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氣候》
文/十九行詩
2021.09.05
九月初，江城。
云也出了校門才知道，今天來接她的不是云若嵐。
雨剛停，氣溫已經降下來了，地面濕漉漉的，走得快一點腳后跟就會帶起雨水，把褲子打濕。
冷風一吹，沒穿外套學生們都忍不住縮起脖子，夾緊手臂，凍得身子發抖，有些女生還會和同伴摟得更緊一些，盡管沒什么用，但那點心理作用也足夠了。
云也身旁一個人都沒有，周圍的人都忍不住上下打量她。
不過不是因為她沒同伴，而是她的穿著打扮。
少女單肩背著個黑色皮質書包，很癟，看樣子里面沒裝多少書。
身上穿了件有個手槍圖案的白t，下面是條黑色短裙，長度在大腿中部，
腳上踩了雙馬丁靴。
露出來的那截腿，又細又直，白得晃眼。
不過最吸睛的，是她那頭藍發。
及腰，尾部微卷，霧霾藍。
她的發質很好，看起來柔順又有光澤，跟其他人染發過后的干枯毛躁不同。
別人穿長褲還打哆嗦，她卻沒有一點反應，大步走著，裙角偶爾被風吹動。
她目視前方擁擠的人群，高個子在里頭比別人都高出一塊，可以和男生平視。
但她誰也不看。
越接近大門口，越擁擠。
她看了眼手機屏幕，改成慢悠悠地往前走。
又不趕時間，沒必要跟人擠。
云若嵐在她上課的時候，給她發了條微信，說今天有急事不能來了，讓別人來接她，沒說是誰，就說讓她在門口等著，那人開了輛大g，有她的電話號碼。
這大門口的人和車這么多，就算來了她也找不到。
云也掃了一眼，然后嘆了口氣，極其無語地開始給云若嵐打電話。
連著打了三個，都沒通。
還跟以前一樣，不靠譜。
她想。
她也不急，先是把書包換了個肩背，然后走進了旁邊的小賣部。
今天沒開空調，這里面一點也不冷，和外面是兩個溫度，就是空氣中充滿了垃圾食品的味道，辣條、話梅糖、關東煮，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拿了兩包最酸的話梅，本來不打算買辣條，但看到門口的老板娘正在吃，就也想吃了。
結賬的時候，關東煮的熱氣一直往上躥，香味不停地朝她鼻子里跑。
低頭看了眼，忍不住吞咽了下，然后拿起杯子開始挑起來，魚豆腐、金針菇、魔芋絲、魚籽福袋、墨魚丸......
最后舀兩勺湯，撒了點辣椒。
不過辣椒不小心撒多了，湯都被染成紅色的了，她吹了幾下，就迫不及待把魚豆腐塞嘴里了。
還有點燙，她邊張著嘴哈氣，邊看街道上擠不動的車輛和人群。
她能吃辣，這杯關東煮還在她的承受范圍內，但不能連續吃，吃多了就受不了了。
小賣部老板娘探頭對她說：“進來吧姑娘，外面太冷了，別凍感冒了。”
“不用了阿姨。”她回。
凍感冒了才好。
她默默想。
在吃完最后一塊魚豆腐后，她把只剩湯的杯子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轉身，抬眼，一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出現在她面前。
這人的五官極其好看，眸子很深，還帶著點笑意，跟她對視了兩秒，在她呆愣的目光中，開口說：“你是云也吧。”
聲音低沉悅耳，很好聽。
她點了點頭，隨后說：“嗯，我是。”
他嘴角輕輕牽起，解釋道：“你媽媽讓我來接你。”
“啊，哦，好。”
她想象的來接她的那個人，應該是個五十歲上下的大叔，或者起碼四十歲的男人，而不是眼前這個年輕又矜貴優雅的男子。
云若嵐應該不會認識這種人吧......
她出神了幾秒。
謝云驍指了指路邊的大g，“車在那里，走吧。”
“嗯。”
她剛剛在吃關東煮的時候打了許多腹稿，全都是埋怨今天來接她的這個人的，遲到了整整四十分鐘，校門口的人就剩她一個人了，陪她只有幾盞路燈。
但見到人之后，那些話統統忘到九霄云外了。
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這人真他媽帥。
他走在前，她跟在后，去往車的途中，看著他的背景，她懊惱地擦了擦嘴。
為什么在遇到帥哥時總是這么失態......
剛吃完關東煮的嘴，還殘留著油漬，被辣椒辣得通紅，唇邊肯定留了一圈口紅印。
她能想象此時的樣子有多狼狽。
他走到車跟前之后，拉開后座的車門，然后看向她。
顯然是給她開的門。
“謝謝。”
云也低著頭小聲說。
其實她想坐前面的，但又覺得現在的樣子不太好看，算了。
謝云驍沒有立馬關車門，而是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了下來，遞給她，“太冷了，穿上吧。”
她接過來，“謝謝。”
穿上之后，鼻尖有一股淡淡的溫柔木質香，是他衣服上的。
謝云驍坐好之后，關上駕駛座的車門，系上安全帶，正準備出發的時候，從鏡子里看到了她微張的嘴唇，被辣得通紅，還有點腫。
沒猶豫地問：“想喝水嗎？”
“什么。”她愣了一下。
謝云驍直接打開車門，“給你買瓶水。”
她都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句，又為什么突然下車。
車窗上還留著未干的雨滴，但仍舊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背影。
肩寬，骨架好，襯衣收進褲子里，腰細，西裝褲包裹著一雙長腿，比例極好。
身材完美得像模特。
還沒一分鐘，她這邊的車門就被他從外面拉開了。
謝云驍擰開瓶蓋，但沒把瓶蓋拿下來，就這樣遞給她，“喝點水。”
“謝謝。”
她在他來之前，確實正想去小賣部買瓶冰水解辣的，但他一來就給忘了。
喝了一大口，好看的眉皺起來，下意識說：“怎么不是涼的......”
“女生喝涼的對身體不好。”
我天天喝也沒什么事。
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了。
如果這話是別人說，她肯定會用這句回。
但此時只說了句：“你真貼心。”
謝云驍聽后淡笑了聲，沒說什么。
安靜地行駛了一段距離后，遇到了紅燈。
音響里的歌是一首英文歌，但聲音太小，云也聽不清，不過旋律是好聽的，空氣中還漂浮著一種淡淡的檀香，不知道他在車上放了什么，很好聞。
謝云驍突然開口：“今天臨時有急事，所以來晚了，不好意思。”
云也：“沒關系。”
接著，他又開口，“剛剛你也沒核實一下我的身份再上車，幸虧我不是壞人，下次可不能這樣了。”
她被這句弄得心跳加速了。
她剛剛確實粗心了，可能潛意識覺得，不會有長得這么帥的壞人吧，
“我平時可不這樣。”她說。
“是嗎，那就好。”
他似乎又輕笑了聲，但云也沒聽清，還在想他剛剛說的話。
又安靜了幾分鐘，她忍不住摁開車窗，感覺后背已經快出汗了，但即使熱了，也不愿把西裝外套脫下來。
“熱嗎。”他問。
“嗯，有點。”
“那我把空調關了。”
九月份開熱氣空調？
云也：“為什么開空調啊？”
“怕你生病。”
還沒上車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小姑娘在外頭等他等得膝蓋都凍紅了。
立秋之后氣溫驟降，再加上剛下完雨，冷風一吹，在外面穿這么少根本站不住。
她不知道該回什么，于是問：“你跟我媽媽，是什么關系啊。”
“我是謝家的司機。”
有這么帥，這么年輕的司機？
雖然不太相信，可根據他之前的貼心舉動，她還是強迫自己相信了。
“你有女朋友嗎。”
她直截了當。
謝云驍笑了下，“沒有。”
這個答案跟她想的相反，這么溫柔細心的人，肯定早被人盯上了。
不過也可能，司機的工資太低？所以才沒有。
可是不應該啊，這件西裝外套的材質和做工一看就是高級定制的，很貴。
從鏡子里，她能看到他含笑的雙眸。
他的眼睛極好看，眼型長，眼角尖且深邃，眼尾微微上揚，在注視著一個人時，會有種無形的壓迫感。
但他的氣質又是溫文爾雅的，說話和舉止沒有半點讓人不適，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有教養的紳士。
云也大拇指下意識摩挲西裝外套上的扣子，在她想事情的時候，會有一些不自覺的小動作。
她在想，該怎么要聯系方式。
如果太直接，會不會不太好
可是，他應該只把我當成小孩吧。
“既然你是謝家的司機，那我們，加個微信吧。”
謝云驍想也沒想，直接說了自己的手機號。
云也忍不住補一句：“別忘了同意哈。”
他又笑了，“好。”
云也安靜地看了一會窗外，突然想跟這個陌生人吐槽一下，“我媽真是的，心挺大，就這么把我放在了一個見都沒見過的人家里，她老公的弟弟......應該年齡很大了吧，跟我爸差不多大？”
謝云驍：“不清楚。”
“我還真沒跟老頭在一塊兒住過，我一直跟著我媽住，對了，他年齡這么大了還沒結婚嗎？”
謝云驍聽到老頭二字眉心跳了跳，但眼神依舊平靜，聲音也沒起伏，“聽說是沒有。”
-
這個點已經不堵車了，不到十五分鐘就到目的地了。
她的親媽，云若嵐，上個月結婚了。
現在正在巴厘島度蜜月，走之前把她扔給了一個謝家的親戚。
她跟這親戚一次面都沒見過，不過按輩分，她知道該叫三叔。
她雖然不想來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家里，但比起這里，她更不想去繼父的別墅。
繼父謝城還有一兒一女，跟他們相處，會很尷尬，如果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以她的性子，恐怕會天天起爭執。
謝云驍的大g停在了盛海公寓的地下停車場，正好在她要去的那棟樓底下。
她下車走幾步，就可以乘電梯上去了。
云也雖然很想繼續了解眼前這個容貌完美的男人，但也知道循序漸進的道理，戀戀不舍地從鏡子里又看了眼他，才慢吞吞地背上書包，打開車門。
接著，走到他半開的車窗前，說：“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
“客氣了，再見。”
“等等。”她突然想起來，西裝外套還沒還給人家。
“忘記還你了。”她邊脫邊說。
謝云驍：“不用還了，穿著吧。”
“真的嗎。”
“當然。”
“那我放假了請你吃飯吧。”
“好。”
-
坐電梯去這個親戚家的途中，她犯了兩次很傻的錯誤。
一次是，電梯樓層按錯了，一次是，敲成了鄰居家的門。
色令智昏啊簡直。
可能是，這是她第一次遇到成熟，還不油膩的叔叔吧。
“阿姨好，我是云也。”她跟開門的人打招呼。
陳淑惠被她的一頭藍發嚇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復笑容，“你好你好，快進來吧姑娘，”看到她露在外面的腿，“穿這么少冷不冷啊。”
“不是很冷。”
陳淑惠指了指地毯上的粉色拖鞋，“這是專門給你準備的，新買的，沒人穿過。”
“謝謝阿姨。”
“別這么客氣孩子，以后叫我陳姨吧，想吃什么想買什么，給我說就成。”
“嗯嗯，對了陳姨，我的房間是哪個。”
她以為給她開門的會是那個沒血緣關系的叔叔，但看門口的大碼男士拖鞋，猜測這人還沒回家。
陳淑敏打開一扇白色的門，“是這間，看看滿不滿意，是云驍給你布置的，要是不喜歡的話，我再給你重新裝。”
云也打眼一看，就注意到了床頭的一排小豬，穿著橙紅藍綠四種顏色的衣服，她好像在超市里見過，似乎是叫什么佩奇。
再一看床單，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占據了整個被套。
圖案又大又清晰，這么看......做工倒是挺好。
但是，這是她幼兒園就不喜歡的了。
她的床上用品都是純色的，莫蘭迪色系。
默了半晌，她問：“云驍是誰啊。”
陳淑惠：“就是你三叔，叫謝云驍，你還沒見過呢吧。”
“嗯。”
“他出差了，周末才回來，住你隔壁。”
“噢噢，那你晚上在這兒住嗎陳姨。”
“我不在這兒住，我給你做完晚飯就回家。”
“我在學校吃過了，晚上一般不會餓，你現在就可以回家了陳姨。”
“如果餓了就下點冰箱里的餛飩，那是我今天剛包的，很新鮮。”
“好，謝謝陳姨。”
-
睡之前，她把那件長度到大腿的西裝外套放進衣柜里，動作很輕，放在了最里面。
第二天早上，云也醒來后第一時間是看手機。
五點四十的時候，有三個云若嵐的未接電話。
還有七八條微信。
她皺著眉掃了眼，大意就是，讓她把頭發染成黑的，不然不能去上學了。
估計是班主任給云若嵐打電話了。
煩。
她把被子往上拉，蓋住自己的頭，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她故意染成這個顏色的，目的就是讓云若嵐不能安心度蜜月，早點回來。
她不喜歡云若嵐，也不想讓云若嵐再婚。
-
她想著既然老師不讓去了，那這幾天就先在家呆著吧。
于是睡飽后先是點了個外賣，又打了幾把游戲，直到手機沒電，才意識到天已經黑了。
接著，隨便煮了點餛飩，當做晚飯，這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之后的幾天，都是這么過的。
陳阿姨每天都來，給她做完午飯就回去，也不勸她去上學或是染發。
她頓時就對這個阿姨有好感了。
她最討厭的，就是對她說三道四的，有權利管她說她的，目前只有云若嵐一個，雖然她也不會聽。
-
在家的時間過得很快，一晃眼就到周五了。
這晚，她正洗頭的時候，熱水突然沒了，關上之后又擰了兩下，這下連涼水也不出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花灑，氣得想往墻上砸幾下，但她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家，還是忍住了。
她一般是先洗頭，再洗澡。
洗頭的時候彎著腰拿花灑洗，身上不會弄濕。
云也本來想就這么光著去隔壁主臥洗手間的，但又怕陳姨看到了尷尬，于是穿了件吊帶睡衣。
穿的時候，頭發上的水把睡衣弄濕了好幾塊，穿上后很不舒服，不過馬上就能脫了，倒也無所謂。
去隔壁浴室的這一路，她的頭發都滴著水，一路上都是水珠。
洗完之后，她拿干發帽把頭發包起來，抬胳膊準備脫睡衣的時候，才發現，忘記拿浴巾了。
轉身打開浴室門，就看到一個正在脫西裝的男人。
是個背影。
穿著白襯衫，很高，腿很長，身形挺拔。
下一秒，男人轉過身，看到手放在浴室門把上的她，眼里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就被笑意代替，微微挑眉道：“你好，又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