把中原的皇帝哄的團團轉,昂貴的絲綢一賞就是上千匹,還有數不清的銀器首飾,再富庶的國家看了都眼饞。
漂亮話而已他們上他們也能說,還能說的更漂亮,中原皇帝喜歡聽的話他們整個使節團都能現學漢話,肯定比回鶻人更懂得怎麼哄人。
西域各國對富庶大方的東方鄰居好感值極高,區區俯首稱臣,反正中原人不會到他們的國土上指手畫腳,看在那豐厚的回賜的份兒上忍了。
但是西域各國的使節團和商隊要抵達中原就要經過河西走廊,黨項人游牧為生驍勇善戰,拿下河西後在河西設關置卡,征收高額稅收的同時還派兵劫掠,為了搞錢無所不用其極。
李德明李元昊父子都是聰明人,西夏和大宋關系不好,若西域各國和大宋關系好很容易聯合起來對付西夏。
如果不是宋人悄悄支援甘州回鶻,他們也不會一直打不下來河西走廊。
西夏和大宋的關系沒有好轉的可能,即便不能讓西域各國和大宋關系惡化也要切斷他們的交流。
父子倆手下能人輩出,鬼點子也是一個又一個的往外冒,一方面在河西走廊設置關卡收稅加劫掠,另一方面收買或者派人混進往來商隊以及朝貢的使節團到大宋探取情報,大宋朝廷為了防止細作混進宮廷只能嚴加排查。
往來商隊那麼多,西域的使節團本身是什麼樣朝廷也不清楚,排查也查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反而讓商隊和使節團受到冒犯,時間長了大宋也受不了。
商隊走哪兒朝廷管不著,使節團還是能管一管的,走河西風險太大,實在不行就取海路由廣州至京師。
海路——繞遠路、速度慢、成本高、遇到風浪稍有不慎就全軍覆沒。
西域各國不樂意走海上,實在不行他們走青唐,就不信避不開討人厭的黨項人。
青唐路很不好走,幾乎整條路都在高原之上,地勢險要氣候惡劣,其中還要經過一段終年積雪的雪山,要麼是流沙要麼是冰雪,刮起風來黃沙漫天,下起雨來拳頭大的冰雹往臉上砸,連人通行都九死一生,更何況帶著行囊的商隊和使節團。
但是即便如此,百折不撓的商隊和使節團還是把這條崎嶇險路走成了通天大道。
唃廝啰控制了青唐路,派兵保護來往商隊,設置驛站供商隊和使團補給休息,還強令部民和往來客商友好相處,愣是借著這股東風將青唐城乃至河湟谷地發展成人口過百萬的大城邦。
黨項人攔路搶劫沒關系,他們吐蕃人好相處。
雖然青唐路難走了點兒,但是他們人熱情啊。
黨項和吐蕃關系不好,李元昊和李諒祚父子倆盯著青唐吐蕃打很難說沒有唃廝啰趁火打劫的原因。
這也怪不得別人,誰讓他們攔路打劫還收高額的過路費。
別管黑的白的收一次錢就夠了,但凡他們只收一次,往來商隊和使節團都能捏著鼻子忍了,畢竟青唐路是真的不好走。
偏偏他們黑的白的都要來。
如今河西走廊重回大宋的懷抱,遠親近鄰都知道中原政權對待番邦外族以招撫為重,不光過路費收的低沿途還有官兵引路護送,商隊是繼續走崎嶇的青唐路還是回到安全的河西路不用想也能看出來。
青唐吐蕃本就是在往來商隊的加持下發展起來的,當大部分商隊重回舊路,青唐吐蕃想不衰落都難。
甚至不用太長時間,只要走那條商道的商人銳減,兩三年的時間就能看出冷清。
大宋收復失地設關西、河西二路,熙河路再往西的青唐、邈川等地還能再設個隴右路。
嗯,只差吐蕃贊普董氈俯首稱臣了。
正兒八經的俯首稱臣,不是說對大宋服個軟求個封賞轉頭回到族地還是一把手,是讓大宋設置官府衙門治理當地的那種俯首稱臣。
很好,壓力來到王子純身上。
……
涼州城,王韶和李憲才拿下城池沒多久,準備等接手城池的官員抵達就回熙河繼續打董氈。
倆人這些天相處的非常好,王韶覺得李憲勇猛威武比真男人還男人,李憲覺得王韶干脆利落不似尋常書生,雙方都覺得對方很好,合作起來自然是順手的不能再順手。
這次平定西夏也有他們的功勞,雖然不怎麼起眼,但是不能當做不存在。
就是進度有點快。
王子純很憂愁,他的計劃是拿下青唐吐蕃後再聯合陜西的兵馬一起攻滅西夏,現在他還沒打下來青唐吐蕃西夏就先沒了,再打青唐吐蕃就感覺有點雞肋。
畢竟也不是什麼富庶的地方,打下來後還得朝廷花錢救濟當地部落,怎麼算怎麼劃不來。
但是放任吐蕃在旁邊上躥下跳也很煩人,比起吐蕃人隔三差五來騷擾大宋,還是直接打服收復更省事兒。
破破爛爛的城池里,李憲皺著眉頭來回走動,“王大人,你有沒有覺得契丹人太安靜了。”
他這些天一直盯著契丹人的動靜,燕云十六州被防住不代表其他地方也被防住,遼國的疆域實在太過廣闊,契丹人想出兵的話大宋肯定攔不住。
燕云十六州沒動靜只能說明契丹人沒想在明面上和大宋撕破臉,但是西夏和遼國關系緊密,遼國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西夏被滅。
不合理,不正常,越想越奇怪。
王韶也覺得遼國沒動靜有點奇怪,不過他們現在離遼國太遠,涼州往哪兒傳消息都不方便,可能是別處已經開戰但是他們沒收到消息,“再等等,等接手涼州的官員來了問問情況。”
西夏占據河西走廊只會攔路搶劫,原本富庶的城池在他們手上都成了廢墟,梁乙埋重修涼州城修了一半就跑了,他們現在也不好管太多,睡覺都得睜著一只眼睛防備周邊部落鬧事。
然而沒過幾天,他們就從西域商隊處得來消息:遼國派重兵駐紮沙州。
不管走河西還是走青唐,只要是到中原的路都要經過經過沙州,契丹人這神來一筆直接將過往商隊的路給堵死了。
這是覺得搶河西搶不過,所以搶個沙州收過路費?
第263章
*
沙州,治所敦煌,南枕祁連西接荒原,入目所及流沙遍地,只有群山環抱中的天然小盆地發展成敦煌綠洲。
春風不度玉門關,沙州更在玉門關之外。
玉門關的位置隨著中原政權疆域變化而變化,并不是固定的關口,自漢至唐關口位置發生過不只一次的東遷西移。
唐末五代沙州瓜州在曹氏歸義軍的統治之下,歸義軍和當時占據河西走廊的甘州回鶻關系穩定,玉門關便移到兩個政權的天然分疆之地石關峽。
從瓜州到西州回鶻治下的伊州要穿越八百里路況險惡還沒有水草的莫賀延磧,而由瓜州繞到沙州再去伊州雖然多走了近百里路,但是沿途戈壁沙漠路況較好,也能及時找到水草補給,沙州又有山上融化的雪水滋潤土地肥沃旱澇保收,即便沒有往來商隊的加持也能發展的很好。
不過自從李元昊親率大軍攻下沙、瓜、肅三州,整個河西走廊都沉寂了下來,商隊寧肯走九死一生的青唐路也不愿意走河西,絲綢故道自然都跟著蕭條。
但是只要河西少了西夏這個攪屎棍,憑借天然的條件優勢以及漢唐幾百年打下來的基礎,最多三五年就能恢復繁榮。
遼國倒是打的好算盤,挑了河西四郡中最遠的敦煌下手,真覺得大宋分不出兵力遠赴沙州?
王韶看著輿圖上離涼州一千六百多里的沙州,感覺也不是不能去。
從涼州回開封有三千里路,三千里都擋不住京師禁軍來涼州當主力,再走一千六百里應該也沒什麼。
然後王大人就被李公公踹了一腳。
現成的回鶻人不知道用,非得讓自家兵馬千里迢迢跑過去是吧?
王韶聳聳肩,“我就是說說,又沒真上奏請官家從京城派兵過去。”
沙州各族混居,兵多將廣的確很有威懾力,但也不是單純的派兵就能拿下。
契丹人的名聲在西域各國沒比黨項人好哪兒去,大哥不笑二哥,他們首先在民心上就不行,梁太後要是知道她期待的遼國援軍沒有去興慶府救援而是跑去了沙州怕是能氣到活過來。
遼國的動靜需要上報京兆府再上報朝廷,接下來怎麼打還得看朝廷的命令。
宋遼休戰那麼多年,契丹兵馬早已不復當年縱橫疆場的實力,如今大宋的兵力集中在西北,未必不能趁遼軍分兵沙州來一出圍魏救趙。
沙州的兵太少打不過當地的守軍,沙州的兵太多會影響本土的守備力量,以目前遼國的實力絕對不可能兩邊兼顧。
比起大老遠派兵去沙州和遼國干仗,明顯趁遼國本土守備力量減弱打遼國更省力。
遼帝昏庸,但是遼國朝堂上能干的文臣武將卻不少,真要打起來動靜只會比攻打西夏更大,朝廷是硬氣起來和遼國據理力爭還是睜只眼閉只眼讓出沙州還不好說。
雖然他們覺得河西四郡少了一個都不能叫河西,但是當家做主的畢竟不是他們。
沙州太遠,吐蕃太近,他們還是繼續和青唐吐蕃拉扯吧。
西北開戰,河北河東都在防備遼國發難,雖然不確定遼國會從哪邊出兵,但是可以在發現遼軍蹤跡後及時攔截。
結果等來等去只等到遼國的兵馬調動沒見著遼軍出擊,再得到情報時遼軍已經出現在幾千里之外的沙州。
這……
不管遼國什麼動靜,大宋派往沙州的官員以及護送官員西行的隊伍都會按時出發。
河西四郡、現在該叫河西四州,河西四州四個知州和超過十位的兵馬都監、鈐轄、巡檢,還有暫時沒確定下來的河西路經略司經略安撫使。
等所有的官員都到位,別管契丹人回鶻人吐蕃人還是什麼人都別想從那兒占到好處。
河西走廊的歸屬還有的糾纏,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和蘇景殊沒有關系,河西、關西兩路設立意味著黨項政權消失,他要和功臣們回京述職。
別的功臣升完官領完賞大概率還要回西北,他不一樣,他回京後就不出來了。
雖然鹽州知州的任期沒滿,但是他到西北三年多一直沒離開過,永興軍路經略司機宜文字任期已經滿了。
就是開戰之前計劃的重甲軍還沒來得及訓練,希望狄元帥看在準備好的馬匹重甲長弓的份兒上保留重甲軍的編制,別仗打完了就不管了。
鹽州用不著不代表其他地方用不著,沙州這不就有契丹人作亂嗎?
狄青不想說話,拍拍馬屁股去車隊最前面兜風。
蘇景殊搖搖頭,拉著慢一步的白五爺繼續叨叨,“我知道收復失地沒那麼容易,黨項部落和久居邊地的漢人未必肯聽朝廷管束,各州各城都要留足夠的兵力保障,剛才只是說著玩兒。”
真要論兵強馬壯,如今的大宋未必比開國時強。
太宗皇帝拓邊西北徒勞無功不是太宗皇帝能力不夠,而是策略不對,軍隊光奪城掠地還不夠,還得有靠譜的官員去治理當地百姓,不然地盤搶了也是白搶,一旦大軍撤去那些番邦部落立刻就會造反。
邊地漢番混居,除了番人就是番化的漢人,一個比一個彪悍,且對中原政權都沒啥認同感,光靠武力鎮壓只能取得一時之勝,想讓邊地真正認同中原政權還是得靠推行漢化。
在漢地推行漢化,這話說起來都令人發笑,但是真正在大宋掌控之下的漢地和漢唐根本沒法比,好笑也得推行。
幾代邊臣推行招撫策略,先讓番邦放松警惕接納官府,再以經濟政策來讓番邦部落離不開官府,必要的時候還有武力鎮壓,如此進度雖慢,但是比單純的武力鎮壓穩妥的多。
開國時遼國對大宋的壓力太大,連奔赴西北作戰的軍隊都要從河北現調,朝廷分不出精力對付此起彼伏的番邦部落情有可原。
現如今西軍的邊防建設比河北更加完善,河西、關西兩路各州同步進行招撫,還有三十萬軍隊隨時聽候調用,兩路早晚都要回到朝廷的掌控之下。
如今已經不是奔赴西北作戰的軍隊都要從河北現調的時候,應該是奔赴河北作戰的軍隊從西北現調。
當年重甲靜塞軍消失不見固然是朝廷養不起他們,但是也有達官顯貴都想要靜塞軍出身的護衛的緣故,希望他們的重甲定邊軍別剛組成就這邊借走幾十個那邊借走幾十個,借走之後還不還,慢慢的一支軍隊就沒了。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靜塞軍的教訓近在眼前,他們不能重蹈覆轍。
白五爺無奈,“有狄將軍在,沒人動你的定邊軍。”
盛夏的天,官道兩旁的樹林里蟬鳴聲聲不絕,馬車里的小知了也嘮嘮叨叨不肯住口。
白玉堂捏捏飽受蹂躪的耳朵,趁小知了不注意翻身出去,他堂堂習武之人,還是高頭大馬更適合他。
蘇景殊:……
不行,沒說盡興,他也出去騎馬。
車隊後方,正興高采烈和同行士兵說話的小姚同學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讓讓讓讓,蘇大人來了。”旁邊的士兵笑著把姚古推出去,“大人,小姚在這兒呢。”
蘇景殊看著英姿颯爽的小徒弟,發出來自內心的感慨,“徒兒頗有武狀元之資啊。”
——崽,雖然你現在才上小學,但是為師已經想好你清華入學那天穿什麼了。
姚古:!!!
蒼天啊,給他留條活路吧。
小姚同學眼含熱淚,一個字也不想和他們家老師說。
趕路的日子在蘇大人招貓惹狗中度過,看著同行者各式各樣的反應很能緩解近鄉情怯,犧牲一群人幸福他一個,日子就是有奔頭。
被招惹的衆人:……
真的,要不是怕打死人,他們砂鍋大的拳頭現在已經落到某人身上了。
城門外人聲鼎沸,不知道什麼時候搭起來的涼棚里站滿了迎功臣的百姓,旁邊宮廷儀仗隊維持秩序。
遠處車馬剛剛露頭,涼棚里便出現陣陣歡呼,百姓的心情比盛夏的天氣還要火熱。
太子殿下親自帶著禮部的官員出城迎接滅夏功臣,看到威風凜凜的西軍將士心跳忍不住加快。
這就是他們大宋的將士!
蘇景殊第一次見這種場面,左瞧瞧右看看倒也不怯,他是功臣他驕傲。
誒誒誒,誰把花砸他頭上啦?!
狄青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躲花躲的也利索,其他人都靠不住,到城門口翻身下馬還得由他和過來迎接的朝臣客套。
總不能指望大字不識幾個的大老粗和禮部的官員文縐縐的說話,那不叫客套叫結仇。
這次倒是回來了幾個文臣,但是嘞,還是靠不上。
狄元帥瞥了眼飛奔到不遠處涼棚里和家人相聚的蘇機宜,大度的表示不和沒成親的小屁孩計較。
涼棚里站的都是人,蘇景殊一眼就看到家人,當即“乳燕歸巢”奔向母親的懷抱。
大軍班師回朝不像電視上演的那樣還得整整齊齊的游街,正常來說回來的只有少數武將和少數士兵,大部隊都在軍營里慶祝。
功臣回京後和迎接的禮部官員打個照面客套幾句然後各回各家,洗洗澡睡個覺收拾體面然後再等待皇帝傳召,除非特別要緊的情況,不然不會風塵仆仆進宮。
不過今天太子殿下都出來了,待會兒大概率得直接進宮見官家。
待會兒的事情待會兒再說,和現在的他沒有關系。
小小蘇三年多沒回家,家里新添的兩個小侄子都不認識他,走之前就出生的大侄子當時也不記事,這會兒見著小叔同樣不認識。
程夫人擦擦眼角的淚水,看著全須全尾回來的小兒子終于松了口氣。
她知道文臣輕易不上戰場,但是西北有個扛著大刀和吐蕃人對著砍的王子純,她兒子也不是什麼安分守己的性子,聽到西北開戰後實在沒法不擔心。
還好還好,臭小子沒缺胳膊少腿兒,看著高了也壯了,比留在家里養的都好。
西北風沙大,戰事要緊的時候得四處奔波,怎麼感覺這臭小子還白了呢?
程夫人笑著抱怨了幾句,不管怎麼說,兒子平安回來就好。
老蘇假裝不在意的站在旁邊,端莊穩重有內涵,就差直接把閨女兒子曬不黑的功勞寫到臉上來讓老妻看看。
他也曬不黑,閨女兒子都隨他。
但是要面子的老父親不會明言,等兒子湊過來也只是隨大流說幾句“西軍大顯神威”“將士勞苦功高”之類的話,任誰都看不出來他在家已經把小兒子夸上了天。
當然,夸兒子也不能忘了夸自己,要不是他這個當爹的優秀也沒法教出來那麼出彩的兒子。
嘿!不愧是他蘇明允!
車隊里的將士們各自找到家人訴說思念之情,說著說著就散了大半,只留下少數幾位需要進宮面圣的待會兒和太子殿下一同回宮。
蘇景殊和家人團聚也沒忘了在京城沒有家眷的小徒弟,說了幾句話就把小姚同學扯過來,“爹娘,這是姚古,我在信上提到過很多次。”
姚古小雞啄米般點頭,“您二老把我當親孫子就成。”
旁邊幾個小豆丁親孫子:???
蘇景殊笑的不行,把慣會插科打諢的小徒弟交給爹娘便去和狄青等人匯合。
白五爺進城之前就走了,他說六扇門要保持神秘,不光他這個六扇門一把手不能輕易讓人見到,就連六扇門的捕快護衛也要和尋常衙門的捕快不一樣。
越神秘越安全,他們要當大宋最神秘的衙門,爭取把皇城司給壓下去。
然後他就先一步飛走了。
太子殿下已經和狄元帥說完場面話,正經流程走完立刻放松下來問戰事詳情。
戰報上寫的太簡略,具體情況還得帶兵打仗的將士們說來才好聽。
蘇子安先閉嘴,他先聽完正常版本然後再聽以西軍戰事為素材編寫而成的話本子。
蘇景殊:……
什麼意思?他又不是只會寫話本子!
小小蘇大人很生氣,他決定和太子殿下絕交一刻鐘。
將士們跟著家人回家團圓,禮部官員在前面帶路,衆人一同往城內走。
趙頊努力維持當朝儲君的儀態,但是眼里的小星星還是將他的心情暴露的干干凈凈,“當初開戰時朝中有好些大臣不同意,沒想到元帥和西軍將士如此威猛竟真的將西夏滅掉了,父皇已經在宮中設宴,待會兒元帥一定要好好說說。”
狄青笑吟吟的瞥了眼旁邊的“專業”人士,“有蘇大人在場,應該用不著我這種大老粗。”
太子殿下搖頭,“不不不,元帥過謙,子安開口那不叫宮宴叫戲園子,回頭私底下再讓他說。”
蘇景殊有氣無力,“殿下,我能聽見。”
說話的時候好歹避著他點,他是什麼很大度的人嗎?
哼,他可記仇可小心眼了。
趙頊扭頭,“我爹說了,宮宴結束後留你再吃一頓,只有咱們自家人的那種。”
蘇景殊:這多不好意思。
“咱們”這個詞用得好,弄得他都不好意思反駁這是讓他當皇室專屬說書先生。
太子殿下補充道,“元帥也留下。”
防止某個家夥說的太離譜惹得他弟要親自收復燕云十六州。
他們家二哥兒長大後清醒了點兒,不再執著于飲馬翰海封狼居胥西規大河列郡祁連,而是變成較為現實的收復燕云十六州順便滅個遼。
嗯,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覺得滅遼只是個順便,反正他就是要滅遼。
如今西規大河列郡祁連已經讓西軍將士完成,留給二哥兒的只剩下飲馬翰海封狼居胥,希望他這輩子趕得上。
希望他們這輩子都趕得上。
城門到皇宮有一段距離,太子殿下趁路上這段時間給小夥伴提個醒兒,在旁人面前可以隨便夸張,在他倆弟弟面前不行。
雖然他們哥兒仨是一個老師教的,但是那倆臭小子平時起居住行都在一起,老幺被帶歪的可能性非常高。
如果在他們倆面前過于夸張,那倆臭小子很可能搬到蘇家和他一起住。
蘇景殊:???
“不應該是搬到元帥那里和元帥一起住嗎?”
太子殿下長嘆一聲,“不會,他們倆對樂平姑奶奶的畏懼足以擋住對狄元帥的向往。”
狄青:……
再說一遍,他們家公主不吃小孩兒。
“還有就是,我爹激動的有點過頭,宮宴上可能看不出什麼,等宮宴結束就顯出來了。”趙頊拍拍小夥伴的肩膀,“如果他對著你們哭老趙家的列祖列宗,你們千萬別害怕。”
狄青摸摸鼻子,“沒關系,這事兒仁宗皇帝也干過。”
不過仁宗皇帝大部分事後都是因為敗仗哭,偶爾打了勝仗會哭的更厲害。
太子殿下嘖了一聲,一激動就掉眼淚這破毛病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不像他,硬漢流血不流淚。
滅夏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將契丹人占據的燕云十六州要回來。
靈州是關中之屏蔽河隴之襟喉,拿回靈州可以保關中不被外族侵擾。
燕云十六州是中原的北方門戶,有燕云十六州才有國門可守,無論如何也要把那些土地奪回來。
不過這些現在不能說,朝中部分大臣覺得剛平定完西夏應該休養生息,連他爹本人也拿不準要不要這麼快就繼續開戰,他也就只在心里想想。
攻滅西夏是大喜事,大喜的日子不說那些亂七八糟的。
功臣迎回,提前來到宮里的朝臣紛紛上前,狄元帥身為平西統鎮大元帥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剛一出面就吸引了一堆人過來攀談。
現在不是罵他武人擅權的時候了,滅國之功比什麼都好使,連看他最不順眼的文相公都沒再說什麼。
蘇景殊下意識後退一步,雖然他對這種場面游刃有余,但是他選擇將風光留給各位將軍,小小後勤不去搶風頭,大佬們無視他無視他無視他。
這邊正碎碎念著,那邊幾位相公就看了過來。
小小蘇大人下意識揚起笑臉,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各位相公面前。
唉,條件反射要不得。
韓琦笑吟吟說道,“此番開戰朝中一直擔心糧餉不夠用,沒想到馮當世手段高明,甚至沒讓陜西百姓心生不滿。”
他在陜西待了那麼多年,每次和西夏開戰最怕的不是將士們打不過西夏軍隊,而是官府為湊糧餉加重稅收導致民間生變。
外患如蛆附骨,內憂也是時刻懸在頭上的利刃,糧餉湊不夠軍中不滿,加重稅收民間生變,怎麼處理都不行。
蘇景殊一本正經的回道,“都是諸位相公的功勞,若非國庫有足夠存銀存糧能支援戰事,馮大人在陜西也不敢那麼大膽。”
就地征糧的確方便,但是和百姓生怨相比,寧肯多花點力氣從京師運糧也不能直接征稅。
再說了,他們馮大人把西北商人玩弄于股掌之間,根本不用朝廷派兵護送糧食,各地糧商會主動把活兒搶過去。
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寧得罪小人莫得罪馮大人。
不要小瞧他們馮大人在商人群體中的名聲。
都有功勞都有功勞,他們都是大功臣。
深諳談話藝術的小小蘇大人將兩府相公們哄的眉開眼笑,看到老王還得說聲對不起,鹽州的新知州還沒上任,他要回京王小雱就得留下。
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王安石哭笑不得,那小子之前在旌德當官也是三年沒回家他也沒說什麼好吧。
不多時,門口的宦官亮起嗓子給官家開路。
官家快步走到龍椅上坐下,看著滿殿的功臣笑的合不攏嘴。
——列祖列宗啊!朕看著比仁宗皇帝出息吧?
第264章
*
西軍滅夏舉國歡騰,最高興的還得是皇帝。
曾經滿朝文武都認為對大宋威脅最大的是契丹而非黨項,直到李元昊撕破臉皮建國稱帝,大宋的朝堂才意識到黨項是何等的狼子野心。
之後短短十幾年,西夏的疆域空前擴張,對大宋的威脅也越來越大。
黨項人和契丹人關系好,遼國也慣會利用西夏對大宋進行牽制,每當戰事到關鍵時刻就出來搗亂,大宋滅不掉西夏遼國至少要占一半的功勞。
可喜可賀,西夏能打還有腦子的皇帝都活不久。
更可喜可賀,遼國安于現狀昏庸無能的皇帝命比王八長。
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遼國和西夏看著關系好實際上也沒少干仗,番邦異族唯利是圖,前一天打的要死要活也不耽誤他們第二天就聯姻。
遼夏友誼全靠大宋,他們大宋是什麼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冤大頭嗎?
以前四面環敵分身乏術不得不當這個冤大頭,如今大宋能挺起腰桿硬氣起來,不趁契丹和黨項各有各的煩惱時全力出擊都對不起之前幾十年受的委屈。
出兵的時候豪氣沖天,真的收到滅夏的戰報時還是有種做夢的感覺。
黨項盤踞興靈幾十年,人口雖少卻全民皆兵,境內要麼水草豐美非常宜居要麼沙漠戈壁沒法住人,宜居的地方有重兵把守,不能住人的地方運糧也難。
邊疆地方政權割據就是這樣,要麼朝廷花大力氣去鎮壓,要麼就只能任他們占山為王。
趙曙已經做好這一仗打完雷聲大雨點小的準備,梁氏姐弟很有手段,小皇帝在他們手里翻不了天,就算是打了勝仗也頂多是拿下幾座城池以及讓西夏朝廷對大宋服軟。
朝廷打不過就服軟很正常,這種事情大宋以前也經常干,重要的不是口頭上的服軟而是到手的地盤。
沒想到啊沒想到,西夏的朝堂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亂。
天時地利人和俱全,滿朝文武都覺得不能成功的滅國戰愣是讓他們給打贏了。
大獲全勝,連傷亡都比預想中少的多的那種。
由此可見,清理朝中蛀蟲百利無害,接下來還得繼續清。
在貪官污吏不知道的情況下,官家清理門戶的信心越發堅定。
不過清理門戶也得等忙完這一陣兒,大好的日子他不想管糟心事兒,先高興了再說。
慶功宴沒那麼多規矩,官家也知道武將不樂意聽長篇大論,簡單說幾句給功臣敬幾杯酒,然後就是重頭戲——封賞。
封賞的主角依舊是狄大元帥。
狄元帥的官職已經到武將的頂峰,接下來加封也就是多了個河西節度使。
大宋的節度使是虛職,一般不赴地方州府治理政事,而是授予宗室外戚以及外族首領,宮里的兩位小郡王長這麼大連開封府都沒出過,也不耽誤他們身上都有節度使的虛銜。
宰相罷相到地方上任會帶節度使之銜,但是對武將而言,節度使是他們晉升的極致,多的可以帶兩三鎮節度使。
狄青先前已經有一個彰化軍節度使的頭銜,如今再加上河西節度使算是兩鎮節度使。
大宋的節度使和唐時沒法比,兩鎮節度使在文臣堆里不起眼,對武將而言卻已經是金字塔尖。
但是滅國之功足以封侯封王,和後面的王爵比起來,別說是兩鎮節度使三鎮節度使,就是正兒八經的宰相也不夠看。
狄大元帥多年鎮守西陲勞苦功高,如今又有滅夏之功,封平西王可謂是實至名歸。
王爵一出,滿殿嘩然。
滿臉震驚的主要還是剛回來的功臣們,包括平西王本王狄青。
不是,官家這麼大方?
官家對功臣們的反應很滿意,不錯不錯,不枉他這些天天天在相公們面前哭。
要不是把相公們哭煩了,狄元帥的王爵也沒那麼容易下來。
嗨呀,這年頭皇帝也不好當。
按照他的想法,狄元帥和樂平大長公主是一家,本身已經是他們皇家的人,有沒有軍功都不妨礙他升官加爵,更何況人家還有軍功。
武將怎麼了?防備武將可以從其他方面防備,不能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
異姓王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就算是沒有實權的虛銜也能讓武將們熱血沸騰,滅個西夏能封王,滅遼還不得稱帝、呸呸呸、總之就是、將士們的干勁兒肯定更足了。
狄青手里有權那是因為人家有本事,王爵本身沒有實權,如此穩賺不賠的買賣為什麼不干?
趙曙有時候很想當說一不二的霸道帝王,但是朝中事情太多,離了宰相們的輔佐還真不行,有分歧的時候只能耐著性子和相公們講道理。
反正朝堂都知道他是個固執的皇帝,從來都是他說服宰相,沒見過宰相啥時候能說服他。
此次封賞規模頗大,除了主帥狄青封王,各路武將也都要論功行賞,公侯夠不上節度使卻發出去了不少,官職都給了,金銀賞賜更是少不了。
武將的封賞就這麼簡單,砸錢就能讓他們高興大半年。
等御前的宦官念完那長長的封賞詔書,殿中接受封賞的武將已經震驚到麻木,除了高呼“萬歲”就是大喊“官家圣明”。
此番官家高興功臣高興大家夥兒都高興,沒人會在這種場合不合時宜的跳出來說什麼“官家不可”,那不是給官家找不痛快,是犯衆怒。
等封賞詔書念完,官家再次起身結束封賞環節,該吃吃該喝喝,不要因為身在皇宮就感到拘束。
也不用管皇帝在干什麼,皇帝現在只看到他們就高興。
兩府相公們這些天已經被官家蠱毒的除了要緊事絕不進垂拱殿,慶功宴之前還在擔心官家太過激動拉著狄青說個沒完,現在看來激動的心情已經在他們身上釋放的差不多了。
現在就這麼激動,將來拿回燕云十六州得高興成什麼樣子?
不妥不妥,辦大事最忌諱得意忘形,他們不能比官家還飄。
官家不穩重,政事堂還有個同樣不穩重的王介甫,兩個不穩重的家夥湊到一起時不時就冒出來個折騰人的新點子。
已經有不穩重的家夥負責橫沖直撞,他們這些老人家得穩著點兒善後。
不過話是這麼說,想想收復燕云十六州後的局勢還是忍不住激動。
韓琦和富弼近來感慨良多,他們倆年事已高,當年一路攜手同行過來的老友也越來越少,本以為這輩子辛苦勞碌也就這樣了,沒想到竟然真的能看到滅夏的一天。
范文正公若是還在,怕是能激動到再赴西北。
殿中氣氛火熱,兩位老爺子看著盡興飲酒的武將們,沒往衆星拱月的狄元帥處去,而是拉著小年輕說悄悄話。
文臣升遷要考慮的方面更多,今日慶功宴的主角是率兵作戰的將領,來日大朝會才是給文臣表功的時候。
現在不提不是官家不在意,是太在意了才更慎重。
蘇景殊心態好的很,他在西北忙活三年多,官家忘了誰也不能把他忘了。
論功行賞的規矩他都懂,馮大人在開戰後天天忙的連軸轉,忙到現在都沒閑下來,要升官的話馮大人肯定排在第一個,今天連馮大人都沒提就更輪不到他了。
人貴有自知之明,他自己幾斤幾兩他清楚。
要是相公們能先給他透露點兒消息就更好了。
小小蘇大人殷勤的給兩位老臣端茶倒水,但凡他再大個十歲就能用“諂媚”來形容,偏他臉嫩還討喜,“諂媚”起來也不會讓人生厭。
韓相公~富相公~透露點兒內部消息唄~
兩位相公:……
這賤兮兮的小模樣真是欠收拾,得虧是大好的日子,不然高低得敲他兩個腦瓜崩。
王安石湊過來,“先別讓兩位相公說,你自己猜猜回京後可能調去哪個衙門?”
蘇景殊瞅了老王一眼,很想說這時候“你來猜猜”真的很拉仇恨,但是他不敢,“我來猜?”
王安石點頭,“猜猜。”
蘇景殊清清嗓子,“三司!”
讓他猜就不是單純的猜了,他可以自動把這個“你來猜猜”轉化成大佬們特意給他留的許愿機。
小小蘇大人一臉虔誠的說道,“當年下官剛到京城,還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無知小娃,恰逢韓相公回京擔任三司使將龐雜的三司事務管理的井井有條,當時小子就立下宏愿,長大後向韓相公看齊。”
三司掌全國錢谷出納均衡國庫收支,掌權先管錢,看馮大人在西北大權獨攬就知道三司絕對是個好地方。
他可以忙,但是得忙的有價值。
富弼挑了挑眉,“三司?不是政事堂?”
蘇景殊重重點頭,“三司,就是三司。”
政事堂可以排在三司後面,他現在最想去的就是三司衙門,就算當不了計相也要體驗一下在三司衙門辦差的感覺。
王安石嘖了一聲,“你小子還真會挑。”
蘇景殊笑彎了眼,“那年王叔父也在三司擔任度支判官,王叔父和韓相公都待過的衙門肯定是好衙門。”
幾人聽到這話哭笑不得,行行行,體驗體驗。
算算時間,臭小子也就只有體驗幾天的機會了。
三司最初是為了分割宰相的財權,不料後來權柄越來越大,到如今已經變成幾乎無所不管的衙門,不光涉及原本的六部事務,包辦地方州縣所有財政事務,甚至連御史臺也要被三司掣肘。
三司衙門的權利過于集中,和大宋朝堂分權制衡的風格格格不入,正好官家要解決朝堂冗官,一旦要動朝堂的框架結構,三司必定要把侵奪各部的職權還回去。
財權應該歸戶部,什麼事情都讓三司使干了還要戶部尚書干什麼?
朝廷的框架已經很臃腫,不需要再來個淩駕在各衙門之上的三司衙門指手畫腳。
這小子倒是會挑。
蘇景殊不知道官家接下來想干什麼,在“許愿機”前許完愿便開開心心去找別的大佬說話。
包大人正在和文相公說話,雖然不知道兩位在說什麼,但是不耽誤他過去打招呼。
許久不見,包大人應該對他分外想念。
包大人還是一如既往的威嚴,倒是文相公看著比之前平和的多,怎麼?發現武將實在打壓不下去決定破罐子破摔了?
真不是他多嘴,他覺得文相公的心態就是得改。
現在這樣很好,要是還和以前一樣鉆牛角尖,今天聽到官家給狄元帥封王怕是得氣個半死。
小小蘇腦海里的小劇場立刻開演。
念詔書的Q版太監拿著圣旨給Q版狄元帥加封,金燦燦的爵位從天而降落到Q版狄元帥頭上,旁邊的Q版文相公顫顫巍巍捂心口,“武將怎麼可以封王?”
Q版文相公:(捂心口)(吐血)(暈倒)(被擡走)
嘶,要是文相公繼續鉆牛角尖,小劇場里上演的劇情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文彥博察覺到奇怪的目光落到身上,轉身看到剛回京的蘇家小子頓了一下,“來找包大人?”
蘇景殊笑著和周圍幾位打招呼,都是他的前輩,就算他本意是來找包大人也不能說出來。
趁狄元帥被一群人圍著沒空過來,他先來給前輩們講講西軍滅夏的細節。
打仗是個技術活兒,不是說長的五大三粗就能打勝仗,戰場上謀略機智勇武都不能少,朝中文臣對武將大多有偏見,希望聽了滅夏戰事後都能打破偏見。
事情還要從西夏小皇帝鬧著要親政開始講,朝中諸位知道西夏小皇帝鬧著要親政,應該還不知道那小皇帝為什麼要親政。
兩軍交戰情報很重要,西夏在大宋境內安插了不少探子,大宋在西夏境內也安插了很多暗釘,只是西夏在大宋的探子送不回去有用的消息,大宋在西夏的探子卻平步青云一路干到了皇帝身邊。
雖然西夏朝堂掌權的是太後,小皇帝只是個傀儡,但是皇帝畢竟是皇帝,奮斗到皇帝跟前比奮斗到太後身邊還有用。
這說明什麼?說明狄元帥御下有方,連派出去的探子都知道往哪兒奮斗性價比最高。
之後小皇帝和梁太後反目成仇鬧到被囚禁的地步,那份“求救血書”也是在暗探的幫助下送出來的,他們禮儀之邦即便開戰也要占據道德制高點。
狄元帥若是什麼都不懂,肯定等不到小皇帝求救就直接發兵攻夏了。
文彥博哼了一聲,“官家不下令,西軍敢動?”
蘇景殊搖頭晃腦,“打比方,只是打比方。”
他說的是狄元帥“若是”什麼都不懂,沒說狄元帥真的什麼都不懂。
文相公不要摳字眼,這是講故事,不是匯報軍情,描述時可以適當夸張。
文彥博:……
包拯壓低聲音勸老夥計別在慶功宴上黑臉,這臭小子編故事的能耐他們都知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讓他編。
他們都看過戰報,實在好奇的話待會兒找狄元帥再聽一遍就是。
文彥博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黑臉?他臉色再黑能有某人黑?
偏心眼兒就直說!
蘇景殊沒注意兩位大佬的交鋒,故事已經從暗探在西夏朝堂中煽風點火進行到大宋幾路兵馬踏平興靈。
嵬名成遇傻了吧唧引黃河水淹了興慶府這段略過,他怕講起來太有既視感被文相公踹出去。
不遠處,太子殿下死死摁住想要下去湊熱鬧的親爹,“爹,慶功宴結束還有大把的時間,穩住,現在不能亂。”
官家委屈,“爹只是想與群臣同樂。”
太子殿下直接挑明了說,“您當皇帝之前參加宴席看到仁宗皇帝走下來是什麼感受?樂嗎?”
官家想了想,無奈只能放棄與群臣同樂的想法。
算了算了,他和朝臣還沒親近到可以同樂的程度。
太子殿下將人攔下後又安慰道,“您看子安現在說的正起興,他現在說一遍還能趁機查漏補缺潤色潤色,這樣您待會兒聽到的就是更合理的版本,多好。”
官家拍拍好大兒的肩膀,“兒啊,你現在看上去有點像我爹。”
太子殿下:……
罪過罪過。
慶功宴在熱鬧中開始又在熱鬧中結束,正經事兒留到明天後天說,今天高興就完事兒了。
不能和官家同樂的文臣武將有說有笑離開,因為宮宴上喝了酒,甚至不像以往退朝時那樣涇渭分明。
能和官家同樂的兩位則是留下來參加下一輪。
嗯,哄孩子。
大孩子小孩子都是孩子。
“殿下,您之前說的是家宴對吧?”蘇景殊看著花園里擺起來的桌子,感覺這個家宴有點不太正經,“請問是什麼規模的家宴?”
“也沒多大規模,就我家和八王爺家。”太子殿下掰著手指頭數數,“算上小家夥們也才十來個人,是個特別小規模的家宴。”
他爹他娘他弟他妹和他們家祖母,加上八王爺八王妃和趙清,規模特別小。
蘇景殊:……
曹太後和高皇後已經落座,旁邊還有八王妃和三位公主,八王爺提前一步過來和女眷們講宮宴上的情形,每個人看著都心情極好。
趙清站在路口樂顛顛的揮手,“子安你可回來了,你不知道今天的皇宮有多難進。”
龐昱恨不得抱著太師的大腿哭都沒進來,他也抱著他爹的大腿哭,前朝的慶功宴一樣沒進去,好在他還有接下來的家宴可以混進來,總算比龐昱幸運一點。
太子殿下解釋道,“看吧,都想來,不過除了八王爺其他都被我爹給擋回去了。”
宗室皇親光拿俸祿不干活兒本來就招人恨,托生在皇家只能說他們運氣好,宗親考科舉比尋常士子簡單的多,但凡有點真本事都能進朝堂發光發熱,就這還混不出頭那是真的沒本事。
沒本事的家夥老老實實領俸祿當透明人就夠了,沒本事少往前面湊。
趙清知道太子殿下很看不慣那些蛀蟲宗親,但是那和他有什麼關系呢,他又不是蛀蟲。
首先他有個好爹,其次他現在也在踏踏實實的辦差,最後他還有一群能給他出主意為國效力的小夥伴。
他管理的眼鏡店已經開遍大宋各路,又能為讀書人行方便又能賺錢,還不會對太子殿下和兩位小郡王的地位造成威脅,再沒有比他現在更好的差事了。
要問宗室皇親中誰和太子殿下最親,除了親兄弟就是他了。
濮安懿王家那些堂兄弟都沒他親。
趙世子在小夥伴面前露了個臉立刻跑去狄元帥跟前,狄元帥好幾年沒回京,樂平姐姐也在京兆府不回京,他都好幾年沒見過樂平姐姐和小外甥了。
宴席結束他就跟狄元帥回家。
蘇景殊剛想開口說話,兩個壯實的小郡王就不知道從哪兒蹦了出來,“小郎小郎小郎!!!”
蘇景殊:!!!
幸好他下盤穩,不然還真扛不住這種沖擊。
“都老實點兒,看你們大哥多穩重。”官家笑罵一聲,擡手讓蘇景殊過去,“子安過來,這里坐。”
穩重的太子殿下拍拍旁邊的位置,“來吧,這倆小子天天纏著要聽西軍滅夏的故事。”
“那還要不要夸張啊?”蘇景殊有些拿不準,他怕他一開口就控制不住把兩位小郡王帶偏,“要不讓狄元帥起個頭?”
他來醞釀醞釀怎麼正常匯報。
西軍滅夏有朝廷多年的準備,兩位小郡王要是鬧著滅遼,總不能讓狄元帥不顧西北往北打吧。
遼國和西夏情況不一樣,具體怎麼打還有的琢磨。
趙顥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蘇大人來講吧,本王已經不是三歲小娃,分得清戲說和現實。”
趙頊側身湊到小夥伴耳邊,“別信,現在還是一騙一個準兒。”
趙顥:!!!
為了避免兄弟反目,狄元帥趕緊落座救場,“剛開戰時子安留在京兆府幫助馮大人調度糧草,還是我來講吧。”
大軍從不同方向進入西夏境內,他率領的主力進攻靈州,鄜延、河東兩路的兵馬攻打懷州,最初的計劃是拿下靈州懷州後南北夾擊興慶府,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先有西夏小皇帝被殺後有嵬名成遇水淹興慶府,好像老天都在幫他們。
剩下的事情戰報上也有說,應該就不用他再講了吧?
狄元帥三言兩語將滅夏之事講完,然後和兩位小郡王大眼瞪小眼。
聽衆們:……
元帥,您前面講的這幾句戰報上也有說。
蘇景殊深吸一口氣,假裝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事情要從三十年前說起……”
三十年前李元昊建國稱帝,先來拉一波仇恨講到滅夏時才會更有爽文的既視感。
不會說書不是缺點,他們元帥是帶兵打仗的無雙將領,戰後復盤以及藝術加工合該由秘書來做。
第265章
*
蘇秘書的故事講的依舊很有水平,情節跌宕起伏千回百折,聽的兩位小郡王兩眼放光。
額,官家的反應和兩位小郡王如出一轍。
狄元帥一邊聽一邊點評,“是的,沒錯,就是這樣。”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黃河之水不會真的從天上來,沒準兒就被他糊弄過去了。
沒辦法,講故事和帶兵打仗一樣,也是個技術活兒。
高皇後家是名將輩出,此次隨狄青攻陷興慶府的大將高遵裕是她堂叔,曹太後也是出身將門,兩位平時不插手政事,這次對西北戰事也都格外關注。
大宋和西夏打了幾十年,如今終于除掉這塊頑疾,無論如何都能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帝王將相皆能青史留名,再沒有比這更令人激動的事情了。
遼國沒法再拿西夏牽制牽制大宋,西北壓力減輕,還有河西商路可以貼補國庫,三國糾纏變成兩國對峙,遼國還想安穩過日子幾乎不可能。
大宋自建國起沒過過一天沒有外敵威脅的太平日子,也該讓遼國感受感受時刻有大軍壓境風險的感覺了。
八王爺已經在前朝宮宴上待了半晌,這會兒只陪著王妃拉著狄青問軍中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問的狄元帥只想立刻回家把兒子帶過來給姑母玩。
有小家夥可以問,就不能再折騰他了。
第二輪宴席結束時天色已經擦黑,夏末秋初的傍晚不熱也不冷,華燈初上,京城各大街道都擠滿了人。
狄元帥把大出風頭的蘇秘書送回家,之後馬不停蹄的回自個兒家,宮里的慶祝結束了家里的還沒開始。
他現在已經不是單純的平西統鎮大元帥狄青,他是平西統鎮大元帥的升級版——平西王。
異姓王,還是生前封王,大宋朝開天辟地頭一遭。
占了公主的光又能怎樣,嘿,他有公主可以給他沾光,別人想沾還沾不了呢。
確實,如果沒有樂平公主,他還得擔心皇帝什麼時候看他不順眼就找借口把他處理掉,到時候不光爵位有風險,恐怕連身家性命都難保。
嗨呀,這算不算是吃軟飯?
狄元帥美滋滋的回家,迫不及待要和妻兒分享他的快樂。
蘇秘書目送他們家元帥走遠,然後同樣美滋滋的回家接受來自娘親姐姐嫂嫂的無底線夸夸。
爹就算了,爹只會搖頭晃腦的和他講大道理,然後再來一陣自夸,最後才是夸他。
嘖,父子之間何必那麼多彎彎繞繞,真誠一點不好嗎?
蘇家衆人在城門外沒能好好說話,知道宴會上吃不飽特意在家又準備了一桌。
蘇景殊摸摸鼻子,很想說他講故事也沒耽誤吃飯,但是家里的飯和宮里的飯不是一個感覺,他這幾年飯量見長,再吃一頓也吃得下。
程夫人看的心疼不已,“西北苦寒,外頭也不如家里舒心……”
蘇景殊心頭一跳,下意識感覺他娘接下來會是“要不找個門當戶對的女子成個家吧”,連忙咽下口中飯菜回道,“娘,京兆府好歹是舊時都城,吃的喝的都不比京城差。”
合著他信上寫了那麼多西北特色菜譜最後只有倆哥哥記心里了是吧?
話說回來,倆哥哥的任期也滿了吧?
這幾年二哥在登州待的安穩且快活,倒是三哥換了好幾個地方。
官家最開始把他們家三哥扔去洛陽坐冷板凳,大概是覺得有人才放著不用太浪費,之後沒幾個月又把人調回了京城。
也不知道官家怎麼想的,那麼多衙門放著不選,愣是把人弄去了御史臺。
讓一個看著穩重實際上是個憤青的噴子去當御史,用腳丫子想也知道場面有多熱鬧。
他哥戰斗力太強,最先受不了的還是官家,于是又把人派去大名府任安撫司機宜文字。
能噴是好事,但請把槍口對準契丹人。
蘇景殊:……
以貌取人要不得,他們家兄弟三個,談起噴人蘇子由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當然,和親爹比還是差了點火候。
小小蘇轉移話題,程夫人嘆了口氣,順著小兒子的意思將話題轉到另外兩個同樣讓她操心不已的臭小子身上。
但是轉念一想,當官就不能怕得罪人,官場上起起落落也很正常。
她的兒子們只是心直口快了些,又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以他們家的家庭條件來看,仨兒子都能培養成才已經很成功了,不能強求太多。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愛干啥就干啥,不指望他們當多大的官,被貶的時候不牽連家里就行。
蘇景殊小雞啄米般點頭,“娘親說的對。”
就是就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不牽連家里就是最好的。
他們哥兒仨頂多自己被打發走,只要爹娘姐姐還在京城,被打發多遠都不礙事兒。
娘親心態棒棒噠!
他的心態也棒棒噠!
全家的心態都棒棒噠!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不愧是他們。
趕路和赴宴都是耗費精力的事情,小小蘇和爹娘說了會兒話就被催去休息,連和侄子們拉進關系都只能等睡醒了再說。
……
另一邊,白玉堂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開封府把展昭和張龍趙虎王朝馬漢都喊來組酒局。
他在西北做牛做馬累了好幾年,為的就是回來後的揚眉吐氣。
千算萬算忘了今天城里太熱鬧開封府要全員出動維持秩序,想炫耀也只能等到展昭他們忙完再炫耀。
沒關系,他可以等。
白五爺現在耐心十足,他腹稿已經更新了好幾版,說什麼也不能浪費。
包大人和展昭不在府衙沒關系,公孫先生在就行,正好讓他練練嘴皮子。
公孫先生:你禮貌嗎?
展昭等人回到府衙,看到後院準備好酒菜等候已久的白玉堂,再看看旁邊似笑非笑的公孫策,莫名有種心里發毛的感覺。
什麼情況?來者不善?
來者當然是善,但也不是一點壞心思都沒有。
白五爺笑的開心,“展護衛回來啦,快來入座。”
展昭:……
不祥的預感越發強烈。
張龍小聲嘀咕,“展護衛?白五爺以前這麼喊過嗎?”
“沒有吧?”趙虎歪歪腦袋,“王朝,你怎麼看?”
王朝搓搓胳膊,“不怎麼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情況不妙,他選擇出去繼續巡街。
馬漢連連後退,“一起一起。”
王朝馬漢焦不離孟孟不離焦,要走一起走。
可惜回來容易出去難,有白五爺在門口盯著,開封府四大護衛一個不少全被摁在了酒桌旁。
張龍趙虎王朝馬漢都沒躲掉,展昭就更跑不了了。
公孫先生慢吞吞斟酒,“回自家府衙慌什麼,都坐。”
白玉堂樂呵呵招呼他們,“就是就是,都坐都坐。”
展昭:……
四大金剛:……
把、把他們騙過去殺?
五個人戰戰兢兢坐下,不知道白玉堂這是搞哪一出。
白五爺拿杯子當驚堂木用,杯子落下的瞬間差點把御貓嚇炸毛,“五爺前往西北組建新的六扇門衙門之事你們都知道,你們知道秦州六扇門在開拓熙河路和攻滅西夏的戰事中立下多大的功勞嗎?”
趙虎很給面子的捧道,“不知道,有勞五爺詳說。”
白玉堂晃晃腦袋,得意洋洋的說道,“莫急莫急,必須得細說。”
別的不說,送來京城的小皇帝血書知道吧,那是他請北俠歐陽春從興慶府送出來的。
這兩年在熙河路和青唐吐蕃以及西域往返的商隊鮮少受馬匪騷擾,那是他們六扇門的護衛保護的。
商隊的情報網鋪的那麼迅速,都是他們六扇門的捕快在前面沖鋒陷陣打出來的。
順便還要盯著不讓那些商隊懷有異心,咳咳,私底下的彎彎繞繞就不用說了。
略過那些不重要的事情,直說他們六扇門在西北戰事中所做的功勞,嘿,光功勞他都能連說兩個時辰不帶停的。
公孫先生抿了口茶,雙眼放空。
這個罪不能他一個人受,都來聽。
包大人不在也沒關系,待會兒大人回來他可以復述。
一下午連聽兩遍,沒有復述不出來的可能。
白玉堂終于等到展昭回來,新版本的六扇門建門大業更加花里胡哨,聽的旁邊幾位連下酒菜都都吃不下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白大人很厲害,放過他們的耳朵吧。
四大金剛聽的腦仁疼,四個人面面相覷,決定把閑著的衙役都拖過來受磨難。
反正酒喝不下去下酒菜也吃不下去,就說白五爺給大家夥兒改善夥食。
于是乎,又有一大批受害者落入圈套。
白五爺不管聽衆什麼心情,他說痛快了就行。
知道他在西北這幾年時怎麼過來的嗎?全靠事情結束後能找熟人炫耀撐著。
西北各路六扇門在他離開後歸各路經略安撫司管,各路安撫使不是江湖人沒關系,各衙門的勾當六扇門公事是江湖出身就行。
能干到經略安撫使這個位置的官都不簡單,不至于連六扇門都拿捏不住。
現在回頭看看,把西北各州六扇門衙門拉扯起來的他真是太厲害了。
白五爺心滿意足的抿口熱酒,在江湖上行俠仗義能救幾個人?不如他彎道超車以大局為重從大方面濟世救民。
聽衆們看主講人像是要結束,瞬間從稀稀拉拉到掌聲雷動,生怕白五爺潤好嗓子再來一遍。
白大人為國為民天縱之才,江湖那麼大,能找出第二個像白大人這般優秀的俠士算他們輸。
展大人說是不是?
展昭:啊?哦!對!
恍恍惚惚.jpg
府中衙役反應過來後迅速做鳥獸散,張龍趙虎王朝馬漢也找借口溜去外面大街,院子里眨眼間只剩下精神恍惚的展昭和壓根沒準備離開的公孫策。
白玉堂也知道不能可著同一個人折騰,規規矩矩和公孫先生告別,然後拖著展昭回家繼續說細節。
說起他在西北具體干的活兒,那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展昭:!!!
驚恐.jpg
公孫先生!救命!
……
七月流火,天氣漸涼。
自西軍將領回京接受封賞,京城的熱鬧就沒歇過。
生活在天子腳下的京城更有家國榮譽感,滅國之功與有榮焉,不高興不是大宋人。
以前西北大片地盤被黨項人控制,大宋和那邊經商都只能靠榷場,榷場還不知道啥時候開。
如今西夏被滅,再去那邊經商就在大宋境內轉,要走的程序比跨國經商容易得多。
更重要的是,河西四州拿回來了。
今後去西域不用走海路也不用繞到青唐,直接走河西就能和西域商人做交易,大宋朝廷和掉進錢眼里的西夏朝廷不一樣,就算沿途收稅也不會太過分,不至于讓他們冒死走南闖北還賺不到錢。
遼國是派重兵占了沙州,但是大宋的軍隊也不是吃干飯的,西軍剛打完西夏士氣正高昂,黨項鐵鷂子已是他們的手下敗將,契丹鐵林軍遲早也能被他們拿下。
不過這次打退契丹大軍的不是大宋的將士,而是先前被李元昊奪走家園趕到更西邊流浪的甘州回鶻。
回鶻人早先和大宋關系不錯,或者說,西域各國和大宋關系都不錯。
服個軟納個貢可以得到比貢品更多的賞賜,這種血賺的生意西域各國都不會錯過。
後來李元昊橫掃河西,甘州回鶻各部落散到聚不起來,即便大宋私底下一直在扶持也扶持起來,回鶻人被李元昊打怕了,根本不敢再和李元昊的大軍對上。
直到李元昊身亡,回鶻各部才松了口氣兒。
西夏壓的他們喘不過氣兒,好不容易漢人將西夏滅了還允諾讓他們回故地生活結果契丹人又來橫插一腳,真當他們回鶻人好欺負?
回鶻各部看上去好欺負,各部首領真要鉚足了勁兒和契丹人過不去,以遼國目前的情況還真沒法加派兵力去鎮壓。
河西的甘州回鶻是回鶻人,高昌的西州回鶻也是回鶻人,站在西北往西看,大大小小的部落或多或少都和回鶻有點關系。
遼國的人口兵馬集中在燕云十六州和相鄰的北方地區,沙州離的太遠,契丹人也沒法時刻將遠在千里之外的城池攥在手心。
河西、關西兩路的官員配置不斷調整,邊關外患多,兩路官員以武將為主,對武將有偏見的文臣一個都不能往那兒送。
朝廷冗官是問題大問題,一直坐冷板凳的官員實在想當官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能耐得住性子去新收復的地盤干三年,之後回京便能優先選用。
要是人手還不夠,那就只能開恩科選人了。
科舉包括文舉和武舉,恩科當然也可以轉為武舉開。
官家和兩府相公琢磨了好些天,最終決定從冗余官員中挑選可堪大任者派往關西、河西二路,朝廷正好趁這三年來將繁雜重復的衙門機構清減一遍。
衙門疊床架屋,再這麼下去就算國庫能撐住也不行。
一件事情由一個衙門來干,最多加個監管的衙門,不能三四個衙門的官兒都管同一件事,弄得催進度都不知道到底該去哪兒催。
就在這時,在“許愿機”面前許過愿的小小蘇大人入職了三司衙門。
蘇景殊:???
蘇景殊:……
他已經不是剛回京時的他,現在的他一點都不好騙。
早說朝廷要裁撤三司他肯定不說想去三司衙門,就算當三司使時的韓相公是他的偶像也不行。
偶像誠可貴,前途價更高。
他選有前途的衙門。
還好他去的是三司戶部,裁撤三司後承擔全國財政工作的戶部,不然他真要覺得相公們嫌他話太多要送他坐冷板凳。
三司戶部判官,看官職不起眼,論職權卻是實打實的重臣。
縱觀整個朝堂,宰相、兩府、兩制、三司副使,再下面就是三司判官。
和之前當過的機宜文字差不多,看著不起眼實際上權力都很大。
還有就是,忙。
一進衙門就腳不沾地的那種忙。
秋稅八月開征,蘇景殊七月底進戶部,整個戶部都知道他在京兆府時在轉運司待的時間比在安撫司多,就給他留兩三天時間熟悉工作,進了八月立刻把他當熟練工用。
秋稅八月開征十一月結束,收完秋稅進入臘月是年底的審計核算時間,累死累活忙到過年休息幾天,進入二月後又開始征收春稅,春稅收完進入六月,沒歇幾天又到了收秋稅的時間。
如此一年又一年,壓根沒有喘氣兒的時間。
難怪朝廷三司使換的那麼頻繁,這種工作強度誰敢連任?
三年又三年,連任下去怕是得猝死任上。
蘇大人後怕的拍拍胸口,還好他只是個戶部判官,上頭還有戶部副使和三司使撐著,現在哭有點早,等三司真的裁撤再哭也不遲。
戶部的工作說難也不難,就是繁瑣費腦子,查賬的時候還要防備有壞心思的人故意送有問題的賬本來糊弄朝廷。
戶部的同僚說這幾年的情況還算好的,以前的三司那才叫亂,貪官們手段通天,一個不注意國庫的銀子就沒了。
當然,三司官員監守自盜的也不罕見。
朝廷這幾年流放的大貪官近三位數,其中有一多半都在三司干過。
如今的三司和以前不一樣,想搞錢不要到這兒來,在別處或許能悄默默撈點兒好處,三司衙門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敢動彈就有人敢彈劾。
老老實實安分守己就好,目光放長遠些,不要只看到眼前的錢,還要看到遠處的大好前途。
蘇大人聽著同僚們不著痕跡的勸告,選擇用行動來證明他不是貪官。
雖然總有貪官拿他當自己人,但是官家可以作證,他比隔壁包大人都清白,信不過他總信得過官家和包大人吧。
蘇景殊的官職發生變動,隔壁包大人的差事也變了,他回京沒幾天包大人便升任樞密副使,如今的權知開封府事是呂公著呂大人。
雖然知道官員任滿三年便會調任,即便連任也不會連著好幾任都在同一個職位,開封府換了一把手還是有種怪怪的感覺。
一定是包青天的開封府尹太深入人心,不是他的問題。
包大人升任樞密副使,開封府鐵三角的另外兩位自然跟著他升遷,張龍趙虎王朝馬漢也從開封府府衙轉戰樞密院,短短幾天時間府衙便變成呂大人的風格,不只蘇景殊不習慣,京城的百姓也不習慣。
嗯,依舊不是他的問題。
時間過的飛快,轉眼間便到穿冬衣的季節,朝廷放出消息,明春開恩科取士,這次主要選文武雙全的青年才俊。
文武雙全,側重點在武,朝中那些等著下一屆武舉的武將都打起精神催促自家小輩上進。
錯過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官家既然開恩科就說明這一屆選出來的武進士肯定能收到重用,這樣的前程比在戰場上拼死拼活來的更穩妥。
戰場上拼殺出來的武將知道打仗的兇險,如果能安安穩穩升遷他們肯定想為自家孩子選條更安穩的路,即便武進士考出來也免不得要上戰場,至少在論功行賞的時候有功名比什麼都沒有強。
武將家的小輩們都逃不掉被壓著讀書的命運,小姚同學自然也別想逃。
他們家老師沒空教,他們家老師的爹每天都有空。
小小蘇對他爹的教學能力很有信心,能教出來仨兒子就能教出來更多的小輩,教就完事兒了。
反正他從啓蒙到進太學之前都是跟著老爹學,把小姚托付給老爹也不怕那臭小子學的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都是他們蘇家的教學體系,跟他學還是跟他爹學沒區別。
姚古:QAQ~
小姚同學在他們家老師跟前敢插科打諢,在老師的爹面前連大聲說話都不敢,只能努力沉下心學習,爭取在明年春天的恩科中給他們家老師長長臉。
學習要勞逸結合,衙門里的官一旬休一天,姚古也是一旬休一天。
白五爺回京後還是在六扇門任職,不過京城六扇門比西北六扇門清閑的多,時隔好幾年他終于又過上點了卯就能到處遛彎的清閑日子。
看的小姚同學羨慕不已。
可惜他的武學都是跟他爹學的,軍中套路和江湖套路截然不同,不然他也想去六扇門混日子。
白五爺對小年輕的想法很不滿意,能在六扇門清閑的只有他一個,其他人都麻溜兒的去干活。
姚古:……
這可怕的世道哦,真是不給偷懶的人留活路。
算了算了,他勤勞。
路口處,展昭朝結伴出門的倆人揮手,“這里。”
白玉堂和姚古加快腳步,他們今天和幾位相熟的將領約著踢蹴鞠,江湖隊和軍隊比,看看哪邊更厲害。
江湖人覺得江湖功夫飛檐走壁更厲害,軍中將領覺得軍中功夫大開大合不講花里胡哨只要命更厲害,兩邊誰都說服不了誰,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蹴鞠比賽。
畢竟不能真的比殺人。
第266章
*
異姓王鎮守邊疆風險太大,狄青回京後就沒打算再回西北,官家也不會讓他再去鎮守西陲。
但是也沒讓他閑著。
畢竟狄將軍除了軍中職位外還是當朝樞密使,身為樞密使怎麼能不干活?
升級為狄王爺的狄元帥不回西北,回京接受封賞的西軍將士大多也調到京師禁軍之中,不管怎麼說,在京城肯定比留在西北有前途。
京師禁軍的待遇是全大宋最好的,天子腳下的糧餉賞賜也不像地方軍那樣容易克扣。
大概。
將士們為大宋出生入死,調入京師禁軍也不是從此遠離戰場解甲歸田,京師禁軍是塊磚,哪兒有戰事就往哪兒搬。
將兵法在持續改進,地方軍的戰斗力迅速提升,京師禁軍卻有種要走下坡路的趨勢,朝廷不能放任京師禁軍戰斗力下滑,正好趁這次機會讓西軍將領回來訓京師的兵。
禁軍上四軍駐守京師,大宋禁軍馬軍為四百人,步軍五百人為一指揮,天武、捧日、龍衛、神衛四軍每軍二十個指揮,驍騎軍、云騎軍、拱圣軍、龍猛軍和龍騎軍五軍的兵力都是十個指揮。
殿前司、步軍司分別下轄有一個虎翼軍,虎翼軍同樣時二十指揮的兵力,還有虎翼水軍和宣武軍,分別都是十五指揮的兵力。
除此之外還有神勇、廣勇、飛山、床子弩等各種編號的軍隊,還有殿前諸司和街道司下屬的軍隊,零零散散得有上百個指揮。
守內虛外的國策不會變,只看軍隊數量,地方軍無論如何也比不上京師。
只是光數量上占優勢還不夠,兩萬人打二十萬還打贏了的戰例不是沒有,戰斗力上不去兵丁數量再多也沒用。
將兵法的推行一直由蔡挺負責,京師和地方編制不同,也不是所有軍隊都要設將。
三千人以下的將只設正將,三千人以上的將設正、副將,京師兵力太多,目前只將需要外出作戰的主力軍重新編排,其他負責儀仗、巡邏以及雜役的兵馬暫時不用動,等回頭能分出精力了再說。
西夏已滅,三國紛爭變成兩國對峙,宋遼之間維持了幾十年的和平肯定要出現裂痕,現在只看是遼國先忍不住還是大宋先下手為強。
而且遼國和西夏不一樣,雖然西夏朝堂仿照大宋設置了各種衙門機構,但是黨項部落勢力強大,學也學的不倫不類,遼國卻是漢化已久,朝堂的穩定程度西夏拍馬莫及。
前些年宋遼對峙,黨項人忽然造反打了大宋一個措手不及。
如今西夏已滅,同樣是宋遼對峙,大宋這邊沒那麼大的壓力,遼國卻有女真人造反為患。
風水輪流轉,也該遼國來體驗體驗內憂外患的感覺了。
遼國能在黨項人在西北生亂的時候暗中扶持黨項人,大宋也能在女真人在遼東生亂的時候暗中扶持女真人,同樣的手段沒道理只能契丹人用。
兵者,詭道也。
他們漢人才是玩陰謀詭計的祖宗。
咳咳,總之就是,滅夏時調動全國大部分兵力,對遼更要嚴陣以待。
遼建國比大宋還早,朝廷再飄也不敢把“滅遼”兩個字放到明面上,他們最多最多也就奢望將燕云十六州搶回來。
搶不回來也沒關系,滅夏之功已經足以讓他們含笑九泉。
唔,不太吉利,算了不說了。
平定西夏著實給朝堂打了一劑定心劑,朝臣的精力都放在治理新收復的失地上,所有人都忙,連勾心斗角的心情都沒有。
狄青這次回京感覺和以前截然不同,不光沒人在他面前吹胡子瞪眼,連去樞密院都不再是透明人。
受寵若驚,實在是受寵若驚。
雖然當透明人很清閑,但是他正當壯年,天天除了點卯就沒別的事情干也不行,忙起來感覺整個人都敞亮了。
人就是那麼奇怪,清閑的時候不覺得有多好,忙里偷閑就算只有一天的清閑也覺得安逸。
蹴鞠比賽走起!
蹴鞠是大宋的國民運動,從皇室到官吏到普通百姓都喜歡。
狄元帥踢蹴鞠的水平不低,軍中訓練之余也會找空閑場地玩蹴鞠,別看蹴鞠不大,玩起來花樣多的很。
江湖人武功高怎麼了?他們軍中將士也不差!
兩邊誰都不服誰,約好在休沐日一較高低,人手聚齊之後立刻分好隊伍開始較量。
江湖中人都會拳腳功夫,體力和身體協調性都比普通人好,他們不光花樣多還喜歡炫技。
隨著六扇門衙門走上正規,愿意為朝廷效力的江湖人越來越多,進不了六扇門沒關系,別的衙門有要臨時工的他們也不介意。
以前自持身份覺得不當大俠對不起這身武功,寧肯窮的喝西北風也不肯做丟面子的活計,現在回頭看看只覺得以前的自己像個傻子。
自持身份?他們有什麼身份值得驕傲?
所謂的江湖身份在尋常百姓眼里和地痞流氓沒有區別,甚至不如踏踏實實當個無名無姓的雜役。
如今京城江湖出身的衙門臨時工數量衆多,各衙門整理好名冊後交由六扇門監管,聚集起來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校場圍了里三層外三層,雙方的支持者吶喊響徹云霄,觀衆們瞧著比正在比賽的人還要激動。
狄青展昭白玉堂這種大佬不參與比賽,他們下場太欺負人,只能留在場外當裁判。
姚古年紀小沒那麼多顧忌,搶到上場的機會後橫沖直撞,生猛的完全不像這個年紀的小孩兒。
里圈的觀衆看的熱血沸騰,擠在一起扯著嗓子喊,外圈的觀衆踮起腳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是不妨礙他們跟著嗷嗷叫。
氣氛到了就完事兒了,能不能看到不重要,他們可以全靠想象。
“里面在干什麼?”
最外圈的士兵聽到問話下意識回道,“筑球比賽,禁軍和六扇門的筑球比賽。”
“消息前兩天就傳出去了,兄弟你怎麼現在還不知道?”旁邊的士兵放下踮累的腳,扭頭看到幾位衣著打扮和他們兄弟截然不同的讀書人嚇了一跳,“嘶,這位大人……”
校場尋常人不能進,能進來的都是官,文官尋常不會往這兒來,這位是知道他們今天有筑球比賽特意來找茬的?
——兄弟們,別看啦,要出事兒啦!
最外圈的幾位士兵繃緊身體,從熱血沸騰到蔫兒了吧唧無縫切換,可惜他們內心的吶喊沒人能聽見,里頭依舊在高聲叫好。
龐昱小聲嘀咕,“我說什麼來著,他們就是偷偷熱鬧不告訴我們。”
趙清重重點頭,“就是就是,太不把我們當兄弟。”
“不像話!實在不像話!”龐衙內非常不滿,“怎麼可以不喊我們?”
趙世子繼續附和,“就是就是,太不像話。”
龐昱這幾年沒有離開京城,官場上太危險,龐太師怕他這傻兒子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索性將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
龐昱也有自知之明,他這輩子最大的運氣就是投了個好胎,有爹護著絕對不自作聰明出去闖蕩,除非他爹把他趕出家門。
趙清也想過這種閑著沒事兒就是玩的日子,但是他身份特殊,宗室子弟可以不出風頭但是決不能真的沒本事,不然過個幾十年就會變成毫無存在感的邊緣宗親。
他過慣了好日子,想到將來看中個蛐蛐罐兒都買不起就頭皮發麻,所以他選擇努力奮斗。
他都努力奮斗了,龐昱也別想太清閑。
沒別的原因,就是看不慣小夥伴在他忙的要死要活的時候悠哉快活。
好兄弟有福可以不同享有難必須同當,快來陪他起早貪黑賺錢。
為朝廷賺錢!他們驕傲!
龐昱:……
得虧他們倆是光屁股玩到大的感情,換成別人非得絕交不可。
趙清對這個說辭非常不滿,什麼叫換成別人非得絕交不可,他也沒有別的過的那麼舒坦的好朋友好吧。
左看右看就他龐衙內一個閑的長蘑菇,不折騰他折騰誰?
龐衙內過了三年看似很清閑實際上一點兒也不清閑的日子,在小夥伴從西北回京後立刻找過來訴苦,然後他就知道了什麼叫真正的不清閑。
夭壽了,在戶部當判官怎麼比他爹還忙?
蘇景殊:……
蘇景殊沒啥感覺,因為他當官之後幾乎過的都是這種日子,從登州到京城到西北再到京城,每次都有各種各樣的狀況,總之從來沒閑下來過。
當官哪兒有不忙的,閉著眼睛干就是了。
政事堂年過六旬的宰相們還在起早貪黑為官家分憂,他們這個年紀怎麼睡得著的?
假裝笑的很開心.jpg
蘇景殊在戶部很忙,趙清也很忙,就算有個能隨時遷就他們的龐昱仨人也很難湊到一起。
直到趙世子去平西王府看樂平公主時從大外甥口中得知禁軍和六扇門在籌備筑球比賽,又發現這次筑球比賽不帶禁軍上四軍和六扇門之外的人玩,這才發生仨人齊齊找過來看熱鬧的事情。
他們的確不是禁軍上四軍和六扇門衙門的人,可他們也不是外人啊!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怎麼好意思不帶他們玩?
蘇景殊活動活動筋骨,帶著兩位小夥伴試圖擠到最前面看熱鬧,“沒關系,我們可以不請自來。”
然而校場就這麼大,最中間留出來打比賽,觀衆全擠在外圈,仨人繞了一圈也沒找到一條能供他們擠進去的縫兒。
剛才回話的士兵看到三位大人去而復返冷汗都要掉下來了,奈何前面的弟兄看的太入迷,踹了好幾下愣是一個回頭的都沒有。
蘇景殊:……
算了,他們等比賽結束再往里擠。
小小蘇大人讓被他們打擾的士兵繼續為支持的隊伍搖旗吶喊,他和小夥伴去旁邊坐著,即便看不到里面的場景也沾沾熱鬧的氛圍。
不要慌不要怕,他們不是來找茬的。
八王府的趙世子聽說過嗎?太師府的龐衙內聽說過嗎?
他們紈绔子弟不干釣魚執法的事情,吃喝玩樂是他們的強項,小小的蹴鞠比賽而已不算什麼,朝廷管天管地還管將士們休沐日干什麼嗎?
士兵被說的暈暈乎乎,覺得這話很有道理又感覺哪兒不太對。
不過龐衙內和趙世子這對紈绔子弟太出名,幾句話說完壓力瞬間消失。
是龐衙內和趙世子啊,那沒關系了。
和龐衙內趙世子玩在一起,還到校場找他們元帥,想來這位就是最近名聲鵲起的蘇大人。
不對,蘇大人高中狀元後一直很有名。
蘇景殊幽幽嘆氣,唉,他的名聲哦。
還好剛才沒有自報家門。
小小蘇大人完全沒有身為名人的自覺,去兵器架旁邊找地方坐下,然後托著臉等待比賽結束。
足球比賽那麼好玩的事情竟然不喊他、不是、朝廷那麼忙他們還有空搞什麼足球比賽,看來還是閑的了。
趙清席地而坐,“雖然看不到里面的情況,但是我覺得這場比賽是禁軍勝。”
龐昱不這麼覺得,“六扇門的捕快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他們內力深厚身體靈活,反應也比普通人快得多,我覺得是六扇門勝。”
蘇景殊瞅了他們一眼,心道也就是軍中禁賭,不然這些觀衆肯定已經買定離手了。
他覺得趙世子和龐衙內說的都有道理,論斷不好下,不如等結果出來。
民間最流行的是白打,就是花式表演,還有一種是筑球,就是競技比賽,人數一般十二個人或者十六個人。
白打沒那麼多要求,主要看個人的本事,以踢球動作是否規范傳球是否失誤為輸贏標準,一個人踢兩個人幾個人踢都行,民間經常舉辦各種白打比賽。
筑球需要的人多,比賽時考驗配合能力,民間沒有正兒八經的筑球比賽,也很少有人聚一塊兒比賽,但是軍中人多,大部分玩的都是分批對抗。
這麼一看,似乎禁軍的勝算更大。
但是也不排除六扇門捕快第一次合作就配合的非常好的可能。
不多時,校場最中心傳來更大的歡呼聲,然後就是意猶未盡的“再來一場”。
筑球比賽一般是三場兩勝,沒有意外的話待會兒的確還要繼續。
意外就是,最外頭的士兵在里頭的吶喊聲小下來後終于能讓別人聽到自己的聲音,“弟兄們讓讓——給咱蘇大人騰個空兒——”
蘇景殊:???
你們怎麼知道我姓蘇?
隨著聲音傳開,嚴嚴實實的觀衆們如摩西分海般分出一條路,其中還夾雜著不少“蘇大人?元帥身邊那位蘇大人?”“別擠別擠!讓我看看傳說中的蘇大人!”等話。
龐昱搓搓胳膊,“子安那麼出名的嗎?”
蘇景殊也有點懵,“沒吧?”
他明明沒有說自己是說,只說了旁邊兩位的身份,怎麼最後被報出來的只有他自己?
大兵兄弟,這合適嗎?
趙清大手一揮,“快快快,趁現在能進去趕緊進,待會兒開始第二場就進不去了。”
最外頭視野不好,他們還不知道第一場誰勝呢。
蘇大人在將士們看稀有動物的目光下淡定入場,看到他們家小徒弟跟打了勝仗的小公雞一樣就知道這場肯定是禁軍勝。
狄元帥招呼仨人到跟前坐下,然後像模像樣的評價道,“六扇門隊太著急了。”
白五爺不服輸,“第一次踢筑球比賽不習慣很正常,下一場就能贏回來。”
筑球三場兩勝,這才是第一場,太早下定論可不是好習慣。
蘇景殊本來想問為什麼不帶他玩,看白玉堂和狄青一人一句說的起興,于是轉向閑著的展昭。
然而不等他開口,展護衛便先開始說,“我覺得五爺說的對,六扇門只是配合的不好,第一場大家都不習慣,等第二場第三場情況會好很多。”
蘇景殊頓了一下,努力將話題扯回來,“所以你們悄悄舉行蹴鞠比賽不通知別人。”
展昭回神,“啊?難道不是蘇大人太忙一直不著家?”
蘇景殊:……
謝謝,他每天都回家,就是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而已。
他也每天都從家里出發去衙門,就是去的比較早而已。
旁邊,桑博笑呵呵湊過來,“淡定淡定,蘇大人一直都很忙,哪天閑下來陪我們玩才是離奇。”
他在鹽州待了好幾個月,就沒見過身為知州的蘇某人閑下來過,每天不是去軍營就是去底下村寨,奔波在路上的時間比待在城里還多。
哪兒有什麼官家偏愛才平步青云,明明是人家自己努力。
他兒子要是有蘇大人一半上進都是祖墳冒青煙。
哦,他還沒有兒子。
桑將軍已是而立之年,這個年紀能在禁軍上四軍中擔任一將正將很不容易,現在的成就都是實打實的軍功換來的。
將心思全部放到軍中的代價就是和家人聚少離多,桑將軍成親七年,夫妻倆感情非常好,奈何他忙于軍務成天不著家,所以至今膝下空虛。
好在回京之後不用和以前一樣到處奔波,安定下來之後他和夫人想生幾個就生幾個。
夫人本就喜歡孩子,要是有個和蘇大人一樣有出息的孩子,他們夫妻倆做夢都能笑醒。
“謝謝桑將軍夸獎。”蘇景殊被夸的有點不好意思,瞬間將“被排擠”的事情拋之腦後,“其實也沒有那麼忙,偶爾還是能有個休沐日的。”
桑博:……
展昭:……
完了,他們可憐的蘇大人已經被過多的政務欺壓到毫無反抗之心。
蘇景殊不知道旁邊倆人在想什麼,非常好哄的一句話就哄好了,哄好了之後便和熟人敘舊,“桑將軍在禁軍感覺如何?禁軍將士好訓嗎?”
桑博下意識想吐槽,但是吐槽之前意識到周圍站著的都是京師禁軍的將士,話到嘴邊又改了說辭,“還好,能訓。”
嗯,能訓,還有救。
但是能救的不多。
大宋軍隊太多,地方軍一直在和邊關外族作戰,京城的軍隊遠離戰場,除了經常奔赴地方的上四軍其他已經習慣當門面干雜活,絕大部分士兵甚至都沒見過血連刀都不敢揮。
當兵不敢揮刀,這話放到以前他都當笑話聽。
然後他就見到了真的不敢揮刀的兵。
皇親貴族講究排場,有些人甚至能調動上四軍的將士去府上當門面,長此以往怕是連上四軍也要淪落為銀樣镴槍頭。
好在不只他一個人這麼覺得,元帥回京待了幾個月後也發現高官皇親私下里調用禁軍將士的問題,如今官家已經下令堵住了這個口子。
要他說真正能練兵的地方還是戰場,沒上過戰場的兵怎麼訓練都少一分血性。
在西北的時候可以拿西夏練手,京城周邊都是自己人,只能先按部就班的訓練。
“自己人也沒關系,不同番號的軍隊之間也能互相較量。”蘇景殊聳聳肩,“只要桑將軍能寫出個具體的章程,官家那里很好通過。”
他們官家對軍隊非常重視,即便有時候哪里不明白也會自己說服自己。
軍中模擬演練比不過真正的上戰場,但是只要模擬到位同樣能激起將士們的血性。
陣營戰誰都想勝利,如果能請來官家旁觀那就更厲害了,不要小瞧官家在士兵們心目中的地位,為了在皇帝面前露臉他們能豁出去性命。
桑博眼睛一亮,扭頭看向狄青,“元帥,您怎麼看?”
狄元帥煞有其事的搓搓下巴,“好主意,有勞桑將軍寫份奏疏送到樞密院,如果寫的可以,樞密院的相公們那里我去說。”
官家的確好說話,但是好說話的官家前面還當著幾位不好說話的兩府相公。
問題不大,現在開始第二場比賽。
中場休息結束,兩邊隊員準備妥當繼續踢。
禁軍隊昂首挺胸,六扇門隊再接再厲,雙方的目光撞到一起仿佛響起噼里啪啦的火花聲。
蘇景殊:!!!
熱血團體運動番!就是這個感覺!
狄青一心二用,一邊關注球場一邊說話,“城外有山,可以找地方給各番號軍隊較量,但是除了上四軍有作戰經驗,京師其他軍隊都是花架子,就算對打也打不出什麼效果來。”
言下之意:這法子他想過,但是京師禁軍太菜,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沒有菜雞互啄的必要。
不能看上四軍的將士狀態好就覺得京師禁軍都這樣,京師禁軍大幾十萬,要是都和上四軍一樣朝廷早就和遼國開戰奪回燕云十六州了。
不是他自夸,西軍各堡寨的鄉兵弓箭手都比大部分京師禁軍能打。
關鍵還是得練兵。
蘇景殊感嘆道,“練兵真難。”
桑博撓撓頭,後知後覺意識到他在這休沐的大好日子里給自己攬了份不太好干的活兒。
不是,剛才說的好像不是這個。
第267章
*
桑將軍有點懵,他感覺事情不應該這麼發展。
今天是出來玩的,怎麼還分配上活兒了呢?
元帥您自個兒都覺得禁軍分番號較量是菜雞互啄,寫了奏疏又有什麼用?
還樞密院那兒不用擔心,怎麼可能不擔心啊!
元帥,您覺得像話嗎?
狄青覺得很像話。
上四軍的將士自視甚高,畢竟平時和他們放在一起比較的都是中等禁軍和下等禁軍,只看形象也能看出優劣。
上四軍自視甚高,但是有自得的資本。
最頭疼的還是那些混日子的兵。
士氣不是幾句話就能積攢起來的,京師承平日久,沒打過仗不知道外面有多兇險,陡然讓他們上戰場只會四下逃竄臨陣脫逃。
罰也不行,只要打不死,那些混日子的家夥就死性不改。
西北不如京師安逸,民風在年復一年的外敵入侵間也變得彪悍,游騎劫掠不死你死就是我活,想不彪悍也不行。
西北禁軍廂軍乃至鄉兵都知道他們身後沒有退路,上戰場都抱著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的心態。
習慣了西北的彪悍風氣,再回到京城哪哪兒都感覺不習慣。
西軍將領回京後運氣好分到上四軍的兵,訓練的時候好歹像個兵,運氣不好分到其他番號的兵,光氣都能把人氣死。
如果能把這樣的兵訓出名堂來,今後被調到什麼地方都不用擔心適應不了。
加油桑將軍,能不能成為大宋的桑元帥就看這幾年了。
桑博:……
那什麼,他不當元帥可以嗎?
桑將軍想想中等下等那些湊數的禁軍,還有那些連湊數都算不上的廂軍,一瞬間撞墻的心都有了。
就在此時,筑球比賽第二場分出勝負,六扇門隊險勝。
桑博兩眼無神,“禍不單行啊。”
狄青拍拍他的肩膀,“淡定,習慣就好。”
上四軍將領衆多,爭強好勝之心人皆有之,到時候頭疼的不是他一個,這麼想是不是感覺好多了?
大宋是天下人的大宋,身為武將要讓士兵知道什麼叫保家衛國。
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他們不能當被人詬病的慫將領。
以往的手段練不出來兵就換其他手段,朝廷都能推行新法,軍中也能推陳出新,只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桑博搓搓胳膊,一本正經的抱拳道,“末將無能,還請元帥親自來管。”
狄青瞥了他一眼,“這話你去弟妹面前說。”
桑博:???
怎麼還帶找家屬的?
“子安也別閑著,先前在西北給將士們講的那些故事很能調動士氣,京師禁軍的將士們偶爾也要聽聽。”狄元帥繼續布置任務,“即便不能讓所有士兵都知道何為家何為國,至少讓他們別還沒上戰場就逃跑。”
蘇景殊愣了一下,試圖反抗,“元帥,我在三司戶部任職,不在樞密院。”
“可以和官家商量一下,在樞密院兼個差事也沒什麼。”狄元帥對蘇秘書的筆桿子非常信任,“我在京兆府和京城都聽過不少說書講戲,話本子和話本子不一樣,涉及家國大義的還是你寫的好。”
蘇景殊:……
有沒有可能,那些是集上下五千年的精華而成。
他只是個搬運工,又順手二道加工了一下,根本不能算他的功勞。
軍中將士的思想教育工作沒那麼簡單,教材他可以編寫,但是在樞密院兼個差事就不必了。
三司戶部已經很忙,他不需要再來個更忙的差事。
而且思想教育要怎麼展開也要官家和兩府相公們好好商量,元帥先去官家那兒打申請,官家和其他幾位相公都同意了再說編教材的事情。
之前在西北狄元帥可以說了算,京師禁軍上頭那麼多大佬管著,狄元帥已經不是那個說一不二的一把手,現在要和旁人商量著來才行。
元帥放心飛,出事自己背,在官家的命令下來之前所有的事情都和別人沒有關系。
具體章程勞煩元帥自己努力,桑將軍能干的事情狄元帥也能干。
嗨呀,元帥還是他們的元帥,秘書已經不是曾經的秘書,哦哈哈哈哈哈~
蘇大人:發出大反派的笑聲.jpg
桑博嘴角微抽,假裝沒聽見蘇大人和狄元帥的討價還價。
得,還是繼續看比賽吧。
如今兩隊一比一,最後一場定勝負。
白玉堂和展昭剛才沒有參與將領們之間的談話,看他們將話題繞回筑球比賽上才接著說,“捕快們已經進入狀態,下一場禁軍贏不了。”
旁邊的禁軍將領們立刻反駁,“那可不一定。”
雖然他們也覺得下一場想贏有點難,但是不到最後一刻嘴皮子上都不能輸。
趙清扯扯龐昱的袖子,湊過去小聲嘀咕,“你說如果在民間舉辦筑球比賽然後衙門坐莊開盤讓觀衆壓輸贏,衙門會不會賺的盆滿缽滿。”
狄元帥耳力好,聽到這話扶額搖頭,“衙門坐莊開盤,哪個衙門敢干這種事情?嫌官府名聲太好?”
趙世子晃晃腦袋,“那就不掛朝廷的名義悄悄開盤。”
蘇景殊幽幽接話,“然後八王爺便被所有御史集火彈劾。”
趙清茫然,“為什麼?我爹怎麼了?”
蘇景殊語重心長,“因為子不教父之過。”
趙清嘆氣,依依不舍的放棄開盤坐莊的念頭,“好吧,不行。”
“不過你可以收門票。”蘇景殊又說道,“你去布置場地挑選球隊,想看比賽就給你交錢,也許能賺個零花錢。”
趙世子連忙擺手,“算了算了,我也沒那麼缺錢。”
人多意味著混亂,太費勁了,不干。
場上最後一局踢的分外焦灼,參賽的禁軍將士要強,六扇門捕快也不服輸,兩邊都鉚足了勁兒想拿到最後的勝利,看的場外山呼海嘯直呼刺激。
筑球注重合作,最終還是禁軍將士略勝一籌。
將領們已經做好輸掉比賽的準備,勝利之後更是激動,眨眼間就沖過去和踢球的幾個一起嗷嗷亂叫。
白五爺撇撇嘴,“下次旬休繼續。”
他回六扇門就組個正兒八經的筑球隊,隔三差五抽時間踢一場,熟悉之後肯定比禁軍強。
狄元帥等人看筑球比賽能讓將士們更有精神氣兒也覺得可以繼續,球場上的較量也是較量,組個筑球比賽比帶著將士們進山較量簡單的多,回頭看看其他番號的反應如何,可以的話可以先從這種比賽開始組起。
上等禁軍和中等禁軍都要有上陣打仗的意識,下等禁軍甚至連廂軍都比不過,想激起他們的斗志不容易,或許劍走偏鋒比按部就班的來更有效。
筑球比賽結束,狄元帥拿著簡易大喇叭宣布結果,然後像模像樣的勉勵兩句宣布比賽結束,最後讓各位將領帶著各自的兵離開。
六扇門的疏散工作歸白玉堂,不過最後活兒都落到了展昭身上,因為白五爺在拉著諸葛小花等年輕人分析失敗的原因騰不出手來。
蘇景殊和兩位小夥伴一起往外走,一邊走一邊感慨還是現在好。
大宋的足球事業發展的如火如荼,輕輕松松世界第一,還是和第二斷層的那種第一。
後世之人知道得羨慕死他們。
國運球,看看大宋之前幾十年的情況,嗯,怎麼不算是另一種國運球呢。
秋風起兮落葉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這種不冷不熱的天兒出來玩就是舒坦。
“老師?老師老師老師!”小姚同學手忙腳亂的往前跑,“老師我在這兒!老師您回回頭!”
蘇景殊慢吞吞回回頭,慢吞吞露出個驚訝的表情,“哇,我們小姚也在呀。”
“在在在,在呢。”姚古一邊點頭一邊和旁邊的熟人嘀咕,“我就說我們家老師是鬧脾氣,肯定不是把我忘了。”
旁邊人:……
這值得驕傲?
練兵的校場在城外,士兵們結束熱鬧後直接回軍營,其他人怎麼來的怎麼回,這種天氣慢慢溜達著回去也挺好。
衆人結伴回去,沒一會兒就只剩下幾個人。
六扇門的捕快們沒玩兒夠,去官道旁邊的林子里比輕功去了,將領們這時候回城明早還要再回軍營,好些沒成家的直接回營里待著。
狄青和桑博搖頭感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沒成家的毛頭小子哦。”
蘇景殊:???
蘇景殊沒忍住往那邊看一眼,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快到城門時,桑博看到家中婢女連忙打馬去路邊,狄青瞇起眼睛往那邊看,“好像是他的夫人。”
白五爺來去如風,“還有個小孩兒。”
暈著的小孩兒,不知道什麼情況。
幾個人一聽還有個暈著的小孩兒都打起精神,“小乞丐?還是被拐子拐出來的孩子?”
近來沒什麼災害導致大規模難民進京,京城沒法維持生計的老弱病殘有慈幼院在救助,乞兒今天出現在大街上明天就會被送去慈幼院,應該不是小乞丐。
難道是拐子卷土重來?
不會吧?朝廷打拐的力度那麼大,應該沒有不要命的敢鋌而走險拐小孩兒。
桑博皺起眉頭,“這是誰家孩子?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婢女搖頭,“我和夫人來接將軍回家,看到這孩子的時候他已經在地上躺著。”
路上人來人往,很快就聚了一圈人,但是沒有一個人知道小孩兒是誰家的。
桑夫人喜歡孩子,見不得有小孩兒在她面前受苦,“將軍。”
桑博知道枕邊人的性情,想著路邊不是說話的地方便回道,“正好展護衛在,讓展護衛帶這孩子去開封府,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孩子的家人。”
展昭無奈,“桑將軍,在下已經不在開封府任職。”
包大人升任樞密副使,他和公孫先生也跟著調去樞密院,他現在和狄元帥在一個衙門,開封府的主管官員已經換人了。
桑博捶捶額頭連忙道歉,“瞧我這記性,對不住對不住。”
“無妨。”展昭笑道,“白五爺住在開封府旁邊,讓白五爺順路去一趟府衙便是。”
“放心,交給五爺。”白玉堂上前將暈倒的小孩兒抱起來,還沒來得及感慨這小孩兒比當年無憂洞里的蘇小郎輕的多就看到衣領掩蓋下的傷痕,“等等,不太對。”
夭壽,該不會真是從拐子手里跑出來的小倒霉蛋吧?
幾人面面相覷,連忙帶小孩兒進城去最近的醫館瞧瞧。
好在小孩兒只是餓暈了沒什麼大事兒,回去吃點容易消化的東西慢慢養著就行。
姚古沒見過這場面緊張的不行,說話也不敢太大聲,“老師,這是什麼情況?”
京城這麼危險的嗎?
龐昱唯恐天下不亂,“這幾年的京城好多了,前些年那才叫危險,你老師剛進京的時候都被拐子拐過。”
小姚同學睜大眼睛,“還有這事兒?”
龐衙內重重點頭,“可不,當年那出《包青天大破無憂洞》火遍勾欄瓦舍,過幾天帶你去聽,肯定聽的你欲罷不能。”
蘇景殊回頭,“衙內,這小子要參加明年的恩科。”
龐昱嘶了一聲,“那算了,勾欄瓦舍就在城里不會跑,考完試再聽也不遲。”
他龐昱考不上進士,但是他尊重每一個要考進士的考生。
當年為了不妨礙小夥伴復習能硬生生忍著不去他面前晃悠,現在小輩都開始考科舉了更不能大意。
加油小夥子,當武將沒前途,考中進士後就會發現前途一片坦蕩。
龐衙內拉著年後要參加恩科的小夥子傳授經驗,說著說著意識到旁邊還有狄元帥和桑將軍這樣沒參加過科舉考試的將領連忙換了話術,總之認真對待就完事兒了。
他沒參加過科舉考試不假,可他上過太學,身邊的親朋好友絕大部分都是正經考出來的。
當然,還有少數和他一樣爛泥扶不上墻。
問題不大,略過。
年輕人千萬不要覺得只有軍功就能平步青云,朝中的彎彎繞繞多的很,稍不注意就會被踹進溝里爬不起來。
狄元帥現在是炙手可熱的平西王,當年還不是被人各種陷害?
有些人腦子有毛病,連狄元帥都能被污蔑通敵叛國,可見朝中有多危險。
那些光明正大發難的還不算什麼,更可怕的是佛口蛇心的笑面虎,明面上相處時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私底下什麼事情都能干出來。
別問他為什麼知道那麼多,問就是經歷過。
要不是看在小夥伴的面子上他龐衙內才不是好心勸告別人的人,小夥子千萬要聽勸。
姚古:瑟瑟發抖.jpg
蘇景殊白了他們一眼,“朝堂沒那麼可怕,你聽他胡說八道。”
小姚同學一臉慎重,“小心駛得萬年船,我爹口中的朝堂也是這樣的。”
要不是實在不適應京城的生活,以他爹他哥的軍功這會兒也能在京師禁軍謀個好差事。
蘇景殊:……
行吧。
天氣漸涼,暮色出現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靠前,醫館有狄青等人在不用擔心小孩兒的安危,桑博和其他幾人說了一聲,帶著夫人先走一步。
蘇大人放任小徒弟和不正經的龐衙內說悄悄話,去病床邊兒聽狄青等人商量怎麼安置這個疑似從拐子手里逃出來的小孩兒。
白玉堂許久沒有查過案子,看著床上滿身疑團的小孩兒斗志昂揚,“呂大人剛剛接手開封府還在熟悉情況,我把這孩子帶回家,等他醒了再細細詢問,如何?”
他倒想看看是什麼人敢在天子腳下拐小孩兒,要是能揪出條大案線索,今年年底抄家的名單就有了。
蘇景殊想第一時間得到消息,舉雙手贊同白五爺的提議。
他和現任權知開封府呂大人不太熟,不好和以前一樣直接去府衙打探情況,孩子在白五爺那里就方便多了,他下衙回家就能過去。
展昭不太放心,“你家人少,能照顧這麼小的孩子嗎?”
白玉堂想了想,拍拍蘇景殊的肩膀,“沒事,可以從子安家借幾個照顧過小孩兒的婢女。”
蘇家人多,也都有照顧小孩兒的經驗,肯定不會讓這孩子餓暈之後再撐暈。
幾個人定下小孩兒的去處沒在醫館醫館多待,各自回家打聽京城附近有沒有出現新的拐子團夥。
大破無憂洞的經驗告訴他們這種人口販賣生意大概率上頭有保護傘,如今離過年已經沒幾個月,破個大案好過年。
蘇景殊回家之後和家里人說起這事兒,叮囑他們看好家里的小孩兒。
程夫人等人慎重應下,他們家孩子養的白白胖胖討喜的很,遇到人販子可不得了。
拐子藏的深,蘇景殊以為要過些天才能找到線索,然而第二天下衙回來就得知小孩兒渾身是傷餓暈在路邊不是因為遇到拐子,而是偷偷從家里跑出來的。
白五爺痛苦面具,“那小孩兒叫石清,他爹是個大夫,但是整天喝的醉醺醺,喝多了就對他又打又罵,他偷偷跑出來是為了找他那素未蒙面的親娘。”
蘇景殊:???
“什麼人吶?那麼小的孩子他也下得去手?”
家暴有一次就有無數次,沒準兒他娘是被他爹打跑的,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遭遇家暴還逃不掉的可憐女子,好不容易逃走憑什麼回去?
小孩兒可憐歸可憐,但是怎麼這麼拎不清呢?
不行,得好好和他講講道理。
能讓女子拋開孩子也要逃走,可見她當時的處境有多艱難,這小孩兒的爹還是個家暴的酒鬼,要是被找回去還有命嗎?
白玉堂揉揉腦袋,“那小孩兒提到他奶奶說他娘在他未滿周歲時就過世了,但是他爹喝多了一直在喊他娘的名字,所以他覺得他娘沒有死,只是離家出走不肯回家。”
小孩兒想的簡單,他覺得他爹喝酒打他是因為他沒有娘,如果他娘在家他爹肯定就不會再喝酒打他了,這才偷偷跑出家門想找回他娘一家團聚。
蘇景殊深吸一口氣,“他娘當真不是被他爹打死的?”
“不是,但是也沒差哪兒去。”白玉堂臉上的表情更加一言難盡,“五爺自詡見多識廣,但是活了那麼多年也沒見過這麼離譜的事情。”
這石清家在城外不遠處的石家村,很容易就能找到他的家人。
他怕小孩兒回家又要挨打沒直接把他送回去,只是悄悄派人去打聽石家的情況。
六扇門的捕快上能處理軍情下能融入市井,對去村口田埂打探消息的事情非常熟練。
石清之父石永靖是村里的大夫,不光醫術高明還飽讀詩書,稱得上是謙謙君子,在十里八村名聲都非常好,還娶了個知書達理貌美如花的媳婦沈柔。
石大夫人好,可惜命不好。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石大夫夫妻成年三年沒有孩子,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又被他母親親眼撞見媳婦和人通奸。
石清的娘早在七年前便被村老施以“釘木板”之刑投入河里,上哪兒找他娘去?
蘇景殊睜大眼睛,“釘木板投入河里?石家村竟然動私刑?!”
偏遠地區的村落不通教化干出這種事情他能理解,石家村在天子腳下,那石永靖還是個飽讀詩書之輩,就眼睜睜看著妻子被釘在木板上扔進河里?
白玉堂深呼吸平復心情,“更離譜的還在後頭。”
因為石清的娘是被村人以通奸的名義投入河里淹死,石清長的和石永靖也不像,村人私底下一直在說他可能是那奸夫的孩子,所以小孩兒平時在家挨打挨罵也沒人敢問。
如果這孩子真的是奸夫的孩子,石家能把他養大已經是仁至義盡,也不好苛求太多。
當年石永靖的母親看到兒媳和人通奸時那奸夫跑的太快沒抓到,那人要是一直不出現也就罷了,偏偏這幾天又跑來石家討要孩子。
大人之間的事情和小孩兒沒有關系,石家人把那人亂棍哄走,估計石永靖心氣兒不順又打孩子,這才導致石清偷偷跑出家門。
事情到這里還只是正常離譜,接下來的事情用驚世駭俗都難以形容。
六扇門的捕快想著下鄉一趟順手為百姓解憂,雖然石家看著亂糟糟的,但是人家好歹把小孩兒養大了,那所謂的親爹時隔七年才找回來不知道打著什麼主意,穩妥起見先抓了再說。
然後,他們就意料之外的審出了當年“通奸”的真相。
石永靖夫妻成婚三年無所出,他母親將過錯都歸在沈柔身上非要他休妻再娶,可石永靖本人是大夫,他知道問題其實出在他身上,但是又不敢和他母親說,只能看著妻子被母親苛責卻愛莫能助。
自稱小孩兒生父之人名柳青平,是個落第書生,他說他當年進京趕考被石永靖所救,還看他相貌堂堂想向他借種。
這種事情他又不吃虧,當然沒理由拒絕。
不過沈柔對丈夫的荒唐想法堅決不從,但是架不住石永靖對她下藥,如此才有了石清。
他本來想著報了救命之恩後從此兩清,只是當年春闈考試成績不好,郁悶之間又想起美麗賢淑的沈柔,這才偷偷回石家村想再見沈柔一面。
也是運氣不好,他偷偷溜進去的時候恰逢沈柔在給孩子喂奶,石母來的時候避之不及只能慌忙逃走,等他再聽到消息的時候沈柔已經被村人以通奸之名扔進水里。
他承認他膽小怕事敢做不敢當,但是石永靖又能好哪兒去?別人不知道他和沈柔是怎麼回事他還不知道?
石永靖不敢和他娘說他是個沒種的男人,只敢給媳婦下藥讓媳婦生別的男人的孩子,堂堂讀書人敢做不敢當,他要是真在意沈柔會眼睜睜看著沈柔去死嗎?
他們倆都是爛人,誰都別瞧不起誰!
此處省略一堆臟話。
總之就是,柳青平落魄回鄉,眼高手低除了當官什麼都不愿意干,以前有父母供養,後來父母去世無人供養很快家徒四壁窮困潦倒,即便他最開始憑借好樣貌騙了個媳婦回家,過了幾年人家姑娘發現這人實在爛泥扶不上墻便烈性子的和他一刀兩斷。
連個孩子都沒有留下。
狗屁書生讀了一肚子狗屁書,整天念叨著不能沒個孩子,于是又想起來石家村。
沈柔生的是他的孩子,憑什麼不能讓他帶走?
蘇景殊面無表情,“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寡廉鮮恥之人。”
就這還是讀書人?讀書人群體有這種“人才”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那位沈夫人被兩個神經病搞的污名纏身而亡更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見鬼的救命之恩,不如王八配綠豆他們倆內部消化得了,免得惡心到其他人。
第268章
*
都說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各地風俗習慣不同很正常。
然而石家村離京城甚至不到十里,不然石清一個小孩兒也沒法跑到城門才餓暈,皇城根兒的村子里各個都是法外狂徒這合理嗎?
蘇景殊和白玉堂都覺得不合理,但是事情就是發生了。
去除糟粕舊俗迫在眉睫,天子腳下都有這種不分青紅皂白就害人的破規矩,偏遠地區的村寨族老得囂張成什麼樣兒?
要不是那柳青平又找回石家村,誰能想到當年“通奸”的真相竟如此荒謬?
“你忍得下這口氣嗎?”白玉堂面無表情,“我忍不下。”
蘇景殊擡眼,“五爺打算怎麼辦?”
“讓柳青平去石家村村口說明真相。”白五爺哼了一聲,“罵的越狠回來後打的越輕,六扇門和開封府不一樣,他怎麼說也是個參加過春闈的書生,不至于連六扇門的手段都不知道。”
蘇景殊算算時間,提醒道,“石清如今七歲,柳青平參加的是八年前的春闈,也就是我二哥三哥那一屆,當時京城還沒有六扇門,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六扇門有多少手段。”
“沒事,現在知道就行。”白玉堂捏捏拳頭,“五爺讓人帶他去六扇門大牢轉了一圈然後才去的石家村,那混賬玩意兒欺軟怕硬還自私,剛進去沒走兩步就嚇趴下了。”
六扇門衙門在開封府旁邊,修建新衙門的時候很多地方都參照開封府府衙,地牢部分尤甚。
江湖人體格健壯還難管,束縛他們的牢房自然比尋常衙門手段更多。
刑具制作大師公孫先生在開封府沒法施展全部手段,難得有個六扇門地牢可以讓他將腦子里的各種奇思妙想變成現實,可想而知衙門建成後的地牢有多可怕。
柳青平沒見過牢房里的場面,還沒被帶進去就嚇的差點尿褲子,進去後獄卒都沒來得及表演他就已經慫的站不起來。
場面有些沒法描述,他就不說出來惡心人了。
姓柳的回鄉幾年過的什麼都不是,春闈失利後沉浸在自怨自艾中也讀不下去書,也沒打算再去考場自取其辱。
他的日子過的一團糟,石永靖那等懦弱無能的窩囊廢憑什麼過好日子?
石家家境殷實,孩子有他娘幫忙照顧,他不出門賺錢天天借酒消愁打孩子也沒人說什麼,村人還會自己找理由說他只是借酒消愁打孩子已經很不錯了。
再看看他,他家以前條件也不錯,不然也沒法供他讀那麼多年書,可自從爹娘去世,家中只剩下他一個,情況就越來越差。
沈柔被石家百般算計以至于被扔進河里丟了性命,石永靖在鄉親們眼里卻還是清清白白,他的媳婦離家不歸,村人言語間挨罵的卻是他。
憑什麼?
都是爛人,憑什麼石永靖能不被罵?
男人的嫉妒心很可怕,即便柳青平沒有陰差陽錯被抓到六扇門,他也絕對不會讓石永靖好過。
那石永靖明知道不能生育是他的問題還任由母親磋磨妻子,可見是個死要面子的慫貨,對付這種人不需要多費心思,只需要把他做過的惡心事公之于衆就行。
不是死要面子嗎?那就體驗一下當過街老鼠的感覺吧。
白玉堂瞇瞇眼睛,“惡人自有惡人磨,石永靖那里有柳青平折騰,現在的問題是那小孩兒怎麼辦。”
平心而論,石家和柳家都不是好去處。
柳青平在沈柔死後又去找了石永靖,自以為好心的將“通奸”真相說給石永靖聽,石永靖知道真相後裝模作樣的借酒消愁,卻也沒見他為沈柔平反,可見心里最愛的還是自己。
一個自以為是謙謙君子的讀書人,害死妻子後心中有愧不肯承認妻子被自己害死,借酒消愁騙自己說妻子還活著只是不肯歸家,然後把不懂事的小孩子給帶歪了以為他娘真的還活著。
大人之間的恩怨和小孩兒沒有關系,但是七歲的小孩兒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石清從小被打罵到大,下意識覺得他娘是他挨打挨罵的罪魁禍首,別說那位可憐的夫人已經被害了性命,就算人還活著也不能讓石清跟著她。
雖然惡意揣測一個孩子不太好,但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小孩兒還被歪著教了那麼多年,他實在不敢確定孩子會不會和他爹一樣。
蘇景殊皺起眉頭,“先送去慈幼院照顧幾天?”
柳家肯定是不能去的,雖然柳青平是石清的親生父親,但是柳青平明顯不是會教養孩子的人,即便他能逃過官府的懲罰也不會有好下場。
考不中進士的讀書人滿大街都是,有資産支撐的就繼續考,自覺不是讀書那塊料的就放棄科舉轉為謀生。
考到春闈這一步還能因為無人供養而有餓死風險的人也有,但是不多,顯然柳青平就是其一。
石家看上去比柳家好點兒,仔細一想也沒好哪兒去。
石永靖的母親能為了要孫子逼兒子休妻,可見是個不好相處的老太太,能讓兒子在眼皮子底下對孫子非打即罵,估計對石清也沒多好。
對小孩兒好不好暫且不說,石家村不分青紅皂白就動私刑還是死刑這事兒還得交給開封府處理,石永靖和他娘還有那些把沈柔綁起來投進河里的族老都得到開封府受審。
皇權不下縣,族老鄉老有治理鄉村的權力,但是不意味著他們可以視大宋律法為無物。
偏遠荒村朝廷鞭長莫及,京城旁邊的村子再管不了未免太不像話。
倆人商量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將案子交給開封府。
白玉堂深吸一口氣,“很好,呂大人那兒你去說。”
唉,包大人怎麼就去了樞密院呢?
他不是說高升不好,就是有點不習慣。
包大人在開封府時他翻墻翻的毫無壓力,現在府衙換了一把手,他從門口路過時都不敢多停。
也不是呂大人兇神惡煞不好相處,就是不熟不敢放肆。
蘇景殊頓了一下,回道,“五爺剛來開封府找展護衛麻煩的時候和包大人同樣不熟,也沒見你收斂到哪兒去。”
“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白五爺嘴上說著當年年少輕狂,看上去卻并沒有覺得年少輕狂哪兒不好,“那姓石的和姓柳的真該慶幸五爺現在是認真的吃皇糧,不然非得把這對狗男男也釘在木板上扔河里不可。”
往事如風,他已經不是那個路見不平直接上刀的錦毛鼠白玉堂,他現在是遇見問題先動腦子的六扇門白大人。
六扇門的白大人懂得用律法除惡。
沒辦法,人總是會成長的。
好在雖然人無常少年,但是少年人常有,他白玉堂穩穩當當按規矩辦事,卻攔不住別的少年俠士路過石家村發現這是個滿是糟粕舊俗的惡霸村然後將事情宣揚出去。
村里敢動私刑證明那是個規矩多且好面子的村兒,和石永靖的處理方法差不多,要面子就讓他們沒面子。
蘇景殊知道白玉堂有法子折騰石家村,趁天還沒黑趕緊去開封府和呂大人說這個驚世駭俗的案子。
幸好呂大人最近住在府衙,等過些天熟悉開封府的事務後回家居住再想找他就趕不對時間了。
呂大人在府衙的時候他要去衙門,他下衙回家呂大人也下衙回家,正好錯開。
東萊呂氏當朝為官者幾十人,是個人數衆多的大家族,這種大家族一般規矩多,對沈柔的遭遇可能會覺得可憐但是也會覺得區區一女子不值得大動干戈。
不過石家村濫用私刑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這事兒開封府必須得管。
蘇景殊找到呂公著說案子的時候還在擔心呂大人不好說話,不料剛說到石永靖給妻子下藥也要借種的時候呂公著臉就黑了。
很好,之前的擔心都是多余的。
呂公著是個注重禮法的人,還是個認死理的人,當年濮議之爭他就堅決反對官家給濮王加尊號,後來看實在攔不住又強烈要求外放,官家攔都攔不住。
同批被外放的大臣多是惹惱了官家被打發走,只有他是官家留不住不得不外放。
因為注重禮法還認死理兒,所以對石永靖和柳青平的所作所為更加嫌惡。
就這還讀書人?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蘇景殊努力將事情講的不摻雜個人情緒,說完之後又補充道,“石家村濫用私刑之事勞煩呂大人處理,在事情處理完之前,石清暫時會留在京城慈幼院。”
呂公著點頭應下,并強調不許六扇門的捕快和石家村的村民比著用私刑。
六扇門是正經衙門,即便要為民除惡也要走正規流程。
“大人放心,白大人有分寸。”蘇景殊可以替白玉堂做保證,“白大人只派了幾個捕快去探查消息,此案不涉及江湖人士,等查明真相後還要由府衙派衙役去抓人。”
他有預感,石家村的族老會很難纏,還請呂大人做好心理準備。
呂公著讓他下去準備狀紙,接下來的事情由開封府接收。
難纏?當官最不能怕的就是百姓難纏。
蘇景殊拍拍腦袋,長時間不辦案把辦案的規章制度都忘了,想告石家村濫用私刑還得有狀紙。
問題不大,他來準備。
隨著官家對朝堂機構的精簡,官府衙門的辦事效率大幅上漲,誰都不想撞槍口上成為被裁撤掉的那一個。
不到三天時間,石永靖的名聲就臭了。
柳青平在村口對石永靖破口大罵讓村民大跌眼鏡,知人知面不知心,石大夫看著一副老好人的樣子沒想到竟然能干出那麼惡心的事情。
石母知道真相的時候更是覺得天都塌了,孫子長的和兒子不像,她早就猜測孩子可能是兒媳和奸夫所生,不然也不會任由兒子打罵孫子。
要不是兒子一定要留下這個孩子,她甚至想將小孩兒和他那不知廉恥的娘一起投河。
萬萬沒想到當初不是兒媳通奸,而是兒子給兒媳下藥強迫她才有的孩子,怎會如此?
村子里消息傳播的快,小媳婦走親戚和娘家閑談姑嫂肯定說閑話,要不了幾天事情就會傳遍十里八村。
石母也是個要面子的老太太,這些天出門就是村人的指指點點,氣著氣著就把自己給氣癱了。
石永靖這些年成日酗酒,村子里都還喊他石大夫,但是慢慢已經沒人找他看病。
村民也不是傻子,萬一他喝多開錯藥了怎麼辦?
長久不行醫加上酗酒導致的頭腦不清,石永靖被母親的突然發病打了個措手不及只能去別處請大夫,奈何別處的大夫一聽是誰立刻關門,根本不愿意上門給他母親瞧病。
就連路過的貨郎走到他家門口都會啐一聲“活該”。
流言蜚語能殺人,石家母子終于也知道當初沈柔被污蔑通奸時是什麼感受,但是倆人都不覺得自己有錯,反而更恨讓他們丟臉的沈柔和柳青平。
要不是沈柔勾的柳青平念念不忘,柳青平就不會事後找回來,柳青平不回石家村,也就不會有後面那麼多事情,他們還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
石永靖在家無能狂怒摔盆砸碗,就在這時,開封府的衙役浩浩蕩蕩的進村拿人了。
人都愛看熱鬧,當年村子將沈柔釘在木板上投入河中幾乎全村老少都在河邊看熱鬧,雖然看熱鬧沒有罪,但是也都得帶回衙門問話。
石家村的村民:!!!
冤枉啊!他們村兒世世代代都是這規矩,官爺饒命啊!
村民一個個驚慌失措都以為要被抓進大牢,平時不敢說或者不敢明面上說的話都禿嚕了出來,石永靖自個兒弄出來的破事兒抓他一個人就是,為什麼要把全村兒都帶走?
石家村人多,光開封府的衙役不夠用,他們還從街道司借了不少兵丁過來。
明明看著是個敞亮的大村兒,結果內里全是見不得人的齷齪事兒,朝廷推廣官學的時候把他們漏過去了嗎?
嘖,應該和學問沒關系,純粹是又蠢又壞。
拿人動靜太大,即便是開封府也不能沒有理由的一抓抓一村兒,衙役懶得和哭天搶地的村民解釋,但還是得留幾個人張貼告示安撫民心。
主要是附近幾個村兒的民心。
因為事情過于離譜,最開始發現這事兒的又是各個衙門說得上話的骨干,事情沒兩天就傳到了官家耳朵里。
還是那句話,皇帝可以容忍偏遠鄉村由宗族治理,皇城天子腳下必須按照大宋律法來。
別說沈柔是無辜的,就算沈柔真的和人通奸也要按照律法來處置。
官府判通奸罪也不過是打板子再關兩年,還是奸夫淫婦一起罰,區區族老有什麼資格判死刑?
律法明確規定丈夫殺死出軌妻子可酌情減刑,酌情減刑,不意味著一點罰都不用受。
此案中沈柔并未通奸,甚至還在婚內受到丈夫迫害,石永靖等人非但不能減刑反而罪加一等。
別說什麼石家村世世代代都是這規矩,京城外村落那麼多,怎麼不見別的村子動不動就殺人?
官家看完蘇大人精心準備的狀紙後面色黑沉如水,之後將整個開封府境內所有村寨都查了一遍兒,幸好不講朝廷律法放在眼里的只有石家村一村,要是多幾個這樣的村寨他得慪死。
周圍的村寨很正常,不正常的只有石家村一個,普法工作迫在眉睫,這個反面例子必須得用好。
開封府的衙役書吏已經能遇見鋪天蓋地的活兒朝他們飛來,對倚老賣老的石家村族老更沒有好臉色。
各村都有讀書認字的人,有留下的衙役給圍觀群衆解釋情況,湊巧路過的別村村民聽完後立刻回村喊村里的閑漢進城看熱鬧。
秋收已過,村人說忙不忙說閑也不閑,能到處轉悠的只有那些被家里嬌慣的不像話的閑漢。
于是乎,石家村的村民大呼小叫著被帶走,後頭還遠遠墜著好幾個村兒的閑漢跟著進城。
各村閑漢能徒步進城看熱鬧,城里的百姓自然不會放棄看熱鬧的機會。
尋常時候御街攤販都是傍晚出攤,今天得知開封府呂大人要審案都早早支好攤位準備一邊叫賣一邊看熱鬧。
上次這種場面還是包大人審駙馬爺,好幾年沒出現這麼大的排場還怪懷念的。
此時,平西王府,桑博緊張兮兮的摳著假山,本就不怎麼結實的假山愣是被他摳出個坑,“元帥,公主真的能勸好嗎?離垢怎麼還在哭?”
狄青強迫自己不看被摳的亂七八糟的假山石,“她們才剛坐下一會兒,總得給她們點兒談心說話的時間。”
桑博焦躁不安,又不敢湊太近去聽,只能圍著假山轉圈。
狄青無聲嘆氣,只能在心里把石永靖和柳青平這對狗男男罵個狗血淋頭。
白五爺找他們罵人的時候他們也都氣的不輕,但是誰都沒把事情和身邊人聯系起來,包括桑博。
他夫人的確是他從河里救下來的,但是天底下落水的人那麼多,怎麼可能那麼巧就是同一個人?
桑將軍回家後玩笑似的將這事兒講給夫人聽,講著講著發現他們家夫人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這才恍然意識到壞事兒了。
事情竟然真的能這麼巧,還真就是一個人。
沈離垢不愿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桑博也從來不問,不愿意提就不愿意提,他們夫妻倆把日子過好就行。
藏了七年的時間忽然被抖摟出來,沈離垢也不愿再瞞,是生是死就這樣吧,她實在不愿再過這種如履薄冰的日子。
如果將軍嫌棄她,她自會消失在將軍面前。
桑將軍被愛妻暗含死志的話嚇的不輕,連連保證過去的事情都不算,他們夫妻之間沒有嫌棄這一說。
愛妻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受過那麼多的委屈他心疼還來不及,怎麼會嫌棄?
他們那麼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夫人不能只看過去不看眼前,姓石的和姓柳的都該死,錯的是別人不是她,不應該惡人逍遙法外而她一直郁郁寡歡。
七年啊,他七年都沒能讓夫人對他敞開心扉,他是個失敗的男人嗚嗚嗚嗚嗚嗚。
桑將軍傷心欲絕,剛知道真相的時候甚至想沖出去把欺負過他夫人的男女老少都殺了,但是不行。
他要好好當官讓夫人過好日子,不能因為犯事兒被處決留夫人一人面對世間風雨。
蒼天啊,怎會如此?
沈離垢痛哭不已,桑博的反應也沒好哪兒去,夫妻倆在家抱頭痛哭,哭的眼睛整整齊齊腫成四顆桃兒。
桑博本想將事情瞞死,可是愛妻的狀態實在讓他放心不下,他在京城能交心的只有一個狄青,遇到難處後下意識就是找狄元帥求助。
世道對女子苛刻,即便開封府和六扇門聯手將石永靖和柳青平的所作所為公之于衆還要治石家村那些族老的罪,沈柔未死之事也不能往外透露。
沈柔已經含冤而死,人死了世人只會覺得她可憐死的冤,要是知道她還活著,惋惜立刻就會變成傷人的流言蜚語,他不愿夫人在經歷過那些苦難後還要被人指指點點。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他們好苦啊嗚嗚嗚嗚嗚。
狄青被他轉悠的腦袋疼,起身將人拉到旁邊坐下,然後問道,“你知道真相後會嫌棄她嗎?”
“怎麼可能?”桑博立刻反駁,虎目含淚怎麼看怎麼委屈,“離垢都沒嫌棄我是二婚,我怎麼會嫌棄她?”
他早年征戰在外,家里給他說過一門親事,但是那姑娘在前往西北的路上生病去世,娶離垢時已經是第二次成婚。
離垢都沒嫌棄他,他哪兒來的資格嫌棄離垢?
要不是不能將事情說出去,他甚至想寫信給遠在老家的母親讓母親帶上家里所有能說會道的姑婆姨媽去石家門口罵人。
他們家離垢那麼好,死魚眼珠子看不出好壞,還有臉把臟水潑到別人身上?
呸,沒眼光的東西。
且等著,就算開封府不會重罰那群老東西他也會找人天天去石家村說閑話。
他不動刀兵,氣死的不能算到他頭上。
狄元帥安撫焦躁不安的桑將軍,樂平公主也在認真勸說已經改名為沈離垢的沈夫人,“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順心,誰還沒遇到過幾個人渣?人渣自有天收,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咱們得往前看,把之後的日子過好比什麼都重要。”
當年駙馬陳世美高中狀元拋妻棄子娶公主的事情鬧的人盡皆知,沈夫人應該聽說過,她就是那個眼瘸嫁了個人渣的倒霉公主。
就當被瘋狗咬了一口,咬了人的瘋狗會有官府衙門派人打殺,她們不能因為過去的事情困住自己。
看看她,看她現在過的多舒坦。
第269章
*
樂平公主其實不擅長安慰人,但是這次的事情比她當年嫁了個拋妻棄子的狗男人還離譜,她完全可以用她當年的離譜經歷來讓沉浸在黑暗過去中的倒霉沈夫人轉移注意。
別擔心,看她發揮。
狗男人已經被官府抓走被萬衆唾罵,沒有人知道沈離垢就是沈柔。
桑將軍的人品枕邊人最清楚,只要他們夫妻倆不在意,狗男人再跳也影響不到他們的生活。
換句話說,如今是敵明我暗,他們不光不受影響還能想法子報仇。
只要藏的夠嚴實,狗男人吃了悶虧也只能狗咬狗。
不過這幾年朝廷嚴打官員以權謀私,實在氣不過的話套麻袋揍他們一頓就行,這樣桑將軍頂多被罰個俸祿,殺人的話風險有點大,要是被查出來桑將軍估計要完。
惡人有官府處置,他們套麻袋揍一頓得了,別因為無關緊要之人耽誤桑將軍的大好前程。
沈離垢神情恍惚,是啊,沈柔已經被害死了,現在活著的是沈離垢,石永靖柳青平于她而言都是無關緊要之人。
隱藏多年的事情一朝說開,將軍不介意過去的事情,他們夫妻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樂平公主連連點頭,“就是就是,可憐的沈柔有開封府六扇門為她報仇,和你沈離垢沒有關系。”
他們踏踏實實過他們的日子,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
人生短短幾十年,是現在的日子不好過還是將來的日子沒盼頭?哪兒有那麼多時間懷念過去?
桑將軍已經能在京城穩定下來,小夫妻倆正年輕,也別惦記之前那個孩子了,喜歡小孩兒就再生一個,等孩子出生保證倆人都沒心思再回憶從前。
實在不放心之前那個孩子也沒關系,讓慈幼院找個良善的人家送養,身體健全的男娃很多人家都求著要,不用擔心孩子小小年紀就衣食無著。
慈幼院那邊她去打招呼,小夫妻倆就別沾手了,免得被纏上。
樂平公主性子直,在家也習慣了當家做主,勸完後直接敲定接下來怎麼做,沈夫人和桑將軍都不用操心,調整好心情回家該干什麼繼續干什麼。
多大點事兒,散了吧散了吧。
回家後要是心里還不舒服就再來找她,她接著講當年陳世美拋妻棄子的糟心事兒,區區比慘她還沒輸過。
沈離垢:……
公主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她怎會還放不下?
另一邊,狄青還在給桑博出歪主意。
報仇不只殺人一種手段,還可以讓仇家生不如死。
按照當朝律法,石家村那些村老年紀大頂多口頭教育幾句,石永靖和柳青平免不了要挨板子,但是肯定不會是死刑。
他們當朝為官要以身作則,武將高升本就不容易,要是被文臣揪住錯處麻煩就大了,所以違法亂紀的事情不能做。
不如找個文臣來幫忙。
桑博:???
什麼?
元帥說的是找個文臣來背鍋是吧?
他們能和文臣玩心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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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將軍覺得和文官玩心眼兒有點難,但是他對狄元帥無腦崇拜,元帥出馬不行也得行。
狄青:???
見鬼的和文臣玩心眼子,元帥也不行!
他什麼時候說要找文臣背鍋?他說的是找個文臣來幫忙!
柳青平沒臉沒皮,那就悄悄找人套他麻袋,石家村的人要面子,那就想法子把他們的所作所為宣揚出去。
不是找人去村口聊天那種宣揚,而是寫成話本子戲本子讓全大宋都知道京城出了個離大譜的石家村。
寫話本子的人選都是現成的。
蘇子安,坊間人稱、咳咳、這個暫時保密,擁有多年撰寫話本子戲本子的經驗,一出手就是京城爆款,三個月之內畢竟傳遍開封府。
開封府下面縣城好些個,不只京城這一座城。
桑博聽的一愣一愣的,“蘇大人這麼厲害?”
“那是。”狄青與有榮焉,“你先回家安撫好你夫人,過幾天休沐就去找那小子商量怎麼寫。”
桑博鄭重其事應道,“好!”
小夫妻倆回家慢慢平復創傷,沒過幾天,開封府對石家村濫用私刑的處罰也出來了。
按大宋律法規定:致人殘疾者,徒三年;使人篤疾者,流三千里;謀殺人者,徒三年;已傷者,絞;已殺者斬。
民間私刑不好界定,但是開封府可以和大理寺刑部商量著給石家村的族老定刑。
當年石家村衆人的目的就是讓沈柔沉河而死,這事兒從最開始就是謀殺。
不過雖然石家村的人和柳青平都覺得沈柔已死,但是沈柔畢竟沒有真的被害死,所以不能按照殺人傷人來處理。
絞刑斬刑都被他們逃了過去,流放卻是怎麼都逃不過去的。
石家村幾位做決定的族老流放三年,看在他們年事已高的份兒上改為發配,歸入本地州府勞役,也可以拿銀錢來贖。
石永靖正當壯年沒得從輕處置,再加上為了借種給妻子下藥強迫這種骯臟事兒,不死也要流放三千里。
西北剛收回來的領土正需要勞力,大美沙州歡迎他。
石家村的人罪責明確好處理,倒是那柳青平看著罪不可赦,仔細一梳理卻沒怎麼違反律法。
下藥之事石永靖是主謀,他頂多算個共犯,打上幾板子就能放走。
沈柔被釘木板投河之事誘因是他,但是動私刑的是石家村的人,問罪的話就算能問到他身上也還是打幾板子就能放走。
沈柔沒死的消息要保密,官府告示只簡單寫了處罰,再多就沒有了。
圍在告示欄旁邊的百姓聽到石永靖被流放沙州時拍手叫好,到柳青平那里卻都覺得處罰太輕,怎麼著也得給他判個流放滄州才行。
可惜他們說的不算。
京城旁邊的村子沒有太窮的,那些族老能輕易左右村人的生死就說明了他們在村子里地位高,地位高意味著家底豐厚,判決出來後全都選擇了以錢代役。
也就是被發配的地方都在五百里內,換成八百里就連以錢代役的資格都沒有。
幾個族老平時在村里被村人捧著,走到哪兒都有三分面子,黃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就沒受過這麼大的屈辱。
官府衙門惹不得,石永靖還能惹不得?
要是放在以前,他們非得把石永靖一家逐出石家村不可。
如今官府盯得緊不敢用村規,不過沒關系,石永靖被判了流放沙州,石家只剩下他那不講理的老母親翻不出水花。
還有那柳青平,都給他們等著。
他們石家村世世代代安穩無事,怎麼讓他柳青平路過一下就成了衙門口中窮兇極惡的殘暴村寨?村子的名聲壞了誰來賠?
桑博已經做好套柳青平麻袋的準備,但是石家村的人動手比他更快。
桑將軍:好事兒啊!
套麻袋的人不是他,他看完好戲後還能去開封府再告石家村一個聚衆打人之罪,不光干干凈凈沒犯一點事兒還能看著仇家栽跟頭,再沒有比這更讓人心情愉悅的事情了。
至于流放沙州的石永靖就更不用擔心了,別忘了他的軍功是哪兒打出來的。
不是要把人做掉,直接弄死太便宜他了,當然是讓他在沙州干苦力干到老死。
只有衙門的處罰,還有他們另外給這些狼心狗肺的家夥準備的“大禮”。
蘇景殊揉著磨出老繭的手,非常認真的說道,“雖然我也很看不慣石永靖和柳青平的所作所為,但是幾位是不是忘了戶部有多忙?”
他在轉運司幫忙的時候忙的連上街溜達的時間都沒有,戶部的差事比轉運司還忙。
各地都在收秋稅,秋稅收完還有年底的核算,他連去勾欄瓦舍看戲的時間都騰不出來,應該騰不出時間寫話本子。
“這樣,等過年放假再寫。”蘇大人建議道,“或者去戲班子找人來排戲,正常人很難想象出這麼離譜的情節,這出戲寫出來必火。”
黑紅也是紅,能讓所有觀衆都破口大罵也是本事。
話說回來,白五爺想要把事情變成話本子是因為白五爺想當戲文里的大英雄,狄元帥和桑將軍怎麼也這麼積極?
都想當大英雄?
他們想當大英雄還用得著借助戲文?
狄青和桑博沒有過多解釋,知道沈離垢就是沈柔的人越少越好,即便知道蘇景殊不會往外傳也要以防萬一。
外頭的文人他們信不過,還是蘇大手子過年閑下來再說吧。
蘇景殊拍著胸口應下,諸位看官不要著急,等他閑下來立刻就動筆開工,一定讓大宋百姓都知道民間不可濫用私刑以及不能對讀書人有濾鏡。
不是所有讀書人都知書明理,運氣不好遇到個品性低下的讀書人能惡心半輩子。
話本子的題目他都想好了:《兩書生竟有一娃,孩子究竟要跟誰?》
狄青:……
桑博:……
這名字的確夠吸睛。
秋韻漸濃,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路邊的露水悄無聲息凝成霜。
計劃趕不上變化,蘇大人已經將過年假期安排的明明白白,然而秋稅還沒收完身上就有了新差事。
這次的事情比較急,需要他立刻動身離開京城。
遼國太後蕭氏去世,大宋要派使臣前去遼國吊唁。
兩國關系越發緊張,但是再緊張也得把禮數做全。
小小蘇大人連上好幾分奏疏請命,終于煩的官家松口讓他隨行。
出使遼國刻不容緩,蘇景殊和家人朋友打了聲招呼便包袱款款出發了。
不讓他當正使沒關系,他能蹭上個副使已經很滿足了。
這次出使遼國的正使是禮部尚書蘇頌,是的,就是他小時候見過的那位在軍器監發光發熱的蘇頌蘇大人。
他在大宋各地打轉,蘇大人在京城各衙門打轉,一不小心就當上了禮部尚書。
雖然他更想當兵部尚書,但是六部尚書都是虛職不干活兒,禮部就禮部吧。
使節團分兩部分,一部分從京城出發,另外一部分在大名府,兩部分匯合後再一同前往幽州。
遼國五京,上京臨潢府、中京大定府、東京遼陽府、西京大同府、南京析津府,又以五京為中心劃疆土為五道。
上京是皇都,其他四京雖然也設有朝廷,但是西京靠近西夏偏重防御,南京、中京人口衆多,官員也多是財賦官。
哦,南京析津府就是幽州。
遼國分南北面官分別治理以契丹百姓為主的北方和以漢人百姓為主的南方,也有四時奈缽制度來巡游五京。
上京是無可否認的首都,但是遼帝并不經常住在上京,皇帝會帶著朝臣隨寒暑、逐水草巡行于四季捺缽地,除了打獵捕魚祭山祀祖,連商討國事接見外國使臣也是流動進行。
春天捕魚夏天避暑,秋天射鹿冬天避寒,每季都有不同的活動。
大宋使臣去幽州比較近,遼國也不放心大宋使臣千里迢迢跑去臨潢府,所以年年接見大宋使臣都在幽州。
聽說幽州的皇宮建的格外奢華,錦緞包裹柱子獸皮做成地毯,生怕在接見外國使臣時少炫耀一點。
蘇景殊已經見識過西北的景象,難得有去遼國的機會讓他趕上說什麼都不能放過。
程夫人:……
老蘇:……
臭小子是一個年也不愿意在家里過啊。
小小蘇不服,吊唁這種事情花不了多長時間,年前肯定能回來,什麼時候他帶隊去遼國找契丹人要回燕云十六州爹娘再擔心,那才是真的有回不來的風險。
然後他就被親爹親娘揪著耳朵臭罵了一頓。
以前還能用童言無忌為由讓老天爺網開一面,現在這二十多歲的人了還能童言無忌嗎?
臭小子說話不過腦子,該罵。
蘇景殊:QAQ~
不管怎麼說,使節團還是準時出發了。
小小蘇大人對行程很是期待,大名府那半個使節團里有他三哥蘇轍,他們兄弟倆一起出使遼國,將來寫到史書上也是美談。
嘿,美滋滋。
蘇頌不是第一次出使遼國,老油條看著使節團中精神飽滿的年輕人,回想前些年一說要出使遼國就面如土色生怕選到自己的朝臣,不由感慨一句風水輪流轉。
如今不是他們大宋害怕和遼國交涉,而是遼國害怕和他們大宋交涉。
大宋軍隊銳意十足,契丹鐵騎卻早已不復當年英勇,這是幾十年沒有發生大規模沖突,真要開啓國戰大宋未必會輸。
如今不說開戰是大宋沒有準備好,一旦遼國那邊先犯賤,到時候就不是認輸服軟那麼簡單了。
火器的威力在西北戰場上盡顯無疑,誰都不知道軍器監里有沒有藏著威力更大的武器,契丹人不服只管來試。
大宋君臣幾代對燕云十六州念念不忘,真要能在他們這一代拿回來,史書上能把他們這一代君臣夸成什麼樣子簡直不敢想。
為了成為後世眼中生時瑞氣環繞死時百鳳朝天的神仙人物,為國捐軀根本不是事兒。
蘇景殊也想著去幽州探探情況,但是他還沒想到為國捐軀的地步,吊唁又不是談判,怎麼著也不能有生命危險。
然而同行幾日發現上到蘇正使下到趕車小卒都有種活著挺好死了賺翻的心態,小小蘇大人震驚的發現他竟然開始不合群了。
怎麼可以?
堅決不能不合群!
區區為國捐軀,帶他一個!
于是乎,使節團的氛圍越發詭異,弄得負責沿途接待的地方官員心里都開始發毛。
那什麼,這次出使遼國是為了給遼太後吊唁,不是去自殺式襲擊吧?
豪情萬丈的使節團:吼吼哈嘿!
衆人離開京城一路北上,走京城-大名府-滄州到白溝,大名府的官員早早在城里等候,看氣氛比京城使節團這些官員還要熱烈。
蘇景殊好幾年沒見他哥,這次見到激動的不得了,臨行前哥兒倆直接住在一起秉燭夜談。
反正路上沒什麼事兒,在馬車上補覺就行。
蘇轍見到小弟也高興的很,西軍平定西夏振奮人心,他遠在大名府也為弟弟感到自豪。
大名府和契丹人接觸多,他在這兒兩年多長了不少見識,如果朝廷能收回燕云十六州,他覺得他可以請命去燕云做官。
燕云十六州畢竟是漢家土地,百姓以漢人居多,說話用漢話,寫字用漢字,想來會比黨項人占據的西北各州更好治理。
蘇景殊:……
哥,你認真的?
雖然他歷史學的不好,但是他隱約記得歷史上大宋攻打幽州的時候遭到了幽州百姓的強烈抵抗,人家根本不愿意被大宋朝廷治理。
西北亂那是有番邦部落的首領不聽話,燕云十六州那是百姓以遼國百姓自居,他們覺得大宋攻打是入侵,兩邊根本不是一回事兒。
當然,大宋肯定要把燕云十六州拿回來,但是不能因為那地方曾經是中原的一部分就覺得里面的百姓對他們很友好。
大宋建國還不足百年,燕云十六州在遼國統治下已經一百多年,怎麼想百姓都不會大開城門夾道相迎。
兄弟倆意見不一致,還誰都說服不了誰,愣是坐在炕上爭論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匯合完畢的使節團精神飽滿的出發,蘇家兄弟倆坐在馬車里繼續爭論。
馬車隔音不好,使節團的人聽見動靜都湊過來,很快也分成兩派開始辯論。
蘇景殊震驚的發現,支持他哥的人比支持他的多的多。
怎會如此?
百姓是會潛移默化的,西北邊疆的漢人比番邦還彪悍,他們怎麼會覺得遼國統治下的漢人會和中原一樣斯文?
再說了,遼國和西夏不一樣,西夏學漢制學的不倫不類最後還改回了黨項舊制,說白了就是個超大規模的部落社會,遼國卻是正兒八經的有南北面官來系統管理治下百姓,那是和大宋一般無二的政權。
更何況遼國這些年一直暗戳戳和大宋爭正統,從當今遼帝的爹遼興宗開始,他們就認為他們是華夏正統,大宋才是那個偏居一隅的小政權。
早年契丹人對他們的起源有個青牛白馬的傳說,說是有個久居天宮的天女覺得天上的生活太無聊便乘云來到人間,坐著一頭青牛拉的車順水而下,這時有個神人騎著白馬順河向東,坐青牛車的天女和騎白馬的神人在河流交匯處的木葉山相遇,一個趕走青牛一個松開白馬,倆人就這麼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這就是契丹人關于他們祖先的傳說,遼太祖耶律阿保機對這個傳說非常重視,還在木葉山建始祖廟年年祭祀歲歲供奉。
現在不一樣,遼興宗直接讓史官在《實錄》里寫契丹人是炎黃後代,契丹人和漢人擁有共同的祖先,所以他們自稱華夏正統完全沒毛病。
唔,不知道遼太祖在地底下知道子孫直接給契丹族換了個先人後會不會給他幾個大逼斗。
第270章
*
遼和宋爭華夏正統,乍一聽好像怪怪的。
都說唐宋元明清,沒聽過唐遼元明清,碰瓷的吧?
但是對歷史了解的多一點就會發現,宋遼究竟哪個是正統或者都是地方割據政權還真沒有定論,就連歷史課本上這一章節的標題都是宋遼夏金并立。
後世五十六個民族有五十五個都是少數民族的情況下這個問題都爭論不清,如今宋遼并立百年并且大部分時間是遼國占上風的情況下更是誰說都有理。
遼國為了爭正統能讓史官在史書上寫契丹人是炎黃子孫,其他時候自詡華夏正統更是理直氣壯。
宋承唐制,他們遼國的典章制度也是學的唐朝,他們遼國更強,所以遼國才是大唐王朝的合法繼承人,你宋算老幾?
不是說身為漢人就能理所當然的覺得中原是他們的,大唐皇帝是無數民族的天可汗,他們契丹強大起來繼承大唐王朝的遺産有何不可?
遼國拿下燕云十六州後已經將中原視若囊中之物,燕云十六州原屬漢地,契丹人的大一統意識覺醒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儒家典籍說“夷狄進于中國則中國之”,看看看看,人家先賢都說了“華夏”和“夷狄”的區別不在血緣,只要他們契丹進入中原并穩定下來,他們就是正兒八經的“中國”人。
蘇景殊:……
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都是中國人,契丹人的意識很超前。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只要他們強大,自有大儒為他們辯經。
契丹人初入中原懂得不多,但是他們尊孔崇儒,治理漢人地區時用多用漢人,南面官的機構制度和中原一般無二,那少部分從中獲益的漢人為了維護他們的利益自然也會維護遼國的統治。
為他們辯經的“大儒”這不就出來了?
還有就是,遼太宗攻打後晉時後晉投降奉上了傳說中的傳國玉璽。
那會兒契丹人還沒意識到正統是什麼,拿到傳國玉璽也就是當個擺設,後來意識到成為華夏正統能理直氣壯的南下占據大片良田沃土,再回頭看看那不知真假的傳國玉璽……!!!
好東西啊!!!
後唐末帝李從珂在亡國時舉族與皇太後曹氏自焚于玄武樓,傳國玉璽從此不知所蹤,後晉獻上的那塊玉璽是他們的開國皇帝石敬瑭自己鑄的,根本不是秦時傳下來的那塊玉璽。
但是契丹人要和中原漢人爭正統,就算玉璽是假的也必須是真的。
說他們的玉璽是假的?好啊,有本事把真的拿出來!
他們大遼有秦時傳下來的傳國玉璽,你宋有嗎?
大宋、大宋還真沒有。
遼國惡心人的時候是真的很惡心,遼興宗覺醒正統意識後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拿分點,還以還以“得傳國玉璽為正統”為題來作為科舉考試的題目,可以說是在大宋臉上啪啪扇巴掌。
當年他們太宗皇帝率軍進入後晉的首都汴梁還在皇宮中稱帝并改國號為大遼,就算如今汴梁不在他們手上,他們滅了後晉就能接過後晉的正統,後晉之後的漢周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中原王朝不是講究什麼五德終始嗎?後晉是金德,金生水,那他們大遼就是水德吧。
至于從周那兒得來帝位的宋,嗯?周都沒地位宋哪兒來的地位?
五代梁唐晉漢周,契丹人非要這麼說的話大宋也沒法反駁。
那麼多理由擺在面前,宋人自己看看誰才是正統?
當然是他們大遼!
宋:……
對于契丹人自詡華夏正統的行為,大宋表示強烈譴責。
遼國有大儒給他們辯經,大宋遍地是大儒,還能在嘴皮子上輸給蠻夷?
罵!往死里罵!
漢人的自尊讓他們接受不了被番邦外族壓一頭,就算大宋經常被番邦外族欺負,讀書人的自視甚高依舊覺得遼國蠻夷之邦沒資格和他們相提并論。
澶淵之盟約定兩國兄弟之國又怎麼樣?那叫權宜之計!契丹人不會真覺得他們能和大宋平起平坐吧?
蘇景殊:……
就是吧,也不能那麼不把遼國放在眼里。
雖然他也是讀書人中的一員,但是不得不承認,大宋讀書人總是在不合適的地方挺直腰桿不服輸。
但凡把這份骨氣放到正經戰場上,之前幾十年都不至于被遼國和西夏聯合擠兌成那樣。
遼興宗之後的遼國在給大宋的國書中自稱北朝,稱大宋為南朝,說是互為南北朝都是中國,南北朝的稱呼一出來大宋朝堂立刻炸鍋。
見鬼的南北朝!他們大宋是大一統王朝!早晚要把該死的黨項和該死的契丹都干掉!
咳咳,對當時的大宋來說,後面那句純屬犯癔癥。
大宋的反擊是再次對遼國的行為進行強烈譴責,并在重編五代史的時候把契丹人作為“四夷”扔進了附錄里。
遼國:???
胡謅!這是胡謅!是赤裸裸的污蔑!
然後遼國為了報復就把大宋皇帝的發家史編入“四夷”扔進了遼朝國史的附錄里。
互相傷害是吧?來呀!
就……
你們高興就好。
世界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古代的世界也是如此。
每當蘇景殊覺得兩國交鋒是緊張嚴肅的大場面時,現實就會及時給他提個醒兒說政斗其實沒那麼可怕。
緊張嗎?的確緊張。
嚴肅嗎?見鬼的嚴肅。
平定西夏的確讓朝堂上下精神大振,但是現在來看,似乎有些精神過頭了。
朝中大部分人竟然覺得燕云百姓在契丹人手下過的凄慘,一年又一年的盼著大宋軍隊去解救他們,只要朝廷派軍隊過去,燕云各州的百姓肯定簞食壺漿熱烈相迎。
動動腦子啊親,老百姓真要過的那麼凄慘還用得著等大宋軍隊去解救?人家自己不會造反是咋?
黨項百姓被貴族欺壓成那樣偶爾都還敢動一動,燕云地區漢人、契丹人、奚人混居,官府欺壓的太狠他們立刻就能揭竿而起。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處造反百處響應,造反的百姓輕輕松松就能牽制遼國數十萬大軍。
燕云地區在遼國的治理下沒有生亂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百姓能照常安穩生活。
人家小日子過的好好的,憑什麼對陌生的軍隊笑臉相迎?
朝堂上的內斗都能打的雞毛亂飛,朝中有外族嗎?沒有,都是漢人。
不是身為漢人就一定會向著漢人,人貴有自知之明,不要想當然啊喂。
蘇景殊開始時還試圖說服他哥和使團里的其他人,據理力爭了三天後發現根本勸不動只能無奈放棄。
算了,等到了幽州再說。
等他們親眼看到幽州百姓過著太平和樂的日子,總不能還睜著眼睛說瞎話硬說人家過的水深火熱需要拯救。
蘇景殊放棄和其他人辯論,湊到蘇頌跟前問問題,“大人,您以前到過幽州,幽州城的情況到底是什麼樣兒?”
那什麼,他沒去過幽州,也不知道燕云地區是什麼情況,吵架的依舊也都是道聽途說,說服不了別人也不能單怪別人固執。
雙方都固執,雙方都是道聽途說,這還吵什麼吵?
難怪他們吵架的時候蘇大人不參與,估計聽他們吵權當解悶了。
從京城到幽州光路上就要花大半個月,不找點樂子還怪難受的。
可惜越往北越冷,趕路只能坐馬車,吵架也只能隔著馬車對著吼,換成春秋騎馬趕路那才叫熱鬧。
如果不怕趕路的時候喝一肚子風的話。
過了界河白溝就是涿州,也就是遼國境內,從涿州往北再走一兩日便是幽州。
雖然涿州、幽州百年前都是中原王朝的領土,但是近百年在遼國的統治下已經和中原有很大的不同。
趕路時見到的百姓以漢人居多,頭頂剃禿的契丹人以及打扮和頭發編成辮子盤在頭頂奚人以及打扮和漢人截然不同的其他少數民族也不少。
唔,這年頭沒有少數民族的概念。
蘇轍穩重的走在使節團中,看到弟弟的小眼神兒隔一會兒落到契丹人的發型上隔一會兒落到奚人的發型上,壓低聲音解釋道,“這叫髡發,契丹人覺得把頭頂的頭發剃光可以更好的和上天交流,所以頭頂不留頭發,只在兩鬢或前額部分留少量余發作裝飾,也有耳邊披散鬢發或者將左右兩綹頭發編成小辮兒的,總之都不好看。”
契丹人游牧為生,頭發太多不好打理,留這個發型估計也有為了方便的緣故。
嗯,還是不好看。
當街蛐蛐人不是君子所為,小蘇聲音極小,離遠一點都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也就是親兄弟,換個人過來他都不會說那麼多。
蘇景殊知道光明正大的蛐蛐人家的發型有點難為他哥,兄弟倆嘀咕了幾句便換了話題。
忽略契丹人奚人的發型,遼國境內可供他們蛐蛐的多的是。
這邊的店鋪招牌用的依舊是漢字,百姓日常交流卻不只漢話,而且分辨民族不能單靠衣著,要從發型、語言、衣著等多方面進行判斷。
漢人都覺得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會輕易剃頭發,但是衣服卻是怎麼方便怎麼穿,他們路上見了那麼多人,穿契丹服飾的漢人并不少。
古有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今有遼地漢人改換胡服。
是好是壞說不準,不過距離感是真的出來了。
從涿州到幽州短短一天多的路程,使節團里自信燕云十六州的漢人都非常期待回到大宋懷抱的人就沉默了下來。
他們只是自信,不是傻。
這邊的漢人穿衣服漢服胡服混穿,說話漢語胡語混說,只有頭發還保留著漢人的模樣,大概率還是因為胡人的發型太丑才沒變,這種情況下他們實在沒法違心說燕云十六州的漢人滿腔熱血只為大宋。
別說滿腔熱血為大宋了,燕云的漢人可能連大宋是什麼情況都不知道。
燕云地區沃野千里,遼國的稅收主要就出自這幾州,類似東南地區之于大宋,不到萬不得已遼國肯定不會放手。
何況燕云地區有的不光是人口財賦,地理位置也非常重要,在大宋手中大宋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阻擋北方外族入侵,在遼國手里契丹人可以長驅直入殺進中原。
京城北邊為什麼種那麼多樹?因為燕云十六州不在他們手上,中原地區無險可守,他們只能人工另造屏障來阻擋北方騎兵入侵。
唉,難辦。
遼國接見外國使臣都在幽州,城里的官員也多是漢人,這些年兩國來往頻繁,大宋京城有遼國使臣常駐,幽州也有大宋使臣常駐,兩邊對接待流程都很熟悉,使節團進城後便被負責接待的官員帶到專門接待大宋使臣的驛館休息。
燕云地區只有幽州看著繁華熱鬧,其他州縣的驛館城墻能將就著用就絕對不會修繕,使節團進入遼國境內便沒睡過一個好覺。
一路長途跋涉風塵仆仆,不修整修整根本沒法去吊唁。
從前遼國的駐宋使節是個美差,只有耶律姓和蕭姓能搶到的那種美差,而大宋的駐遼使節則是朝臣避之不及,被派到遼國比流放三千里還難受。
近幾年情況反了過來,大宋的駐遼使節成了香餑餑,遼國的駐宋使節成了無人問津的冷門差事。
官家挑人非常有眼光,駐遼使臣兩年一換,個個都是氣死人不償命的能人。
說他們在遼國挑事兒吧,人家什麼都沒干,說他們老老實實待在遼國吧,幾句話能刺激的幽州官場雞飛狗跳。
幸好遼國接見使臣只在幽州,真要讓他們去上京臨潢府,南面官北面官都得被他們嚯嚯的不得安生。
以前大宋使臣死在遼國境內也就死了,朝廷軟弱還打不過遼國,大概率只會在口頭上譴責幾句。
現在大宋使臣要是死在遼國境內,京城軍器監能搬到滄州準備打仗。
遼國的城墻比西夏結實?
轟幾炮就知道了。
嗨呀,誰能想到他們大宋使臣也能享受漢朝使臣的待遇,真是有朝一日刀在手敢叫契丹躲著走。
快活!
如今在幽州的駐遼國使臣名叫林邵,和蘇景殊是同年進士,倆人考中進士後一個被分到登州一個被分到邕州,全是窮山惡水還出刁民的地方。
難兄難弟剛得到任命時志氣滿滿,都覺得越難治理的地方越能顯出他們的能耐,還湊在一起對那些分配到好地方的同年指指點點,弄得酒局上的其他人看到他倆就翻白眼。
分到難治理的地方是對他們的考驗,干得好就是一飛沖天,倆人也都沒辜負官家特意給他們挑的地方,回京後一個去了西北一個去了河北。
蘇景殊在西北干著干著開始兼任邊州知州,林邵在河北干著干著就跑來幽州擔任駐遼國的使節。
嘿,去哪兒都不帶怕的。
契丹人難纏?有西南那些聽不懂人話的政權難纏?
他林才中是在西南第一重鎮邕州待足三年的猛人,就是山里的野猴子出來他都能心平氣和的和猴子講道理,區區契丹人不在話下。
“子安~”
“才中兄~”
許久未見的倆人張開雙臂,在衆人難以言喻的表情下互相表達思念之情。
蘇轍旁邊的禮部官員小聲說道,“子由,你弟見到你時是不是都沒這麼激動?”
蘇轍、蘇轍黑著臉不想說話。
不管怎麼說,使節團和大宋駐遼國使節成功會面,雙方都開心的不得了,和十數年前異國他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場面截然不同。
飄了,他們真是飄了,大宋還沒強大到那個地步,他們不能在敵國境內太囂張。
穩住、淡定、矜持、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嚯嚯嚯嚯嚯。
使臣間的友好交流結束,蘇景殊伸了個懶腰,亦步亦趨跟在他哥身後,“三哥,你會說契丹話嗎?”
經常和契丹人打交道必須得精通契丹人的語言,不然很可能因為語言不通被糊弄,大宋派往遼國的使臣有很大一部分都精通契丹語。
他蘇景殊例外。
他黨項語學的還行,契丹語只在學黨項語的時候順帶著學了點兒皮毛,還沒來得及深入學習就眼疾手快搶到了出使遼國的機會。
這會兒讓他一個人上街,遇到漢話契丹話混著講的百姓他還真不一定能聽懂對面在說什麼。
蘇轍在大名府幾年和契丹人打的交道多,契丹話聽倒是能聽懂,就是說不好。
“沒事兒,說不好是因為說的少,趁幽州契丹人多,去大街上溜達幾天就說的好了。”蘇景殊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我也一樣,在幽州待上一年半載想學不會都難。”
蘇轍:???
一年半載?當出來干嘛的?
蘇景殊樂呵呵推著他哥進去,“我就是說說,沒真打算在幽州待一年半載。”
“你就是想在幽州待一年半載,我們離開的時候也得把你拖走。”蘇頌安排好使節團的人員,聽到兄弟倆的談話沒忍住嘆氣,“天色不早了,都進屋休息,接下來還有場硬仗要打。”
西夏已滅,遼國在沙州沒討到半點好處,河西走廊的生意契丹人一點都沒摸著,遼國現在正是看大宋不順眼的時候。
好在現在和以前不一樣,大宋的軍隊在西北戰場上打出了威懾力,遼帝心里再憋著火氣也不敢輕易說動兵。
以前遼國想發兵就發兵,南下劫掠是家常便飯,反正大宋的軍隊擋不住,鬧到京城也只會發國書譴責。
口頭譴責屁用沒有,發一萬份國書也傷不到他們分毫,契丹人該劫掠還是劫掠。
現在不一樣,河北的防御體系已經建設的非常完善,契丹游騎敢越境沿邊守備就能讓他們永遠留在大宋境內,如此狠打了幾次,契丹人再也不敢和以前一樣隨意南下劫掠。
沒辦法,宋人連在界河捕魚的普通百姓都抓,越境劫掠的游騎落到他們手上還不得生不如死啊?
比不過比不過,他們認慫。
河北沿邊的契丹人這些年消停不少,但是遼帝心里估計還是有其他打算,不然先前因為西北開戰而調來的兵馬不會到現在還沒有調走。
遼國疆域廣闊,北方草原一望無垠,領土面積比平定西夏後的大宋疆土還要大的多,但是北方草原所有人口加起來都沒有燕云十六州多。
大宋想要回燕云,遼國肯定不會松手,所以這一仗肯定要打。
即便現在不打,將來也要打。
冬日里遼帝帶領群臣避寒,如今幽州南面官北面官齊全,契丹在制度上漢化不意味著官員都能心平氣和講道理,要是一言不合就動手,使節團還真打不過他們。
失策失策,應該多帶些衛兵護送,從六扇門調些高手也行,只靠現在這些衛兵實在讓他心里沒底。
蘇頌不是第一次出使遼國,上次來幽州的時候大宋還被遼國欺負的不敢吱聲,這次情況比上次好的多,契丹人也不敢無所顧忌的難為他們,但是他反而更緊張。
“大人,咱們帶了五百個禁軍將士,還是上四軍的精銳,用來保護使節團足夠了。”蘇景殊小聲嘀咕,“兵力太多遼國會懷疑我們要攻打幽州,五百足夠了。”
說實話,他感覺五百人也像要攻打幽州。
西軍打仗兩百人都敢出去埋伏對方的千人軍隊,他被西軍的戰斗力慣壞了,感覺需要動用五百人的戰斗都是大戰。
還有,他們不是來吊唁的嗎?遼帝應該不會在她親生母親辦喪事的時候搞事兒吧?
蘇頌雙手負後,“希望如此。”
不過他還是更希望遼帝要搞事兒。
蘇大人悠哉悠哉回屋,留下另外兩位蘇大人面面相覷。
蘇景殊:“哥,蘇大人這是緊張還是不緊張啊?”
蘇轍:“不知。”
兄弟倆:……
不知道為什麼,真的感覺有點像唯恐天下不亂。
算了,反正他們倆都只是副使,亂不亂的不重要,正使讓他們干啥他們干啥。
“哥,明日吊唁結束我準備和才中兄去街上看看。”
蘇轍頓了一下,狀似不在意的回道,“嗯,我也去。”
“好嘞。”蘇景殊年輕精力旺盛,趕了那麼多天的路也沒見他喊累,到驛館不說歇著還叭叭個不停,“王子純招撫番邦時包大人的名聲起到很大用處,我和官家寫奏疏的時候就提了幾句,咱大宋鐵面無私英明神出類拔萃的曠世逸才那麼多,不宣傳出去實在浪費。”
名聲不用白不用,萬一就冒出來第二個第三個俞龍珂因為欽慕他們大宋名臣而愿意歸降呢?
詩集是現成的,話本子戲本子也是現成的,契丹人本就喜歡在他們大宋的書坊里轉悠,不如遂了他們的意讓他們買書。
當然,他們能買到的書目得是朝廷指定。
官府出面指定書目顯得太有目的性,只需要在書坊耍個小心眼兒,完全可以讓契丹人買到他們指定的書還覺得是偷偷摸摸辦成了見不得人的大事兒。
“遼國朝堂附庸風雅之輩甚多,精通漢學的高官也不少,還有皇族穿漢家衣裳當自個兒是漢人,那些人對來自大宋的詩集都愛不釋手。”小小蘇興致勃勃的和哥哥分享自己剛打聽來的消息,“根據才中兄的觀察,幽州書市上賣的最好的不是別的,正是咱們二哥的詩集。”
蘇轍眼中劃過一抹驚訝,“當真?”
蘇景殊一臉理應如此的表情,“當然,契丹立國一百多年,有眼光的人多著呢。”
喜歡他們家二哥的詩詞很正常,不喜歡才是沒眼光。
呸,沒品的東西。
可惜直到現在都沒有哪個皇族因為喜歡他們家二哥的詩詞義無反顧棄遼投宋,革命尚未成功,二哥還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