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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1 章   銅首

    秦追不記得自己是怎么過的2019,左右不過是蹲在黑診所的院長辦公室里,用老頭子的破筆記本看奧特曼,白色的粉墻脫落得斑駁,電水壺咕嘟咕嘟,他聽著,突然想起來,哦,我很孤獨。

    時間跑到1919,秦追不孤獨了。

    秦簡端了個火鍋,切了薄薄的羊肉卷和他一起涮著吃,配著辣醬、蒜末和芝麻油、花生醬調的蘸料,和知惠一起吃光三大盒羊肉,才是此刻最鮮明的記憶。

    秦簡有些憂慮地和秦追說:“最近流感又起來了,這次倒的又是老弱病殘,那些從第二波流感里活下來的年輕人這次都沒怎么中招。”

    秦追含糊著回道:“那流感應該又變異了。”

    事實確實如此,菲尼克斯根本就沒問秦追是不是他跟林文宜說了他去酒吧的事,因為他知道只能是秦追跟林文宜說了,那又怎么樣。

    秦追說了就說了。

    菲尼克斯快速地吃完飯,就跑到沙發上找看電視的秦追。

    毛手毛腳的少年人放輕了動作,碰了碰秦追的肩膀。

    秦追按了暫停后偏頭,眉眼間有幾分困惑。

    菲尼克斯在他身邊坐下,既想挨著秦追坐,又怕自己會暴露,所以只能坐了個保持一指的距離,也無端顯出幾分忐忑。

    但在他身上,也并不會讓人懷疑。

    菲尼克斯自小時候知道了秦追是天生聽障,耳朵什么都聽不見時,就因為愧疚對秦追格外小心,甚至挑起了當哥哥的責任,一直呵護著秦追。

    菲尼克斯跟他打手語,想問他在表哥家怎么樣。

    可才開頭,林文宜的聲音就劈了過來:“菲尼克斯你后天就收假上課了你作業做了嗎!”

    因為秦追剛好也同一時間放假所以一直守著秦追所以還沒做作業的菲尼克斯:“……”

    他本來想說自己明天半夜補,秦追就抬起手跟他說:“哥,你去做作業吧。”

    菲尼克斯好想說不要,但他望著秦追那雙漂亮水靈的杏仁眼,在深呼吸了口氣后,憋屈地點了頭。

    然而在他起身時,秦追關掉了電視,和他一起站了起來。

    菲尼克斯眨眨眼,秦追打手語:“我還有幾套試卷沒寫完。”

    菲尼克斯:“!”

    剛才秦追是特意在客廳陪他吃飯的!

    “那我們一起。”

    菲尼克斯和他用手無聲地交流著,又笑得不值錢了起來:“小追,你真好。”

    秦追不明所以,但先點頭。

    菲尼克斯有時候奇奇怪怪的,他問過老師了,老師說可能是青春期來了。

    秦追上網搜過,這時候的人好像都會發生一些變化。反正菲尼克斯還是對他很好,那奇怪點也沒什么了。

    菲尼克斯和秦追一起在書房里做作業做到晚上九點多,菲尼克斯其實沒看進去幾道題,他眼尾的余光都集中在了秦追身上。

    他的小追,握筆的姿勢很漂亮,低垂著眉眼時有一種沉靜安定的感覺。

    而且因為盯秦追很久,所以菲尼克斯很早就發現過,秦追的眼睛不是全黑的,而是帶一點褐色,在光下會格外明顯。

    還因為他們一起長大,所以他知道秦追左耳耳垂那枚小痣是他十一歲時長出來的。

    一個非常漂亮的朱砂痣,他小時候不知輕重,經常上手揉捏。

    秦追也不惱他,每次他捏著他的耳垂玩,就抿著唇笑著看他。

    但想想無論是那個時候還是現在,秦追眼里對他都是滿滿的對兄長的親昵和信賴,而他早不知道什么時候變了心思……菲尼克斯有點心虛。

    九點半一到,秦追手腕上的手表設定的鬧鐘震起,他就放下筆,關了鬧鐘,準備去洗澡睡了。

    不是他寫完了卷子,只是他一直嚴格規律自己的作息,再加上天生聽障,他的娛樂項目很少,所以放假在家,不用熬到凌晨也可以做完作業。

    秦追給菲尼克斯打手語讓他加油,菲尼克斯點點頭,也催他睡覺:“快去睡。”

    秦追笑了一下,菲尼克斯就覺得這堆積起來的卷子都變得美好了起來。

    秦追和菲尼克斯的房間挨在一起,兩個人共用一間書房。

    菲尼克斯看著時間,自己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就去洗澡。他洗完澡后,沒有立馬進自己的房間,而是小心地摸進了秦追的屋子。

    哪怕知道秦追聽不見,某人還是因為做賊心虛,多少有點緊張。

    秦追睡覺喜歡拉開窗簾,于是皎潔明亮的月光會灑進屋內,落在他身上,將本就美好的少年渲染得更加美輪美奐,讓人有一種少年神明的恍惚感。

    菲尼克斯蹲在秦追床邊,看著側睡著習慣性抓著被單的秦追,抬了抬手,隔空掃過他的輪廓。

    他在網上經常能看到那種轉發,說什么睡姿代表著一個人是什么心理。

    而秦追從小到大就喜歡把自己縮成一團,還要抓著點什么、抱著點什么。

    以前他們背著林文宜看了恐怖片,不敢睡覺,偷偷擠在一張床上睡的時候,秦追就會往他懷里埋,會緊緊抓著他的衣襟。

    那時候菲尼克斯不懂事,以為是秦追害怕,所以之后就不帶秦追看恐怖片了。可后來好幾次和秦追一起出去玩,住酒店時,林文宜為了讓他照顧秦追,都是給他們安排一間房。

    他有時候半夜爬起來打游戲,就看見秦追也是這個姿勢。

    他有在白天問過秦追是不是怕黑。

    秦追說自己不怕。

    那時候的菲尼克斯已經很熟練手語了,速度也很快:“那你怕鬼嗎”

    秦追搖頭。

    菲尼克斯不明白,只以為秦追是在逞強,也沒有再問,而是送了個小夜燈給秦追。

    秦追是收下了,可他從來沒有打開過。

    所以一直到很后來上網沖浪了,看到了那些“睡姿圖解”,菲尼克斯才在想——

    “秦追是沒有安全感嗎”

    可是為什么呢

    因為…他還是覺得這里不是他的家嗎

    菲尼克斯蹲坐在地上,放下手,定定地看著秦追,眉眼隱在黑暗中,讓人看不清楚神色。

    秦追會離開他嗎

    他不要秦追離開他。

    秦追早上是六點鐘起來的。

    他睡眠質量還可以,所以一天睡八個小時就差不多了,久了他晚上容易睡不著,會導致作息混亂。

    起來后,秦追就開始練早功。

    他是舞蹈生,而且已經加入了舞團,舞團殘障人士居多,主要教秦追跳舞的老師也是一條腿的小腿裝了義肢。還有一些聾啞人。

    但舞團不全是吃國家補貼,因為他們舞團也是真的很厲害。

    秦追的老師是登上過國際舞臺的。

    秦追在舞團里主要跳女角居多,他身形偏瘦,柔韌度又好,而且因為那張臉是真的長得很漂亮,雖然并不完全是那種刻板印象中的女性該有的模樣,還帶著幾分英氣和凌厲,卻剛好適合塑造。

    菲尼克斯記著秦追要做早功,所以定了六點的鬧鐘。

    鬧鐘響時,他的腦袋嗡嗡的,但還是勉強爬了起來。

    他先去用冷水洗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了點,再裝作剛睡醒的樣子,咬著牙刷去舞蹈室。

    秦追小時候開始學舞時,林文宜和向興就把一個雜物間規劃了一下,清出來,給秦追改成了舞蹈室。

    菲尼克斯小時候因為和狐朋狗友們看了太多刺激的鬼片,還挺怕那個舞蹈室的。但舞蹈室里有秦追,他就不怕了。

    ——小時候,他就這樣了。

    因為秦追真的很像一個精靈,小時候是小小的精靈,大了就是好像被他圈養在家里長大了的精靈。

    在他的屋子里跳躍起舞,美得讓人失神。

    秦追聽不見動靜,所以是轉身的時候才發現菲尼克斯來了。

    他微怔了下,放下自己的腿,打手語提醒菲尼克斯:“哥,牙膏。”

    菲尼克斯看著穿著練功服的秦追,喉結微微滾動,吞咽了一點牙膏泡沫,感受了把透心涼,才沒在大早上本就朝氣蓬勃的時候鬧出尷尬場面。

    他慌忙回身沖到自己房間吐掉牙膏,腦子里還是秦追剛才的模樣。

    秦追長大了,穿的練功服和小時候那種緊身的已經不一樣了。

    他身上這套是菲尼克斯買給他的,白色的上衣,V領開到了溝線一點,順滑的布料,漆黑的長褲也是偏寬松的款式,但褲腳是收口設計,就很方便秦追練功,也很舒服。

    但就是這樣,會露出秦追大片的鎖骨,嶙峋精致,也白得晃眼。

    ……還好秦追只在家里穿這套練功,在舞團和學校都是穿圓領的T恤,還是窄圓領。

    菲尼克斯深吸了口氣,感覺自己燥得慌。

    所以他干脆在再洗了把臉后,就去找秦追,用手語跟秦追說自己去晨跑了。

    秦追壓根就沒懷疑什么,點點頭。

    菲尼克斯打手語:“你想吃什么我順路給你買回來。”

    秦追微怔,抬起手:“你跑那么遠嗎”

    他們這邊是別墅區,如果菲尼克斯要買東西的話,附近確實是有超市,但要跑出小區,到住宅區和別墅區中間去了。

    平時開車不覺得遠,但菲尼克斯跑過去,還是有點距離的。

    菲尼克斯:“跑跑腦子更清醒。”

    秦追不明所以,但跟菲尼克斯說:“想吃煎餅。”

    菲尼克斯笑著點頭:“再給你帶杯豆漿。”

    秦追彎眼,點點頭。

    他們放月假,林文宜和向興可不放月假,甚至夫妻倆今天還要出差。

    ——是臨近高考了,但他們學校是私立學校,高考前反而會給他們放個月假放松一下。

    林文宜和向興要出差的事,早幾天就告訴了他們,他們家也不是那種每天都要打個招呼提醒人什么的,所以秦追練完早功下樓沒見著林文宜和向興,也沒說什么。

    已經開始上班打掃衛生的阿姨用紙筆問他要不要吃早餐,秦追搖搖頭,接過紙筆寫:【菲尼克斯會給我帶】

    阿姨習慣性說好,又想起他聽不見,于是在紙上寫:【好,那我給你倒杯溫水墊一下】

    秦追點點頭,寫了謝謝后,就坐在了沙發上,打開昨天沒看完的動畫,等菲尼克斯帶早餐回來。

    五月的天,京都已經有點熱起來了,菲尼克斯陽氣又過旺,秦追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和菲尼克斯睡覺熱醒來的事,所以他知道菲尼克斯跑回來后肯定一身汗。

    所以在門響時,秦追就按了暫停,起身去玄關找菲尼克斯。

    然后他就看見菲尼克斯穿著無袖坎肩,露出肌肉結實有勁的手臂,額發微濕,笑著看著他。

    秦追輕眨了下眼,忽然想起來菲尼克斯高一高二時被他那些狐朋狗友忽悠著去打拳時的樣子。

    秦追去俱樂部找過他,所以他看見過菲尼克斯穿著黑色的背心,一身肌肉都被勒出來,比起赤身時更加給人沖擊感。

    無論是他倒三角的身材,還是五分褲下暴露出來虬結著肌肉的小腿,都帶著極大的壓迫感,沖擊著人的神經。

    秦追接過菲尼克斯遞來的袋子,指側不可避免地蹭到了菲尼克斯的手指。

    帶著點汗,還有菲尼克斯的溫度。

    濕濕的。

    菲尼克斯一直明白,秦追這個人在瓷白若神像的皮相下藏了一顆狠辣決絕的心,這是褒義的說法,因為在亂世之中,一個人擁有秦追那樣的容貌和醫術,若是再配一顆菩薩心腸,大概會死得很快。

    現在的秦追才是恰到好處的,他可以保留善良,也能對威脅他生存的敵人冷酷無情地呲出獠牙。

    現在秦追是真的認定了斷絕菲尼克斯的情絲對彼此都好,因此下了狠心,打算強行讓菲尼克斯戒斷“秦追”這個個體,如同一個嚴厲的哥哥用上最酷厲的手法糾正不聽話弟弟的惡習。

    菲尼克斯送走母親,回身坐到床上,單膝屈起,手臂搭在膝上,看著手腕上的手表。

    指針一格格的移動,菲尼克斯想,就讓他試試吧,看菲尼克斯.梅森羅德能不能戒掉秦追這個人。

    第 212 章   投資

    露娜主動敲了秦追:“菲爾是不是對你告白了?”

    秦追驚訝道:“很明顯嗎?”

    露娜用舌頭頂著腮幫子:“嗯,因為你不理他了,只和我通感問他的近況,這意味著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事,你對我們幾個都有很高的包容度,我懷疑就算我現在出門強搶民男,你也不會指責我的道德,所以唯一能讓你對他如此冷漠的就只有……”

    就只有菲尼克斯告白后,被秦追拒絕,而且為了讓那小子徹底死心,秦追也下了狠心。

    平心而論,寅寅不喜歡一個人就會直接拒絕,從不釣著人家,也算是他人品過硬的體現了,露娜這么想著,卻聽到秦追輕柔的問句。

    等到兩人分吃完鹵煮后,車也差不多開到了家。

    不是別墅,而是距離學校很近的一套小區。

    菲尼克斯家里有錢,這小區近到他倆走路也就二十來分鐘就能到。

    但林文宜還是給他們配備了接送上下學的司機。

    菲尼克斯按下電梯時的動作都是輕快的,還跟秦追打手語:“你終于和我一起等這邊的電梯了!”

    秦追之前是在舞團那邊,住也住在了那邊。

    舞團離學校和家都有點遠,坐車太奔波,所以秦追就住在了那兒,因為排練,所以一住就是大半個月,把菲尼克斯想得每天都恨不得能逃課去找秦追。

    最后還是秦追跟他說他跟老師說好了,學校放月假后,他也回家一趟。

    一是從菲尼克斯手里拿學校發的題,二是菲尼克斯問得實在是太頻繁了。

    總是問他什么時候放假。之后在秦追的陪伴下,菲尼克斯接受了光源的脫敏療程。

    他其實不想這么多人打擾他和秦追獨處的時間,但他知道他要是想要快點好起來的話,就得接受系統化的治療,光靠秦追一個人不夠。

    而現在已經八月中了,還有不到半個月,秦追便要去讀書了。

    ……他只有快點好起來,見到秦追的時間才能變多。

    除了脫敏療程開始了,菲尼克斯的藥也換了一批,同一種藥長期吃會有抗性,得時不時地換一換。

    第一次做脫敏的時候,菲尼克斯是抓著秦追的手接受治療的。

    這要是換個人在這兒,多少會有點尷尬,但秦追確實是很平靜地面對著這一切。

    哪怕有護士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秦追都很平淡,完全沒覺著有什么。

    反而是菲尼克斯莫名其妙地瞥了那個護士一眼。

    很多人都怕菲尼克斯,怕他那雙漆黑如深淵的眼眸,直勾勾地,第一眼的感覺就是無邊的危險寒意,這個護士也不例外。

    被他這么掃了一眼,當即就低下了頭,有種自己好像被什么變態殺人犯盯上了的感覺。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么想,但這位患者……真的和她之前接觸過的那些不一樣。

    他給人的危險感不是因為他是精神病患者所以才危險…說實話她從來都沒有覺得哪個精神病患者危險過,她是一個合格的醫生,哪怕是見到那種特別暴躁的精神病患者,最多也就是擔心一下自己會受傷,從來沒有過像面對菲尼克斯這樣的危險感。

    菲尼克斯給人的毛骨悚然感…似乎并不是因為他的精神疾病。

    秦追沒有覺察到菲尼克斯那一眼,但他感覺到了菲尼克斯扣著他的手緊了緊。

    ——菲尼克斯是和他十指相扣的,他的五指緊緊地夾著他的手指,穿在他的指縫中,秦追有點不太適應這樣的親密,他從小到大就沒有和誰這么親密過。

    但在菲尼克斯抓住他的手之前,菲尼克斯就跟他表達了他的緊張和害怕,也是秦追自己遲疑著主動問他怎么樣能讓他放松點,最后結局變成這樣的。

    秦追都感覺到自己的掌心有點汗了,也不知道是他的還是菲尼克斯的,也有可能是他們倆的。

    在屋內的光被調得亮了點后,菲尼克斯也很明顯地瑟縮了一下,甚至閉上了眼睛,一副不愿意面對的樣子,秦追也就沒有心思去想菲尼克斯是不是抓他太緊了。

    他微微側身看向下頜繃起的菲尼克斯,緩著語調開口:“菲尼克斯,沒事的。”

    他慢慢引導他:“我在這里,你睜開眼,不刺眼的。”

    其實秦追想不明白,菲尼克斯為什么會怕這個,難道被人強迫用光照過眼睛?

    秦追還沒繼續說話,菲尼克斯就做出了很明顯地想躲的動作,他頓了頓,就聽醫生說了句:“菲尼克斯,之前那么暗,你看清楚了秦追的模樣嗎?你要不要睜開眼看看他現在的樣子?”

    他用溫和的語氣說:“他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

    菲尼克斯倏地就睜開了眼。

    但他看向的不是秦追,而是醫生。

    那雙闃黑的眼眸中的戾氣幾乎要化作實質性的刀子將醫生扎死,醫生頓了頓,又見菲尼克斯一秒軟化下去,好像剛才都是他的錯覺一樣。

    菲尼克斯偏頭,在微微明亮了點的光線里去看秦追。

    秦追確實是個很漂亮的男孩子,這里的“漂亮”,并不是說他長得像人們刻板印象中的女性,而是好看、標致的意思。

    他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會特別舒服的長相,從前菲尼克斯就特別喜歡躲著偷偷盯著他看,總覺得糟糕得連泥潭都不如的生活,只要看看秦追,就好像拽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今天依舊晴朗輕松。

    那時候的秦追,還沒完全長開,臉尚且充滿稚氣和嫩意,現在的秦追,就是活脫脫的青年模樣,更加清雋勾人。

    像是一根翠竹立在那兒,讓人沒法不看他。

    菲尼克斯另一只手的指尖不由微微蜷縮了下。

    他感覺像是夢,所以想觸碰、描繪秦追的五官以此去把這個夢的印象加深。

    但秦追歪頭輕笑的模樣,又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不是夢:“怎么樣?”

    菲尼克斯知道他在問什么,他的喉結稍稍滑動了下,嗓音都干啞了:“嗯。”

    他慢慢道:“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不是“男孩子”,秦追就是人類里最漂亮的那一個。

    秦追頓了頓,無端覺得自己的心尖好像被這光燙了一下,也有可能是他也是第一次這么清晰地看菲尼克斯的臉,被他的五官晃了眼。

    他被他逗笑,又問:“有不舒服嗎?”

    菲尼克斯的身體其實繃得很厲害,他腦海里也在閃回一些片段。

    在封閉的房間里明亮的光線…睡覺都不允許關燈,燈的開關根本就不在屋內。

    還有電擊椅上對著他瞳孔照的白燈……

    還有被扒光了赤條條站在燈光底下,根本不允許他們做任何遮擋,只要敢擋,就會遭受更慘烈的懲罰……

    他瑟縮了下,秦追都以為要先暫停了,菲尼克斯卻堅定地搖了搖頭:“我…還可以。”

    他想要快點好起來。

    他想跟秦追一起出去。

    他不想在這里等秦追了,不想只能眼巴巴地望著門口,不想……

    菲尼克斯深呼吸了口氣,強行穩著自己的情緒,顫抖著看著秦追。

    他的阿追,比起和他一起窩在昏暗的蝸牛殼里,更適合站在光下。

    因為菲尼克斯現在開始進入差不多可以說是中期階段的療程了——最后階段是要菲尼克斯能慢慢接受外界,能接受更多的人接觸、相處,包括在秦追不在的時候——反正這會兒算是最累的階段。

    秦追都感覺到了幾分不容易。

    不過療程也不是天天進行,畢竟也需要松弛有度。

    今天就不治療,秦追思索了一下,買了盒拼圖,準備給菲尼克斯在他不在的時候打發時間,也是活動活動腦子。

    秦追特意買了很大且拼起來很難的拼圖,他到菲尼克斯家的時候,菲尼克斯現在已經因為療程加配合吃藥,說話的語調都不像之前那樣平緩了,而是有了情緒:“阿追。”

    他輕笑著,有一剎那讓秦追幻視了一個很健康的鄰家哥哥,因為中二不愛開家里的燈,還要拉緊了窗簾裝高手——動漫里總有這樣的橋段。

    秦追就被這樣的恍惚戳了下心臟。

    雖然菲尼克斯沒有問題的話他們好像大概率不會認識見面,但要是有這個可能的話,秦追會選擇這條路的。

    因為菲尼克斯能少很多痛苦啊。

    他拎著拼圖走進來:“我帶了拼圖來。”

    秦追定了定神:“一起玩嗎?”

    菲尼克斯:“好!”

    他們坐下來拆開拼圖,菲尼克斯現在能夠接受稍亮一點的光線了,所以屋內比起之前的那種昏暗低沉要好太多,拼圖也完全沒有問題。

    客廳足夠大,就在地上拼更方便。

    菲尼克斯還從冰箱里拿出了華隱中午帶來的切好的西瓜和芒果,一切真的自然到美好。

    菲尼克斯拆開了拼圖,看著圖紙頓了頓:“這是?”

    秦追跟他解釋:“是初音未來深海少女那個CG…就是一個虛擬歌姬,我很喜歡這套,還有這首歌。”

    不僅和社會脫節了好多年、而且從前就不是個二次元的菲尼克斯陷入了沉默。

    秦追并不意外他不知道,并且很有興致地一邊吃西瓜一邊開始跟他解釋。

    菲尼克斯大概弄懂了后,又忍不住想要早點能夠把手機聯網。

    他知道了秦追喜歡看動漫,他就想把有名氣的全部補齊,這樣他和秦追就會有更多的聊天話題。

    菲尼克斯的拼圖速度比秦追想象得快,拼圖這件事,其實除了對色彩的把控,更多的是記憶的考驗,所以也是一個智力戲。

    他看了菲尼克斯一眼,想起了自己的魔方:“那個魔方,你拼好了嗎?”

    菲尼克斯微頓,搖搖頭:“有點難…我再努努力。”

    秦追:“一面都沒有拼好?”

    菲尼克斯:“對不起。”

    “誒,”秦追倒是沒怎么懷疑:“沒有怪你啦,只是魔方的難度又在我心里刷新了一下,那個是不是好難?”

    菲尼克斯慢慢點頭,把記憶里同學之前說過的話說了一遍:“總是有一個色拼不過去。”

    秦追:“對對對!”

    他說:“我拼的時候也是這樣。”

    菲尼克斯看著他,彎彎眼。

    他和秦追…有共同點了。

    秦追打手語:“你有照顧好初一嗎”

    初一是他倆在小區里撿到的一條金魚。

    那時候剛好是個雨天,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可能是哪家買了金魚回去養,結果路上掉了一條出來,又或者是別的什么,反正是菲尼克斯聽見有魚在地上掙扎的聲音,他倆才在小洼坑里看見了一條小小的大耳半月,還是玫瑰尾,一看就不是小區里養的。

    菲尼克斯忙讓秦追去家里拿了杯子過來把魚盛起來,又跟物業和保安說了,還在小區群里說了,又貼了告示,都沒有人來認領魚,于是沒辦法,他倆就先養著了。

    秦追和菲尼克斯一起給它取了名,叫“初一”,因為是初一那天撿到的。

    又一起去逛了花鳥市場,采買了缸和增氧機。

    沒過兩天,秦追又刷到給魚缸造景的帖子,搖晃著菲尼克斯,用手語跟菲尼克斯說他們也造一個景吧。

    當時菲尼克斯還沒意識到自己喜歡秦追,實在沒辦法,跟秦追說:“下末好不好我約了朋友出去玩呢。”

    秦追就抿了下唇,松開他的手腕,穿了鞋,抱著作業本走了。

    他當時才高一,小孩子氣重,覺得什么有趣,就恨不得立馬能辦到。

    菲尼克斯推開他的邀請,他當然會不高興。

    尤其他不喜歡和菲尼克斯的那些朋友玩,這就意味著,菲尼克斯不僅是拒絕了他,還是要把他一個人丟在家的拒絕。

    所以秦追跑回了自己房間做作業,還把門給反鎖了,不讓菲尼克斯進。

    他回到自己房間后,也沒有去做作業,而是拿出手機,想去找自己初中時的朋友,或者一起跳舞的朋友,問問有沒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給金魚造景。

    ——他是跟菲尼克斯生氣,但他只是表明一下自己不高興,沒有說非要讓菲尼克斯真的拋下朋友陪他。

    他哥沒空,那他就找其他人好了。

    至于為什么要鎖門不讓菲尼克斯進他不大高興,暫時不想看見菲尼克斯,尤其他知道,他跑了,菲尼克斯過會兒就會追過來。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菲尼克斯哪怕知道秦追不開心了,會把門鎖上,甚至都聽見了,他也還是沒法跟秦追賭氣。

    心里是有一瞬不高興秦追總是這樣,生氣了就從他身邊跑開,還把門一鎖不讓他找他,可真的看回自己的作業本后,就無端會升起煩躁。

    不只是針對秦追的,卻是因為秦追而起的。

    更讓菲尼克斯這些年抓狂的是,因為秦追聽不見,他想哄人給他開門,都很困難,只能蹲在秦追門口給秦追發消息。

    【Z:小追,我錯了,我明天不出去了,我陪你一起去商場買東西造景好不好你開開門】

    秦追收到菲尼克斯消息的時候,已經在跟初中一個和他搭檔跳過舞,還出過表演節目的同學聯系上了。

    高中對方和他們讀的不是一個學校,但也還在學舞,他們偶爾還會互相分享對方一些新發現的好物。

    所以秦追切到菲尼克斯的對話框打字——

    【秦追:不用了,我約了我朋友明天陪我一起,你去玩吧】

    他朋友確實有興趣,尤其看了他發的照片后,特別興奮地夸贊初一很漂亮,他也想來看看。

    因此這會兒秦追的氣也消了。

    ——他一直都是這樣,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再說他就是有點郁悶,也沒到生氣的程度。

    因此秦追發完后,還是去給菲尼克斯開了門。

    正在打字的菲尼克斯頓了頓:“……”

    他干脆收起手機做手語:“你哪個朋友”

    秦追把聊天記錄給他看,告訴他是初中和他一起跳舞的那個同學。

    他給菲尼克斯看的時候,手機屏幕上剛好刷新出一條對方新發來的消息。

    【許生璟:那小追,我們明天幾點,在哪兒見】

    那一剎那,菲尼克斯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心里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

    心臟就好像被密密麻麻的針碾過一樣,酸痛的感覺,讓他大腦一嗡,第一反應就是——

    他憑什么像他一樣喊秦追

    但他還沒有對這事有所明面上的反應,甚至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個想法有多奇怪。

    秦追就打手語跟他說:“你答應了你朋友,爽約不好,我知道。”

    秦追在這方面,一向很懂事,也明白。所以自己發泄了一下情緒后,他就不會要求菲尼克斯什么了:“但我也很想早點給初一造景,正好我反正在家也是無聊,就和朋友一起出去玩,順便買東西回來。”

    他甚至還問菲尼克斯:“你什么時候出去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秦追想了想:“對了,你回來吃晚飯嗎”

    他做完這個手語,又很自然地接了句:“你不回來的話,等我們下午布置完后,我和他出去吃飯吧。”

    然而也就是這一句話后,直接讓菲尼克斯猛地抓住了秦追的手,狠狠地搖了兩下腦袋。

    常年和秦追相處,菲尼克斯著急起來的第一反應都不是說話,而是用手語強調:“不行!”

    他松開秦追的手,揮舞的每一下都分外有力:“我不去了!我和你一起去!他們就是約我去電玩城玩!又不止我一個!缺我一個沒什么的!初一是我們一起養的魚!它的家怎么能交給其他人布置!”

    秦追頓了頓。

    他從小到大,就習慣了菲尼克斯的霸道蠻橫,就是他和他有關的一切,他都不允許別人插足,所以秦追沒覺得菲尼克斯這樣有什么問題。

    他點頭:“好吧。”

    秦追做手語:“那我們三個一起去。”

    菲尼克斯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用手語問他:“你說什么!”

    秦追卻壓根不許他反駁了,還把他往外推了推,用手語警告他:“你不許跟我發脾氣,是你先拒絕我,所以我就去跟我朋友約好了,我不可能因為你又答應我然后再把我朋友推開。你要是不喜歡,你可以按照你的原定計劃,和你朋友他們去電玩城玩。”

    他直白地告訴菲尼克斯:“你如果選擇按原定計劃的話,我不會跟你生氣的。”

    本來也是菲尼克斯先約好的。

    “我不要!”菲尼克斯重重地比畫著手語:“我要和你一起去!”

    秦追也很強硬:“那就三個人一起,我不能那樣對我的朋友。”

    秦追說的話很有道理,菲尼克斯沒有辦法反駁,所以他氣得不行,也只能狠狠地用拳頭砸了一下墻。

    而秦追聽不見,根本不知道他發出了怎樣的動靜,但他知道菲尼克斯氣得不輕。

    他太了解他哥了,雖然林姨對他很兇,但他哥說到底也還是被捧大的少爺,習慣了被順著。

    但秦追可不會軟和下來再想折中的法子,就像他說的,他不能那樣對他朋友。

    所以秦追就那么看著他,擺出了一步也不退讓的架勢。

    菲尼克斯也很了解他,所以他知道,他不會退步。他要么就按照原定計劃走,要么就得和秦追一起跟許生璟一起玩。

    其實他跟許生璟也沒有仇,可他就是……

    菲尼克斯氣紅了眼睛。

    秦追看見他低垂下頭,肩膀都微微耷拉起來,雙手緊緊攥成拳卻說不出話的模樣,一下子就心軟了。

    他抿住唇,伸手拉住菲尼克斯的手腕,像以前那樣,在他手背上寫字。

    【哥】

    最后一筆勾完時,他又像從前無數次那樣,被菲尼克斯直接扯進了懷里抱住。

    秦追就抬起手,拍拍他的脊背,又去摸菲尼克斯的腦袋。

    他抬手時,還在想他哥真的越長越高了,以前揉他的頭手不用抬這么高的。

    菲尼克斯很喜歡他摸他腦袋,秦追也知道。

    所以揉兩把后,他就感覺到他的身軀慢慢放松了下來。

    秦追就在他的肩胛骨寫字:“還生氣嗎”

    菲尼克斯搖搖頭,也在他的肩胛骨比畫著:“對不起。”

    “沒關系。”秦追慢慢寫:“那你明天怎么打算”

    菲尼克斯想也沒有想,就松開秦追打手語:“我和你一起去!”

    秦追彎眼:“那我告訴許生璟一聲。”

    菲尼克斯心里不舒服,但還是點了頭。

    后來,他們自然是一起去買了東西,還一起給魚缸布置了造景。

    菲尼克斯心煩意亂地看著那個魚缸好幾個月,最后終于以換水的時候不小心把東西摔了為借口,重新跟秦追去買了新的東西、重新布置,抹去了這個屬于他和秦追的家里的外人的痕跡。

    ……

    回想起這件往事,菲尼克斯就摸摸鼻尖,覺得自己那會兒真傻缺。

    都那樣了,居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喜歡秦追的。

    還有,秦追難得主動說和他一起出去玩兒,他居然拒絕!居然拒絕!!!!

    菲尼克斯回想起當年,只恨不能掐著過去的自己狠狠搖晃一下,問他知不知道自己拒絕了什么!

    羅恩瞄他一眼,又偷瞄一眼,心里將兩個哥哥的情感糾葛在心里過了幾百遍,最終憑借自身對情感的敏銳感知,確定了菲尼克斯應該是對寅寅告白了,但是又被拒絕,因此最近被冷處理中。

    小羅尼謹慎措辭:“他過得很好啦,最近還給玻爾茲曼爺爺的項目投了一大筆錢。”

    菲尼克斯看出他不自在的樣子,順著羅恩的話問:“一大筆錢?”

    羅恩便將事兒的前因后果一說。

    菲尼克斯認真聽著,羅恩一邊說一邊看他的反應,沒能看出門道,只覺得這個哥哥神態沉靜。

    良久,菲尼克斯才嘆了一聲:“真不愧是他。”

    這種面對感情問題時說斷就斷的決絕,敢對有意義的科學研究項目投錢的果斷,還有搞事業時的專注與專業。

    不愧是秦追。

    第 213 章   出發

    大約到了1919年5月,菲尼克斯的梅森羅德家族培訓暫時告一段落。

    作為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法學生,他現在一邊念書,一邊被泰德叔叔帶到了州長的秘書室里做實習生。

    “算是頗有收獲。”

    菲尼克斯如此評價自己這段日子,他親眼看到了泰德叔叔為了連任所做的準備,與各方的聯系,如何磨一篇演講稿并搭配肢體動作,使自己富有感染力,以及如何在不得罪同階級的同時最大限度實現自己對選民的承諾。

    這是一個北美男人能夠接受的最頂級的教育。

    但親秦追,菲尼克斯顯然是不敢的。

    所以他只能化悲憤為力量,在考場上唰唰做題。

    考試的時間過得也很快,秦追和菲尼克斯不是一個考場,秦追這邊的考場老師得到過叮囑,知道秦追聽不見,所以每次說注意事項的時候,都會遞本子給他看。

    快要收卷的時候,也會敲敲桌子提醒他。

    最后一門考完后,饒是秦追,都有一種輕松了的感覺。

    他估得準,知道自己的文化成績能過,但卻不免有些擔心菲尼克斯,所以和菲尼克斯回家——別墅那個家后。

    在林文宜張羅著要做一大桌好吃的給他們時,他就拉著菲尼克斯到了書房,讓他寫幾個分高的大題的答案給他。

    菲尼克斯彎眼看著緊張的秦追,心癢得不行。

    好想像他媽那樣,把秦追抱在懷里狠狠親一口。

    菲尼克斯提筆寫了,還把自己的步驟寫了出來。

    秦追仔細看過后,稍微松了口氣。

    菲尼克斯就一道大題算到最后步驟錯了,所以答案有點偏差,但其他題答得很好。

    他抬眼望著笑瞇瞇看著他的菲尼克斯,就知道菲尼克斯在想什么,所以他打手語:“我想和你一起讀大學。”

    哪怕不是一個系,也想和菲尼克斯一起。

    不和他哥在一個學校的話……他會有點害怕,會不知道該怎么辦。

    秦追認真道:“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考上。”

    菲尼克斯的笑容凝固,深呼吸了口氣,指甲掐進了掌心,深深陷了進去,才勉強克制住自己想要一把抱住秦追的心:“我會考上的。”

    他抬起手,鄭重地跟秦追做手語,就像當年鄭重地跟秦追說他會保護他一輩子一樣:“我答應過你的。”

    菲尼克斯再度彎眼笑起來,那張充滿攻擊性的臉明媚粲然:“我會保護你一輩子。如果我沒法跟你讀一所學校,又怎么保護你呢。”

    聽到這話,秦追也笑了起來。

    他動動手,有點想抱他哥,想以此說謝謝——菲尼克斯不喜歡他跟他說謝謝,但擁抱也是一種謝謝,這個菲尼克斯能接受——可他又想到他哥不怎么和他肢體接觸了,秦追也只好作罷。

    剛好這時愉快的林文宜輕盈地飄進來,敲了敲他們的門。

    菲尼克斯看過去,就聽林文宜跟他說:“晚上還想吃點什么”

    菲尼克斯先用手語加嘴巴跟林文宜說了句:“你這樣看上去好嚇人。”

    林文宜微微一笑:“你不要讓我在這么高興的日子里揍你。”

    菲尼克斯:“還只是考完,沒揭榜呢,你這么高興干嘛。”

    林文宜理所當然:“你們完成了一場‘戰役’,無論漂不漂亮,終歸是完成了,這就值得慶祝啊!”

    菲尼克斯輕嘶:“你們資本家說話好雞湯。”

    林文宜舉起了自己的拳頭。

    菲尼克斯明智地閉上了嘴。

    秦追沒有參與進他們的對話中,但能通過菲尼克斯配合的手語大概猜到他們說了什么,故而笑得有點坐不住,撐著桌面,嗓子里也發出了一點音節。

    菲尼克斯很喜歡聽秦追的聲音。

    他覺得秦追的聲音很好聽,可無奈秦追平時不會出聲,只有很著急的時候,才會無措地發出幾個音節,平時都是安安靜靜的。

    因為他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所以他無法判斷自己的聲音是大是小,有沒有吵到人,也無法判斷自己是不是發出了“怪聲”。

    ——事實上,秦追嗓子里發出的音節的確和追常人不太一樣,可菲尼克斯從不覺得是怪聲。

    他第一次聽見秦追咿咿呀呀的時候,就感到神奇。

    那時候的他,就在想秦追好像電視里的那種精靈。

    不會人語,說著精靈間才能聽懂的話。

    故而菲尼克斯在捕捉到秦追的聲音時,就下意識地偏過頭看向了秦追,走了一瞬的神,還是對上了秦追的笑眼,才面前定了定心神,問他:“你晚上想吃什么”

    秦追緩了緩,想了下:“想吃海鮮雜燴。”

    這幾天林文宜怕他們吃涼性食物會鬧肚子,所以特意叮囑他們別吃。

    其實秦追也沒有說特別鐘愛海鮮,但特別被禁止了一后,就感覺很想吃。

    菲尼克斯點點頭,林文宜也看見了,不需要菲尼克斯轉述:“好嘞。”

    她又用手語問他們:“你們那個晚會,什么時候去需不需要穿正裝。”

    菲尼克斯聽到這話就輕嘶了聲:“媽!我們一群同學!穿什么正裝!穿常服就行了!”

    林文宜白了他一眼:“你要不要跟我打賭肯定有很多小姑娘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你那幾個朋友也絕對會穿得很騷包。”

    “那是他們的事!我才不要去玩還要穿正裝。”

    菲尼克斯嘀咕:“平時跟你們去宴會就夠憋屈了。”

    林文宜:“……”

    她拳頭又硬了。

    她到底是為什么生了這么個土匪一樣的兒子啊!

    林文宜看見菲尼克斯就糟心,于是溫柔地問秦追:“小追呢你們畢業晚會,你想穿什么去”

    秦追彎眼:“我和哥哥一樣穿簡單點就好了。”

    林文宜:“好,那我到時候安排司機給你們。”

    畢業晚會就在高考完的第二天晚上。

    秦追和菲尼克斯確實穿得比較隨意,只是菲尼克斯刻意看了下秦追穿了什么。

    這會兒京都已經熱起來了,所以秦追穿了件白色帶藍色潑墨感的T恤,還有一條黑色的工裝褲。

    沒了校服,稚氣卻沒褪去多少,但整個人看上去還是少了些乖軟,多了點少年的清雋。

    菲尼克斯就穿了件黑色帶藍色潑墨感的T恤——這兩件T恤確實是同款,還是林文宜買的,美曰其名兄弟裝。

    她當時把衣服給秦追和菲尼克斯時,還懷戀地說了句,以前她和秦追的母親余三月就經常穿閨蜜裝。

    ——林文宜和余三月算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

    兩人一開始住一個大院,余三月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優秀、文靜溫柔。林文宜從小到大聽最多的話就是“你和余三月玩那么好,就不能學學人家文靜一點嗎!”

    林文宜對此一直都是吐吐舌頭就跑了。

    余三月和她是關系最好的朋友,無論是學生時代,還是后來雙方互相談了戀愛、工作、結婚生子……她們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最信賴的人。就像是親姐妹一般。

    所以對于她來說,秦追就是她的兒子。

    不僅僅是因為這么多年的感情,還因為她和余三月的關系。

    所以在秦追的父母意外身亡時,她也按照約定,雷厲風行地去將秦追接了過來,以資助的身份,守護余三月給她留下的最后的遺物。

    也是因此,在秦追和菲尼克斯穿著極其相似的衣服站定在林文宜面前時,林文宜又不免有些恍惚。

    這些年看著秦追和菲尼克斯待在一塊兒,她總是會恍惚著想,當年她爸媽、三月的爸媽,是不是就是像她這樣在看他們。

    “……小追。”

    林文宜招招手,秦追就走到了她跟前站定,由著她拉住了自己的手。

    林文宜靜靜地看了會兒和余三月長得有八成像的秦追,隨后抬手,溫柔地打著手語:“過兩天我們去給你父母掃墓吧。”

    秦追點點頭,他對自己父母的記憶很模糊了,所以反而沒有林文宜那么多動容:“好。”

    林文宜又摸摸他的頭,這么多年了,她依舊還是會難過鼻酸:“以前我和三月也像你和菲尼克斯一樣,關系那么要好,彼此之間沒有任何秘密。”

    她經常會跟秦追說他父母的事,秦追也很愿意“聽”,所以他認真地看著。

    林文宜低著眼打手語:“哪怕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但她對于我來說,就像是我的親姐姐一樣。因此即便后來我們長大成人,步入社會,戀愛結婚……我們都始終沒有斷過聯系。”

    她笑著跟秦追說:“所以小追,這里永遠是你的家,因為我這里,也永遠都是姐姐的家。就算你長大了,你也還是我的兒子,是我的孩子。”

    秦追明白了林文宜為什么突然要跟他說這樣的話。

    他有點鼻酸,記憶里是還隱約記得林文宜在他父母還在的時候,就經常跑到他面前來抱他、親他,給他買很多玩具……

    秦追彎下腰,抱住了林文宜。

    手語的力量是微弱的,但擁抱能傳遞的東西很多。

    這一點是菲尼克斯教給他的。

    秦追在菲尼克斯身上感受到過,所以他每當覺得自己不知道要“說”什么好了的時候,就會去抱一抱林文宜或者向興。

    告訴他們,他很珍惜他們,很珍惜這個家。

    林文宜也抱住了他,又拍拍他的背:“好啦。”

    她吸了下鼻子,在秦追松開她后,重新再打了一遍手語:“好啦,去玩吧。”

    秦追點點頭,笑著揮揮手:“媽媽。”

    他打手語:“拜拜。”

    林文宜揮揮手:“拜拜。”

    秦追回到菲尼克斯身邊,拉了一下菲尼克斯的衣袖:“哥。”

    他說:“走吧”

    菲尼克斯掃了眼他的手,點點頭,心卻有點沉重。

    他對不起余姨,也對不起他媽媽。

    因為他已經沒有辦法以看待弟弟去看待秦追了。

    去往畢業晚會的路上有點安靜。

    秦追覺察到了菲尼克斯的沉默,眉眼間流露出困惑,偏頭看向了低著頭的菲尼克斯。

    他安靜了幾秒,輕輕拉了拉菲尼克斯的衣袖。

    菲尼克斯回神,撞上秦追有點猶豫的視線,反而先一步問秦追:“怎么了”

    秦追抬起手,慢慢打手語問他,好像這樣,就是緩著語調在和菲尼克斯說話一樣:“你真的很不想去嗎”

    菲尼克斯微怔,意識到秦追誤會了什么,頓了下后,跟秦追說:“如果我說是,我們就不去了嗎”

    秦追想了想,然后點了點頭。

    菲尼克斯呼吸一滯,心跳又隨著他的凝滯而錯亂狂跳。

    他可還記得高一的時候,因為給初一造景那事兒,兩人起了什么爭執。

    那會兒秦追可是義正詞嚴地說他跟朋友約好了,就不能爽約。

    事后菲尼克斯答應了三人行,他也還是認真地跟菲尼克斯說他脾氣發得不應該,說他剛才過分了。菲尼克斯還老老實實地點頭認錯,現在想想,都覺得郁悶憋屈。

    ——倒不是沖秦追,就是恨自己那會兒不懂事,早知道一開始就答應秦追就好了。

    秦追都跟他撒嬌了!他到底是腦子進了多少水才能說出可他跟朋友約好了去玩了這種話的!

    而現在,當年絕不偏心他一點的秦追,卻愿意在都在群里跟楊道他們說了出發了的情況下,因為他說不想去,就不去了。

    秦追……會在這種事上向著他了,也會偏心他了。

    菲尼克斯有點恍惚,甚至開始忍不住得寸進尺,去想秦追會不會也和他一樣……

    他們是一起長大的,既然他會對秦追動心,那秦追會不會……

    “哥。”

    然后菲尼克斯就看見秦追做了個“哥哥”的手語:“你如果不想去的話,那我們在群里說一聲還是不去了”

    菲尼克斯瞬間清醒了許多:“…不用。”

    他微微低下眼簾:“以后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呢,去一趟也好,聚一聚。”

    秦追點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答應楊道。”

    甚至……等到大家出了社會,都不知道還能不能這么純粹地一起玩了。

    大部分人都涉及商場利益啊。

    秦追歪著頭看菲尼克斯,想他哥偏偏是最在意這些兄弟情義的。

    原來是這樣。

    菲尼克斯松了口氣,又忍不住問秦追:“那…既然如此,你為什么會說如果我不想去就不去算了”

    秦追偏頭,漂亮靈動的杏仁眼即便是帶著困惑時,都分外動人:“因為你跟他們更熟啊,他們大部分人,拋開同學的身份,也都算是你的朋友,既然你都不想跟你朋友一起玩,那就沒有必要去了。”

    菲尼克斯立馬就意識到了,秦追是因為他才答應去畢業晚會的。

    他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秦追的用意。

    于是乎,那一顆冒著酸泡又帶著壓力,醞釀出了一瓶五味雜陳的調料的心,瞬間就輕松了起來。

    菲尼克斯的指尖微動,在這一刻真的無比想要將秦追抱進懷中。

    他的小追,真的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菲尼克斯深呼吸了口氣,到底還是沒忍住。

    他伸出手,也在伸手的剎那,就想——

    管他那么多,先抱了再說。

    將秦追納入懷中的剎那,菲尼克斯明顯地感覺到秦追頓了一下。

    他也跟著瞬間緊張起來,都準備松手說對不起了,秦追就抬起手,和往常一樣地回抱了他。

    還在他的肩胛骨一筆一劃地寫字:【你又愿意抱我了】

    菲尼克斯一怔,就感覺到他的小追,干干凈凈、不帶一絲雜質,照得他更加污穢難堪地繼續寫——

    【所以你最近怎么啦一直在避免和我貼貼……我還以為你青春期來了,嫌貼貼太黏糊,沒男子漢氣概,突然要面子了呢。】

    “隨時準備著,歐巴,我現在可以出發去海岸了,對嗎?”

    秦追打了個響指:“沒錯,你可以開始這場挑戰了。”

    聽到他們的對話,游泳隊的女孩們紛紛激動起來。

    有個藍眼女孩激動地跳起來:“知惠要開始了,橫渡英吉利海峽!”

    1875年,一個名為馬修.韋伯的男人成為了世界上第一個有記錄的橫渡英吉利海峽的泳者,在那之后也有其他男人去挑戰這項成就,但還沒有女人做到過。

    女孩們早就知道知惠有這份野望,但沒想到這一天會這么快就到來。

    知惠將黑發擰了擰,瀟灑道:“我等這一天好久了。”

    第 214 章   不易(二更合一)

    說起從瑞士到法國的路,決不能說是一帆風順。

    以前秦追帶著知惠、羅恩、菲尼克斯、露娜一起走的時候,五個人一字排開,找不出一個海拔低于一米七的,威懾力十足,而且菲尼克斯和露娜出遠門時是肯定會帶護衛的,一群猛男猛女,自然能威懾心懷不軌之輩。

    現在留在瑞士的印加戰士都要守著MD藥廠,維持藥廠經營,自然不能跟秦追一起走。

    秦追帶著知惠,羅恩拉著和他一起過暑假的女友希娃,馬瑞娜夫人也帶著兩個對海峽游感到好奇的女孩,都是想要參加明年奧運的瑞士女子游泳運動員里的精英,一伙人女多男少,在某些人眼里就成了肥嫩的羔羊。

    尤其是隊伍里最高的秦追外形并不威武,還是個黃皮。

    從上火車開始,秦追抓了兩個小偷,為了座位和放行李的問題和別人吵了四場架,暴打了六個想調戲良家婦女的男人。

    秦追和菲尼克斯約定好,再一起吃過了中飯。

    食堂吃得很豐盛,秦追是吃不胖的體質,就是吃多少都不長肉,更何況他本來就胃口小,所以他飲食上倒不會太注意,通常都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秦追要了烤鴨飯,菲尼克斯則是點了小碗菜套餐。

    烤鴨飯小份的對于秦追來說也挺大份了——北方食量,小份都是南方的大份。

    不過秦追不用擔心浪費食物,他先吃,吃不完就給菲尼克斯。

    他們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的,秦追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好。

    秦追喜歡先把青菜挑了吃,吃過后,塞兩口飯,他的筷子就伸向了菲尼克斯的食盤里。

    菲尼克斯下意識地用筷子先擋了他一下,然后給他做手語:“那個辣子雞很辣。”

    秦追輕眨了一下眼:“試一小塊。”

    他吃不了辣,但又菜又愛玩。

    菲尼克斯沒辦法,給他挑了一點難得能找到的碎肉。

    秦追從他筷子上接過那塊碎肉,放到了自己的嘴里。

    辣子雞是好吃的,但辛辣瞬間就在他的口腔里炸開,秦追囫圇咽下,被辣得抽了下氣,也下意識地就去拿了菲尼克斯的冰汽水。

    菲尼克斯第一時間其實沒有意識到有什么不對。

    他看著秦追鼻尖被辣出細汗,無意識地微張著唇緩著時,腦袋就嗡了一下,都無法找到自己的思緒在哪兒了。

    秦追很白。秦追的心臟漫起鈍痛的感覺,他幾乎都是憑借著本能在安撫菲尼克斯,大腦好像很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又很混亂。

    他配合著醫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菲尼克斯冷靜地接受了鎮靜劑。

    ——就這樣,菲尼克斯還不愿意讓其他人給他打,非要秦追他才放心。

    但秦追不會注射這個,只能哄他說讓他先接受醫生給他打,他看一看,學一學,下次他給他打。

    注射完后,因為菲尼克斯的抗藥性有點強,所以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平復下去,秦追也趁著他還清醒的時候哄著人去了沙發上。

    還好他哄了。

    因為坐到沙發上沒一會兒,菲尼克斯就睡沉了過去。

    他不愿意松開秦追,秦追直接被他的重量壓了下,整個人差點倒在沙發上,還是撐著才勉強支撐起來。

    但要掰開菲尼克斯緊抱著他腰身的手,還是掰不開一點的。

    秦追只能一邊靠著沙發扶手,一邊借著一點微弱的光源去檢查菲尼克斯身上的傷。

    華隱和滄浪都在屋內,但他沒來得及跟他們打招呼。

    他看了看菲尼克斯的手臂,有很明顯的抓痕,還有些擦傷,好像還撞到哪兒了,瘀了一塊。

    他抿著唇,勉強支起了菲尼克斯的腦袋,手指穿過他的發絲,撩起他的額發,就看見他額角還有一塊觸目驚心的撞傷,血已經止住了,但他的發間還沾著血,秦追這一摸,手就臟了。

    他檢查完自己能檢查的地方后,就看向了在跟醫生講話的華隱和滄浪。

    華隱對上他的目光,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小追,對不起啊,又麻煩你了……”

    “沒事。”

    秦追捻著指腹上的血漬,輕聲:“怎么突然就開始做光這方面的脫敏了?”

    負責菲尼克斯的主治醫生很冷靜地說:“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的,我們就進行了一次嘗試。”

    他跟秦追道:“其實我感覺如果下次脫敏你在的話,可能成功率會比較高。他很信任你。”

    秦追沒有說話。

    主治醫生也沒有在意,而是繼續跟華隱他們說后續的治療方案的調整,其余人則是過來小心地幫菲尼克斯處理了一下傷口。

    秦追聽了半嘴,更多的注意力還是在緊緊抱著他的菲尼克斯身上。

    菲尼克斯抱他特別用力,到現在手臂的青筋還是微微暴起的,秦追的呼吸都有幾分困難。

    要不是因為確定菲尼克斯不至于這都能演,秦追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其實沒有睡著了。

    主治醫生走了后,華隱看向秦追:“小追,我陪你等他醒來吧。”

    秦追沖她笑笑:“沒事的阿姨,你和叔叔去忙吧,他醒來后不會做什么了的。”

    今天不在計劃中,他沒有帶警報器,其實是不安全的,但秦追并不害怕菲尼克斯。

    他知道并且確定菲尼克斯不會傷害他。

    而且他有話想要跟菲尼克斯秦獨聊聊。

    所以秦追又問了句:“阿姨,菲尼克斯注射鎮靜劑后大概什么時候能醒呀?”

    “這個是短效的,他有抗藥性。”

    華隱想了想:“醫生說半小時左右就會醒來了。”

    秦追點頭:“好。”

    華隱和滄浪也走了后,秦追緊繃的身體才放松下來了一點。

    他很怕他們萬一跟他說什么菲尼克斯沒他不行這類話,他會不知道要怎么辦。

    ……秦追是很吃道德綁架這一套的。

    還好沒有。

    也還好兩位長輩都是那么好的人。

    秦追鼻尖微動,嗅著菲尼克斯身上散發出來的藥味,又偏頭看著上半身都壓在他身側的人,在心里嘆了口氣。

    他低估菲尼克斯了。

    他以為他最多就是裝一裝,沒想到他這么狠,直接刺激自己。

    半小時的時間不長,但因為秦追什么都做不了,被菲尼克斯這樣抱著,開得過低的空調的冷意也影響不了他,反而有幾分暖和,弄得他都有點困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菲尼克斯醒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抱著的是他,菲尼克斯在他肩頭蹭了蹭后,惹得秦追的身體再度緊繃起來。

    他又埋首在秦追的肩臂上,無聲卻用力地深吸了口氣。

    他的阿追。

    菲尼克斯閉著眼睛,眸中冰冷的算計和幾乎要成戾氣的侵略占有欲全部被遮在其中。

    他的思緒漸漸明朗,受了刺激后的事有幾分混亂,雖然成片段,但他也還是大概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畢竟本來就是他故意的。

    菲尼克斯微微松開了點秦追。

    他知道自己力氣太大了,他怕秦追不舒服。

    他松開的剎那,秦追就輕輕開口:“菲尼克斯?你感覺怎么樣?”

    菲尼克斯乖乖回答,但手還是交叉著環在秦追腰身上的:“我沒事了。”

    他小聲:“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

    秦追稍頓。

    他安靜了幾秒后,先說:“沒有,你傷口疼嗎?”

    “…疼。”

    菲尼克斯靠著他:“好疼。”

    秦追就微微側過身子,再次撩起他的頭發,確認了一下紗布沒有滲血:“給你上了藥,你忍一忍。”

    這個距離他們離得太近了。

    菲尼克斯的呼吸不自覺地屏起,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秦追看,原本清明的思緒就像是一顆手丨榴丨彈,保險銷拉環被拉斷的瞬間,也直接炸開,轟得他頭暈目眩、耳鳴眼花,人都像是踩在了云端上,有幾分飄然的不真實感。

    菲尼克斯的嗓子里澀得厲害,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他望著秦追,總感覺秦追說話時的吐息都被他納入了自己的肺部,所以更舍不得呼吸。

    他交疊在一起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重了幾分,但只是絞著自己的手,并非加大力度掐著秦追的腰。

    而也就是在他飛上云霄時,秦追又輕輕地把他拉了回來:“菲尼克斯,你為什么急著做這方面的脫敏?”

    菲尼克斯瞬間清醒了幾分。

    他低下眼簾,聲音又啞又干,因此聽著像是小心翼翼的,還有幾分恂恂不安:“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對不起,我不該著急的。”

    他問:“是不是打擾你了?”

    聽著倒是溫和且有禮,而且很有分寸感。

    但動作上可是壓根沒有松開他,只是放松了點力度。

    秦追不習慣和人有這么近的距離,可他也清楚菲尼克斯現在就是靠圈著他繃著理智。

    因為他在他的掌控中,他才能安心。

    ……他很早就覺察到了菲尼克斯脆弱外殼下嚇人的掌控欲。

    “你不應該擔心是不是打擾我了。”

    秦追卻依舊裝作自己什么都沒有覺察到一樣,只是平靜地去引導他、告訴他:“你是不應該那么急,不要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啊。”

    上一次鬧絕食,這一次故意刺激自己應激……下一次呢?

    秦追這是頭一次在菲尼克斯的事上感到棘手,他甚至在想自己真的可以再之后抽身嗎?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面上繼續跟菲尼克斯道:“你不能對自己好點嗎?”

    他這話語氣重了點,菲尼克斯緩慢地眨了下眼后,眼眶瞬間就紅了。

    秦追沒想到自己會把人訓哭——他甚至還沒訓呢!

    他手足無措地看著菲尼克斯:“我沒有怪你,你別……”

    他話還沒說完,菲尼克斯就低下了頭,直接抵在了他的肩臂上,吸了吸鼻子:“阿追,你是第一個跟我說這話的人。”

    秦追微頓,一時間也失了聲。

    菲尼克斯掐著自己虎口的軟肉,努力讓自己掉點眼淚:“…對不起,我以后不著急了,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秦追又在心里嘆了口氣:“…我沒生你氣。”

    菲尼克斯悄悄抬眼:“真的?”

    秦追耐心地點頭:“真的。”

    他就是頭疼,不知道要怎么辦。

    菲尼克斯把他綁得太緊了。

    菲尼克斯又慢慢問:“那你要回去參加你朋友的生日宴嗎?”

    他還很溫和地補充:“我沒事了,你需要的話可以去的。”

    秦追:“……”

    他的直覺告訴他他不去比較好。

    “不用。”他跟菲尼克斯說:“我跟我朋友打招呼了,而且我也和他一起吃了飯,送了他禮物。”

    菲尼克斯噢了聲,又漫不經心地問了句:“你們吃了什么呀?我好像聞到你身上有點香味了。”

    秦追頭皮麻了麻:“火鍋,自助火鍋。”

    “我沒去吃過自助的火鍋,是什么樣的?”

    “……就是食材自取。”

    秦追知道他想聽什么,但他忍著沒說。

    可現在的菲尼克斯,和前段時間的菲尼克斯是有區別的。

    菲尼克斯的語氣聽上去很有興趣的樣子:“聽著好方便,那家店好吃嗎?”

    秦追實話實說:“還可以吧,他家總是會有應季的食材。”

    菲尼克斯:“那我們下次一起去吃好不好?”

    秦追:“……”

    “好。”

    他終究是答應了。

    因為他不確定菲尼克斯現在到底是什么狀態。

    然后又聽菲尼克斯問他:“阿追你送你朋友什么禮物啊?也是木雕嗎?”

    秦追默了默,他感覺菲尼克斯現在很像小孩子,非要掰頭比較:“沒有,他喜歡玩lol,我送了他戲周邊,一個Q版的手辦。”

    菲尼克斯徹底滿意,就開始得寸進尺:“這樣。你晚上要留下來吃飯嗎?”

    秦追看他一眼,只能繼續點頭:“嗯。”

    感覺至少在菲尼克斯徹底好起來之前,他只能盡量順著菲尼克斯。

    不然他再作一下…直接前功盡棄。

    他爸媽說,秦追和他親生母親很像。

    很典型的冷白皮,在光下都會白得反光。整個人看上去溫軟得像是團棉花,光是站在那兒,就會讓人想到世間最美好的事物。

    秦追也是這樣的。

    但林文宜跟他說,秦追的母親身上總是帶著一點很奇異的讓人不敢褻瀆的神圣感。她身邊的人都是這么看她的。

    菲尼克斯就不懂了。

    因為他看秦追,根本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他那些骯臟的念頭,總是會因為秦追一點小動作,甚至是一些很正常的事開始翻涌,不斷往外冒。

    就好像他的心里藏著一個潘多拉的盒子,當他意識到他喜歡秦追的那一刻,那個盒子就被打開了。

    哪怕他第一時間就將其關上了,可跑出來的那些,也足夠撕扯他,讓他變得他自己都覺得好陌生。

    菲尼克斯知道自己這樣不好。

    良好的家教讓他莫名有一種背德感。可他的目光,卻黏在秦追的唇上離不開半分。

    他的視線掃過秦追潔白的牙齒,掃過他深粉被辣得有點開始泛紅的舌尖。

    直到秦追拿到汽水,喝了口。

    秦追仰著脖子,就好像天鵝一般,仰著頭,喉結微微滾動。

    看得菲尼克斯更加燥熱,呼吸都錯亂了頻率,心臟又開始緊繃著狂跳。

    然后他在秦追抿著唇放下汽水時,才慢半拍地意識到,那是他的汽水。

    于是菲尼克斯整個人就像是被雷炸了似的,嗡的一下,徹底說不出話。

    那股燥熱在他身體里胡亂竄著,就好像是火星,四處滾動,點燃了很多東西,最后就連菲尼克斯的耳廓都燒紅了。

    這是他喝過的汽水!

    這這這——

    菲尼克斯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手里的一次性筷子都險些要被他捏折。

    他腦子嗡嗡的,整個人的魂都好像要飄走了。

    這……

    這算不算……

    菲尼克斯想到那四個字,“啪嗒”一聲,手里的筷子還是折了。

    也得虧是秦追聽不見,且還沉浸在辣的余韻中,沒有注意到菲尼克斯的異樣。

    菲尼克斯努力按了按自己已經不受控的心口,很勉強地自救般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稍微鎮定一點。

    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釋自己捏斷了筷子,所以菲尼克斯只能用手藏著,然后另一只手抬起來,拿起了那瓶汽水。

    冰冰涼涼的汽水,落在他掌心里,是第一次讓他覺得如此滾燙。

    好像在燒開的鍋子里滾過了一輪似的。

    他慢慢貼上瓶口時,更是有種幸福到要暈厥了的感覺。

    哪兒還能感覺到橘子味汽水的味道,他只覺得這就是一瓶蜂蜜。

    還沒入口,就已經讓他舌根泛起了甜蜜的味道,要將他浸死在里頭。

    他真的要升天了。

    菲尼克斯喝下一口汽水,忽然能夠形容自己現在究竟是一種什么感覺了。

    他就像是這瓶橘子味的汽水一樣,很甜,氣泡水也很沖,噼里啪啦的。

    ……最后菲尼克斯很努力地用自己折斷了的筷子吃完了飯,又接收到了秦追推來的烤鴨飯。

    菲尼克斯一頓。

    他太久沒有跟秦追這樣吃食堂了,也很久沒有接收秦追沒吃完的飯菜了。

    不是不高興,只是菲尼克斯覺得自己今天買彩票一定會大虧特虧。

    因為福禍是相依的。

    他已經中了這段時間最大的獎。

    菲尼克斯拿起勺子,把折斷的筷子藏了藏,解決完了秦追給的蜜糖。

    秦追看著他吃飯,也注意到汽水少了大半,支著下巴,有幾分困惑。

    他哥也沒有排斥和他喝一瓶水、吃一碗飯啊。

    所以為什么不會像以前那樣,見到他就往他身上掛,還笑鬧著說看了恐怖片害怕,非要和他擠一張床上睡……

    好奇怪。

    秦追百思不得其解。

    之后中午菲尼克斯又陪秦追去練舞。

    他坐在舞蹈室,拿出了練習冊,看似在做題,實際上目光就沒有從秦追身上挪開過。

    他們只是午休時間練練舞,所以午休結束,要上午自習了就會離開。

    因此也不會介意菲尼克斯來,畢竟來這邊陪朋友的,甚至是陪對象的,也不止菲尼克斯一個。

    菲尼克斯悄悄拍了幾張秦追的照片。

    秦追練舞的時候,看著會很不一樣。

    他平時一看就是那種乖乖的感覺,軟乎乎的,可愛又漂亮。

    但練舞時,他的眉眼會微微凌厲幾分,折出些許寒芒。哪怕少年的青澀稚嫩未退,也還是會給人驚心動魄的感覺。

    就好像被什么鎮住了一樣。

    差不多到時間時,秦追看其他人停下來了,也就跟著停下來。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確實快到午自習了。

    秦追只是練了一下基礎的動作,沒出什么汗。

    他跟朋友們聊了兩句,再去找菲尼克斯。

    “哥。”

    秦追打手語:“你拍了我的照片”

    菲尼克斯一頓,瞬間緊張起來。得虧是他有學過面部管理,不然當場就能暴露:“嗯……”

    秦追彎著眼:“給我看看。”

    菲尼克斯本能地拿出手機點開相冊,才意識到一件事。

    其實他根本不用那么緊繃的。

    互相拍照、共喝一杯水、吃一碗飯,這些在他和秦追之間是很正常的事。

    他們都不需要彼此打招呼,想拍就可以隨時拍對方。

    拍對方只穿一條褲衩的模樣也無所謂。

    從小到大,秦追和菲尼克斯不知道互相拍了對方多少這樣的照片。

    小時候是玩鬧,大一點是看見對方穿了林文宜買的幼稚四角褲,于是拍下來嘲笑對方,再大一點,就是看對方在家里穿著奇怪的大褲衩覺得好笑……

    反正他們都有分寸,不會拿出去給別人看,就在他們兩個人之間說笑,笑過后,回頭就刪了。

    秦追轉到菲尼克斯身邊,彎腰低頭看菲尼克斯拍的照。

    他們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近了一大截,菲尼克斯可以感覺到秦追挨了上來,也可以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獨屬于他的氣味。

    攫取著他的心神。

    秦追認真地看著菲尼克斯手機里的照片,還伸手滑了滑。

    菲尼克斯拍了好幾張,每一張都不一樣,但拍得很好看。

    菲尼克斯說自己不懂藝術,但拍他真的拍得很好,就連構圖都超級棒。

    秦追站直身體,屬于秦追的氣息飄遠了,菲尼克斯就下意識地抬起頭跟著走,然后就看見秦追給他打手語:“哥,你真的有攝影天賦。”

    他笑:“拍得很好看。”

    菲尼克斯攥緊了手里的手機,無意識地按到了息屏鍵。

    而撩撥起他心弦的蝴蝶又飄飄然跳開了:“要上課了。”

    秦追往外走了一步:“回去吧”

    菲尼克斯點了點頭,用手語告訴他:“好。”

    放學回家,秦追和菲尼克斯一起上了車。

    上車前,菲尼克斯看見不遠處有賣小吃的,讓秦追先上車:“等我一下。”

    秦追點點頭。

    然后就等到了帶著一碗香噴噴的鹵煮回來的菲尼克斯。

    秦追其實不是很意外,他在車上看到菲尼克斯去買了,但他很高興。

    因為鹵煮是他很喜歡吃的東西,他知道菲尼克斯是為了他去買的。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上了車后,菲尼克斯就將簽子遞給他,自己端著有點燙的紙盒,單手打手語:“小心燙。”

    秦追勾起唇,先插了一塊豬肺,吹了吹,然后遞到了菲尼克斯的唇邊。

    哪怕他什么都沒有“說”,菲尼克斯也瞬間幻視了他在說——

    “哥哥先吃”

    因為這是秦追小時候經常會做的事。

    冰淇淋的第一口、汽水的第一口、蛋糕的第一口、烤腸的第一口、炸雞的第一口……

    小小的秦追永遠會遞到他面前,用手語跟他說:“哥哥先吃。”

    以前菲尼克斯就特別愛笑他,玩笑著逗秦追,問他是不是讓自己試毒。

    秦追也不說是不是,就彎著那雙漂亮的杏仁眼,亮亮地看著他。

    而現在,菲尼克斯終于明白了,秦追為什么總是喜歡讓給他第一口。

    因為對于秦追來說,這些美食都是美好的東西。

    他想讓他先享受到這份美好。

    菲尼克斯呼吸一窒,低頭咬住溫度剛好的豬肺時,心卻變得格外滾燙。

    他的小追太好。

    可偏偏他卻那么混蛋,總是對他產生那些不該有的念頭。

    同性……太難。

    他不該拖他下地獄。

    他的小追是精靈,是天使。

    就該漂亮干凈,立于云端之上。

    ——菲尼克斯沒有意識到,這何嘗不是另類的“不能褻瀆”的心態。

    秦追彎彎眼,第二塊就給了自己。

    他低著眼簾,心情很好。

    雖然菲尼克斯不會行為上黏著他了,但從前的一切都沒有變。

    那就好。

    這丫頭片子至今依然對兩個哥哥的情感糾葛全然沒有察覺,只覺得氛圍有點不對,大概是寅寅被突然出現的菲爾驚到了,便解釋一句。

    秦追沉默兩秒,上前和菲爾握手:“許久不見。”

    兩人的手一握即分。

    菲尼克斯看起來也比過往清瘦一些:“我很想你。”

    古大使還在旅館門口看著他們呢,秦追沒說什么,上了馬車。

    菲爾用手杖頂了頂車頂,馬夫呼喝一聲,驅使兩匹皮毛油光滑亮的黑馬小跑起來。

    只有知惠高高興興:“我們總算又聚一塊了,歐巴,待會兒我要吃煎牛排~”

    第 215 章   渡海(二更合一)

    秦追離開巴黎之前,托人去使團居住的旅館送了一批口罩、消毒水、百浪多息。

    其中百浪多息是最貴重的,秦追一口氣送了兩千支,和直接送人黃金一樣,透著股本老虎不差錢的豪氣。

    古大使本不想收,然而找到舍瓦利家的時候,就看到那個名叫埃米爾的法國人挺著肚子說:“秦醫生?他兩個小時前就坐火車離開巴黎了,他這次帶妹妹出行,是為了帶她挑戰橫渡英吉利海峽,這會兒要開始準備了。”

    埃米爾對游泳興趣不高,只是家里壓著他小時候學過,提起知惠的挑戰卻面露興奮:“泰格將他的妹妹培養得特別好,那個女孩在大學里考試永遠排名前三,而且知惠的游泳技術比瑞士最快的女子游泳運動員還要出色。”

    “和他們一起去的還有今年上半年才拿下阿根廷全國游泳大賽冠軍的露娜.德拉維嘉,現在這些女孩真是不得了,如果我的妻子以后生下女兒,我也要像泰格培養知惠一樣教育她們。”

    埃米爾很有為人父的意識,哪怕妻子肚子里的兩個小孩還沒出世,他已經開始發自內心地愛他們或她們,如果生了兩個女兒,那她們最好像媽媽、知惠、露娜一樣強壯又聰明,這樣他才好把家里的事業傳給她們。

    菲尼克斯不僅買了秦追的份,還買了自己的份。

    秦追說想吃煎餅,他也想吃了。只是他的食量是秦追的很多倍。最讓菲尼克斯高興的是,他和秦追的口味基本上是一致的,所以一大盒煎餅可以放在一起,他能和秦追吃一個碗里的早餐。

    秦追哪知道菲尼克斯心里的這些小九九,他和菲尼克斯一起在茶幾前坐下,菲尼克斯隨意地盤著腿,看著習慣性跪坐的秦追,覺得秦追真的又乖又軟,讓他心癢癢。

    他盯著秦追,秦追就看著電視吃煎餅。

    還是在吃過兩塊后要喝豆漿時,才注意到菲尼克斯在看他。

    他眉眼浮現出幾分困惑,微微歪頭看著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放下筷子打手語:“沒事,只是又是好久沒見你了。”

    兩人是一個學校的,只是因為秦追的特殊性,秦追滿十六歲后在學校上課的日子就少了,大部分時候都是跟著舞團走。

    舞團雖然是在京駐扎的,但有時候需要去外地演出,秦追也會跟著去。這就導致菲尼克斯哪怕不住校,也沒法在放學后去找秦追。

    因為秦追總是和他離得很遠。

    秦追微微彎眼,笑了下,沒說別的什么。

    他才不信菲尼克斯這話呢,如果菲尼克斯是因為這個看他,那他昨天下午還跑到酒吧去不趁著他在家的時候多和他待一會兒

    但他也想不出菲尼克斯盯他的原因,所以秦追不動聲色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尖。

    是覺得他瘦了嗎

    可如果是的話,菲尼克斯肯定會直說的。

    秦追咬著煎餅,覺得有些費解。

    ……菲尼克斯現在的心思有點難猜了。

    這就是青春期嗎。菲尼克斯生日那天,秦追把給他準備的禮物用禮物盒和彩紙好好包裝好,還用質感很好的絲帶打了蝴蝶結。

    無論禮盒還是彩紙,他買的都是貴的那一種,付錢的時候習慣性的肉疼當然還是有,但還是那句話,華隱一天給他那么多錢,他不花點回去給菲尼克斯,他心里過意不去。

    他真的覺得自己沒有幫上什么忙,畢竟他也不是專業的醫生,也開不了藥,能做的事太有限。

    今天不是華隱來接他,而是司機,藥是昨天晚上華隱給他的,沒經過別人的手,秦追也很好地保管著。

    菲尼克斯給他開門時,他直接就把禮物遞了出去:“菲尼克斯!生日快樂!”

    菲尼克斯稍頓,望著面前的盒子,小心地雙手接過,一邊讓開位置讓秦追進來,一邊說:“阿追,你是第一個跟我說生日快樂的。”

    他喜歡秦追是第一個。

    他很開心。

    秦追反手關上門,道:“你要是能用手機,我肯定就不是第一個。”

    他的意思是華隱和滄浪肯定會先跟他說生日快樂的。

    菲尼克斯眸色稍動,抱著秦追送給他的禮物,低垂下了腦袋,快樂在他身上仿佛轉瞬即逝:“如果我可以玩手機了,你就不會跟我說生日快樂了嗎?”

    他現在說話越來越流利了,除了語速慢一點外,平時相處起來和尋常人根本沒有區別。不僅如此,他現在說話的語氣也開始明顯了起來。

    現在就是恂恂的,聽著可憐又委屈,讓秦追不由想到了那種明明沒做錯事卻被主人不允許的小狗,可憐巴巴地垂著腦袋,嗓子里發出細微的嗚咽聲,弱弱反抗也是表示委屈。

    直接戳中了秦追的心巴。

    甚至在說這話時,菲尼克斯還伸出了一只手,輕輕圈住了秦追的手腕。

    他現在觸碰他,已經不會發抖了,但他們的肢體接觸,也一直停留在這個階段,菲尼克斯沒有往前過,秦追也沒有跟他說過可以再試試別的肢體接觸。

    但是就是這樣……之前沒覺得有什么,現在秦追卻無端有種他們好像在談戀愛的錯覺。

    尤其菲尼克斯小聲說:“可我想聽你跟我說生日快樂。”

    他低著頭,注視著秦追的手指尖,注意到了他的指尖有些細微的劃痕,像是被什么薄薄的刀不小心擦到了一樣。

    菲尼克斯看著,瞳孔微縮了一下。

    他有點控制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摸一摸秦追的指尖,想問他這里是怎么回事。

    是有人欺負他嗎?

    還是他不小心在哪里劃傷的。

    肯定很疼……

    菲尼克斯抿住唇,就聽秦追說了句:“我會跟你說生日快樂的呀。”

    菲尼克斯回神,到底還是什么都沒有做:“…想你第一個。”

    秦追稍頓。

    他看了菲尼克斯一眼。

    雖然他知道現在對于菲尼克斯而言,他是那個“錨點”,但菲尼克斯是不是有點太過于黏他了?

    哪怕秦追知道為什么,也忍不住在想萬一之后菲尼克斯放不下怎么辦。

    所以秦追沒有做未來的承諾,而是笑著跟他說:“我今天是第一個呀。”

    菲尼克斯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他攥著秦追的手腕不住收緊了一點。

    秦追裝作什么都沒有感覺到一樣,示意他:“你要不要看看你的禮物?”

    菲尼克斯嗯了聲,也沒有在生日祝福的這個話題糾結下去,而是跟秦追去了客廳。

    秦追包裝得很精細,菲尼克斯不想損壞的話,拆起來就難免要費些功夫,他小心地把包裝紙拆開,再拆開了盒子,率先看到的就是一個可以放在茶幾上做擺件的木雕。

    木雕雕的是菲尼克斯,而且是獸化般的菲尼克斯,有著“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舔著自己的“爪子”坐在一塊“石頭”上,微抬著眼,看著有幾分兇戾,威風凜凜的,氣勢格外逼人。

    菲尼克斯意識到什么,小心地把木雕捧出來,又看向秦追的手:“你是因為這個受傷的?”

    秦追微怔,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也沒瞞著:“很久沒雕了,手藝有點生疏,不是刻刀劃的,是木屑的邊沿不小心蹭到了,沒出血,就是一點點皮外傷。”

    菲尼克斯盯著他的指尖看了會兒,再看向秦追時,眼里本來就很難平和的神色更加波濤洶涌。

    秦追繼續:“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所以還送了你一本我很喜歡的畫集。”

    他示意底下的畫集:“這個老師之前還來我們學校開過講座,我去聽過,她畫畫很厲害。”

    菲尼克斯又把那本畫集拿出來,認真地看了看:“謝謝。”

    他跟秦追說:“我很喜歡。”

    秦追彎眼:“你喜歡就好。”

    菲尼克斯又輕聲說:“從來沒有人那么用心地給我準備過生日禮物。”

    秦追停了停。

    他實在是沒忍住:“以前也沒有嗎?”

    按時吃藥加上菲尼克斯自己積極配合治療,以及菲尼克斯現在心里有些別的算盤,所以讓菲尼克斯的狀態很好,好到他主動跟秦追聊了過去。

    菲尼克斯:“我小時候不在我爸媽身邊,我爸媽工作忙,我是跟親戚長大的。”

    他垂眼:“我親戚不是很喜歡我。”

    秦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菲尼克斯:“為什么?”

    雖然在傳說中的菲尼克斯,性格確實好像有點問題,都說他傲得很,問他題目總是一句你上課沒聽?據說他從不給人講題,眼高于頂。

    可在秦追看來,青春期的男孩子,在自己確實有自傲的本事的情況下,性格有點不討喜也很正常,反正以后進了大學或是社會,總能慢慢磨,這也不算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要他家里有個菲尼克斯這樣的親戚,學習年年第一,上學跟鬧著玩似的,他媽肯定喜歡得不行,他也會崇拜得恨不得跟所有玩得好的炫耀這是他家的親戚……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優秀的人?

    慕強批秦追無法理解。

    菲尼克斯沒有刻意拿捏語氣,但低垂的腦袋,和話語里帶著點的失落,卻把可憐兮兮的形象展現得淋漓盡致:“我也不知道…可能我不招人喜歡吧。”

    秦追動動唇:“……怎么會?”

    他認真地跟菲尼克斯說:“你很優秀啊。”

    菲尼克斯…是因為小時候養在別人家,被虐待了,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嗎?

    秦追抿住唇,忽然感覺有點呼吸不過來。

    他是見過菲尼克斯的“輝煌”的,就是因為清楚知道面前的男人在年少時有多優秀,現在才會心疼到難過。

    他本來應該意氣風發地長大。

    現在要么開始接手家里的公司,要么去走科研……他的路本來是那么的璀璨。

    “那你……”

    菲尼克斯放下手里的畫冊,又伸出手,攥住了秦追的手腕。

    他借著昏暗的光線的遮掩,藏住了自己眼中的算計與心,也掩住了自己幾乎要化作釘子,死死釘在秦追身上的視線。

    菲尼克斯小心地圈著掌心里這截有點纖細的腕骨,聲音輕輕:“……不討厭我嗎?”

    本來是想問喜歡嗎,但話到嘴邊,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他沒法要求秦追喜歡他,他就希望秦追能不討厭他,然后多給他點心疼就好了。

    他可以把傷口全部撕裂給秦追看,只要秦追會因為這個停下腳步回頭看他,只要他會因為這份心疼不甩開他的手……如果他好不起來的話,秦追是不是永遠都會來找他?

    秦追沒有猶豫地點頭:“嗯。”

    他跟菲尼克斯說:“我不討厭你。”

    菲尼克斯深吸了口氣,手又無端開始有點發顫:“以后…以后、無論什么情況,也不會嗎?”

    秦追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為什么這么問。

    難道是之前有什么心理陰影?被說不討厭,結果之后還是因為什么討厭了…是他家親戚嗎?

    秦追依舊沒有遲疑:“嗯。”

    他告訴菲尼克斯:“我永遠都不會討厭你的。”

    菲尼克斯很輕地勾起了唇,他眸中的光又亮了起來。

    他望著秦追,輕聲說:“那…我還有一個生日愿望。阿追可以幫我實現嗎?”

    秦追頓了下,決定先問:“你有什么愿望?”

    菲尼克斯被他的敏銳刺了下,略感失落,但還是繼續道:“我想…抱一下你,可以嗎?”

    還不等秦追說什么,他就立馬道:“我小時候…我從有記憶開始,就沒跟誰抱過,我有點排斥,但又想知道這是什么感覺……而且醫生說,我的脫敏療程已經到了這一步。”

    秦追估摸著應該也是到了擁抱這一步了,男孩子和男孩子之間抱一下,其實也沒什么的。

    但被菲尼克斯說得這么鄭重,弄得他也無端有幾分別扭。

    秦追輕咳了聲,張開了手臂:“可以。”

    于是菲尼克斯的呼吸登時急促了一下。

    他上前一步,繃著全身的神經,小心地伸出手,慢慢地攬住了秦追的身軀。

    他動作很輕,比起說是抱,更像是虛虛地搭在了秦追身上。

    可就是這樣,菲尼克斯都有幾分頭暈目眩。

    秦追沒有動,只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因為菲尼克斯高他一截,他不閉眼的話,就要以極近的距離看著菲尼克斯的脖子了。

    菲尼克斯身上的味道很干凈,而且哪怕沒有徹底抱實,他還是能夠感覺到他的身軀是很溫暖的,像是黑暗中的一簇火,頃刻便要燎原。

    吃過飯后,秦追就關電視要上去做作業了,菲尼克斯眼看秦追就要走,忙胡亂塞了兩口。

    注意到他的動作,秦追頓了頓,還是先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然后拍拍菲尼克斯,動手示意:“哥,你先吃,我不走,我們一起上去。”

    菲尼克斯這才緩下來一點,但進食的速度還是又快了很多。

    秦追眨著眼看菲尼克斯狼吞虎咽,又有點忍不住想笑。

    菲尼克斯黏他,他是知道的。

    和別人家大多數關系不好又或者有點微妙的兄弟不同,大概因為他們不是親生兄弟,加上菲尼克斯心軟人好且善良,所以菲尼克斯對他很好,他們從小到大就沒有過爭吵,也沒有過矛盾。

    菲尼克斯知道他打拳的事是他告密給林文宜的,卻從沒怪罪過他——菲尼克斯當然知道是他。

    菲尼克斯又不是沒有腦子的人,他那些狐朋狗友不可能告訴林文宜,因為會暴露他們自己。到時候林文宜生氣起來,把這事再告訴他們父母,那大家伙兒就是真是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的兄弟了。

    林文宜又不能時時盯著菲尼克斯,那么大一個公司要運作,她和向興每天都很忙碌,所以沒法顧上菲尼克斯是不是去外面鬼混了。

    那么家里就只有知道菲尼克斯所有事的秦追會告訴林文宜了。

    菲尼克斯知道,但他不在意。

    他只覺得小追不讓他去,肯定是小追擔心他受傷,要么就是上回那人不懂事,直接帶秦追去場內找他,把秦追嚇到了。

    菲尼克斯還記得,回去的路上,秦追的雙手攥成拳頭放在膝蓋上,一言不發的模樣。

    他那會兒哄了好久,秦追才看他。

    然后當天晚上他媽就把卡給他停了,還在第二天殺回來狠狠揍了他一頓。

    所以菲尼克斯當然知道,肯定是秦追說了。

    菲尼克斯完全不覺得秦追管太多,他只是懊惱自己沒提前跟朋友們說好,嚇到秦追了。

    菲尼克斯快速沖了個澡出來時,就見秦追在擺弄自己的手機。

    他走過去,手小心地碰了碰秦追的肩膀,告訴他自己在身后,然后就用腳一勾椅子,光明正大地看他跟人聊天。

    【田春山:師弟你明天什么時候過來我去樓下接你。】

    【秦追:早上九點左右到。】

    【田春山:好嘞!明天我要給你看看我的新義眼!超酷的!】

    【秦追:好^^】

    菲尼克斯看著,有點牙癢癢。

    他很喜歡看秦追發“^^”這樣的顏文字笑臉,因為也像是貓耳,非常可愛。但秦追不止給他一個人發,他會給所有人發“^^”。

    更重要的是……

    他和他師兄關系也很好。

    菲尼克斯上學有空摸手機時,就常常在秦追給他發的消息中看到“師兄”的字眼,而且秦追只會喊田春山“師兄”,喊別人都是大名或者“x師兄”“x師姐”。

    原因也很簡單,田春山和他都是云思飛的學生,和其他人不太一樣,他們是云思飛收的“親傳弟子”,所以他們彼此之間都是“師兄”“師弟”的喊。

    就這樣,菲尼克斯還不至于醋成這樣。

    問題是田春山是秦追的搭檔,大部分秦追跳女角的時候,他的男角都是田春山。

    從前菲尼克斯沒覺得有什么,還和田春山勾肩搭背玩得很好。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因為田春山性格也比較活潑跳躍,所以田春山跟他的關系比田春山跟秦追的關系還要好。

    可菲尼克斯后來慢慢悟到自己對秦追的心思后,他看田春山就有幾分幽幽了。

    憑什么他的好兄弟可以離秦追那么近,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秦追、托舉秦追,和秦追跳交誼舞,而他卻不能!!!!

    ——在這種時候,菲尼克斯總是會忘記,是因為他自己心虛,所以不敢去過度觸碰秦追。

    菲尼克斯嘀咕了句:“我也想送你去舞團。”

    秦追聽不見這句話。

    所以菲尼克斯更小聲地說了句:“你只跟我玩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覺察到了什么,秦追有點困惑地偏頭看向菲尼克斯。

    哪怕很清楚秦追是聽不見的,菲尼克斯都心虛了一下,忙打手語:“我是想問你什么時候回學校,我到時候去接你。”

    他也可以接秦追!

    秦追不懂了:“王叔會接我的,我到時候返校時肯定是在上課的時間。”

    秦追是先去舞團做幾天排練,先把動作記熟,然后接下來就一邊準備高考,一邊自己在家抽時間出來訓練。

    他藝考已經考完了,他考的是京都大學的舞蹈系,現在只差文化成績過關。

    而菲尼克斯的目標也是京都大學,為得就是和秦追讀一個學校。

    ——本來林文宜他們的意思是讓菲尼克斯出國的,但菲尼克斯不肯,非要和秦追一起。

    林文宜一想這個家真的能管住菲尼克斯的也就只有秦追了,所以也沒再堅持。

    菲尼克斯不是很高興地打手語:“可我想去接你。”

    秦追:“……”

    他沒辦法,只能用拖字訣,到時候他要返校了,到學校門口了,再告訴菲尼克斯好了。

    菲尼克斯是肯定會不開心的,但反正他不會拿他怎么樣。

    “好。”“小追。”

    林文宜在秦追的房間找到秦追,雖然知道秦追聽不見,但還是習慣性地喊了聲,再走到他面前示意他。

    秦追微抬眼,林文宜就用手語問他:“哥哥呢”

    她問話中的“哥哥”不是秦追的親哥哥,但是是她的親兒子,菲尼克斯。

    秦追是菲尼克斯父母收養的孩子,但沒有上戶口。

    他父母與他父母有些交情,只是因病去世,林文宜不愿意他去殘疾兒童福利院,她說那兒太壓抑,就把他接到了他們家,和菲尼克斯同吃同穿,一塊兒長大。

    對于秦追而言,林文宜和向興就是他的媽媽爸爸,菲尼克斯就是他的哥哥。

    他們就是他的家人。

    ——他來的時候太小,對親生父母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秦追做手語:“哥哥被人喊出去玩了。”

    林文宜額角的青筋跳了跳,但她還是保持著溫和,用手語問:“誰呀”

    秦追用筆寫了個名字,他的字很好看,練了一手標準的行楷。

    林文宜一看就知道是誰了,那是個不學無術的,準備出國鍍個金再回來吃家里分紅,可菲尼克斯……

    林文宜深呼吸了口氣,確認秦追沒有戴助聽器,就展示了自己的獅子吼:“!向!興!”

    她邊吼邊出門:“你看看你生的好兒子!臨近高考不到兩他又跟那幫二世祖混在一塊兒!這個點出門肯定是去酒吧!”

    向興忙現身,一手摟著她,另一手給她拍背消氣,這會兒也不敢說菲尼克斯不是從他肚子里出來的,是從林文宜肚子里出來的,不然只會跟著和兒子一起家法伺候。

    他哄道:“別氣別氣,我這就去把他抓回來,你好好打他一頓,這孩子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林文宜呵了聲:“把他抓回來干嘛啊讓他心不甘情不愿,覺得我們影響他和他那幫好兄弟聯絡感情桃園結拜了,然后下次更叛逆還有,打什么他那皮糙肉厚的,養個幾天又不記疼了,打有用嗎!”

    她說著,反而是冷靜了下來,揚起下巴,勝券在握:“老娘有的是法子讓他跪下來求老娘網開一面!”

    向興呃了聲,就看著林文宜做了個深呼吸,隨后溫柔地再次轉身進了秦追的房間:“小追。”

    她跟秦追耐心地比畫著:“你還記得舅舅家的兒子嗎那個高高的表哥,這里有一個痣的。”

    林文宜點了點自己的脖子。

    秦追記得。

    不過她說的舅舅家,是林文宜的哥哥,不是他的親舅舅。

    秦追的眼睛亮了亮:“記得。”

    他做手語:“那個哥哥讀書很厲害。”

    林文宜就笑著:“對,帶你去找那個哥哥玩,好嗎”

    秦追連連點頭,用手比畫著:“媽媽,等我一下,我拿上我之前整理的錯題本。”

    林文宜計謀得逞,摸摸他的腦袋:“好,不急。”

    向興看著,都想跟兒子說一句家危速歸了。

    但他不敢報信,報了就是睡沙發。

    嗯。

    苦自己不如苦兒子。

    秦追抱著錯題本到表哥跟前時,表哥都有點無奈:“你是真的很愛學習。”

    他說完這一句話,見秦追微微偏頭,才想起什么似的:“抱歉,我總是忘記。”

    他把這兩句話都寫給了秦追看,秦追笑笑,接過筆給他寫:【沒關系】

    表哥就打開他的錯題本,順便寫了一句:【你高考的時候注意不要用大學的公式,會扣分的。】

    秦追從表哥的筆筒里抽出新的筆,寫:【我知道的,菲尼克斯幫我問過,謝謝表哥。】

    表哥稍頓,看了眼滿意地拍了照完事,以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準備開始發動態圈的小姑,心說他就是個工具人。

    不過菲尼克斯也是,都要高考了,還在外頭撒野,就該氣氣他。

    所以在和林文宜對上了視線后,表哥做了個眼神,然后抬手覆在了秦追的腦袋上,溫柔地揉了一把。

    秦追很乖。

    這是無論林文宜家里這邊的,還是向興家里那邊的親戚,都一致認為的事兒。

    他性格脾氣都特別好,特別軟,所以全家也就只有他能忍受菲尼克斯那臭脾氣。

    被摸腦袋,秦追也不生氣,就微抬著頭,笑著看著表哥,那雙杏仁眼水靈靈的,看得人心軟。

    于是表哥又很輕地捏了下秦追的臉,想難怪菲尼克斯那么喜歡這個弟弟,他要是有這么個弟弟就好了。

    這不比他家現在那個到了叛逆期天天喊著“我害怕鬼,但鬼未傷我分毫;我不怕人,但人讓我遍體鱗傷”的非主流弟弟好個千百倍

    而且秦追長得特別漂亮,不是那種像女孩子的精致感,而是你能看出來他是個男孩子的漂亮。

    那雙杏仁眼彎彎的,也水靈靈的,看誰都顯得溫柔似水。

    林文宜把這兩張照都拍了,再發了一條動態圈。

    她連發了七八條動態圈,也不急,老神在在地品著手里今年的新茶。

    酒吧。

    菲尼克斯本來是想著來這邊坐一會兒,喝兩瓶酒就走的。

    主要是他這位朋友跟他確實關系還行,下就要出國去當留子了,大家就說送行一下。

    他心里還惦記著晚上要跟秦追一塊兒吃飯,特意吩咐了廚房做了秦追下午說想吃的糖醋排骨和清蒸鱸魚,怎么可能在這兒嗨到天亮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才坐下喝了杯洋酒,本來是想給秦追發條消息,看看他在做什么的,結果因為忘記退出動態圈,一刷新就是他老媽發的最新動態——

    【太后(母老虎版):我們家小追就是惹人喜歡,到哪兒好哥哥們都喜歡和他貼貼[捂嘴偷笑]】

    配了一張照片。

    照片是秦追坐在表哥身邊,由著表哥掐了下他的臉,還沖表哥笑。

    菲尼克斯“啪”得一下,就把手里剛拿著準備放開的已經空了的啤酒易拉罐捏爆了。

    他的臉幾乎是瞬間沉了下去,再往下滑,又看見一張。

    【太后(母老虎版):這兄弟和睦的樣子,真是令人愉悅[含羞閉眼]】

    又配了一張照片。

    照片是秦追坐在表哥身側,表哥揉了把他的頭發,好像還因此帶動得秦追往他那邊晃了晃。

    一看就是真揉了個結實。

    菲尼克斯直接把捏癟了的易拉罐砸在了墻上。

    哪怕包廂里的歌聲震耳欲聾,他這動靜,還是叫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誰不知道這是個暴脾氣的主兒今兒個又沒能把秦追一起喊來,誰壓得住啊!!!

    離控制臺最近的,默默關掉了音樂。

    組局的,小心地湊到了菲尼克斯跟前:“哥,您這是”

    菲尼克斯關了手機,眼白都浮現出了紅絲,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道:“我媽把秦追帶去別人家玩了。”

    “……”

    那確實是大事。

    至少對于這哥來說是。

    朋友果斷吆喝起來:“快快快!你們誰沒喝酒開了車來的或者誰帶了司機來的送哥去救人!!!”

    沒喝酒的沒有,但帶了司機的確實有。

    但是這邊離表哥家遠得很,這會兒京都堵得…就是傳說中的半小時挪二十厘米地的程度,所以菲尼克斯根本趕不及去表哥家,等他到了,估計秦追他們已經回家了。

    所以菲尼克斯只能往家里回。

    他回到家后,家里空蕩蕩的。

    阿姨很詫異地看他一眼:“…你怎么回來了宜姐說你今天不回來吃晚飯了,所以他們就去你舅舅家吃飯了,今天新鮮的食材也都帶過去了。”

    她遲疑了一下:“你還沒吃飯吧”

    沒吃。

    菲尼克斯低頭看著腳邊秦追的拖鞋,這是他給秦追買的,故意買的一個ip的聯名款,正好是一對。

    現在他穿上了這只狐貍,兔子的主人卻跑到了外面去。

    菲尼克斯咬緊了后槽牙,狠狠地砸了下墻:“她故意的。”

    他紅了眼眶:“我明明說過我要跟秦追一塊兒吃飯的。”

    阿姨默了默。

    她知道菲尼克斯就是脾氣暴躁一點,但人是好的,生氣起來砸東西是真,但從不傷人,只傷自己也是真,所以她也不怕,就是勸了句:“你們也要高考了,你這個時候跑出去,宜姐確實發了好大的火。”

    “那她也不能把我的秦追拐出去!”

    菲尼克斯氣得恨不得現在就能閃現或者傳送過去把秦追叼回來關起來:“她還發秦追跟別的哥哥你儂我儂的照片氣我!!!”

    阿姨:“……”

    有一說一,你們不愧是母子倆,真幼稚啊。

    阿姨不好勸多的,只能說:“你先坐著,家里還有點面,我給你煮碗面,不過也不多了…你就勉強墊墊肚子,再吃點零食。”

    “不吃了。”菲尼克斯磨了下牙:“吃不下。”

    阿姨:“。”

    那你餓著吧,反正你媽也是這個意思。

    秦追跟林文宜、向興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菲尼克斯坐在玄關那兒,還是跨坐著的。

    他微微偏頭,用手語問菲尼克斯怎么了。

    菲尼克斯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還嚇到了在秦追后面剛要訓他的林文宜。

    林文宜還沒問他干嘛一驚一乍的,菲尼克斯就委屈地跟他打手語:“我們說好了一起吃晚飯的!”

    沒有一起吃晚飯就算了,秦追還讓別的哥哥摸了頭、捏了臉。

    他只恨自己現在不能像不諳世事的小時候那樣,把人抱在懷里,狠狠地揉一把,把那些“印記”全部蓋掉、擦掉。

    其實也不是不能,就是菲尼克斯自己心虛。

    他心思不正,向興只是笑著跟他說過一句他都這么大了還黏弟弟,以后怕是會被說伏弟魔,討不到老婆,他就開始慢慢收斂和秦追的肢體接觸了。

    他也怕被秦追看出來,他喜歡他。

    他害怕他連哥哥的身份都沒有了。

    林文宜:“菲尼克斯,你自己看看你幾點出去的那個點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家喝幾瓶就走路上遇見晚高峰就要堵到八九點,你是什么太子爺啊要小追等你到八九點再吃飯!”

    菲尼克斯哪怕知道秦追聽不見,也還是用手語辯解:“我準備路上買一輛單車騎回來的!趕得上!”

    秦追眨了下眼,拉住他的手,把手里的保溫盒塞給他,又跟林文宜打手語:“媽媽,算了,不要生氣了。”

    秦追還雙手合十,幫菲尼克斯求了求。

    看見他,林文宜心就軟得不行:“哎,好好好,算了算了。”

    她又睖菲尼克斯:“你就謝謝你上輩子教書積了德這輩子能有小追這么個弟弟吧。”

    菲尼克斯拎著保溫盒,知道肯定是秦追給他打包的飯菜,以他媽的性格,今天晚餐肯定要餓他一頓的。

    他抱住了盒子,笑得很不值錢地看著秦追,沒說什么,但秦追在對上他目光的那一刻,也跟著彎了彎眼。

    他哥大概率這一次吃到教訓了。

    秦追想。

    秦追也不是說不喜歡菲尼克斯去酒吧,只是都臨近高考了……他還老跟他們一塊兒玩。

    他怕菲尼克斯會被干擾得發揮失利,到時候他們讀不了一個大學。

    他并不知道現在的菲尼克斯,只要他說一聲他不喜歡他在這個時候跟那些狐朋狗友出去玩,菲尼克斯就一定會聽他的,所以就用了笨辦法。

    反正菲尼克斯不會怪他跟媽媽通風報信。

    秦追點頭:“那我到時候給你發消息。”

    菲尼克斯高興了,重重點了兩下頭,又彎著眼笑得格外粲然。

    秦追看著他,視線被灑落在他發絲間的璀璨陽光晃了下眼。

    菲尼克斯……他哥,很帥氣。

    返校的早上,菲尼克斯五點就起來收拾東西。

    秦追不用去學校,所以是六點起來——做早功。

    他起來的時候,菲尼克斯已經要走了。

    所以秦追順便刷著牙站在電梯口目送菲尼克斯離開。

    他不送菲尼克斯的話,菲尼克斯回頭又要消息轟炸他問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別的好哥哥了,為什么對他那么冷淡。

    菲尼克斯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秦追,看他用純凈的眼睛看著他,就好像懵懂的精靈,根本不知道人類的欲望有多么丑陋罪惡,根本不知道他心底那些晦暗骯臟的東西。

    菲尼克斯都覺得,自己會弄臟秦追。

    可是秦追刷牙的動作好可愛,泛紅的唇和潔白的牙齒,以及慢慢綿密出來的牙膏沫……

    少年人哪怕因為早起精神不太好,這會兒看到秦追,也徹底精神了。

    菲尼克斯不自覺地吞咽了下,一時間舍不得按下電梯按鈕。

    而秦追牙也刷得差不多了,就咬著牙刷跟菲尼克斯打手語說拜拜。

    秦追:“回頭見。”

    菲尼克斯幾乎是本能地抬手回了句:“拜拜,回頭見。”

    于是秦追就轉身去把牙膏吐了,洗了把臉。

    他準備去練早功,卻沒想到出來時看見菲尼克斯還在電梯里卡著。

    秦追:“……”

    他不解地看著菲尼克斯:“”

    秦追走過去兩步,用手語問怎么了。

    菲尼克斯深呼吸了口氣,有點心虛地抬起手開始騙:“…我有點緊張。”

    秦追:“”

    誰說緊張

    他哥說他緊張

    菲尼克斯捕捉到秦追眼里的不可思議,更加心虛了,那點緊張也因為這樣終于演了出來:“就要高考了,我怕萬一我發揮失常,到時候不能跟你讀一個學校,就要被送出國了。那樣的話想見你一面好難。”

    菲尼克斯的成績不能說特別好,就是正常發揮可以考進京都大學,但要排第一第二,那太難。他確實也有發揮失常的可能性。

    所以秦追想了想:“不要緊張,我相信你可以的。”

    “我……”菲尼克斯緊張到了極點:“小追,你可以讓我抱一下,給我點力量嗎”

    因為太害怕被發現,又期待著秦追能夠點頭,所以他的手都在這份心情中有些微顫:“給我充充電。”

    秦追偏頭,眉宇間的困惑十分明顯,也刺激得菲尼克斯差點就要立馬抬手解釋了,但下一秒,秦追就點了頭,還往他這兒走了兩步,走進了電梯里。

    秦追張開手,其實是讓菲尼克斯隨意的意思,可在菲尼克斯看來,就是有點像要抱抱的意思……

    他要幸福得暈過去了。

    菲尼克斯無聲地呼出口氣,小心地上前一步,將他心心念念的人攬進了懷中。

    秦追的身軀很軟,因為小小的,都可以嵌進他的懷里。

    所以抱著會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菲尼克斯不敢用力,又混亂地想讓自己的心臟冷靜一點。

    跳這么快……很容易被發現啊!

    他的身體緊繃到了極致,手背上的青筋都因此爆出來。

    可秦追確實沒有發現。

    他只是覺得菲尼克斯最近真的好奇怪。

    明明突然和他拉開距離,不往他身上黏的是菲尼克斯。

    現在弄得好像是他不讓他抱的,也是菲尼克斯。

    他哥真的好奇怪啊。

    秦追有幾分苦惱。

    這就是青春期嗎

    “我、我是來自中國的洪知惠,我很高興,完成橫渡英吉利海峽的挑戰,我希望能通過身體力行的努力,展現我們中國人絕非病夫,只要飲食得當、經過鍛煉,我們的體能就不輸給任何國家。”

    知惠剛開始還有些結巴,但她早已打好了腹稿,因此說話越來越流利:“明年我還會爭取參加奧運會,并爭取登上領獎臺!希望我的努力可以振奮國人,鼓舞更多的孩子進行體育鍛煉,尤其是女孩,我們也可以游泳,參加體育賽事……”

    知惠很感激托舉著她來到現在的親人,她的媽媽,她的哥哥,還有師父和師兄們,所以她想為他們做些什么。

    歐巴現在最苦惱的大概就是國家衰弱被人瞧不起這件事吧,那么她就用自己的行動去鼓舞更多人,尤其是年輕人加入“變強”的行列,只要變得強大,就沒人能看不起他們了。

    最初知惠想要挑戰英吉利海峽,只是想用極限挑戰來磨礪自己的體能和意志,證明自己的強大不輸男人,現在她想得更多,她想要報答那些幫助過她的人。

    知惠是個聰敏的小姑娘,她很清楚報紙、廣播電臺這些傳播信息的媒體可以幫她擴散這場挑戰的影響力,甚至是把她的聲音傳回到中國去,因此她在采訪中表現得自信勇敢、談吐得體、邏輯嚴密,成功展現了她考入頂級名校讀書的優秀大腦,以及從成功穿過歐戰時期的歐洲的意志力。

    她看起來非常有魅力。

    菲尼克斯在一邊等著,本以為妹妹第一次接觸記者采訪,會需要自己時不時調節氣氛,但知惠完全不需要,他只要站在一邊看著就行了。

    還有知惠在采訪里表達出來的對于國家的愛意,菲尼克斯靜靜地聽著,心里被觸動了一下。

    第 216 章   導演

    知惠在游完34公里后,被秦追壓在飯桌上,享用了七葷兩素一個湯的待遇,十個菜,全是秦追下廚做的。

    露娜夾起一個茄夾放嘴里:“這口炸物只有他才能做這么好,等回了美國,我就是惦記也沒有親親歐巴給我做,到時候日子可怎么過啊。”

    知惠只顧著啊嗚啊嗚,她含含糊糊地應道:“難得看歐巴讓我放開吃呢,他以前很少給我做這種帶著油香的東西。”

    露娜心想,那是因為你在記者面前說的話把他感動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只好拿美食來塞你的嘴了啊,至于平時不許你吃……那真是為了你好,就你那說膨脹就膨脹的吃法,有個哥哥管著反而對健康有利。

    寅寅在表達愛意時總有種特別的含蓄與別扭,但露娜很能get得到,因為那頭東方老虎在做完十個菜后,就跑到外邊繼續感動了。

    【您收到一筆來自[華老板]的轉賬】

    秦追付款時,手機正好彈了個橫幅出來。

    他面不改色地滑掉,繼續付了錢,就拎著手里的水果和菜往外走。

    正值暑假,羊花市這邊熱得有點像蒸爐。

    秦追又是中午出來買東西的,幾乎可以說是最熱的這個時間段,空氣都熱得微微扭曲著,像是隨時會進入異次元。

    秦追從超市里出來時,就被熱得有點想縮回去,

    好在超市離家里不遠,沒幾步路。

    就是回家的路上,秦追還遇上了在樓和樓間搭的棚子里,拿著蒲扇一邊扇風,一邊下棋的幾位老爺爺。

    秦追沒投去多的視線,只邁著輕快的步伐回了家。

    他進了樓道,也稍微陰涼了下來。

    秦追爬到四樓時,剛好遇上他家的租客也回來了。

    “何姐。”

    秦追仰頭看向剛打開門的何竹:“你加完班了?”

    何竹揚眉:“好巧啊。”

    她一邊擋著門示意秦追進來,一邊回秦追:“是啊。”

    何竹打了個哈欠:“凌晨出了個警鬧到現在都給我鬧清醒不困了…你買什么好吃的了?”

    何竹是一位民警,去年過來的,秦追也是看著她從新人警察到現在算是半個熟手了。

    她去年過來羊花市這邊就要租房子,因為手里沒多少錢,看了一圈下來后,最后選擇了他們家這邊的老房子。

    秦追和媽媽一塊兒住,這邊不是小區,而是社區。

    算是比較老的居民樓了。

    本來一開始何竹聽說和房東一塊兒住,還有秦追這么個男大學生,是不太想租的。

    但后來因為了解到了秦追家庭困難,她也就還是租了下來。

    一年的時間相處后,說是租客,其實更像是秦追的姐姐、秦若水的女兒一樣了。

    ——何竹都直接管秦若水叫干媽了。

    秦追示意一下手里拎著的袋子,笑起來:“西瓜和牛肉。”

    何竹“哇”了聲:“那今天有好吃的了。”

    她虛空擼袖子:“我來做飯,你問下干媽回來沒。”

    秦追沒有拒絕:“好。”

    何竹做飯比他好吃。

    秦追給秦若水打完電話后,就到廚房跟正在處理牛肉的何竹說:“在路上了。”

    何竹:“好嘞。”

    她又壓低了聲音,問了秦追一句:“你那個兼職,今天下午還去嗎?”

    秦追點點頭:“嗯。”

    他輕聲:“他媽媽已經把錢打給我了。”

    秦追接了個很特殊的兼職。

    他大學是美術純藝類油畫專業的,大學連著三年都選修了心理學和精神醫學,因為他很感興趣。

    但沒想到的是,臨近暑假時,在輔導員的介紹下,一份兼職遞到了他面前。

    親自來請他的女人和男人他都見過,在電視上、微博上、新聞上。

    國內數一數二的富豪,最大的房地產也是最大的互聯網公司,“Y&Y”集團的兩位老板。

    老實說聽到這份兼職的內容時,秦追是想拒絕的。

    因為他們想讓他去陪一個有精神疾病甚至是帶有攻擊性的男人說說話,給他做一下心理輔導,開導他。

    不求能治好,能讓他好一點都行。

    如果只是精神疾病,秦追可能還不會拒絕。

    但……他們很明確地說了對方有攻擊性,而且沒有半點隱瞞,告訴了他他有多暴力。

    那么既然如此,秦追為何還是接了這份兼職?無非是因為……

    一天三千塊。

    一天三千塊…這可是一天三千塊。

    秦追不能說缺錢,但他也沒有錢。

    他只是個普通人,當然會為了這份薪資心動。

    尤其最開始他們說,他只要來一天,來看一看,試一試,都能給他三千塊。

    這可是三千塊。

    當時的秦追閉了下眼,腦子里面已經閃過了很多三千塊能干什么。

    三千塊錢,可以給媽媽買一臺新手機,她那臺手機卡得有時候付錢都經常卡住。

    如果多來兩天,還能帶媽媽去吃好吃的,給她買一臺洗地機,上回他看見一個生活區up主用的手持式洗地機就特別好,還能自洗拖布,只需要倒一下污水……

    他真的很難不心動。

    秦追本來一開始是想著就試一下,拿一天的三千也好,但沒想到這份兼職,他已經做了半個月了。

    這半個月里,他每天下午都會坐車到那邊去陪他雇主的兒子說說話。

    他們家的生活也是因此富裕了一點。

    但秦追沒敢跟秦若水說自己在做這樣的兼職,他怕秦若水擔心,他只跟秦若水說自己的畫被一家工作室看上了,每天下午要固定去那個工作室畫畫,每天有五百塊錢。

    不敢說三千,要知道秦若水一個月的工資也就四五千出頭。

    不過即便是這樣,秦若水也還是十分擔憂,問了他好多問題,確認了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才放心讓他去兼職。

    只是何竹知道秦追是去哪兒做兼職,做的又是什么工作。

    何竹:“你昨天感覺怎么樣?”

    感覺怎么樣嗎?

    秦追洗了個手,再慢條斯理地把刀子洗了,準備把西瓜分一下:“還是和之前一樣。”

    何竹手起刀落,把牛肉片成了片:“要不我幫你跟局里打聽一下?我查了,你老板他們老家就是羊花市這邊的,我問局里的老人,可能知道點什么。”

    秦追想了下,才搖頭:“算了。”

    雖然他很好奇他到底遇上什么事了變成這樣了,但是…

    他輕聲:“人家不想多說,就沒有必要追究,而且我知道的其實已經不少了。”

    他第一天試過后,就在考慮了一天后,答應了做這份兼職。

    老板人很好,根本挑不出半點不好來。

    日結不說,還是提前打款。

    他中途要是感到不舒服了,隨時可以先走。

    秦追答應后,大概的資料和情況就送到了他手上。

    雇主的兒子叫菲尼克斯,大他三歲。

    他有很多很奇怪的應激障礙,比如見不了光,比如害怕自我介紹,比如無法接受任何肢體接觸,比如恐懼尖端到會應激……

    總而言之就是,秦追看完后,感覺他好像是個雞蛋。

    很容易碎掉。

    和他記憶中的那個學長完全不一樣了。

    但是他又有點疑惑。

    因為他和他第一次見面的那天,菲尼克斯雖然聲音在抖,可還是好好地做完了自我介紹,跟他說了他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而且這么些天相處下來,秦追又覺得菲尼克斯也沒有他父母給的資料上看上去那么易碎。

    就…除了有些時候確實能夠直觀地看到他是有點精神問題外,大多時候他都很像是個正常的人。

    秦若水到家時,何竹已經把菜炒好了。

    她端菜上桌,秦追簡秦收拾了一下灶臺。

    聽見開門聲,何竹立馬就道:“媽!快洗手吃飯!今天有紅燒牛肉!”

    秦若水既高興,又有點心疼地剜了秦追一眼:“你這孩子,怎么有了錢就這樣花的?”

    何竹幫腔:“媽,秦追還在長身體嘛,他自己賺的錢,也不是拿去賭丨毒丨嫖,就讓他花一花,開心開心。”

    話是這樣說的,等坐下來吃飯后,何竹就幫著秦追給秦若水夾菜,哄著秦若水把半碟牛肉吃了。

    秦追吃飯速度比較快,他吃完后,就先去房間里繼續做暑假作業了。

    等到何竹吃過飯后,就把秦追留在外面的西瓜端出來:“媽,秦追給你切的西瓜,還沒進冰箱,我放餐桌上了,你記得吃啊。”

    她打著哈欠:“吃飽喝足了,我先睡會兒,昨天一宿沒睡。”

    秦若水催她:“你快去睡,我記得的。”

    她好笑道:“也不知道我們哪個是媽媽,哪個是爸爸,待會兒秦追還得提醒我一遍。”

    何竹嘿嘿一笑,進了自己的房間。

    等到下午一點多的時候,秦追就收拾了一下東西,準備去別墅那邊找菲尼克斯了。

    他出門時,秦若水正端著盆子在慢慢吃西瓜。

    見到他出來,就小聲問:“去兼職呀?”

    秦追嗯了聲:“今天晚上我吃完晚飯回來。”

    他昨天答應了菲尼克斯,陪他吃一頓晚飯。

    秦若水說好,又喊住秦追:“來下。”

    秦追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怎么了?”

    “…你姐啊,她這個月還給我打了房租,你到底有沒有跟她說一下啊?”

    秦追稍頓,有點無奈:“媽,我也說不過她呀。”

    秦若水很早就說不收何竹房租了,讓她當自己家住,但何竹還是每個月都會給秦若水打房租。

    秦追也跟何竹說過,何竹一句“怎么?我沒爹沒媽的,好不容易有個媽了,想孝敬一下老人都不給啊”就直接給他堵了回來。

    而且他也想給秦若水打錢了,還想現在就買那些東西…但不行,他還得再等等。

    秦追想好借口了,就是還得麻煩老板他們配合一下。

    秦若水嘆了口氣。

    秦追有點怕她念叨,忙說:“我要來不及了,遲到就不好了。”

    他揮手:“媽我先走了啊。”

    秦若水也沒法再說什么了。

    秦追到小區時,刷了門禁卡就直接進去了。

    這個小區,他寒假做兼職送外賣時來過,典型的富人小區,別墅之間和別墅之間都離得很遠,所以車子都是在地面上走。

    不過也有人行道,是供住在里面的人散步用的。

    菲尼克斯一個人住在這邊,據說是因為他不能接受和人同住,但居民樓要是碰上他犯病,又會吵到上下鄰居。

    別墅院子的大門一直是開著的,庭院也沒有做什么特殊的打理,全部鋪了青石磚,沒有綠植。

    秦追慢慢走進去,站定在看上去就很高檔的門前,按下了標著鈴鐺的按鈕。

    他按下門鈴的一瞬間,門就應聲而開,好像他按的是電子鎖一般。

    更別說門只是開了個鎖,沒有人從里面拉開門。

    明明是大白天,這一道縫卻將里頭如深淵般的黑暗透出來。

    尤其門外的檐下特意做了擴建,他站在廊下,都有幾分昏暗。

    秦追第一次來的時候,是有點提心吊膽的,害怕也是真的。

    但多了幾次后,他就不害怕了。

    因為他知道門是菲尼克斯給他開的,也知道菲尼克斯總是會守在門口等他來。

    ——不過秦追一直裝不知道。

    秦追推開門,空氣清洗劑的味道率先襲來,還有一道人影也出現在了黑暗中,隨著門慢慢打開,被廊下濾過幾道的光線照進去,里面的身影也逐漸清晰。

    秦追最先只能看見輪廓,但光是輪廓,他就看得出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和他想象的瘦骨嶙峋的精神病患者有點不太一樣。

    等他走到了玄關的一半時,秦追也徹底看清了他的模樣。

    沒有蓬頭垢面或者外露的瘋癲精神狀態,一個看上去很正常的男人。

    是菲尼克斯。

    他那張臉,和他父母都很像,長得特別好,是那種讓人看一眼就不自覺屏住呼吸,免得驚嘆出聲冒犯到他的相貌。

    而且他高,雖然穿著長袖,也還是隱約能夠窺見藏在衣物底下的結實身軀。

    秦追至今記得第一次見他,菲尼克斯也是這副模樣,當時讓秦追愣了好一會兒。

    因為他印象中的精神病人,要么瘦,要么胖,或者身材一般。

    像菲尼克斯這種還有鍛煉,甚至鍛煉得很好的,他真的第一次見。

    畢竟教科書里說過,鍛煉是可以緩解抑郁的。

    菲尼克斯很明顯也有抑郁這一類的情緒。

    秦追背著手把門合上,就聽菲尼克斯緩慢地喊了他一聲:“阿追。”

    門關上的剎那,他的神態表情都掩在了昏暗中,屋內開得有點過低的中央空調也散發著讓人忍不住想搓手臂的冷風。

    菲尼克斯的嗓音沙啞,說話的語調也有點說不出來的詭異,很像是怪物在學人語:“你今天,比昨天遲了三十二秒。”

    秦追下了船,重新站上陸地讓他的頭疼都緩解許多。

    就在此時,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到他面前。

    “請問是Dr.泰格嗎?”

    秦追愣了一下:“我是,請問你們是?”

    “一位尊貴的先生感染了流感,他現在狀態很不好,我們希望請你去為他治病。”

    秦追問道:“找我治病是可以的,請問病人是哪位?”

    為首的黑衣男人看向菲尼克斯:“是泰德.梅森羅德先生的朋友。”

    第 217 章   蛇丹

    秦追沒有任何拒絕的余地,幾乎是被硬架上了馬車,菲尼克斯因為是泰德的遠方侄子,所以能一起過來,而露娜、知惠、羅恩則不被允許上車和探聽行蹤,只能獨自回巴黎。

    但是0212家族可以通感,所以露娜、羅恩、知惠依然能清楚地看到秦追和菲尼克斯的行程。

    黑衣人們以最快速度弄來火車票,把他倆帶上火車。

    秦追和菲尼克斯感嘆:“這熟悉的味道,就像又碰到了劉姓軍閥一樣,要不是那邊可能是你親戚,我真想跑。”

    能不能跑掉是一回事,但他真的很想跑。

    秦追沒有拒絕菲尼克斯,甚至是直接答應了下來:“好啊。”

    他笑著看菲尼克斯,是真心實意地為菲尼克斯開心。

    菲尼克斯這一句話,既是開始正面面對自己所恐懼的了,也傳達出來了一個信號——他正積極地想要變好。

    無論是因為什么讓他能夠轉好,在秦追看來,都是好事。

    精神疾病和各種應激障礙壓在菲尼克斯身上,就像是一座座帶著鎖鏈的巨山,窒息的疼痛。偏偏鎖鏈還緊緊地糾纏著他,將那些大山壓在他身上,讓他逃脫不了一點。

    秦追現在想做的,就是把菲尼克斯從這些山里挖出來,但這一定要菲尼克斯自己愿意出來,就像那個最經典的話“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如果菲尼克斯自己也一直在回避這些問題,那他永遠都只能被關在這間看似豪華,實則和牢籠無異的別墅里。

    秦追不想這樣。

    菲尼克斯是那么優秀的人,像他這樣的人,該站在藍天之下,發光發亮。

    所以秦追彎著眼說:“那我們說好了,等你不怕光了,就再拍過一張。”

    菲尼克斯眸色稍動,他的指尖也跟著顫了顫。

    他很想,摸一摸秦追的眼睛。

    但是他不能。

    菲尼克斯垂下眼,只能鄭重地應一句:“嗯。”

    華隱本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在看到這一幕時,還是忍不住想要揩淚。

    只有她和菲尼克斯的父親滄浪才最清楚,孩子剛接回來的時候是個什么樣的,這些年又是個什么狀況。

    菲尼克斯其實也一直想要配合治療,但他的應激太嚴重了,什么手段都用過了,甚至強制治療都試過了,結局不僅不理想,反而更加糟糕。

    最后是他們找上了一個很有名氣的精神科醫生,詢問過對方后,才開始做“朋友嘗試”。

    ——既然菲尼克斯不能接受醫生,那就試試“朋友”。

    而且因為醫生有一些習慣性的術語,所以他們只能找非醫學專業的人,最好是比菲尼克斯年紀小的,看上去瘦弱一點的男孩子,這樣能給菲尼克斯安全感。

    華隱很早就意識到了秦追可能有點不一樣,在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菲尼克斯自己用牙齒把指甲咬得干干凈凈,還讓她給他剪了頭發。所以華隱去查了查。

    秦追以前和菲尼克斯的舅舅是一個小區的。秦追知不知道菲尼克斯,她不清楚。但菲尼克斯住的那棟,是秦追每天回家時一定會經過菲尼克斯當時住的房間的窗戶的。

    華隱就不由得想到了那張沒有畫臉的鉛筆畫。

    尤其……秦追和菲尼克斯之前還是一個初高中的,只是兩人一個在初中部,一個在高中部。

    華隱查過,秦追在學校里也很有名氣,都說他是校草,而且他待人溫和有禮,在學校里有很多玩得好的朋友同學,是一個特別優秀的孩子。

    如果菲尼克斯是因為暗戀他被發現……

    那關于菲尼克斯為什么對秦追這么不一樣,就都清晰明了了。

    只是華隱想不明白,秦追是做了什么,讓菲尼克斯能惦記這么久——不是說秦追不夠好,而是她想知道兩個孩子之間發生了什么。

    主要是秦追看著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之前有淵源。

    和菲尼克斯約定好明天見,他會帶著魔方來后,秦追就跟華隱先離開了。

    他走的時候,菲尼克斯還送他到了門口,從他第一天見菲尼克斯開始,菲尼克斯就是這么做的,所以秦追并不奇怪。

    只是他從來不知道,在門關上的剎那間,菲尼克斯永遠都會微微抬起手,但換來的只有門徹底被關上后的黑暗和一點勁風。

    屋內徹底安靜下去,方才的聲音、秦追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只是他的夢一樣。

    菲尼克斯獨自靜靜站立了很久,最后垂下了眼簾。

    他也想送秦追到家樓下。

    秦追上了車后,華隱第一時間沒有說話。

    還是司機把車開出去后,華隱升了擋板,華隱才開口:“小追,能告訴阿姨,你現在是在做什么嗎?”

    她語氣溫和,是純粹的詢問。

    秦追想了想,先提了個前提:“阿姨,我先說清楚,我不能保證能夠成功。”

    他在華隱緊張而期待的目光下,繼續道:“我是想試試,能不能把菲尼克斯帶出來。”

    華隱深吸了口氣,眼眶瞬間就紅了:“還…有可能嗎?”

    她問這話時,聲音都在抖,又想聽到秦追的回答,又害怕答案。

    秦追只能說:“是有可能的,但不是肯定的。”

    他實話實說:“我覺得菲尼克斯的情況不算特別糟糕。”

    至少在他跟前是這樣。

    秦追:“我們可以試一下,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導。”

    華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秦追思索了下:“就是…我不知道他之前具體是經歷了什么,但他現在的狀態是陷在了那個創傷里。簡秦來說就是那段經歷摧毀了他的世界,也代替了他的世界,而如果希望他能夠好起來的話,就是幫他從那個世界里走出來,或者把他錯亂、搖搖欲墜的世界撐起來。”

    類似的說法,華隱其實聽過很多遍。

    她找過很多心理醫生、精神科的專家,他們都說著大差不差的話,可真的面對菲尼克斯時,又感到棘手。

    一個國外的專家還安慰她說:“華,你不要太難過,其實我們只要能保證不會自殺,就已經可以說是很成功了,不是每個像這樣的病人都能走出來的。你的兒子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

    華隱不愿意要這個“很成功”。

    菲尼克斯這樣太痛苦了,她想讓他好起來,所以她還在努力。

    她的孩子也還沒有放棄,在努力地自救,她為什么要放棄?

    華隱深吸了口氣:“小追。”

    她鄭重地看著秦追:“你只需要告訴我要怎么做就好了。”

    秦追稍頓。

    他本來以為以華隱小心菲尼克斯的程度,會不愿意冒險,但他從華隱身上看到了堅韌的決絕。

    所以秦追也沒有再委婉:“阿姨,你肯定聽過脫敏治療。”

    華隱當然聽過,她咨詢的每個人都提到過,說可以在菲尼克斯情況好的時候,從最基本的脫敏開始。

    比如讓他看一看尖銳的東西什么的,但在他們跟前,菲尼克斯很難有情況好的時候,有也是他拼命壓抑的結果,不是他們想要的放松狀態……

    菲尼克斯至今還在敵視、警惕所有人,除了秦追。

    華隱紅著眼睛:“只有你能給他做這個。”

    她有發現,菲尼克斯面對鏡頭的恐懼已經少了很多,那都不是克制不克制了,雖然他僵硬,但已經不會像之前那樣應激。

    秦追嗯了聲:“所以我接下來可能會慢慢給他做脫敏,他也許會受傷。”

    他需要華隱知道,要讓一個裹著石頭的傷口愈合,就得把傷口剖開,把石頭取出來。

    華隱輕輕搖頭:“小追,阿姨知道你不會傷害阿的,你只需要保護好你自己。”

    和菲尼克斯比起來,秦追這種正常體型都稱得上“羸弱”了。

    菲尼克斯鍛煉得太好,他也是靠自己獲得的力量在自己給自己一定的安全感。

    秦追說好。

    華隱又道:“你這份工作更辛苦,阿姨給你加工資。”

    “不用。”秦追忙說:“本來拿您三千只是陪菲尼克斯聊聊天我就過意不去了…您不用給我加錢。”

    華隱直接道:“我之前給阿請醫生都是十幾萬、幾十萬一個月,你這算什么。”

    秦追擺手:“阿姨,真的不用,我也不是專業的醫生。而且這也是我自己想做的。”

    他不好意思地沖華隱笑笑:“其實我和菲尼克斯以前是一個學校的,只不過我那會兒讀初中,他上高中,我們沒見過,但我聽說過他的名字。”

    秦追是真的有點靦腆:“我初一那會兒剛入校的時候,特別崇拜菲尼克斯。”

    這話是真的。

    秦追是窮人家長大的孩子,人們總是刻板印象說窮人家的孩子能吃苦、勤奮、聰明。

    但其實秦追只占了前兩個,他在讀書上算不上特別有天資的,能拿開學考第一名,無非是因為同學們暑假玩了,而且那個年紀的孩子,像他那么坐得住、刻苦的沒幾個。

    秦追的學霸稱呼,都是靠挑燈夜讀,死記硬背博來的。

    那會兒他就聽同學們總說高中部有個學神多厲害,上課做別的科目的課堂作業,回家刷競賽題,課都是聽半節,照樣次次第一。

    秦追就特別羨慕也特別崇拜這樣的人。

    他知道問菲尼克斯學習方法沒用,他天賦不在這兒。

    人家是真的讀書的料子,就像音樂家沒有辦法拯救一個天生五音不全的人。

    秦追低下頭:“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但他那樣的人,不該這樣的。”

    華隱微怔。

    她想她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在他們沒見過面的情況下,菲尼克斯到底是因為什么事惦記了人家這么久,但她在這一刻忽然也知道了菲尼克斯為什么會喜歡這個孩子。

    如果是她,她也會喜歡的。

    她看過秦追的資料,這個孩子過得是真的很苦。

    父親工傷去世卻因為是在家里去世的,當時沒有及時送醫做檢查,無法被判工傷賠償,最后只賠了個出于人道主義的幾萬塊錢。

    母親偏偏又有冠心病,不能治好,只能靠吃藥控制。

    而且他母親本來是要二嫁的,結果又遇上了騙子,得虧沒損失什么東西。

    他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家也都不是有錢的,還欠了債,都是靠他父母還上的。

    像這樣長大的孩子,尤其是在現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大多數要么自卑要么怨天尤人,因為他肯定從小就見識過太多的惡意。

    但秦追的美好很純粹。

    純粹到華隱都覺得自己好陰暗。

    明明知道自己兒子對他是什么樣的心思,卻不說。

    甚至為了不讓秦追猜到,連菲尼克斯到底是經歷了什么都不敢告訴他。

    華隱倉皇地避開了秦追的臉。

    晚上回家的時候,秦追跟切了剩下半邊西瓜等他的秦若水先提了畫的事。

    他沒說賣出去了,只是說自己兼職的那個畫室過幾天要辦個不公開畫展,他也可以展畫去賣。

    秦追笑著說:“要是有人看中了我的畫買了下來,我就把錢都給你。”

    秦若水相信秦追的畫一定能賣出去,但輕輕推了他一下:“錢你自己留著,都要畢業了,你們學校組織的那個什么畢業旅行,你也一起去玩玩,還有你是畫畫的,要買那些畫材啊出去旅找靈感啊,不肯收我的錢就算了,怎么還老想著往我這塞呢。”

    秦若水道:“我也不是沒錢……你要是畫賺錢,就攢著,去買個好點的房子,你都二十了,要是有喜歡的女仔,就要抓緊。”

    秦追開了句玩笑:“那我要是不喜歡女仔呢。”

    秦若水也是個新潮的,她知道同性戀,但她也知道秦追純粹就是在逗她,所以她又輕拍了他一下:“同男仔拍拖很累的啦。”

    秦追莞爾。

    次日早上。

    秦追起來做早餐的時候,秦若水還沒起,但今天早上照常上班的何竹起來了。

    她打著哈欠,揉著自己凌亂的頭發:“今天吃什么啊?”

    “炒牛河。”

    秦追偏頭看她:“姐你幫忙榨一下豆漿。”

    “好咧。”何竹拎著豆漿機和泡了水的豆子去樓下了。

    這玩意兒聲音太大,怕吵醒秦若水,秦若水在家的時候,他們都是跑樓下便利店,也就是牛叔那兒去榨,順帶附贈牛叔一杯新鮮豆漿。

    牛叔也幫了他們不少忙,有時候有什么重的東西,秦追抬不動,牛叔就會喊上自己兩個兒子來幫忙。

    牛叔的老婆丘姨對他們也很好,秦若水不會包粽子,但外面賣的粽子終究沒有家里的好吃,端午的時候,丘姨就會送他們一盒粽子,什么餡的都有。

    秦追和何竹安靜地吃過了早飯后,就把秦若水的那份給封好蓋上放進冰箱里,一起出門了。

    秦追要去圖書館,何竹去上班。

    路上同路了一段,何竹又問秦追:“你那個兼職,怎么樣了?”

    “我跟老板說了我想幫他出來的事。”

    秦追道:“老板同意了。”

    何竹:“一般來說都會同意。”

    不僅同意,甚至大概會把秦追當救命稻草一樣抓著吧。

    她看向秦追,有點好奇:“你是因為覺得錢太多了,做的事太少了有點不安心,還是純粹同情啊?”

    今天天有點陰,沒有太陽,要下雨。

    秦追望著陰沉的天空,嗅著空氣中悶熱的水汽,很輕地笑了下:“其實他們家幫過我。”

    以秦追家里的條件,是供不起秦追學美術的。

    秦追原本也沒有想過走這條路。

    但他初二那年,“Y&Y”旗下的慈善基金會推出了一個“青少年夢想計劃”,就是可以資助一定數量的初高中生逐夢,可以去學特長。

    他們能負責對方一直到大學畢業的學費,不是借,就是捐贈。

    秦追從小就喜歡畫畫,但他知道家里負擔不起。

    所以在他懂事起,他就裝作不喜歡了。

    秦若水也知道他是懂事,而不是真的不喜歡,可她也什么都做不了,那段時間,他家里的氛圍一直有點微妙。

    秦若水急于想要二婚,也是希望能給他找一個有能力供他追夢的爸爸。

    秦若水做老好人這么多年,只有這么一件事懷揣了心思,就遭到了報應。

    但大概也是因為她做了這么多年好人,這個報名表遞到了秦追面前。

    “我填了。”

    秦追:“那個時候同學們都說是偽善,是假的,其實最后資助的還會是那些有錢人,肯定和他們基金會、集團的人有關。”

    秦追卻還抱著希望。

    “然后……”

    他笑起來,輕快地看著何竹:“我現在是羊花大學的美術生了。”

    秦追一直想要報答“Y&Y”,這是他答應這件事的原因之一。

    還有一個理由,是華隱從始至終都沒有拿這件事脅迫過他。

    所以他愿意相信那個在同學們口中風評不太好的菲尼克斯,也是這么溫柔的人。

    于是他答應先試一試了。

    在當天下午,秦追就果斷拿出金針,在隨行醫生以及數名保安的盯梢下,使用針灸喚醒了病人。

    “咳、咳……”隨著一陣悶咳,床上的老人漸漸恢復意識。

    他疑惑道:“我這是怎么了?”

    泰德立刻擠到最前面,用焦急擔憂的語氣呼喚:“您沒事吧?god,這真是太嚇人了。”

    “泰德。”老人看著他,語氣溫和,“我能有什么事?”

    泰德松了口氣:“您的昏迷讓我們都緊張壞了。”

    老人正想說些什么,就微微皺眉:“能否避讓一下呢,朋友,我想上廁所。”

    站在人群外圍的秦追眼神飄了一秒,啊,看來七蛇丹的副作用來了。

    第 218 章   歸國

    “我本來就對阿美莉卡沒有任何濾鏡可言,但以后就更沒有濾鏡了,在我見到他們的大統領拉肚子拉到走路都要人攙扶以后。”

    秦追這么吐著槽,露娜、知惠、羅恩都在哈哈哈哈的笑。

    在來到大使館之前,他們都很擔心秦追的人身安危,但秦追治個小流感還沒出過岔子呢,這病人順利恢復意識,病情好轉,他和菲尼克斯自然安然無恙。

    于是大伙就有心情調侃秦追的新版七蛇丹了。

    露娜犀利道:“我發現干阿瑪給人治病就沒那么多拉肚子放屁的副作用,只你的藥一堆毛病。”

    這家店不愧是全國連鎖國外都好多家的大牌,他們家的芝士蛋撻是秦追吃過最好吃的。

    芝士的咸香中和了蛋撻原本的甜膩,蛋撻皮也和尋常的那種脆感不一樣,而是偏向曲奇餅的感覺,口感很獨特,也一躍成為了秦追心中蛋撻top級別。

    在這一刻,秦追再一次意識到了,貴有貴的道理是什么意思。

    有錢人的生活就是好。

    之后他們還用送的亞克力餐刀分了個巴掌大的巧克力蛋糕。

    因為資料有說過菲尼克斯畏懼這類和手術刀長得有點像的刀具,所以秦追還特意留心了一下菲尼克斯。

    但菲尼克斯看著就是有點走神,沒有別的什么問題。

    可能是因為吃了藥?

    秦追再一次替菲尼克斯感到高興。

    快點好起來呀。

    秦追把切好的另一半蛋糕遞給菲尼克斯,在心里想。

    今天下午就是茶話會了,吃過蛋糕后,剩下的秦追給菲尼克斯放進了冰箱,他坐下后,菲尼克斯又小心地圈住了他的手腕。

    秦追沒有甩開,而是極其自然地把話繼續聊了下去。

    到晚飯時,這一次就是只有他們兩個一起吃了。

    屋內到晚上的時候會開燈帶,這個不同于那種頂燈,可以光源不會那么集中,只要保持昏暗,菲尼克斯就可以接受。

    今晚的伙食很好,秦追沒忍住拍了幾張照,但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你吃藥好像不能吃海鮮。”

    菲尼克斯嗯了聲:“給你吃的。”

    他小聲:“你喜歡。”

    秦追確實喜歡海鮮,他不知道菲尼克斯是怎么發現的……可能是因為上一次一起吃飯?又或者哪一次聊天說到了?

    畢竟他每天都在絞盡腦汁地跟菲尼克斯找話題,幫菲尼克斯的語言系統做康復訓練。

    吃過晚飯后,秦追又監督了菲尼克斯吃了藥,這才離開。

    他跟他媽說的借口是畫室最近忙畫展,所以都要晚上才能結束,包晚飯。

    不過走之前,菲尼克斯還特意跟他說了聲:“魔方…我還是沒有拼好。”

    秦追哦了聲:“沒關系。”

    他確實不是很在意:“你別急,慢慢拼。”

    菲尼克斯乖乖地嗯了聲,又忍不住問:“阿追,我要是拼好了…有什么獎勵嗎?”

    好像小孩子。

    秦追想。

    他認真地思索了片刻:“你想要什么?”

    ……想要你。

    菲尼克斯在昏暗中借助光影的遮掩,抬著眼定定地看著秦追。

    他想要秦追永遠陪著他,想要秦追……也喜歡他一下。

    但他不能說。

    “我不知道。”

    “那就拼好后再說吧。”

    秦追偏頭:“好嗎?”

    菲尼克斯遲疑了會兒,到底還是點頭:“好。”

    那就先留著吧,萬一以后能用上呢。

    就這樣菲尼克斯吃了一周的藥,他的情況也是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好。

    但肢體接觸還停留在他握著秦追的手腕上,秦追也不確定他是不敢有更多的,還是暫時沒有辦法接受更多的。

    不過對話上,菲尼克斯除了說話有點慢以外,已經沒了滯澀感,急起來也不會胡言亂語了。

    這天在結束了今天的陪伴后,秦追上了華隱的車,車子才開出去一段距離,他就聽見華隱跟他說:“小追…后天是小的生日,能不能麻煩你送他個生日禮物呀?”

    華隱誠懇地請求他:“他現在只有你這么一個朋友。”

    秦追微停:“可以呀。”

    他問華隱:“菲尼克斯有什么喜歡的東西嗎?”

    華隱也想知道。

    她嘆了口氣,有幾分苦惱:“他從小不是養在我們身邊的,那時候我和他爸爸忙,又因為那段時間總聽說保姆虐待孩子的事,也不敢請保姆,所以他養在……”

    想起她那個人渣弟弟,華隱的話就倏地停住,一時間也說不下去了。

    這是她這輩子最后悔的決定。

    要是她早點從家人的濾鏡中走出來,認真審視一下她那個弟弟…甚至但凡她多注意一點、多留心一點菲尼克斯在他家的情況,也不會這樣。

    菲尼克斯現在會變成這樣,她真的…華隱一直覺得,自己和滄浪要負一半的責任。

    是,確實是她弟弟瞞著他們把菲尼克斯送進了那個地獄,可也正是因為他們缺少關心,沒有多去站在孩子的角度想想。

    他說他有點叛逆,他們就信了,總跟他說要聽舅舅的話。

    菲尼克斯那會兒性格確實又傲又拽,他們只覺得是青春期孩子的問題,沒想過也許正是因為和那樣的人生活在一起,才讓菲尼克斯變成那樣……

    華隱哽咽了下,視線看向窗外。

    她緩了緩,才開口:“我是個很失敗的母親。”

    秦追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有點無措。

    華隱揩了揩淚:“我連他喜歡什么都不知道。”

    就連兒子年少時喜歡甚至一直放在心里惦記、珍藏的人,還是在出現的那一刻,她才覺察到。

    還有救了菲尼克斯的人…她到現在都還沒找到。

    除了那張偷偷反著貼在后視鏡上的便利貼,她一點線索都沒有。

    秦追微頓,安慰她:“阿姨,這很正常的。”

    他說:“我媽到現在也不知道我還喜歡鎧甲勇士呢。”

    華隱突然就被他逗樂,破涕為笑:“噗。”

    她眼含淚花,人卻忍不住笑,又覺得不禮貌:“對不起。”

    秦追擺手,彎著眼睛:“沒關系,我這個年紀喜歡鎧甲勇士確實不太好說出口。”

    他說:“但我真的到現在還記著五行鎧甲呢。”

    他就上周在家沒事做的時候還重溫了一下。

    秦追道:“人總有點自己的小秘密嘛,我看菲尼克斯是心事比較重的,他可能不太愛跟人說心里話,所以也沒有必要強求。而且說不定他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呢。”

    不。

    華隱慈愛地看著總是能反過來帶給她力量的秦追,心情復雜又愧疚。

    她想,是有的。

    其實華隱不說,只要告訴他菲尼克斯的生日,秦追也會為菲尼克斯準備生日禮物的。

    就是要送什么,成了難題。

    他以往的朋友生日送禮,他都沒有糾結的,也不需要糾結。

    但菲尼克斯……就像華隱說的,不知道他喜歡什么。

    而且說實話,他覺得無論他送什么,菲尼克斯都會喜歡的。

    不過他不想敷衍菲尼克斯。

    所以秦追捧著手機嘆了口氣。

    秦若水今天夜班不在家,但何竹今天晚上不加班。

    她正在用網絡電視看今年大熱的一部網劇《撞邪》,秦追已經聽她在家連續念叨了好幾天向鈺琛和程北好好磕。

    見他嘆氣,何竹還抽神在磕cp的空檔里問了他一句:“怎么了?兼職不順利?”

    秦追實話實說:“菲尼克斯要生日了,我不知道送什么好。”

    何竹立馬按了暫停:“這確實是個難題,他沒有喜歡的東西?”

    秦追搖搖頭:“他媽媽都不知道他喜歡什么。”

    何竹長長地嗯了聲:“他有跟你說過他想要什么東西嗎?”

    秦追想了一下菲尼克斯說過的那些話:“…沒有。”

    何竹想了想:“那你要不送他你喜歡的東西?如果是我的朋友不知道送我什么的話,送我她喜歡的東西,然后告訴我說因為不知道送我什么,所以就送了我她喜歡的東西,我會很開心的。就感覺她愿意把她最珍惜最喜歡的東西分享給我。”

    秦追也覺得這個好:“那我明天去文化超市一趟。”

    他喜歡畫集,他送菲尼克斯一套他自己都舍不得買的畫集好了。

    何竹拍拍他的肩:“解決完心事就別愁眉苦臉了,陪姐看電視。”

    秦追看了眼:“我看過這個小說原著。”

    到第二天的時候,秦追買了本畫集,還買了一塊不小的木頭。

    他是美術生,還學過木雕,技術不算特別好,但也不差了。

    秦追把自己關在屋子里雕了一上午,以至于中飯的時候秦若水都問了他一句:“你這雕什么呢?”

    “畫室的一個朋友生日。”秦追說:“他幫了我很多,我想送他點不一樣的禮物。”

    秦若水忙道:“那你今天去畫室要不要給他帶點鹵菜?他吃不吃啊?”

    秦若水說的鹵菜是她自己做的,秦追幫忙切的肉:“可以啊。”

    他吃完飯后就打包了一點,然后笑著跟秦若水說:“他肯定喜歡。”

    秦若水拍了他一下:“別捧殺我啊,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

    今天還是華隱來接他的,她把藥遞給秦追,鼻尖稍動:“你今天給小帶什么好吃的了?”

    “我媽做的鹵菜。”秦追問華隱:“阿姨你要嘗嘗嗎?”

    華隱笑:“我就不跟你們搶了。”

    免得她兒子跟她吃醋。

    到了菲尼克斯家里時,因為鹵菜的香味太重了,菲尼克斯第一句話也是:“你帶了什么東西?”

    秦追把袋子遞給他:“我媽讓我給你帶的鹵菜。”

    菲尼克斯一怔。

    他下意識地雙手接過被塑料袋包裹的盒子,十指收緊了幾分,嗓音也有點滯澀:“阿姨…知道我了?”

    秦追好像什么都沒聽出來似的:“我跟她說你是我畫室的一個朋友,幫了我很多,她就讓我給你帶點鹵菜嘗嘗。”

    他偏頭:“她親手做的。”

    菲尼克斯低下頭,有點失落,但更多的是愉悅和竊喜。

    秦追…跟他媽媽提他了。

    等他以后好起來,是不是也可以去秦追家里玩?

    他從前就特別特別羨慕那些能去秦追家里玩的、秦追的朋友們。

    他每次看見秦追帶他們回家,他都羨慕到要嫉妒得發瘋。

    菲尼克斯靠著船沿:“保持警覺對長遠規劃有利,我會向你證明,我也是個警覺且可靠的人。”

    “嗯哼。”秦追理著被海風吹亂的劉海,“但現在你還是專注事業比較好,老實說,我都不知道放任你跟過來是不是錯了,會不會耽誤你的正事。”

    菲尼克斯回道:“不會耽誤的,我那位在中國的族兄梅花香先生也說過很想與我見一面。”

    秦追問他:“我該怎么和家里人介紹你呢?”

    菲尼克斯回道:“說我是你的朋友就可以了,我很清楚,我還沒資格以其他的身份去見你的親人。”

    他對秦追眨了眨眼:“放心,我很有分寸的。”

    秦追當然知道他是個有分寸的小伙子,正因為他表現得太懂事,又覺得有點心疼他。

    第 219 章   團圓

    海上航行只要沒碰到泰坦尼克那樣的事故,其實是一件有趣又無趣的事情。

    海風吹多了容易皮膚糙,紫外線挨多了容易老,知惠在甲板上玩久了就想往海里蹦著玩,會被兩個哥哥一起擰回房間訓兩個小時。

    秦追和菲尼克斯都知道訓孩子這事要關起門來,不能大庭廣眾之下訓,不然知惠會很沒面子。

    “但是被當著范羅賽他們訓,我也很沒面子的啊!”知惠抱怨著,又憤憤道:“他們都是告狀精!”

    露娜毫不留情地說:“你活該,想跳海也別在印度洋跳!找個港口在海邊玩玩就得了,你要學會敬畏大海!”

    菲尼克斯說話很不利索。

    據說是因為他很久沒有和人交流過了,他一直拒絕和外界的人溝通,就連他的親生父母,他都鮮少給出回應。

    像是縮在自己殼里的蝸牛,外頭永遠在給他刺激,所以他永遠止步不前。

    現在秦追和菲尼克斯的交流,還算是利索的了。

    之前他和菲尼克斯剛見面的時候,換個人來都要急。

    剛開始那段時間,菲尼克斯咬字很明顯是艱澀的,說話也很慢很慢,很像是開了慢倍速一樣。

    但秦追只跟他說不用急,讓他慢慢說。

    因為他感覺到了菲尼克斯有點壓抑的急躁,他擔心會激起菲尼克斯的情緒,讓他崩潰。

    所以他對菲尼克斯說:“這一下午我的時間都是你的,不用著急。”

    然后菲尼克斯就緩了下來:“…對不起。”

    他聲音低低地,嗓音干啞到仿佛被砂紙磨過一般,但依舊能清晰地將自己的情緒傳達給秦追:“對話……我沒有辦法…好好完成。”

    他甚至連正常的語感和語序都做不到。

    秦追感覺到了,可他同樣也感覺到了菲尼克斯的溫柔。

    所以他就想,菲尼克斯應該很痛苦吧。

    他會因為不能和他正常對話而感到抱歉,那也一定會因為自己傷到人、讓父母擔心憂慮而感到內疚。

    但精神病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的。

    秦追輔修過這一方面,所以他知道。

    如果把人的身體比作一臺電腦,情緒就像是電腦屏幕,菲尼克斯的電腦屏幕壞了,所以他控制不了地閃爍,一會兒好,一會兒壞;一會兒白,一會兒黑……

    菲尼克斯骨子里是個溫柔的人,這個條件占據了秦追答應這份兼職的原因的一半。

    因為他想試著幫一幫菲尼克斯。

    他希望菲尼克斯這樣溫柔的人,能有一個好結局。

    但是相處的時間久了后,秦追就感覺菲尼克斯怪怪的。

    也不知道是他的錯覺,還是因為菲尼克斯的精神疾病……他總感覺菲尼克斯對他有點過度關注。

    比如喜歡盯著他看,比如很好奇他的事,還比如……

    像現在這樣,會在門口等他,還是數著秒等他。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這么多年來,能夠菲尼克斯坐下來好好溝通交流的只有他。

    菲尼克斯恐懼醫生,他見到醫生會應激,也不愿意見自己的父母,其他人來…重金誘惑下,當然會有人愿意來試試,但菲尼克斯都很排斥他們。

    菲尼克斯的媽媽華隱說,他是菲尼克斯第一個沒有排斥的人。

    他們之前找過醫生,也找過類似秦追這樣的人。

    結局都是華隱他們還賠了醫藥費,對方怎么也不肯再來了,華隱也不會讓他們再去了。

    因為每一次排斥,對于菲尼克斯而言,都是一次應激。

    菲尼克斯獨自一人生活,也會感到寂寞嗎?

    秦追傾向于會。

    不然他也不會數著秒在這里等他了。

    所以秦追沖他笑了笑:“抱歉。”

    他說:“我下次會再早點出門的。”

    菲尼克斯慢慢搖了下頭,視線仍舊鎖定在秦追身上,盯著秦追:“你為什么,遲了?”

    秦追耐心道:“公交車改道了,聽說是因為有人拍戲封路了,明天就能正常了。”

    菲尼克斯輕聲:“拍戲?”

    秦追嗯了聲:“你好奇嗎?”

    菲尼克斯的眼睫動了動:“嗯。”

    他其實不好奇,但他想聽秦追跟他說話。

    想聽他多跟他說幾個字。

    秦追就給他解釋:“可能是拍電視劇的,我上網搜了一下,好像主演是王定,拍的是一部懸疑劇。”

    他把他查到說給菲尼克斯聽:“是一個原創劇本,劇名叫《請告訴我吧》。”

    他又問菲尼克斯:“你看過懸疑劇嗎?”

    菲尼克斯有些遲鈍的大腦滯澀地運轉著,他安靜了片刻,秦追也不急,就等著他的回答。

    過了會兒,菲尼克斯才慢慢道:“以前,看過。”

    很久以前。

    久到好像是上輩子的事。

    現在的他看不了任何的音頻,都會讓他應激。

    “以前的懸疑劇好看。”

    秦追自然地接上他的話,并且在換了鞋子后往里走:“現在的劇本都不怎么樣了。”

    還不如聽何竹匿名說那些小案子來得精彩。

    他在經過菲尼克斯身邊時,菲尼克斯的身體瞬間就緊繃了起來,像是一只蓄勢待發、隨時準備發動攻擊的猛獸。

    菲尼克斯那雙闃黑到像是兩個黑洞的眼睛也死死地盯著秦追,晦暗到讓人辨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樣的情緒。

    但在秦追走過他后,菲尼克斯又什么都沒有做,只是轉身跟上了秦追,像是他的保鏢,也像是他長長的影子。

    所以秦追說,菲尼克斯很溫柔。

    “你,喜歡?”

    “還好吧。”秦追實話實說:“我更喜歡看動畫片。”

    他拿起不銹鋼杯子,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又問菲尼克斯喝不喝水:“溫的?冷的?你今天喝水了嗎?”

    菲尼克斯小聲:“我有聽話。”

    乖乖吃飯、喝水。

    秦追默了默。

    這樣的對話其實也不是第一次發生,起源于上周的事,他有一天因為要陪秦若水去看醫生,所以沒有來。

    第二天上午就接到華隱的電話,華隱在那頭哽咽著跟他說菲尼克斯昨天犯病了,一整天都沒有動食物,可能水也沒有喝。

    于是那天下午秦追按響門鈴后,第一件事就是先給菲尼克斯倒了杯溫水,讓他喝了。

    他本來還在想菲尼克斯要是抗拒的話他要怎么辦,但沒想到菲尼克斯只是微顫著手拿起了桌上的杯子,把水一口口喝完,喝到見了底,甚至有點瘋執地要把杯子里的水珠都給舔干凈——好像秦追的話,對于他來說就是不能違背的天條一樣。

    還是秦追在沉默片刻后攔了他,又把帶的粥拿出來,讓菲尼克斯把飯吃了。

    當時的菲尼克斯捧著保溫壺,盯著里面的粥,看了很久,最后是啞著嗓子問他:“你,做的嗎?”

    秦追看著那碗華隱遞給他的粥,想多半是營養師煲的。

    他們這種有錢人,都有營養師的。

    但秦追盯著菲尼克斯才一天不見就被咬得坑坑洼洼的指甲蓋,指肚上甚至還有點血痂……他面不改色地點了頭:“是。”

    于是乎,菲尼克斯就小心且緩慢地把粥一口口喝了,喝得干干凈凈,還接了溫水淌了一道再喝掉。

    那天也是秦追跟菲尼克斯說:“你要按時吃飯,好好喝水。”

    他道:“我跟你說過了的,我只是陪我媽媽去醫院,不是不來了。如果我不來了,我會告訴你的。”

    他看著菲尼克斯,眼睛干凈又透徹。

    好像一眼就能望進人的心里,所有的秘密在他眼里都會無可遁形。

    菲尼克斯就慢慢眨了下眼:“好。”

    他沒有跟秦追提要求,而是道:“我會聽話,按時吃飯,好好喝水。”

    “我不會……”

    菲尼克斯說到這時,張了張嘴,不知道是觸及到什么記憶了,他很明顯地僵硬了一下,但還是逼著自己,強行把后面的話說出口,但也因此,聲音冷澀而又有幾分扭曲:“給你添麻煩。”

    秦追就等著他把話說完,中途也沒有說安撫他,讓他不用說了。

    他等到他說完,才彎彎眼,笑得溫柔又自然:“好,那我們約定好了。”

    于是之后每一天,菲尼克斯都會跟他強調自己有按時吃飯、好好喝水。

    秦追也一定會回一句:“那就好。”

    他不會跟菲尼克斯說“你真棒”,因為這是對待小孩子的語氣,他想菲尼克斯應該不喜歡被他當作小孩子,而且菲尼克斯只是有時候情緒會突然極端,加上長期封閉,腦袋的“齒輪”有點生銹,不是心智是小孩子。

    秦追應菲尼克斯的要求,給他倒了杯冷水。

    他還是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推到菲尼克斯面前。

    菲尼克斯就盯著那杯水,然后看了看秦追。

    秦追在外面曬了會兒太陽,這會兒已經渴了。

    所以他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菲尼克斯看著秦追微低著眼、喉結滑動,脖頸還有點細密的汗,神思不由散了一瞬,但又受到什么刺激似的,手猛地攥成了拳頭,整個人很明顯地輕顫了一下。

    覺察到他的異樣,秦追放下杯子,選擇無視。

    他第一次看見菲尼克斯這樣的時候,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問菲尼克斯怎么了,換來的只是菲尼克斯更明顯的抖動和恐懼。

    后來他試著無視,就發現菲尼克斯是能夠自己消化的。

    他也在努力往外走,在越過障礙,在克制恐懼,他能做的事就是在心里記著菲尼克斯有哪些“禁區”的同時,把他當一個正常人對待。

    在他的這套方法下,不過才半個月,菲尼克斯現在就已經好了很多了。

    他情況好的時候,像昨天,他們還一塊兒玩了會兒五子棋。

    一開始菲尼克斯總是輸,因為他的思緒很難集中,但下到后面時,菲尼克斯贏了他一把。

    秦追也就愿賭服輸地答應了他今晚陪他吃飯。

    秦追語氣自然地問他:“我們晚上吃什么?”

    菲尼克斯的指甲剪到見了肉,所以他傷不到自己,只是拳頭攥得過緊,手背上的青筋都全部暴了起來:“你……”

    他努力平復著自己混亂的情緒,默念了好多遍“秦追”,才勉強恢復一點:“你想吃什么?”

    秦追歪頭,有點狡黠:“什么都可以嗎?”

    菲尼克斯嗯了聲:“我,不忌口。”

    他想知道,秦追現在喜歡吃什么。

    秦追笑起來:“我想吃燒鵝!”

    他說:“還有帝王蟹!”

    菲尼克斯:“好。”

    他看著眉眼輕快的秦追,呼吸控制不住地有些急促。

    在他胸腔里那坨不跳了的死肉,明明已經在見到秦追的那一刻就活了過來,現在居然還能再更加用力地跳動幾下,彰顯它的存在感。

    秦追很高興道:“我還沒吃過帝王蟹呢。”

    菲尼克斯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我也…沒有。”

    秦追有點意外菲尼克斯居然也沒有吃過,但他沒有表露出來,他也沒有覺得菲尼克斯跟他撒謊了。

    主要是沒有必要。

    “那這就是我們兩個人第一次吃帝王蟹了。”

    秦追微頓了下,試著邁出一步:“到時候要拍照紀念一下嗎?”

    ——菲尼克斯還怕拍照。

    他畏懼鏡頭,所以這個家里的監控裝得都特別隱蔽。

    華隱說,菲尼克斯之前發現過一次,然后他把所有東西都砸了個遍,甚至差點自己生生掐死自己。

    聽到拍照,菲尼克斯第一反應就是瑟縮了下。

    他的應激總是很奇怪的,既害怕,又會展現出十足的攻擊性。

    秦追看著他的表情變得陰狠起來,只不動聲色地握住了自己口袋里的報警器,隨時準備拔腿就跑。

    雖然菲尼克斯到現在還沒有在他面前特別厲害地發病,打砸過任何東西,但他把他的戰績銘記于心,絕不小瞧。

    然而繃著的菲尼克斯只是停頓了很久,就艱澀地慢慢道:“要。”

    他的身體里好像有兩個人在打架,一個拉,一個扯,要把他給崩斷,但他拼了命也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拍照…我想跟你,拍照。”

    秦追看著知惠,輕聲說道:“我也愿意這么做,但是知惠,你要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是醫生,所以無論發生什么,你要堅守自己的崗位,這才能救更多的人,德姬媽媽只有你一個孩子,你不能有事。”

    “而且你是個有哥哥的孩子,如果哪一天真的發生意外或者戰爭,記住,我一定會死在你前面。”

    聽了他的話,知惠癟癟嘴,把臉埋進枕頭里:“不,我不允許,沒有你的話,我的幸福就不圓滿了。”

    秦追好笑地哄她:“世界范圍內才打完一場大仗呢,不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你現在珍惜的一切還會存在很久很久,睡吧,此刻你的幸福不是夢幻泡影,就算睡醒,明天起來,這些幸福依然在。”

    “等明天,師父他們還要帶我們去武館練身手呢,萬一你表現得不好,他就要罵我們在外這幾年疏忽練功了。”

    第 220 章   琴曲

    “知惠,加油!”

    “師兄,挺住啊!”

    盛和武館內,知惠穿一身利落短打,和曲思江站在一張桌子兩段,雙手緊握,憋紅了臉要扳倒對方。

    兩人正在扳手腕,且已經僵持一陣了。

    衛盛炎滿意地拍著秦追的肩膀:“把你妹妹養得不錯啊,一個小姑娘,可以和思江這樣正值盛年的男武師比腕力,看來你們在外邊也沒偷懶。”

    秦追呵呵一笑:“還行吧。”

    秦追又把畫筆遞給了菲尼克斯:“你要畫畫嗎?”

    問是問,但他其實也有幾分要求的意思了:“我想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樣的。”

    菲尼克斯看著他遞來的那支鉛筆,先本能地握住了。

    秦追松開手,他的手就也跟著下落。

    菲尼克斯小心地滑到剛剛秦追握過的地方,感受著上頭屬于秦追的溫度。

    他的感官還有點遲鈍,所以菲尼克斯并不能分辨溫度是比他掌心的溫度低還是高,他只知道這是屬于秦追的體溫。所以他本能地想要握住。

    菲尼克斯垂眼看著自己手里的筆,第一時間沒有反應。

    秦追等了他一會兒,沒有等到他的回話,就耐心地再度開口:“嗯?”

    菲尼克斯這才從入定中回神似的,抬起了眼:“…你想看嗎?”

    說得好像他想的話,菲尼克斯就算不想畫也會為他畫。

    秦追輕輕一笑,裝作沒有聽懂這話潛藏的含義:“想看看你畫畫的技術怎么樣。”

    菲尼克斯緩緩地應了聲:“好。”

    他換了新的畫紙,小心地把秦追送他的畫放在了不會被碰到的地方,就拿著秦追遞給他的筆準備構圖。

    那是支6B,顏色比較深,其實不太適合構圖,通常都是用來鋪調子的,但秦追沒有說什么。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他有時候還會直接用炭筆構圖。

    菲尼克斯畫畫的動作很慢,秦追就在他身后看著,他也沒有意見。

    秦追覺得菲尼克斯是有畫畫基礎的,而且應該學了不少時間,他沒有那種新手會犯的錯誤,且動筆也沒有生澀感,想來應該經常會畫畫。

    他真的挺想知道菲尼克斯平時都在畫些什么,這對于他分析菲尼克斯現在的狀態會有輔助作用,只可惜看不到。

    在菲尼克斯的慢慢動作下,一幅畫也開始成型。

    他選擇的是人物素描,畫的秦追很生動,是一幅堪稱完美的作業,但在他想畫翅膀時,他就有幾分笨拙,攥著筆的手也不住收緊,指關節繃得泛白。

    秦追第一時間就注意到,果斷開口:“你想畫翅膀嗎?”

    菲尼克斯抿著唇,有點重地嗯了聲。

    “你要先定位置。”

    秦追抽出一張空白的畫紙,沒有用畫板,就拿起HB給菲尼克斯做示范:“你看。”

    他先圈出了一個人的位置,再定位:“這樣就是展開的翅膀。”

    他示意菲尼克斯看他畫橫線的位置:“這里是尖尖,這里是弧度,然后在這個范圍內就是翅膀的大小。”

    秦追用筆擦掉,再給菲尼克斯畫了兩個框和幾條線:“這個是收攏的翅膀,這里是翼角,這里是垂著的最長的那根羽毛尖尖。”

    菲尼克斯今天狀態確實還可以,他照著秦追的定位了個展開的翅膀,位置定得幾乎相差無幾,但腦袋思緒終究是混沌的,羽翼的模樣在他腦海里清晰又模糊,像是覆蓋了數不清的霧,朦朦朧朧。

    不過這一次,菲尼克斯沒有內耗。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秦追會教他,而且他想讓秦追教他。

    秦追剛剛說話……

    比平時還要溫柔。

    不知道他自己有沒有發現,在談及畫畫時,哪怕只是最簡秦的教學,他的眉眼間總會有幾分像是看孩子的柔軟,那雙眼睛也帶著微弱的光,好像夜空初升的啟明星,孤獨卻明亮地閃爍著。

    那么遙遠,卻又那么吸引人。

    菲尼克斯動了動唇,緩慢地主動開口:“我,不會了……”

    于是秦追干脆就開始了教學課:“這樣,你看我畫。”

    他之前去兼職過畫室的美術老師,對教學生也頗有心得,所以不是秦純地自己炫技,而是以教會菲尼克斯為主。

    菲尼克斯真的有很努力去把注意力集中在教學上,可他的老師是秦追,就導致他也是真的很難專注。

    他的視線,甚至是其他的感官,都不自覺地放在秦追身上。

    屋內的光線是昏暗的,也因此,秦追整個人才有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美感,像是在他的夢境里,而不是真實的存在。

    更別說菲尼克斯總是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人們都說夢里是感覺不到痛的,但他在夢里也會覺得痛。

    加上日常注意力難以集中、記憶力是片段式的,所以他到現在仍然覺得這是一場夢。

    怎么就這么巧,秦追被他父母找上。

    怎么就這么巧,秦追站在了他的面前。

    一定是夢吧。

    菲尼克斯望著秦追過于優越出色的五官,指尖微動。

    他其實是很想觸碰秦追的,但肢體接觸……

    菲尼克斯的身體瞬間就緊繃了起來,整個人也是不受控制地彎下了腰。

    幻痛從他的腳趾尖躥到了天靈蓋,那種血管里傳來的刺痛感簡直就像是一張巨大的電網,于無形之中網住了他的靈魂,把他整個人困在其中,電流不停歇地折磨著他。

    要不是因為記著秦追在旁邊,要不是因為秦追輕輕柔柔的聲音也縈繞著他,像是現實世界的一根線,也像是拉住風箏的那根線,菲尼克斯就要發病也是發瘋。

    他突如其來的異變讓秦追一驚。

    秦追下意識地想要扶住看著好像要摔下去了的菲尼克斯,但又想到菲尼克斯對肢體接觸特別應激,只能收回手,微微揚了語調去喊:“菲尼克斯?”

    秦追的聲音讓菲尼克斯從嘈雜、混亂的大腦中找到了更加粗的線。

    他幾乎是拼了命地攥住,卻又不受控制地開始發抖。

    菲尼克斯動了動唇,想說什么,偏偏本能和記憶讓他咬死了牙關,咬到口腔里都彌漫起了淡淡的鐵銹味,也不肯松開。

    不能說……

    不能喊他的名字……

    畫板砸落在地上,菲尼克斯從茶幾上滑落,蹲在了地上,既是呈防御姿態抱著自己,又因過度克制,生生將手里的鉛筆折斷。

    鉛筆的木屑扎進了他的掌心里,淡淡的血腥味開始彌漫,他卻根本感覺不到掌心的痛一樣。

    因為有更加無法忍受的刺痛占據著他所有的感官,他的神經都在抽痛著,讓他恨不得干脆殺了自己。

    好痛……

    菲尼克斯甚至跪倒在了地上,嗓子里發出了奇怪又詭譎的“嗬嗬”聲,好像瀕死之人的求助。

    秦追知道他犯病了。

    他腦海里瞬間就浮現出了華隱千叮嚀萬囑咐的那句話。

    如果菲尼克斯犯病,他要立馬按下報警鍵,立馬離開菲尼克斯身邊,因為菲尼克斯會很快進入無意識的狂躁防御階段,殺人都有可能做到。

    秦追下意識地要去摸自己口袋里的報警器,但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菲尼克斯身上。

    菲尼克斯抱著自己的頭,已經蜷縮在地面上了,他那么大一只,蜷縮的動作看上去是有幾分滑稽的,可也分外可憐。

    秦追的手攥成拳頭,緊了緊,在短短幾秒的遲疑后,他最終是蹲下丨了身,試圖去喚回菲尼克斯的理智:“菲尼克斯。”

    他輕聲:“你還好嗎?”在秦追伸出手的那一刻,菲尼克斯的視線就只能集中在他手上了。

    他看著那只手在他面前展開,昏暗的光線他早就習慣了,他也自認為這樣的光線足夠他看見很多東西,是他最喜歡的環境,可這一刻,他卻無比討厭著不夠亮堂的屋子。

    不能讓他更加清楚地看清這只伸到了自己面前的手。

    但他從前看過很多次,在記憶里,這只手是那么的漂亮,白且修長。

    很適合彈鋼琴或者做些別的藝術……

    他看見過秦追用這只手轉筆玩,玩得不是很好,但很漂亮,促使他也去學了好久的轉筆,還在想等秦追要參加競賽了的話,就不動聲色地在他面前露一手,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還看見過體育課上,秦追用這只手握著秦桿,輕咬著牙做引體向上,做完后下來拍拍手,又用這只手接過同學丟來的球,揚唇一笑就投身球場。

    秦追還喜歡用這只手撥弄自己的頭發,他遇上做不出來的題的時候,就會去捻自己的劉海,一臉苦悶。

    他悄悄看過他好多次。

    后來他也在混亂的夢中一次次地夢見過這只手向他伸出、展開,要么是他向這只手伸手,要么是這只手要拉住他。

    菲尼克斯知道不可能的。

    他每次夢醒,都會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正面的交集,秦追不認識他。

    可他知道秦追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善良的人,如果他知道他能夠救他,他一定會向他伸手。

    他就是這么卑劣地在渾噩和血腥中去覬覦一個閃耀璀璨的珍寶。

    菲尼克斯好半天才把秦追那句話聽進去。

    但在他的耳朵聽見前,他的手就先動了一下。

    想要抓住秦追是肯定的,但……

    菲尼克斯很明顯地顫了下。

    秦追觀察著他的反應,等了等,看他欲抬又止,便主動出聲:“菲尼克斯,你在害怕嗎?”

    菲尼克斯微微抬眼,身體的輕顫都傳導到了聲音里,導致嗓音比以往還要滯澀緩慢:“我……我怕我會,傷害你……”

    秦追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

    他要給菲尼克斯樹立新的概念和認知,要讓他自己有絕對的概念,去粉碎之前建立在他的腦海里,壓在他的意識上的巨石。

    “菲尼克斯。”秦追輕聲:“你不會傷害我的。”

    他先肯定地說完這句話后,等菲尼克斯又抖了抖眼睫,把手徹底抬起來后,才再開口:“對嗎?”

    菲尼克斯停住。

    有多想觸碰秦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從看見華隱帶來的消息,小心地跟他說找了一個比他小的弟弟,叫秦追開始,他沉寂黑暗的時間就倏地亮起了一點光,也有了聲音。

    而在看到他的照片時,菲尼克斯就感覺到了自己確確實實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的心臟回到了他的胸腔里。

    可他卻不敢觸碰。

    他害怕自己會把他捏爆。

    也害怕這一切都是泡沫幻影,是他給自己的欺騙。

    菲尼克斯沒敢動。

    秦追覺得對于菲尼克斯來說,脫敏的第一步不是別人觸碰他去告訴他,TA不會傷害他,而是需要他去主動觸碰人。

    還是那個是敲碎蛋殼幫雞仔出來還是讓雞仔自己啄破蛋殼的道理。

    所以秦追慢慢引導他:“你跟我說過的,你不會傷害我。”

    那是他第一天過來,走時菲尼克斯小心翼翼地喊住他。

    那時候他說話還沒有現在這么利索,聲音也干巴巴的。

    但他跟他說:“你,別怕。”

    他怯怯道:“我、絕對,不會…傷害,你。”

    所以……能不能明天還來?

    當時菲尼克斯沒有把后面那句話說出來,但秦追聽見了。

    他天生就是個敏銳的性格,所以當時他就意識到了什么。

    可同樣的,秦追也能夠感覺到菲尼克斯確實很長時間沒有和人交流,沒有接觸過外界了。

    秦追知道自己心軟,他玩得好的朋友總是說他心太軟,不好。

    好不好的,他不知道。

    但他確確實實又一次因為看見了他可能可以幫助的人,又一次因為對方可能需要他而心軟了。

    菲尼克斯的那句“我絕對不會傷害你”更是催化劑,成為了秦追在思忖許久后,最終點了頭接了這份工作的最后一個原因。

    而現在,在聽到秦追這一句話后,菲尼克斯下意識地點了頭:“我不會傷害你的。”

    秦追見他重復,便輕輕地勾唇:“那你要試一試嗎?”

    “……要。”

    菲尼克斯深吸了口氣,終于顫抖著,小心地碰了碰秦追。

    他的指尖對上秦追指尖的剎那,不存在的電流就噼里啪啦地在他的指尖炸開。

    菲尼克斯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秦追見他往后撤,正要放下手,但才動一下,菲尼克斯就倏地攥住了他的手指。

    秦追一頓。

    菲尼克斯的指甲剪得見了肉,抓在他指腹上的時候倒不疼,只是他抓他的力度有點大,而且因為只是抓了幾根手指的指尖,感覺也很奇怪。

    尤其……

    秦追看了眼菲尼克斯。

    因為光線過于昏暗,他這個位置看不太清菲尼克斯的表情,但他能夠感覺到菲尼克斯在發顫,而且是控制不住的那種顫抖。

    秦追想了想,暫時沒有說話,而是讓菲尼克斯自己先適應了一下。

    他太久沒有和人有過肢體接觸了。

    自己摸自己和自己摸別人的觸感是不一樣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這兒的空調開得有點低,秦追的指尖是涼涼的,指腹上的繭雖然不是說厚厚的一層,但存在感也很明顯。

    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柔軟,卻也足夠柔軟了。

    像一灘泥,要順著他的皮膚貼進他的骨縫里。

    菲尼克斯走了幾秒的神,藏在肌肉記憶里的幻痛才涌上來,那種骨頭都被電得鈍痛的感覺瞬間席卷了他,他一時間難以呼吸,幾乎是本能地張開了嘴,宛若被拍在了沙灘的魚,拼命張嘴想要尋找水源。

    那種痛是像皮肉里藏了千萬根細細密密的針在扎一樣,讓菲尼克斯的臉繃得慘白。

    他應該松手、躲避,甚至應該因為現在沒有被束縛而去掐斷疼痛來源。

    但是……不是別人。

    是秦追。

    他舍不得松手,他也不想松手。

    哪怕再疼,甚至菲尼克斯都疼到咬緊了后槽牙,隱隱品到了一點鐵銹味,他也不愿意松開手。

    混亂的思緒和劇烈的疼痛又將他彈出現實,他的腦海里一片混亂,就連眼前的場景都好像在不斷閃現著別的什么,世界都是錯亂的。

    他沒有辦法呼吸了……

    他要死了……

    菲尼克斯的手卻攥得更緊,他的眼底更是浮現出了和痛苦絕望完全不同的決然狠戾,還有一抹瘋執。

    他要回去,他……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所需要的氧氣立馬送到了他的嘴邊。

    “菲尼克斯。”

    秦追像是什么都沒有感覺到一樣,笑著說:“你手好暖和啊。”

    菲尼克斯動了動唇,嗓子里第一時間還是說不出話。

    秦追試著反握住了他的幾根手指的指尖,和他的手成為了一個樞紐一樣扣在一塊兒。

    秦追說:“不像我一吹空調就容易冰手冰腳。”

    菲尼克斯下意識地跟著他的話走,很輕地摩挲了一下秦追的手。

    秦追被他粗糲的指腹蹭得頓了下。

    他沒有抽手,反而是彎著眼問菲尼克斯:“能不能給我暖一下手?”

    菲尼克斯松開了他一點,然后小心地徹底將他一整只手抓在手里。

    他的輕顫還是不可避免,幻痛也仍舊在,可他就是像自虐一般,還抬起了自己另一只剛剛緊握成拳的手,把秦追的這只手包裹在了掌心里。

    小心翼翼地,仿佛在對待一個一碰就碎的易碎品。

    秦追看著他動作,在心里輕嘆了口氣。

    菲尼克斯排斥肢體接觸的問題,好像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

    他的應激…說是應激,更像是有很濃的心理陰影。

    是覺得痛?還是覺得惡心?

    如果是前者,可能是之前受到過什么肢體上的傷害,也就是拳打腳踢什么的……而且是很嚴重的欺凌;如果是后者……秦追想到了自己之前看過的案例。

    有些戀丨童的變丨態,會對小孩子下手。

    甚至有些還是老師……

    菲尼克斯長得那么好,人又那么優秀,在讀書的時候,他還聽說他性格特別傲且拽,這樣的人更容易吸引那些變丨態,想要折斷他什么的……

    秦追微抿唇。

    他不希望菲尼克斯遇上的是后者。

    那樣太痛苦了。

    秦追想到這種可能性,就因為過強的共情能力有幾分鼻酸了。

    所以他沒忍住也抬起了自己的另一只手,冰涼的掌心貼上了菲尼克斯的手背。

    菲尼克斯又很明顯地顫了一下。

    于是秦追跟他說:“菲尼克斯。”

    他聲音輕輕地,但卻帶著無比地堅定:“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討厭你的。”

    他說:“所以你可以靠近我。”

    “——”

    嘈雜混亂的世界好像瞬間歸于寂靜,只存在并籠罩在他身上暴風雨,倏地被秦追闖了進來。

    他打著傘,再一次出現在了他的世界里。

    這一次,菲尼克斯是被他庇護的那只可憐小貓,而不是只能坐在陽臺上投去羨慕目光的少年了。

    他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屬于秦追的溫柔。

    沒有藥,沒有鎮靜劑。

    如果是別的精神疾病患者,秦追還可以試圖用肢體去安撫對方,輕拍脊背什么的…但偏偏菲尼克斯對肢體接觸排斥到靠近一定的距離就會發狂……

    是他們剛剛太近了嗎?

    秦追盡量緩著語調跟他說話:“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嗎?你現在是怎么了?能跟我說說嗎?”

    菲尼克斯能夠聽見。

    但是明明近在咫尺的秦追,聲音卻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若有若無,他發了瘋地想要抓住,卻又不敢。

    他害怕他抓住了,他們就會發現秦追。

    秦追做錯了什么……秦追什么都沒有做。

    是他的問題…是因為他看到了秦追,所以才會這樣……

    菲尼克斯狠狠地抓了一把自己的腦袋,哪怕他的指甲被他自己用牙齒啃咬到見了肉,這一下抓下去,還是在太陽穴到耳朵甚至是脖頸那一塊兒都留下了幾條深痕,轉眼就滲出了紅色的血絲。

    秦追一驚,語調都不自覺地揚起了一點,聲音也大了:“菲尼克斯!”

    他要怎么辦?

    他該怎么辦?

    秦追腦子里一片混亂,突然抓到了菲尼克斯病歷本上被重點標紅的一句話。

    “病人經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這里是現實世界!不是你的夢!”

    秦追動了動唇,還是把第三句話也說了出來:“我也是真的!”

    菲尼克斯很明顯地一頓。

    秦追有點緊張地吞咽了下,語氣稍微緩了下來,但聲音里還是有幾分急切:“你睜開眼看看我。”

    菲尼克斯小心地睜開了眼睛。

    屋內一片昏暗,但秦追的輪廓卻那么清晰。

    他的眉眼、鼻梁、唇、比年少時明顯了許多的喉結,那張長開了后更加惹眼的臉,無不在告訴菲尼克斯這不是他最無力絕望的那個時候。

    已經過去了。

    已經過去好多年了。

    他藏在心里的小少年,都長大了。

    菲尼克斯對上了秦追的眼睛,他的腦子就在這一刻倏地無比清明。

    秦追在擔心他。

    他還是抑制不住身體本能地輕顫,幻覺帶來的劇烈刺痛是消減了一點,但沒有立馬消失。

    他動了動唇。

    第一次說話,聲音沒有從嗓子里擠出來。

    于是秦追更加擔心了:“菲尼克斯……”

    他的聲音喊他的名字時,真好聽。

    菲尼克斯張了張嘴。

    他好像一個剛學會說話的小孩,但第一句話就是:“…疼。”

    沙啞的嗓音帶著濃濃的哽咽,像是哭腔,又似乎是把多年的委屈宣泄了出來:“好疼。”

    這話出口時,菲尼克斯的眼睛就瞬間朦朧。

    眼淚水控制不住地往下落,但記憶中的嘲笑和看好戲的興奮并沒有落在他身上。

    因為在他對面的是秦追。

    菲尼克斯在痛苦中,清楚地聽見秦追的聲音都繃了起來,帶著藏不住的心疼和一絲無措的焦急:“你哪里疼?傷口嗎?我……”

    他想說喊醫生,但“醫生”是菲尼克斯的禁詞,所以他只能在輕呼出一口氣后,低聲問菲尼克斯:“我能怎么幫到你嗎?”

    于是菲尼克斯的心中又升騰起一點隱秘的愉悅和滿足。

    他的指尖微動,可最后還是沒有敢觸碰秦追,只是用喑啞干澀的嗓音,遲緩地喃喃了句:“你別怕我。”

    他甚至連要求都不敢:“……好不好?”

    說完,她又說要去外頭買鴨子吃,問他們要不要她帶。

    菲尼克斯道:“給我帶兩串糖葫蘆。”

    知惠笑呵呵的:“多大年紀了,你還吃甜的啊?還一人吃兩串,能耐的你。”

    她完全沒察覺到菲尼克斯要兩串,是因為秦追也要吃一串。

    秦追看著這傻妹妹再次從全世界的曖昧路過,渾然無覺,難得為她憂愁:“我有時候特別擔心家里的女孩被臭小子占便宜,但是看知惠這樣,我又特擔心她以后要單身一輩子。”

    菲尼克斯道:“首先,露娜不用你操心,因為她是流氓企鵝,其次,實在不行,歐洲和北美都有很多孤兒院,我幫忙聯系一下,給她抱一個小孩吧。”

    菲尼克斯研究過這個問題,畢竟他這輩子是注定沒小孩的。

    秦追:“也行,有我們托底,她開心地活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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