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坤謀算此刻已昭然若揭,季洵氣得暗自咬緊牙關,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萬坤施施然起身,同余傾一模一樣地行了禮,唇角微勾道:
“殺父弒母,殘害無辜,如今又要欺師滅祖,依我看,溫瑯此魔已喪心病狂,不如我等一同趕赴千山派,如何處置,屆時一看究竟便知。”
白安沉著臉,手已不知何時緊握成拳,執明君仍沉著冷靜,起身應道:“理應如此,只是南嶺遙遠,飛舟趕去恐為時已晚,不知可有道友愿助一臂之力?”
余傾率先應下,萬坤見狀,倒是知情識趣,不去爭搶,除此之外也有數人應聲,季洵也喊了一聲“師兄”,執明君對他一點頭,隨后對龍淵道:“徒兒,去準備。”
龍淵負責了此一行所有的物品準備,這時一行禮:“領掌門命。”話畢又向眾位前輩行了一禮,大步流星地越過散修往廣場而去。
這是要準備大型陣法的意思了,余傾畢竟比較會做人,也吩咐了手下去幫忙,其余諸人見狀,也大多伸出援手,寒暄一陣過后,便各自收拾東西去了。
“師弟,收拾下東西,咱們要回去了。”執明君對季洵說:“這陣法復雜得很,沒我盯著不行,你們收拾完就盡快過來準備陣法。師妹,你同我留在這。”
白安應了一聲,季洵也點點頭,和沈修遠一道離開了大殿。
只是他們才走了沒多遠,剛進林子便有人在身后喊了一聲:“兄長!”
季洵聽著聲音耳熟,轉頭才看見是沈修桓,剛想自己要不要避一避,就聽沈修遠開口:“這兒沒有外人,直說便好。”
沈修桓略有不快地看了一眼季洵,才說:“你之前讓我盯著的那事,我想辦法給你留了個證人,這兩日就能醒,要不要帶上?”
“他在葬龍山還是在江北?”
“……江北。”
沈修遠略一思索:“今日恐怕來不及了,留待下次,再尋機會。”“……好,南嶺見。”
沈修桓點點頭,身形極快地離開了這片樹林,季洵此時霧里看花,有些疑惑地看向沈修遠:“你去江北見他的時候就安排了?我怎么沒聽……聽你說過?”
差點就說漏了嘴,季洵裝作無事發生,沈修遠卻知道他本要說的是什么:“確實沒讓你聽見,不是在城樓那次,是在江北城里的一次,請他替我多看著點溫瑞,以防萬一。”
“所以那時你沒有聽到嗎?我以為我做的屏障對你來說毫無用處。”
季洵吞吞吐吐:“我,我哪會偷聽……”
“阿洵說謊,”沈修遠笑著湊到季洵眼前,“你一直都在我身邊,我知道的。”
“我不是……”季洵眼神躲閃,到底也只敢偏著頭說:“你不是也瞞著我。”
“是,瞞著阿洵是我做的不對,所以我們扯平了。”沈修遠嘴上說的無賴,手卻悄悄地去牽季洵,全然討好的姿態,季洵被他勾的受不了,抓住了說:“那些事都過去了,你覺得能和我說的,就和我說一說,不方便的,也沒有關系。”
“我不是很聰明,你要是想知道什么,直接問就好,我沒什么可瞞你的了。”
季洵低著頭一字一句地說,說得沈修遠眸光愈深,沒忍住把人抱進懷里的沖動,低聲在季洵耳邊說:“我確實有一個問題想問很久了,但我想,你也許需要些時間才能給我答案,我們現在沒有時間……”
季洵隱約有預感沈修遠想問的是什么,他拍了拍沈修遠的背,想了想說:“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得到答案,也許沒辦法回答你,但如果你想問的,只是我這個人的心意,那需要我說多少次都可以。”
“我喜歡你,心悅你,特別喜歡你,只有你,就是你,非你不可。”
季洵頓了頓:“我這一生,都非你不可。”
陰翳被陽光驅散,沈修遠站在心魔的陰影之下,不由自主將季洵擁得更緊。
“……非你不可。”
有執明君主持,余傾輔助,再加上許許多多人的幫忙,一個足以跨越千里的陣法竟只花了兩刻鐘完成,季洵勾完最后一筆,默默看向執明君。
在書里,這個陣法少說也花了整整一天才畫好,這個人到底放了多少水?
想想自己方才下筆仿若游龍之感,季洵想通了,自己是被執明君當工具用了,畢竟在場的人里面,也沒幾個有化神修為,就算有,也沒人和這么多人一起親自畫過這么復雜的針法。
季洵想著算了算了,跟著執明君一起在余傾和萬坤共同的帶領下進了陣法。
沖天的金光將眾人包圍,季洵悄悄捏住了沈修遠的指尖:“一刻鐘,這個陣法回千山派只需一刻鐘。”
沈修遠還沒應聲,就見執明君轉回身,笑道:“還有個辦法,可以不到一刻鐘。”
季洵心頭頓時涌起不妙的預感,緊緊抓住沈修遠的時候猝不及防被執明君正面一推,他們甚至來不及驚愕,就已掉入了大陣掩蓋下的小陣,隱隱約約只聽得到一句:“攔住溫瑯。”
無盡的光中,季洵接住了一塊通體瑩白的玉牌,定睛一看——
“掌門玉令?!”
“不過區區幾個散修,難道他們破得開護山大陣?多此一舉。”無憂一邊嘟囔一邊對秦子衿揮手,“知道了,我帶他們去就是了,二師叔和五師叔說這事了嗎?”
秦子衿見他這副不以為意的模樣,真是給氣得不輕:“要你操心,照辦就是了,我還得和師父去山門呢!”
無憂擺擺手,不再多說,抱著手就先往九蒼山去,秦子衿看無憂是真的走了,這才松一口氣。
可千萬不能讓他知道魔尊的事,提起魔尊就是提起溫瑯,這人指不定怎么瘋呢。
秦子衿嘆了一口氣,緊接著直奔山門,沒等到山門前呢,就聽到有散修站在護山大陣外面叫陣:“孬種!縮頭烏龜!名門大派連這點擔當都沒有嗎!把魔頭溫瑯交出來!”
刺耳,真是刺耳極了。秦子衿聽得咬牙切齒,心道你們又知道些什么,空口白話就在門前污蔑,四師兄是被魔尊帶走的,有本事去魔尊門口叫罵啊!
和秦子衿不同,玉衡君這時正慢慢走下階梯,一身的勁裝格外利落,雖獨自一人前來,氣勢卻如萬軍壓陣。
“我竟不知除魔大會竟何時改在我千山派山門前面開了,各位千里迢迢而來,可有拜帖?”
秦子衿甚少見到自己師父這么一副模樣,一步步逼近陣前如有萬軍之勢,仿佛這些散修要是給不出個合理的交代,他立刻就能讓這些無禮之徒血濺三尺。
也得虧有護山大陣了,秦子衿想,不然這些散修怕是也沒幾個受得住此等威壓。
叫囂了幾刻鐘才見到有人出來,這些散修大多沒見過玉衡君,見過的已經不敢說話了,生怕得罪這位人脈不錯的長老,然而更多的人早已被仇恨激得全然不知天高地厚,仍舊在陣前叫罵。
“什么拜帖,報仇就是報仇,難道還特意挑什么日子嗎!”
玉衡君充耳不聞,好整以暇地站在陣前。
實則眼觀八方耳聽千里,隨時警惕著不知身在何處的不速之客。
“看到山門前那些人了嗎?”沈如晦晃了晃手中鎖鏈,溫瑯被他掐按著后脖頸,精神十分不濟:“你要對他們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執明的護山大陣,就連我也沒辦法一時二刻就拆開,這場戲若是只有叫罵未免太過無趣,還缺個打頭陣的。”
沈如晦這話聽得溫瑯毛骨悚然,不祥的預感愈演愈烈,以致于溫瑯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你究竟想做什么?”
“萬坤把他們騙來送死,而憑玉衡今時的脾氣,也懂得以大局為重,那就只好由我來送上一份大禮了。”沈如晦娓娓道來,溫瑯卻還未明白他的意思,直到沈如晦的手觸到了自己的后心,溫瑯才驚悟——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一根又一根以魔念為源的意念之線穿透脊骨緊緊纏住了溫瑯鮮活的心臟,繼而順著血脈一寸一寸侵占了全身,讓人連閉眼都身不由己。
“去吧溫瑯,去做一個魔修,你會體會到無上的快樂。”
碎星出鞘,被溫瑯緊緊握在手中,劍尖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音,溫瑯一步步踏著階梯走向了山門。
玉衡君看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執劍而來,動作之間還有些許僵硬,劍光寒涼,玉衡君卻知道只需剎那便可扭轉眼前局勢,但廣陵已經啟動了各處的陣法,護山大陣此刻已成了封山之陣,自己就算現在想辦法出去也已經……
極度的心慌讓玉衡君驟然失了理智,他想要沖出陣法,可就在他將要喊出那個孩子的名字的時候——
碎星起,劍鋒落,利刃上沾染了鮮血,是誰?
“趕上了。”
玉簫應聲而斷,玉碎之聲湮滅了一切的雜音。
無憂右手執朔風,左手玉簫已斷,碎星落在他的肩頭。
“小瑯,別哭。”
斷簫脫手,無憂左手輕撫上溫瑯的臉頰,露出個比哭更難看的笑。
“師兄帶你回家。”
溫瑯痛苦得想要大喊,可除了眼淚之外,全身沒有一處可受自己控制,他眼睜睜地看著碎星在自己手中砍得更深了一寸,甚至在腦海中還能聽到沈如晦的低笑。
“晚了晚了,他早就回不去啦。”
身后充斥著極惡心的罵聲,叫聲,喊聲,無憂充耳不聞,他看著溫瑯,對背后斥道:
“不要命了嗎!還不躲開!”
可他對溫瑯的眼神是那么溫柔,即便碎星已砍到了骨頭,他也沒有放下左手。
“走……”溫瑯喉嚨里隱隱發出聲音,“不要……我……走……啊……”
淚水不斷落到劍上,混著血水在地面滴出一朵朵花。
“我好不容易趕上一次,小瑯,別趕我走。”
另一邊,護山大陣內。
“廣陵!是你放他先出去的!”玉衡君轉身怒喝,老頭子一捋胡須,退了一步:“那不然讓他逆著虛境出去?他會困死在里面!”
玉衡君懶得和他計較:“你看看外面亂成什么樣了,溫瑯這樣子已經被人控制,這架勢顯然是要被操縱著大開殺戒,掌門不在掌門令也沒留下,我改不了陣法,還不過來想辦法!”
“掌門令不在能有什么法子,喊他們跑吧!”
“跑你個……沒看見是無憂擋著嗎?他們還在喊讓無憂動手!”
“我覺得這個場面應該就是他們三合盟想看見的,師兄他們應該快到了,我去喊無憂再堅持一會兒。”廣陵說完就要去陣前,玉衡君額角青筋一跳一跳,正要過去抓人,卻驟然感覺到極大的靈氣波動——
季洵握著掌門玉令突然從半空墜落,一感覺到出了陣法就立刻召出決疑,載著他和沈修遠一同疾馳向山門。
趁著短短的間隙,季洵一眼就看到了此刻山門前的情狀,暗道來晚一步,沈修遠分析得更快,迅速道:“無憂堅持不了多久,得盡快把那些散修護住,護山大陣范圍能再擴大些嗎?”
季洵瞬間了悟:“能!”
話音才落,季洵便直接將掌門玉令擲向了山門前的玉衡君:“師兄!接令!!!”
玉衡君抬手接住玉牌,匆匆一眼后立刻將靈氣注入其中,直到此時才露出一個真正的笑:
“領掌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