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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捷報!!

    雖然皇帝幾乎每日都有信來, 但隨著大軍距離京城越來越遠,往來傳遞的訊息也越來越不及時。太后大概憂慮過度,選擇了去福華寺齋戒祝禱。

    苻曄則正式開始監國工作。

    雖然有秘書省幫他, 朝中也有謝相等人協助, 但他每日公務依舊十分繁忙。他每每天不亮就爬起來, 要到凌晨才能睡。

    人人都想做皇帝, 但皇帝這個位子, 不經過多年培養,一般人還真做不了。

    忙倒還好, 世人都辛苦。

    主要是心理壓力大。

    想到自己一個想法一個舉措就干系到國事民生,特別怕自己沒做好。剛開始真的是食不下咽, 夜不能寐。

    他希望苻煌早點回來。

    苻煌比他更適合當皇帝。

    他還是打輔助比較好。

    除了這些日常辦公, 他得閑還要去京中各地巡查,因此他出宮的次數很多。

    這種例行公務除了起到巡視的作用,也是為了安定民心和提高皇室威望。他如今是京中風云人物, 無論到哪里都是人山人海。

    趙紫英給章珪寫信,也有提到他, 說他去京郊巡視農田收種, “填塞于道,觀者如云”, “桓王脫了鞋襪,親自下田刨耕,百姓莫不稱贊。”

    章珪自然要把這話轉給苻煌。

    他發現最近每次京中來訊,都有一封信用的是灑金紙,信封里都會寄來一朵薔薇花。

    如此風雅之事,顯然不是謝相等人,只能是王爺了。

    他將此事給趙紫英講了, 他們夫妻倆都覺得此事并不簡單。

    一想到陛下和王爺也如他們夫妻一樣,他們倆就又震驚又興奮。

    興奮的是天子和王爺居然和他們一樣,震驚的是……這可是陛下和王爺啊。

    相比較來說,他們倆這名動京城的戀情反倒不值一提了。

    他將趙紫英信中之事對陛下說了,細看陛下神色。

    陛下身材高大,喜怒不形于色,大多數情況下都沒什么表情。如今聽他講了這些,眉目間竟流露出難得的溫情,道:“他倒慣會做這些。”

    章珪忙道:“王爺以前曾與微臣講,他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一覽大周江山,王爺善言談,美姿儀,等將來天下太平,海晏河清,陛下可以帶王爺巡視全境,既能滿足王爺夙愿,又能讓四海觀瞻天家圣顏。”

    好啦他其實一直想進言說當今陛下實在過于嚴厲,名聲也差,亟需要王爺這樣長得美脾氣又好的皇室子弟多出來走走,對整個皇室包括對皇帝都有莫大的好處。

    苻煌想了想章珪的建議,覺得甚好。

    若天下平定,他就陪他一起周游全國好了。

    苻曄就好出風頭,他可以陪他出個夠。

    他想做的事實在太多了。

    他想回宮去親他愛他,想與他長相廝守。他這些時日細想他們相識相知,愈發覺得這是上天眷顧他,才在他暮氣沉沉之際給他這樣的恩賜,他若不鼓起精神奮力一搏,都對不起上天這份仁慈。

    他將那信中的薔薇花揣在懷中,然后將曾隨他征戰多年的烏鞘長劍背在身后,從大帳之中出來。

    數年不曾聞過血腥味,此刻倒有些興奮。

    此刻龍紋金帳之外諸多大將都在,陛下要率精兵遠離大軍,提前奔赴虎谷關前線。皇帝御駕親征,呆在后方做個定海神針就夠了,如此實在冒險。

    他們都很擔憂,但陛下說一不二,他們也勸不住。

    要是王爺在這兒,恐怕還能勸勸。

    此時天色已黑,眾人看著皇帝上馬。

    章珪站在篝火旁,衣袍被風吹得簌簌作響,今日無星無月,最宜趁夜出擊。

    趙紫英在信中說,他夜觀天象,這兩日京中有雨,也不知道此刻下了沒有。

    又想戰場生死都在瞬間,陛下騎馬遠去之際,王爺遠在千里之外不能知曉,若真天命不顧,只怕陛下身死之際,卻還是王爺夢里人。

    也真是叫他同悲。

    南北相距千里,時間差都有好幾天,京中這幾日頻頻有壞消息傳來,據說大梁的軍隊已經快要進入河北一帶了,如今都是徐宗源等幾位大將在前頭拼死守著最后一道天塹,虎谷關。

    不過最近京中反倒偷偷流傳起一個比戰事更吸引人的傳聞。

    有人說當今的桓王殿下,不是真的六皇子。

    第一就是他長得實在太美了。

    不說和當年齊王他們幾個比,就是跟當今陛下站一塊,身高長相也毫無類似之處。

    第二就是他失蹤多年,身份多少存疑。

    不過這個傳言大部分人都不信。

    “那是因為桓王殿下比較像他母親昭陽夫人吧?”

    “就是,你以為是個人隨便進宮說自己是皇室血脈就能蒙混過關的?當初桓王回宮,可是經過好多人檢驗的。”

    “就是。我看是有人趁陛下出征,要散播謠言動搖民心吧!”

    安康郡王:“……”

    他在家氣得差點砸了下頭人剛送給他那幅金線密織的猛虎屏風。

    他當然沒有要這時候趁機造反的想法。只要苻煌還活著,誰敢反啊。

    他只是……先鋪墊一下。

    萬一苻煌回不來呢?

    這還是這兩日他幾個心腹門客給他出的這個主意。

    “如今陛下出征,結果未知,如果陛下出了事,難道郡王真的想把萬里江山都輕易讓給桓王?”

    “桓王才回來多久,朝中根本沒有自己的勢力,根基不穩,咱們與陛下爭,自然爭不過,但和他爭,不是沒有一點勝算。”

    安康郡王做小伏低戰戰兢兢活了那么多年,害怕的同時多少也有點小期待,畢竟任誰做幾年第一順位繼承人能沒有一點幻想。這個位置兇險,活在苻煌這樣神經病的皇帝手下,時刻都怕會丟了命,這樣的日子他實在過夠了。

    “自古以來廢太子都沒有好下場,郡王當初作為第一繼承人,形同半個太子,太后等諸位重臣也曾對郡王寄予厚望,假如新君登基,會容得下郡王么?”

    很有道理啊!

    難道將來要比過去過得更提心吊膽嗎?

    他這血統出身真是害慘了他!

    桓王論身份血統和聲勢如今都在他之上,要說桓王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身世存疑了。

    他只是找人先傳點有的沒的,為以后做打算。

    沒想到居然沒幾個人信!

    他說的也都是實話吧!

    那桓王看起來的確不像他們苻氏的子弟吧!

    如今居然有人開始猜是不是幕后有人散播流言。

    嚇得安康郡王縮在府里不敢出門了。

    他底下那幾個心腹門客膽子卻比他大,見他嚇得不敢出門,于是便帶了一位貴人給他。

    那貴人看起來也不過三十來歲,短須,長得其貌不揚,但氣質不俗,說是浙州人,愿做他的謀臣。

    他在京中謹小慎微過了這么多年,如今妻妾成群,兒女也都有了,自然不會輕信外人。

    那人卻道:“郡王可知道我是誰?”

    安康郡王看了看他的門客,發現幾個老人居然都站在那人身后,神態恭敬。

    他心中一驚:“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拱手作揖,道:“我乃大梁天子謀臣何彥。”!!

    安康郡王頓時嚇得臉色蒼白,怒目看向他的心腹門客:“你們……你們這是要害死我?!來人!”

    那叫何彥的道:“郡王不如想清楚了再喊人來。”

    他話音剛落,郡王府的管家便帶人進來了。

    那人卻絲毫不慌亂,道:“我勸郡王三思,我既然敢自爆身份,自然是有備而來。郡王殺了我等不要緊,卻不知道如果宮里知道郡王私通大梁天子謀臣,這滿府上下,可要如何是好呢?”

    安康郡王白皙秀美的臉都變得猙獰起來,扭頭看向那幾個門客:“你們……你們……”

    其中一個老臣躬身跪下道:“郡王不如聽聽這位大人的建議,與其為人魚肉,不如趁機一搏。”

    何彥道:“郡王覺得在這京城之中,只有他們幾個是我紅蓮會的人么?”

    “紅蓮會……”安康郡王后退了幾步,倒在座榻上。

    身后屏風上一人多高的金色猛虎,倒像是要吃了他。

    慈恩宮中,有內官急匆匆穿過垂花門,進入了春朝堂。

    苻曄此刻披著苻煌的玄色龍袍,正在和謝相商談。秦內監從那內官手里接過密函,低著頭呈到苻曄跟前。

    苻曄接了,取開看了一眼,便遞給了謝相。

    謝相看了一眼,抬頭看過來:“殿下料事如神。”

    這還真不是苻曄料事如神。

    他在謀略上完全是生手。

    這是歪打正著。

    原著里男主上位沒少借助紅蓮會的勢力,因此他對紅蓮會早有防備,原來只是想著這個組織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怕他們趁亂不安分,沒想到這幾日發現京中紅蓮會組織竟然真的有了異動。

    順藤摸瓜調查下去,發現他們中有好幾位都是安康郡王府中門客。

    這一下苻曄可警惕起來了。

    他和安康郡王接觸并不多,印象里此人面白無須,脾氣溫和,最好風雅事,苻氏宗親里,他對自己最為熱情,好像自己的出現救了他一樣。當初在福華寺,他們倆相談甚歡,他王府中到現在還掛著安康郡王送他的《李夫人簪花圖》。

    古代打仗,常用偷襲人家兵馬糧草這一招,苻曄猜黃天意他們也是想叫大周后院起火,兩頭燒。

    那昨日趙紫英寫信來,說京中有關于他身世的謠言,很可能也是這幫人搞出來的。

    小愛:“難道是安康郡王和他們勾搭成奸,想要趁機造反?”

    苻曄:“前頭要打仗,京城里若有動亂,苻煌必然分心。若分心吃了敗仗,京城就會更亂。”

    到時候就是惡性循環,頃刻間就會崩盤。

    好毒的計謀!還能想到利用他身世做文章。

    “謠言也只是謠言,他們也沒辦法鑒定你是假的,只要皇帝認,別人就拿你沒有辦法。”

    苻曄說:“所以謠言的本質是為了安康郡王上位,得看住他。”

    謝相問:“要不要再緩緩,看看京中官員里還有哪些是紅蓮會余孽?到時候可將他們連根拔除。”

    苻曄想了想,說:“等他們成了勢,就算能連根拔除,恐怕京中也會有動亂。”

    大戰在即,這時候京城不能亂。他還是生手,也不敢冒這個險。

    第二天一大早,何彥等人才剛起來,正要去苻顯那里再逼迫他一把,就見府中管家急匆匆地跑向苻顯住的主院。

    他身邊的郡王門客喊住問:“何事如此驚惶?”

    管家戰戰兢兢,說:“金甲衛將咱們郡王府包圍起來了,說是桓王今日要來!”

    安康郡王:“!!”

    誰來救救他!

    何彥:“這么快!!”

    如今桓王身為監國輔政,權勢更上一層,儀仗自然也更為煊赫。

    他現在去哪里都是人山人海的圍觀,今日駕臨郡王府,陣仗更大,郡王率領家中老小站在大門口迎接,看到他們家門口烏壓壓全都是人。

    桓王人還沒到,他就先要暈厥過去了。

    不一會但見日月星紋旗幟簌簌,桓王儀仗在金甲衛簇擁中朝郡王府大門口而來。又過了一會便看到了御車上的苻曄,緋色蟒袍,金絲冠上長翅欲飛。

    苻顯只覺得珠玉在前,叫他自慚形穢,忙跪在地上,背后早已經濕了一片。

    苻曄從御車上下來,直接進了郡王府邸里。

    苻顯戰戰兢兢,垂首跟在他身后。

    郡王府不及桓王府一半大,但亭臺樓閣,頗有江南風味。金甲衛跟著進來,苻顯只走了幾步,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殿下,殿下,微臣真是被蒙騙了啊殿下!都是我府中門客勾結外臣啊殿下!”

    苻曄點頭:“你接著說。”

    苻顯雖有賊心,但缺乏膽略,也是這幾年苻煌給他的陰影實在太大了,一開始他還只是韜光養晦,時間久了,那膽怯畏懼竟然養成了習慣,早沒了皇室的筋骨。如今看到苻曄帶兵入府,就知道自己再不坦白從寬,只怕全府老小都要完蛋。

    他一五一十全供了出來。

    苻曄聽完了也沒說話,只在正堂坐下。

    不一會李盾他們便押解著何彥等人到了堂中。

    那何彥此時倒是很有骨氣,不肯下跪。

    被李盾輕輕一腳,就跪趴在苻曄跟前。

    他前些天在天街上看到苻曄,只感覺他既尊貴又美艷,還想著他們家陛下也是男女通吃,這樣的美貌的貴人,將來攻陷了京城,也應該被他們家皇帝收入后宮為臠寵才好。

    如今再看苻曄,只感覺他美貌更勝,叫人目眩神迷。

    真是生平未見過的美男子,艷光流麗。

    苻曄看了看何彥,道:“你是黃天意的謀臣?”

    何彥道:“要殺就殺,我等跟隨君主謀曠世偉業,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苻曄道:“是了,既然舍身入我建臺城,想必是什么心理準備都有的。”

    他語氣很輕,聲音也很動人,看起來真是如紅日夏花,芳艷無比,看他語氣無辜,神色也美,看向剛才踢他的那個黑甲衛首領,“李大人,審訊我不懂,人就交給你們了。”

    他如此美貌,又如此和顏悅色,那聲音輕飄飄的,倒叫人有一種沒有預判到的心慌。

    他又看向安康郡王:“你剛才說的那幾個門客都是誰?”

    門口幾個門客早就癱軟在地上了。

    外頭民眾很多,只看到刑部等諸位重臣都乘馬車匆匆趕來郡王府,便開始議論紛紛。

    刑部尚書等大臣急匆匆到了苻曄跟前,聽完來龍去脈。

    苻曄道:“如今非常之際,更要秉公執法,這些人如何審,如何罰,是你們的差事了。”

    刑部尚書等人躬身:“是。”

    苻曄起身道:“如今京城嚴防,這些人又是怎么混進來的,也要查,相關人等一律按我大周律法處置。調查清楚以后,于京中各處發榜公示,并在其余各州通報。有人想要趁機亂我大周,凡是我大周子民,都要以此為戒。”

    說著又看向何彥。

    何彥剛才只覺得他身形柔弱,過于美麗,此刻看他,卻像看玉面閻羅。

    “審完了他們,用囚車送他們各州轉一圈。”

    何彥:“!!”

    這是拿他們來震懾他們紅蓮會的人么?而且大周肯定是擁護他們自己國家的老百姓更多,他們這樣在大周的國土上轉一圈還能活么?

    好歹毒的美人!

    “我家陛下早晚會攻陷建臺城!”

    苻曄面無表情,秀美的眉頭居然微蹙出一些陰戾之氣,道:“或許吧。不過你應該是看不到了。”

    桓王說著起身出去,外頭艷陽高照,早有內官撐著日月星紋的金色華蓋為他遮擋烈日,看他這氣派儀仗,哪里像個王爺。

    這就是個小皇帝吧!

    苻曄回到宮里,便將此事寫了奏折呈報給苻煌,誰知道奏折還沒寫好,就見在隔壁昌慶宮午休的謝相急匆匆趕來,說:“陛下帶親衛離了大部隊,先赴虎谷關前線了。”

    苻曄半天沒說話,倒是比從前沉得住氣,點頭說:“知道了。”

    秦內監緊張的一天都沒吃飯,人都蒼老了許多,時常出神。

    苻曄也緊張,但他如今不想叫旁人看出來了。

    春朝堂日夜都有官員進出,關于何彥等人的審理也很快有了結果,他重新寫了一份審理結果的奏報,又叫秘書省撰寫了通報發往各州,不知不覺天色已黑。

    等到晚上十點以后,終于都安靜下來。他吃了宵夜,草草洗漱了一下,凌晨時分便躺下來了。

    這一躺下,倒是睡不著了。

    只想這虎谷關千里遠,此時不知道已經是什么情形。

    這第一戰,很重要。

    苻煌的壓力要遠比黃天意大。

    真不敢想象他在如此高壓之下能不能頂得住。

    他昏昏沉沉不知道到了幾點才睡著。斷斷續續做了許多噩夢。

    他一會在京中,一會在戰場上,噩夢做得他渾身寒津津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到了第二天,整個人都有些恍惚,只能讓自己忙起來。

    但心慌了,總是惴惴不安,偶爾有幾個瞬間,像是心頭突然浮起不可抑制的酸楚,會在那一瞬間很想哭。

    他都忍住了。

    但奏報遲遲沒來。

    這一夜苻曄便睡不著了。

    但他知道不光他睡不著,恐怕謝相他們也都睡不著。

    整個京城乃至于整個大周的人,恐怕都在等著這一仗的結果。

    這一日外頭下起雨來了。

    電閃雷鳴,烏云密布,房間里暗沉沉的,白日里都要點上蠟燭。嘩啦啦啦的雨從屋檐上流下來,整個青元宮都寂靜的可怕,沒有一個人說話。

    苻曄辦完公務,將苻煌的大氅裹在身上,靠在睡榻上沉思。

    恍恍惚惚聽見外頭有腳步聲傳來,心里像過電一樣,一抽一抽的,猛地從榻上坐起來,掀開紅羅帳往外看,就聽見外頭秦內監在喊:“王爺,王爺!”

    他見秦內監闖進來,走的太快,一個踉蹌,差點倒在地上,好在雙福在門口,手腳很快,一把將他扶住了。

    秦內監還沒說話,苻曄的手就先抖了起來。

    然后聽見秦內監全身濕淋淋的,舉著手里的奏報笑著喊:“捷報,捷報,房州大捷!房州被陛下收回來了!”

    苻曄:“!!”

    他只感覺一口氣突然涌上來,像是酸的軟的沉的,瞬間喜極而泣,趕緊伸手。

    秦內監將奏報遞給他,苻曄取開細看,等看完了,重重躺在榻上,那眼淚嘩嘩的,卻像是流不盡似的。

    他愿天下太平,以后最好再也不要戰亂了。

    如今的大周太需要這個捷報了。

    苻曄立即起身,命人通告全境。

    京城的人先得到了消息,從早市開始一點點傳開,那下了一兩天的大雨也奇跡般地停了,等到日頭高掛的時刻,整個京城都歡欣鼓舞,沸騰了!

    第 62 章 老公成了一代雄主!……

    京郊福華寺。

    因為剛下了兩天的大雨, 此刻山林里都是薄霧,這里是佛門凈地,如今又有太后在此齋戒祝禱, 因此比往日還要寂靜。

    此刻卻有宮廷內官舉著信穿過一個又一個庭院, 嘴里高喊:“房州大捷, 房州大捷!”

    孫宮正正在陪太后念經, 隔著幾道院門隱約聽見內官的呼喊聲, 立即從地上起身。

    太后也聽見了,她此刻一身緇衣, 發髻上除了一根木簪子再沒有一點修飾,面容憔悴瘦削, 眼睛卻亮了。

    孫宮正立即拉開木門, 就見院門口的女官接了信件快步呈了上來。

    孫宮正接過了,激動地遞給了太后。

    太后跪得久了,這一起身, 便又跌坐在蒲團上。

    “太后……”

    “你幫我看看,快。”太后催促道。

    孫宮正立即取出信件看了一眼, 欣喜地說:“桓王來信, 陛下收回了房州,如今大軍也到了, 隨陛下直往原州去了!”

    她眼中含淚,看著太后,太后坐在蒲團上,手里的佛珠垂在地上:“好……好。”

    孫宮正道:“娘娘誠心感動神佛了。”

    太后又跪好了,對著佛像叩拜。孫宮正也跟著拜了幾下,便見福華寺的住持等人到了。

    這大周平日里或許有人在佛門有人在俗世,男女老少貴族平民也各有所愿, 但相信這幾日所有人的心都是齊的,那便是為遠在前線的皇帝和將士們祈禱。

    如今天從人愿,終于打了第一個勝仗,也當舉國同慶!

    “陛下神武!!我大周軍士神武!”

    “我早說什么來著,黃天意再給我狂!”

    “從哪兒來的滾回哪里去!”

    “當今陛下不敗戰績繼續!”

    “之前誰說黃天意沒有敗仗來著。不敗神話這回破了吧!”

    此刻何彥雙手被枷鎖套著,正乘坐囚車游街,有人竟然還專門跑到他跟前來嘲笑道:“你們皇帝敗了,被我大周皇帝打敗了!”

    何彥:“……”

    他不信!

    不可能!

    他從他家陛下起兵就跟著他了,一路見證他勢如破竹戰無不勝,正是這股氣勢,叫他們大梁的將士所向披靡,因為他們都相信他們有神明護佑,只會贏,不會輸!

    難道他們的神明不眷顧他們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呆呆地坐在囚車上,看到沿街的人興奮得連他這個敵方間諜都不在意了,都在那歡呼雀躍。

    這一切肯定都是僥幸罷了!

    黃天意是天命所歸之人,豈是一個殺父弒兄的瘋癲帝王可以比的!

    他幾個月前第一次來建臺城的時候,這些人說起苻煌來,可不是這樣的。

    才打了一場仗,就要把他當神了么?

    登高必跌重!

    他乘坐囚車,又累又渴又餓又痛,昏沉沉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到后面渾渾噩噩,都不知道到了哪里,忽然又被周圍的歡呼聲驚醒了。

    他睜開眼,看到自己也不知道在哪個城里,滿城都在歡呼萬歲,他昏沉沉聽見有人喊:“陛下又打了勝仗,原州大捷啦!”

    建臺城皇宮之中,城門口的金甲衛們聞訊都激動的不行:“騎馬,騎馬去報!”

    金甲衛縱馬,馳騁過朱紅宮墻,日頭照著朱甍碧瓦,噠噠的馬蹄聲老遠就驚動了青元宮門口的內官和宮內的幾位官員,一群人從宮門口跑出來,遠遠地看著那傳信官從馬上一躍而下,跪倒在門前,雙手呈上最新戰報:“原州大捷!”

    “好好好!”一群人歡呼起來,立即有內官接了戰報,在一群人的歡呼聲中往里跑,里頭一撥一撥消息早傳到春朝堂里了,苻曄赤著腳從里頭跑出來,薔薇花開到荼蘼,垂花門下花瓣都落了一地。他赤腳踩在上面,一把抓過戰報,看了一眼,回頭說:“謝相,捷報!”

    謝相也很激動,躬身道:“恭賀王爺,恭賀陛下!”

    苻曄激動的無以復加,回到殿里,盤腿而坐,秦內監高興地拿著巾帕為他擦著腳,邊湊過來說:“王爺別一個人看,給我們也念念。”

    苻曄便朗聲為他們念了起來。

    這奏報寫的很詳盡,是章珪手書,言辭亢奮,聲情并茂。原州被大梁占據多日,可沒那么好打,這一仗打了兩天,打得極其艱難,苻煌還中了一箭。

    讀到此處,苻曄停頓了一下,笑中帶淚,繼續為大家念,秦內監緊張地握緊了手中巾帕,只呆呆地聽著。

    苻煌受了傷,自己拔斷了箭,草草包扎了一下便繼續率眾進攻,隨行將士都極受鼓舞,死傷不顧。

    這一仗打出血性來了,房州的百姓為了支援大周軍隊,房子都拆了,跳入河中為軍隊抬起浮木橋,原州的百姓中也出了數位勇士,與我軍里外配合,拿下了攻城戰。陛下神勇,負傷之下也接連射殺了敵方兩員大將!最后黃天意被迫棄城而逃。

    如果說房州之戰是穩住了軍心,給了將士們信心,那原州這一仗直接把士氣打出來了!

    打仗就是這樣的,士氣很重要,兩軍對壘,士氣此消彼長,大梁軍隊的不敗神話一旦被打破,從前他們軍中士氣有多高漲,此刻只怕跌得有多狠,他們心中神跡破了。

    如果說第一場苻煌必須要贏,壓力最大,那如今壓力就都給到黃天意這邊了。

    大梁退守陬州,再輸,真就只能滾回老家了。

    此次大捷,京中比上一次更加熱鬧,上至皇室宗親下至販夫走卒都欣喜振奮,京中舞獅舞龍相慶,苻曄更帶頭義捐,為失去家園的房原兩州的百姓籌集善款,一時從者如云。

    韋斯墨站在人群之中,遠遠看著被人群簇擁的苻曄。他形容清減許多,身板看起來更為挺拔,雖然依舊清瘦,但卻幾乎看不到他初次見時的羸弱

    之態了。

    他想來年春獵,殿下大概可以縱馬和陛下同行了。

    他擠在人群之中,將身上的錢袋全部都投進了竹筐里頭,又將自己身上的玉佩解了,最后索性將自己的腰帶也解了,丟進去。旁邊人看了轟然大笑,他紅著臉就從人群里擠了出去,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韋斯墨,腰帶都解了么?”

    他驚喜地回過頭去,見桓王站在臺上,正笑盈盈地看他。

    真是艷光流麗,叫人目眩神迷。

    他一時窘迫又激動,竟不知道要說什么,只紅著臉“嗯”了一聲,又想王爺居然記得他名字,真是叫他振奮。

    遠處忽然有赫赫儀仗隊伍駛來,他隨桓王一同往前方看去,只看見太后乘坐鳳輦緩緩而來,數十位金甲衛開道,儀態高雅的女官隨后,太后鳳釵華服坐在鳳輦上。

    苻曄趕緊從臺上下來,拜迎太后。

    眾人見太后來,也紛紛跪地叩拜。

    太后下了鳳輦,道:“哀家聽聞桓王在京中義捐,哀家身為后宮之首,理應也盡一份心意。”

    說著便將頭上珠釵并手鐲等物全部取下,她身后的孫宮正等諸多女官,也都紛紛效仿。

    這些宮廷女官高潔典雅,貴不可言,素來以儀態端美聞名,如今齊齊為前線軍士卸釵取環,此等情形,看在諸多百姓眼中,是何等振奮人心的場面,這份義舉,更是比“王爺在京中募捐”更能傳揚四海,于國于己都是大利。

    苻曄心下敬服不已,更是感激萬分。

    果不其然,隨即大周各州都開始為前線籌措錢糧。如此眾志成城,齊心協力,苻曄一邊讀各州的奏報一邊垂淚,想著此戰必勝了。

    兩日之后,苻曄收到了暌違已久的苻煌的手書。

    他拿到手里的時候,手都是抖的。屏退了眾人才看,剛取開,看到開頭【吾妻】二字,就淚如泉涌。

    【吾妻:

    夫此番出征,幸不辱命,已連復房原兩州。左肩偶中流矢,幸未傷及筋骨,望卿勿以為念。歸期有期,甚念卿。原州荷花百里,甚美,特寄卿一枝。又聞陬州所產玉簪精巧雅致,待下次得勝,定當為卿求得寄回。

    當下國事紛繁,千頭萬緒,知卿日思夜念,萬望保重自身,俟江山復平,必策馬星馳,與卿團圓。

    夫煌手書。】

    他擦干眼淚,立即叫雙福給他準備了筆墨,提筆寫道:

    【吾夫:

    捷報已至,如今京中臣民無不額手稱慶,滿城頌德之聲,我在宮中也引以為榮。京中一切都好,唯擔心你的身體,萬不可大意,日思夜想,盼與你團聚。如今國內齊心共愿,必能所向披靡,掃盡敵寇,我在京中待你凱旋。

    吾愛,親你千遍萬遍。】

    他寫到此處,只感覺思念情、潮頓起,捧起灑金紙,吻在上面,倒像是在親苻煌本人。

    這些時日他憂懼難安,又或者忙于國事,又或者欣喜于大捷喜報,此刻終于有愛、欲蓬勃而出,一時間真是想苻煌想的厲害。想他的手指,他的唇,甚至想他身上的苦藥氣。他這些時日禁,欲良久,此刻竟然情,思翻涌起來。

    他緊繃了許久的弦也終于可以松一松了。

    到了夜間,更是輾轉難寐。只想自己要是可以學影視劇里主角那樣,不顧一切只身奔向軍營就好了。

    但他知道他不能,他留在京城還有用,去了軍隊只能添亂。

    他昏昏沉沉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最后裹上苻煌的衣袍躺在榻上。此刻萬籟俱寂,他聞了聞苻煌的衣袍,上面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味道,他卻在幻想中賦予它濃郁的苻煌的氣味。那是苻煌身體的味道,混合了苦澀的藥香。

    他將手伸進袍子里,除了苻煌這件袍子,他里面什么都沒有穿。

    他的手指很滑,拂過羊脂玉一樣的皮膚。他想起苻煌的手,那雙手能拿著御筆寫出征的詔書,也能拉滿弓弦,擊穿一個又一個箭靶。

    他想他指腹上的薄繭,總是故意刺他最軟潤的地方,他的嘴唇,他的……

    他便以極其不堪的姿勢,披著苻煌的袍子,長發如墨堆疊在榻上,那玄黑色的龍袍襯托得他更加白潤纖細,袍子上的金龍威嚴怒目,能吃人,他白皙的手指勾挖出輕微的水聲,不一會他便倒在榻上,雪白的身體在玄色龍袍上磨起來,如一塊溫香的白玉,長發披散開來,像水里浮動的海藻,而他則像是愛河里浮出來的水妖,艷麗得在叫心愛之人的名字。

    他真想他,夢里都到他身邊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他就宣了謝相進宮。

    士氣既然已經起來,沒有不用的道理。

    黃天意他們既然以前利用不敗神話塑金身,如今他要把他這層金身全扒下來。

    潛入大梁打仗或許很難,但要去大梁散播些傳言,那應該不是難事。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梁后院也該點一把火了。

    就在整個大周都沉浸在即將收復國土的喜悅中的時候,陬州卻發生一起慘案。

    退守陬州的大梁軍士人心惶惶,黃天意以不敗神話揚名,紅蓮圣主都說他是天選之子,他們追隨他征伐大周,也是無往不勝。誰知道那大周的皇帝一來,就叫他們連吃幾個敗仗,他們英武的皇帝看起來都變得狼狽了。

    再沒有了一代雄主的氣勢!

    軍中人心惶惶,傳言不斷,都說苻煌是個魔鬼。

    聽聞他殺父弒兄之輩,兇殘無比。

    又說他好喝人血,不人不鬼。

    說的都不是好話,但足夠懾人,人和魔頭打仗,如何打得過?

    黃天意接連斬了好幾人,才將流言遏制住。

    從前為了出師有名,把苻煌說的一無是處,直言他是惡魔附身,如今編造的這些傳言,竟然成了苻煌手中的利器!

    陬州必須得守住,不能有失。

    原州百姓和大周軍隊里應外合的事情,絕不能再發生。

    黃天意壓力之下,采取了鐵血手腕,將城中成年男子一律綁到最前線。在大周軍隊兵臨城下之際,斬殺無數陬州義士。

    此舉震驚大周全境。

    苻曄在京中看到奏報,都憂憤到手腳冰涼。

    陬州之戰,異常慘烈。戰后的陬州,幾乎連一個十歲以上的男子都難以找到。一把大火幾乎燒了半座城。哭聲遍野。

    戰斗結束以后,苻煌騎馬從廢墟中走過。

    章珪等人隨行,身上還有鮮血淋漓。

    大軍在陬州休整三日,城中大火依舊還有余煙。

    整個大周都沉浸在這種悲憤之中。陬州數年之內,連遭戰亂,其狀之慘,卒不忍聞。

    閬國國君素服脫冠,率領眾臣前來陬州跪地請罪。

    苻煌直接將他斬殺。

    苻煌以敵將頭顱祭奠陬州亡靈,在陬州的余煙之中,接到了苻曄的來信。

    【如此暴行,夫當替天殺之。】

    苻煌將信攥在手中。

    章珪道:“黃天意狼子野心,先犯我大周,如今大梁士氣潰敗,加上他登基不過數月,大梁的百姓根本還不認他,如今他倒行逆施,犯下如此暴行,天也要亡他,正是進攻的好時候,陛下雄才偉略,若能趁機一統天下,功在千秋!可至少保天下數十年不受戰亂之苦!”

    徐宗源等人也道:“與其等他恢復元氣再犯,不如乘勝追擊,末將愿做先鋒軍,追擊賊寇!”

    眾人看向苻煌,只見他赤著上身,身上綁著繃帶,露出精壯胸腹,臉上也有一道傷疤,但人反倒不像攻城時候那樣兇戾,手里捏著一封信,沉默良久,起身。

    此刻眾人都在悲憤之中感受到一種力量,期待一場百年未有的盛舉。

    自此這場于長興六年夏天的守疆之戰,正式轉變成一統天下的偉大征程。

    這個夏天因為戰事格外漫長,繼而入秋,天氣轉涼,但京中捷報頻傳,叫人熱血振奮。

    大梁快速潰敗,加上苻曄之前著人在大梁散布的流言也傳播開了。苻煌的勝仗和他散播的流言相輔相成,勝仗越多,流言越盛。黃天意徹底失去了金身,苻曄趁機依葫蘆畫瓢,開始為苻煌造金身。

    別人會吹天選之主,他吹他老公,自然更會吹,畢竟他老公是真的所向披靡,越打越勇。

    大周軍隊未至,大梁境內自己就已經四分五裂。有人趁亂起兵,有大雍的陳氏皇族自立為王,幾方勢力混戰之下,轟轟烈烈起勢的大梁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又轟轟烈烈地崩塌了。

    苻煌的大軍已經成了勢不可擋的力量,越往后打得越輕松,許多城池都是不戰而降。

    他在建臺城的聲勢更是達到了頂峰。

    大周立國百年,明宗皇帝最受大周百姓尊崇,也不過是拓疆開土擁有赫連山以西半個天下。

    就連太后都對孫宮正說:“皇帝要立不世之功啊。”

    在一統天下的豐功偉績面前,苻煌從前的惡名都不值一提了。

    不敢想等到苻煌凱旋之日,建臺城會有怎樣盛大的場面。她只是想想,就想去祭告列祖列宗。

    小愛:“你男人要留名青史了。”

    苻曄:“啊啊啊啊啊啊!”

    小愛:“真戰神啊。天選之子都能打敗。”

    苻曄:“啊啊啊啊啊啊。”

    剛開始,他其實很揪心。

    只是想到情勢到那個地步,他不支持,苻煌恐怕也要被推著往前走了。

    后來,隨著捷報一封封傳過來,一場仗比一場仗贏得容易,到后來幾乎都沒什么傷亡和大戰了,他也逐漸從日夜的憂慮和期盼之中,轉化成了一種激動。

    一種崇拜。

    我的天啊,一統天下,這四個字光是想想,就叫他發抖。

    他能搞個皇帝當老公就很走運了。

    結果還是一代雄主!

    不敢想日后大周的史書會怎樣描述苻煌了。

    他有幸參與到這場盛大的歷史進程之中,大概也能在史書上留下一兩句吧?

    他真是,迫不及待等著苻煌凱旋歸來的那一天。

    經歷如此巨變,分離如此之久,他真是,整個人都要為苻煌燃燒起來。

    第 63 章 天下一統!

    長興六年十月的最后一天, 大周軍隊直攻大梁國都雙鸞城。

    雙鸞城,據說大雍開國皇帝陳圣祖御駕親臨此地,恰逢兩只七色彩鸞于天際起舞, 其身姿曼妙, 羽色絢麗奪目。隨行的謀臣張鶴言見狀當即恭賀稱雙鸞起舞乃祥瑞之兆, 此地實乃龍興寶地, 若在此建都, 必能庇佑國運昌盛,福澤綿長。

    陳圣祖深以為然, 遂定此地為都城,命名為雙鸞城 。

    這當然都是后世編造出來的傳說。苻曄分析雙鸞城地圖, 發現當初陳圣祖之所以選擇其為都城, 可能是因為它地勢險峻,易守難攻。

    地勢高,三面環山, 一面靠河,以兩座大橋和三道天闕為出入口。

    如今黃天意已經退到城內多日了, 他并未逃往他地, 而是將所有兵馬糧草全部集結于雙鸞城內,顯然是要殊死一搏了。

    而大周的軍隊在上次奏報中就已經到了鸞城百里之內。

    他想起原著里的雙龍之戰, 沒想到到最后依舊上演了。

    只不過是發生在對方的皇宮里。

    好像苻煌和黃天意交換了命運。

    如今黃天意身邊大將所剩無幾,國都殘兵不到兩萬,兵敗應該不過是時間問題。

    可這更叫人緊張了。

    全天下的人應該都在關注這一戰。

    這幾日太后還專門帶苻曄去了一趟太廟,祈禱天地祖宗庇佑。

    如今要見證歷史,太后好像將苻煌的不好全都忘了。

    也是,能建不世之功,其他都是小節了。

    苻曄想, 等苻煌歸來,那他迎接的真是生平最光耀順遂的日子。

    群臣敬服,百姓膜拜,他的皇帝,終于不再只是他一個人愛他。

    哦,對,還有秦內監。

    終于不再只是兩個人愛他!

    他看秦內監比他更緊張,這兩天飯菜都不怎么吃了。

    秦內監這幾個月頭發全都白了。

    大軍此刻應該應該已經在雙鸞城外駐扎,大概就是今明兩日,大軍就要對雙鸞城發動最后的進攻了。

    這真叫人緊張。

    苻曄自己都坐立難安,眼瞅著精神緊繃到快要撐不住,何況秦內監。

    其實相較于擔心,期盼更多一點,像是看打比賽,就等著最后創造歷史的時刻。

    只是擔心也好,期盼也罷,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卻又不知道具體什么時候來結果,這感覺很難受。

    苻曄怕秦內監撐不住,打算帶他出去散散心,轉移一下注意力。

    聽趙紫英說,大軍接連大捷,京中人心振奮,甚至有人創作了有關苻煌的歌謠,直言他的神勇。

    如今京中不管是酒館茶肆還是街頭小攤,幾乎人人都能談論幾句國事,提起苻煌來,更是個個都能夸上天。

    苻曄覺得這不能不聽。

    還得帶上秦內監一起聽才行。

    他給自己和秦內監都穿上最華麗的秋袍,道:“我今日也偷閑歇歇。”

    他先帶秦內監去了蓮花樓吃飯。

    結果蓮花樓一樓的戲臺上,就有說書人在唱《萬勝謠》。

    【皇帝打仗沒輸過,

    東西南北全跪著,

    萬里江山齊拜服,

    千秋萬代頌功德!】

    苻曄立馬拍手:“唱得好!!”

    他這一喊,便有周邊的客人看過來,看到是他,都驚了一下,隨即紛紛下跪叩首,緊接著下面的人也看見了,不一會整個蓮花樓便被人擠了個水泄不通。

    這可把李盾嚇壞了,護著他寸步不離,蓮花樓的老板是這京城首富,聽到傳報也趕緊帶家丁過來了。

    小愛:“大周頂流啊。”

    苻曄:“是大周頂流的老婆啦。”

    小愛:“啊啊啊啊啊啊!”

    苻曄最近很愛逗他。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苻曄也就大大方方地下去打賞了那個說書人,道:“歌謠唱的很好,希望你再出佳曲。”

    那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謝王爺,草民一定努力!”

    秦內監在旁邊直樂。

    苻曄如今對這種場面已經駕輕就熟,既落落大方,又親和,問那說書人是怎么唱的,跟著學了兩句,說:“等皇兄回來了,本王唱給他聽。”

    這事一時傳遍建臺城,有人夸桓王親民,有人夸桓王和陛下兄弟情深:王爺私底下都可以和陛下唱小曲,這尋常的兄弟倆也很少關系如此融洽呀!

    隨即又有人盛贊起陛下來:“陛下不光打仗神武,私底下還能兄弟友愛,可見當年清泰宮之變,可能他也是情非得已!”

    “當年陛下也是萬眾期待的明君啊,突然被廢,又突然中毒失去神志,你要說不是陰謀,我真不信!”

    “不管過去如何,如今都好起來啦。”

    “是啊是啊,陛下快回鑾了吧。老天爺,陛下要回京的話,京中提前一個月就得準備吧?!祈福祭天,大赦天下,普天同慶,國宴都要舉辦好幾場吧!”

    等到大軍凱旋,屆時必定全城人都會出來迎接,要維持好秩序,要安頓好大軍,國宴要請哪些人,如何安排,還包括后續有功將士的封賞也都需要提前預備好,又要準備各項緊急預備方案等等,確實應該提前預備。

    禮部等官員詢問過他兩次了。

    但苻曄一直都沒拍板,在等苻煌那邊確定歸期。

    預估還得至少一個月時間。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等雙鸞城的消息了。

    他們在外頭逛了一天,傍晚興盡而歸。

    秦內監看著夕陽,金輝照在他雪白的頭發上。

    苻曄有些疲憊,靠在鵝羽軟墊上,說:“內監不必憂心,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秦內監看著夕陽,道:“是,說不定此刻陛下已經進入青鸞宮了。”

    青鸞宮,是另一個清泰宮。

    命運翻轉,等到夕陽西下,夜幕四垂,那原著里大火中發生的雙龍之戰,或許依舊會換個方式上演。

    他們便一起看向外頭的夕陽。

    夕陽殘紅如血,可謂是令人心驚的異象,許多老百姓都從房中出來,看著那漫天血紅色的晚霞議論紛紛。

    這晚霞真是美得叫人驚駭,照著他們的馬車行駛在天街上。等到入了宮,朱紅色的宮墻被晚霞照著,更是紅的深沉耀目。許多宮女和內官都從宮室里出來,聚在一起抬頭看這天上的異象。

    他們剛回到宮里,就見慈恩宮女官請他去慈恩宮一趟。

    章太后并孫宮正她們都在庭院里看晚霞,此刻暮色浮上來,那晚霞有一半都變成了沉沉的紫,這個世界看起來像是一幅潑墨丹青畫。

    司天監說這是吉兆,但太后依舊不放心,帶著苻曄一起去了佛堂,秦內監和孫宮正等人隨行。

    大家都很虔誠,在佛堂念經祈禱至天黑。

    苻曄扶著太后起來,太后一邊走一邊說:“這時候,應該在攻城了吧?”

    苻曄說:“應該吧。”

    苻煌給他的信里,說的就是今夜開始攻城。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攻下來。

    他將太后送回慈恩宮里,然后和秦內監他們一起回到了青元宮里。

    青元宮里很安靜,他也沒有沐浴,也沒有吃晚膳,就靜靜地一個人躺了下來。

    躺到后半夜的時候忍不住爬起來了。

    他披散著頭發出來,秦內監和雙福他們竟然都沒有睡。

    “躺不住,我想出去走走。”苻曄說。

    秦內監他們便陪著他出來。

    深秋夜色都有些冷了,秦內監給他披了一件苻煌的大氅,他們一起從青元宮出來。

    偌大的宮廷一片死寂,只有烏鴉偶爾會叫一聲,風從甬道穿過,吹在他臉上。路過清泰宮的時候,他想著原著里,大概就是這一夜,苻煌死在了清泰宮中。

    原著里寫的很詳細,說他戰到最后一刻,被黃天意并諸位主角大將圍攻,先被砍掉了胳膊,后被

    砍掉了頭,他人已瘋癲,始終未發一言,未留下只詞片語。

    他曾是他的噩夢,折磨他很久,叫他許多個夜晚醒來淚水都打濕了枕頭。

    于是他便拾階而上,走進了清泰宮。

    清泰宮建的很高,他在清泰殿前的高臺上站定,看著天上的滿月。

    燃燒的大火吞噬了宮殿樓宇。

    章珪喘著氣看向燃燒的青鸞宮。

    他們剛攻入雙鸞城內,遠遠就看見了青鸞宮的大火。

    他伴駕騎馬飛馳入宮內,進了宮就看見無數宮殿下面都堆滿了柴草,無數宮人正在四散逃竄,尖叫聲哭喊聲不絕于耳。

    青鸞殿內,黃天意身著黃色龍袍,鮮血在他龍袍上潑灑出血色污痕倒像猙獰的龍紋。他身邊一堆瑟瑟發抖的宮人,地上早倒了一堆被他砍殺的宮人,他雙手握著劍道:“爾等隨朕不是去死,是要成仙,有什么好懼怕!”

    話音剛落,便從火中躥出一支日月星紋的響箭,直接擊碎了他的金冠。

    他的頭發瞬間披散下來。黃天意驚惶地回過頭來,在披散的頭發里看到一人拾階而上,拉弓又朝他射了一箭,直中他的胸膛。他身邊諸多宮人見狀忙散做一團,有人趁機從燃燒的宮殿里跑出來,他見狀大怒,剛要揮劍,“倏地”一聲,便又有一支箭射中他的手臂,他手里的血劍也掉在了地上。

    無數大州將士隨即蜂擁而上。

    此刻眾人都圍在青鸞宮外,火光中,苻煌走至宮門口,火光映照著他鮮血淋漓的鎧甲,道:“有人叫我來替天行道滅你。”

    說完拉起弓箭來,指腹血痕沾滿弓弦。

    黃天意在死亡的恐懼跟前跪了下來,摸到劍說:“我乃天命之子,怎可死在你的手上!”

    說著就要自刎,劍剛抬起來,就見一支箭倏地射來,“砰”地一聲直接將他整個人瞬間射倒在地上。

    箭可穿石,擊穿了青磚地。

    苻煌手里的金烏弓弦“砰”地一聲,也斷了。

    歡呼聲震徹整個青鸞宮。

    苻煌在火光聲中抬頭看向天上圓月。

    他此刻雙目赤紅,渾身浸淫著死亡的戾氣和血腥氣,在萬眾歡呼聲中,登頂他人生最輝煌時刻,卻看著天上圓月,神志逐漸清明。

    天下共此月,月亮已圓,傳信千里,要人團圓,是歸期了。

    秦內監坐在苻曄身邊,說:“月亮很圓呢。”

    苻曄“嗯”了一聲,靠在他肩膀上說:“很圓,人也該團圓了。”

    但今天他們不會收到任何消息。

    最快也要后天。

    但此時此刻,或許改變歷史的事件正在發生。他的愛人正完成一項千秋霸業,將來在這個世界擁有和唐宗宋祖一樣的盛名。

    不知道如今的苻煌是何模樣,他在夢里夢見他千百次,但他知道,如今的苻煌,肯定和他夢見的都不一樣。

    他們一直在清泰殿坐到后半夜才回去。

    大周的新領土要事很多,譬如新的官員任命,建立新的行政體系,當地百姓的安撫賑濟,戶籍管理等等,他在政事上依舊算新手,算是一邊學習一邊批復,到了下午的時候,苻曄竟然病倒了。

    他最近實在勞累過度,憂慮過度。

    他想,他估計也撐到極限了。

    如此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幾日,有一天清晨,他還在昏睡當中,忽然聽見外頭咚咚咚的響聲。

    秦內監最先沖了進來,道:“王爺,王爺,你聽!”

    苻曄撐著病體爬起來,掀開簾子,秦內監還未束發,披散著白發將窗戶都推開。

    他便聽見了更清晰的“咚咚咚”的鼓聲,從極遠處傳來,隨即“當當當”的鐘聲也響了起來,各三聲。

    他立即掙扎著下了榻,雙福激動地扶著他從春朝堂出來,他們就站在那“春朝”二字下面,聽見“咚咚咚”,“當當當”,鐘聲鼓聲齊鳴,越來越清晰,像是那報喜的游龍一般傳到宮宇上方來,最后宮中鼓樓也響了起來,宏大幽遠,震徹了整個皇宮。

    叫人心顫。

    謝相等人疾步跑來,謝相帽子都歪了,匍匐在地上說:“王爺,鐘鼓齊鳴,大業成了!”

    隨即滿宮的人嘩啦啦都跪了下來,苻曄迎著朝陽的光發了一會呆,又一輪鐘鼓聲響起來,他一定是幻聽了,否則怎么好像聽見了全城的歡呼聲。

    噠噠的馬蹄聲傳來,是宮內傳信官,傳信官跳下馬跑進宮里來,滑跪在他跟前:“王爺,陛下親書!”

    苻曄顫抖著雙手將那信取開,一陣風吹來,吹的他身上玄黑金龍袍飛舞。

    他取開信,忍著淚眼見苻煌親筆寫:

    【大業已成,吾親親愛妻,再不必為夫擔驚受怕。夫縱馬疾馳,建臺落雪之前,定與你相擁于春朝堂。身未至,魂已吻你千遍萬遍。】

    他的眼淚便簌簌掉在信上。

    天地蒼茫,落木蕭蕭,一大隊人馬正馳馬奔馳于官道上。

    章珪等人跟在苻煌身后,快馬疾馳:“駕!”

    “來時棘遲路,歸去似箭心!”他朗聲笑著吟道。

    苻煌抓著韁繩,身上日月星紋的披風簌簌飛揚,日光照在他堅毅英俊的面容上,意氣風發,穿過他的萬里江山,奔著他的愛人去了。

    第 64 章 榮歸!

    苻曄將信收了, 問:“太后娘娘知道了么?”

    謝相聲音依舊有些顫抖,道:“娘娘聽見鐘鼓齊鳴應該就知道了。”

    苻曄對秦內監說:“內監大人替我更衣,我們一起去告訴太后娘娘這個好消息。”他又對謝相說, “此等盛事, 當普天同慶, 立即著禮部官員準備迎駕盛典, 迎接皇兄回朝。”

    謝相這樣謹慎的老臣此刻都激動的涕淚齊下, 叩首:“老臣即刻去辦!”

    苻曄回到春朝堂,換上織金蟒袍。

    雙福笑著說:“王爺病還沒好呢。”

    苻曄說:“我怎么覺得好了大半了?”

    秦內監擦了眼淚說:“王爺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苻曄看向他, 紅著眼說:“我與內監大人同喜啊。”

    秦內監終于敞懷笑出聲來。

    秦內監和雙福等人也俱都換了新衣,一起陪苻曄到慈恩宮來。

    孫宮正領著十二位女官肅立階前。她們早在宮門口等了好一會了。

    她們對他行了大禮:“就知道殿下要來。”

    苻曄笑道:“此等盛事, 當與太后同慶!”

    苻曄進去慈恩宮正殿, 見太后紅著眼坐在蓮花寶座上,好像剛剛哭過。

    他見此情形,心中又是波濤洶涌, 也沒說話,只跪下來, 對著太后伏地拜了三拜。

    章后如此剛強的一個人, 此刻淚水卻打濕了手里的佛珠。

    苻曄此刻一顆心落到實處,竟似再沒有力氣起來了。

    秦內監想, 如今陛下在太后心目中算是徹底翻身了。過去種種不好,此刻在不世之功跟前,都是小節了。

    真好奇她再看到陛下,會是何神色。

    又想太后若有一日知道陛下和王爺的真實關系,不知道又會怎么樣。

    想到這里,他又開始發愁了。

    不過他想,陛下功高如此, 這點私欲,太后應該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宮外比宮內更熱鬧,早陷入一片狂歡當中,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苻曄則在宮中結結實實睡了一天一夜。

    苻煌的信就是他的良方,睡完病都好了。

    到了第三天,他早早地就起來辦公了。

    秦內監端了補藥過來:“陛下如果回來看到殿下如今如此憔悴,肯定要心疼。”

    苻曄喝了藥,說:“也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樣了。”

    苻煌自己總說他好,章珪他們也說他好,但行軍打仗,吃不好睡不好,他還受過傷,痼疾猶在,能好到哪里去。

    他都做好準備了,只怕苻煌已經骨瘦如柴,瘦得不成人形。

    但不管他怎么樣,他都疼他愛他。

    他要用嘴巴疼他,用身體疼他,用他所有愛來疼他。

    他人還未回來,他已經吻他千萬遍。

    如今苻煌歸來還有時日,他們從雙鸞城往京中來,沿路可能還要去見駐守當地的大周將士,最快也要一個月時間。

    這一個月時間,疼不到人,他就只能做點別的。

    苻煌是開疆擴土的一代圣主,那他就做個能守成的親王好了。

    這是苻煌和前線將士用鮮血和生命打來的江山,

    他得將這份成果守住。

    他要讓苻煌送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

    京城內一片熱鬧景象,歡慶活動連綿數日不絕,但宮中倒是很安靜,好像一切如常。

    謝相等人的車馬出入宮廷得更頻繁了。

    當初打仗的時候,苻曄在軍事上非常謹慎,譬如后方軍需物資調配等政務,他都很少插手,更多的起到的是一個象征性拍板作用,實際上都是謝相等朝廷重臣來負責。

    而他主要負責維護京城治安,安定民心,監督財政支出,處理日常政務,協調各方關系。苻煌以厲法治軍平天下,他則補之以柔,盡量做到相輔相成。

    但如今戰后的行政工作,他參與的就很全面了。

    經過這幾個月的學習,他對這些政務也日益熟練起來。更重要的是,如今天下平定,他不再像打仗的時候那樣憂慮緊張,經歷了這些以后,心智也更為成熟堅毅。

    謝相等人也像是打了雞血,盡心輔佐他安定天下。

    如今天下初定,最是緊要的時候 。政治上要整合行政體系,重新劃分行政區,合理安排官員,經濟上要統一經濟制度,輕徭薄賦,恢復和發展經濟民生。

    朝廷大赦天下,苻曄趁機將自己這幾個月寫就的醫書《杏林百病金方》刊印成冊,發往大周各地。

    他要讓天下看到大周的仁政風向。

    他之前就有這個想法了,當初去福華寺參加春日法會,他就有想過以苻煌的名義發幾個藥方,以示愛民,借此來改變苻煌在民間的口碑。后來覺得既然要做功德,那不如就做個大功德。他后來通讀大周的醫書,寫了一本老百姓都用得起的治療基礎病的醫書。

    里頭既包含古代醫書里就有的藥方,也有古代沒有,又或者經過改良的新藥方,譬如用大蒜,生姜和白酒制成的簡易的消毒水,又譬如用蔥白,淡豆豉,紫蘇葉熬制的風寒感冒速愈藥方,還有諸如小兒積食調理散,燙傷舒緩膏,止咳化痰膏等等。

    小愛也幫了他大忙。他覺得這是濟世之舉,幫他查閱了很多資料。

    苻曄還在各州縣大力推廣官方藥局,設置惠民坊,搞免費巡診,京中醫學館也在籌備當中,他還準備掛個榮譽院長的職銜。

    早在幾個月前,大周和大梁剛開始打仗的時候,因為天氣炎熱,他很擔心會爆發瘟疫,當時謝相等人負責軍事,他就負責醫療衛生這一塊,卓有成效,這給了他很大信心,也讓他很有成就感。

    如今他全情投入到大周新領土的管理當中,更是精神抖擻。

    他每日凌晨五點左右就起來了。

    如今國土大了一半,不止他,就是謝相等人都十分辛苦。他很體恤他們,天氣漸冷,允許他們每日乘暖轎進出宮廷,若遇到朝會時間太長,還會留他們在宮中吃飯。

    謝相等人能守著暖爐子吃上一口熱騰騰的宮中御菜,別提多感動了。

    而且王爺很會吃,宮里的御膳有許多他們聽都沒聽過的美食佳肴。

    王爺身著華服,捧著碗筷吃飯的樣子很美,偶爾還會關心他們,叫他們多進食,更是和藹可親。

    整個青元宮都充斥著少有的溫馨。

    有時候他們回自己家吃飯,還會懷念宮里的御膳。

    他們知道這種好日子不會一直有。

    等當今陛下回來估計就結束了。

    換做以前,他們可能會拿王爺和陛下做對比,希冀能換一位如桓王這樣脾氣溫和的君主。

    如今只想,陛下和王爺各有各的好處。

    陛下如果太溫和,也不能立下這平定天下的偉業。

    如今陛下和王爺各有所長,他們這些大臣也有幸生在這歷史時刻,參與這份偉業,干起來都很有勁。

    謝相都不想告老還鄉了。

    章后每日都會賜菜給苻曄,每次還都要孫宮正諄諄囑咐:“政事要緊,王爺也要保養好身體呀。”

    但其實這些都不需要太后叮囑。

    “王爺如今真是上進。”孫宮正回來對太后說,“每日批閱奏折,開朝會,忙到腳不沾地,居然午后還抽空去騎馬射箭,強身健體!”

    太后捻著佛珠感慨:“我時常覺得這一切像是做夢一樣,這真是佛祖庇佑啊!”

    竟沒有一件事是不叫人欣喜的!

    如今大周真是宮里宮外都一片盛世氣象!

    箭亭里,苻曄臉憋得通紅,將弓箭拉滿,手上倏地一放,利箭便“砰”一聲射在了箭靶上。

    秦內監如今也是紅光滿面馬屁不斷:“王爺好射力!”

    苻曄松泛了一下筋骨,又跑去騎馬。

    按照他的性子,政務那么累,他肯定更愿意在榻上躺著吃點喝點。

    奈何他這幾天突然想起苻煌臨走前囑咐他的話。

    要他騎馬射箭,練得結實一點。

    他說他可不會一直收著。

    怎么辦,他最近太忙了,只想著替他守國土,忘了這囑咐!

    臨陣磨槍,效果好像很一般。晚上沐浴的時候,苻曄脫光了衣服打量自己。

    其實還是有點瘦。

    看著比苻煌走之前還要瘦一點。

    不行,他得多吃,養養肉。

    苻煌這一路都有信來京,他如今距離京城只有幾百里了。

    眼瞅著相逢的日子近了,人反而忐忑起來。

    又期盼,又緊張。

    苻煌還是苻煌,但似乎又不是了。他從前只是大周的君主,如今真的坐擁天下,成為名垂青史的皇帝,好像蛻變成了一個有點陌生的人。

    更優秀,更偉大,更叫他崇慕,也更高更遠。

    如今宮中每日都有小朝會,謝相他們每日都會進宮開會,事無巨細,都會向苻曄稟報。

    苻曄處理政務日漸成熟,也有了經驗,侃侃而談的時候,秦內監在旁伺候,都覺得他以前若只是賢良,如今堪稱賢能。

    桓王瘦削,美貌天成,大概太后娘娘怕他艷麗有余而威嚴不足,壓不住那幫老狐貍,加上天氣漸冷,太后娘娘就命尚衣局給他制了新衣,新衣服一件賽一件的華美,顏色卻多比較深沉,譬如黑狐裘衣,綴以金玉,苻曄穿著往那一坐,頗有天家威儀。

    簡直就是美麗版本的小皇帝。

    秦內監覺得陛下如果回來看到,應該也會驚到。

    殿下成長許多。

    就好像國家變大了,王爺也跟著變得更大氣尊貴了。

    將來有這樣的桓王輔佐陛下,我大周必將迎來盛世氣象吧?

    聽說前朝有皇后并皇帝共理朝政,時人稱二圣。

    如今他們大周感覺也要有。

    他都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這一天。

    進入臘月,一天冷似一天。

    但是京城卻一天火熱過一天。

    這份火熱也傳到了宮中。

    饒是苻曄也都忍不住了。

    盛典儀式一切都準備妥當,整個皇宮都煥然一新。苻煌上次來信,距離京城已經只有百里,將于臘月初六日到京。

    他卻從臘月初四就開始睡不著覺了。

    實在過于激動。

    真到了這一日,反倒不緊張了。

    什么念頭都沒有了,只有期盼,興奮,晚上躺在榻上,都想哭,將他們見面的情形幻想了千遍萬遍,又想苻煌此刻大概心情和他一樣,就更激動了。

    臘月初五,他本來想早點睡,明日早起出城迎接。

    但是,睡不著!

    其實何止他睡不著,秦內監他們也睡不著。

    他就烤著小火爐,裹著被子和秦內監他們夜聊,結果一群人越聊越興奮。

    外頭北風呼嘯,苻曄又想,太冷了,不知道苻煌身上會不會凍透了。

    他便裹著被子站起來,在殿內不斷地走,看秦內監,激動得都有些魂不守舍了。

    秦內監真的老了很多,這半年如半生一樣漫長,此刻也叫他很想哭。

    他們一直斷斷續續聊到五更天。

    苻曄立馬起來去沐浴更衣。

    他穿上了一件玄黑色的金蟒大氅,戴金冠,除了在腰上綴了那塊黑玉龍紋牌,一切都是親王規制。如今他以身作則,比從前更重禮法,從青元宮出來,也先去見了太后,然后和太后一起出宮。

    迎接儀式設立在城外,他們出宮出的很早,想早點去城外等待。

    他問太后:“娘娘昨夜也沒睡好吧?”

    太后因為和苻煌的關系比較復雜,此刻倒有些克制的威嚴,倒是她身邊的孫宮正道:“太后娘娘幾乎一夜未眠呢。”

    他們想把最盛大的歡呼聲全都留給苻煌,因此天剛亮就坐馬車出了宮,誰知道一出宮就看到天街兩側早匯聚了上萬的民眾,見到他和太后的車馬,歡呼聲瞬間鋪天蓋地,在天街上將天色喊亮。

    苻曄坐在馬車之中想,他要等會接了苻煌,一起接受這萬民的歡呼聲!

    只是他在車里都能感受到那準備了一個多月的熱情,靠耳朵就能感知外頭是怎樣盛大的場面。

    啊啊啊啊啊。

    他在那歡慶的躁動里出了一層熱汗,心跳一直都沒慢下來過。

    等出了城,到了京郊。

    他在半年前在此送走了苻煌,如今這里立了高臺,文武百官和皇室宗親以及京中諸多貴族男女齊聚,熙熙攘攘幾乎看不到頭,日月星紋的旗幟迎風飄揚,松柏枝和彩綢搭建的凱旋門兩側儀仗隊華美絢麗。

    他和太后一起站著,冷風吹著他的臉,他也感覺不到冷,身體反而一直微微顫抖。秦內監和李盾等人已經預先準備了皇帝的車馬衣物先行,太陽光照出來的時候,他看到遠處先行去接皇帝的人馬出現在官道上,隨即便看到一隊身穿金甲,騎著高頭大馬的男子騎馬朝他們奔來。

    人群躁動起來,禮樂聲起,鼓聲震天。

    咚,咚,咚。

    像是他的心跳聲。

    他長長地呼吸,在那金色的晨光里,看到了他日思夜想,凱旋而歸的愛人。

    苻煌騎馬走在最前頭,他再也忍不住,從太后身邊快走幾步,迎著烈風上去。

    苻煌一個人騎著馬奔至他跟前,他穿著他親自為他準備的玄色狐裘,衣袍上十二道金絲龍紋在朔風里翻涌成獵獵波濤,背后是金光萬里。

    苻曄急促地呼吸,雙眼卻只看著苻煌的臉。

    他日思夜想的人,他的蓋世英雄。

    第 65 章 狂歡!

    他只是看到他, 就熱淚盈眶。

    他的陛下果然比從前更加瘦削,皮膚也黑了一點,那張臉棱角更突出, 但更加沉穩剛毅, 比從前多了份一代雄主的氣勢。

    只是那威儀之外, 也殘留有戰爭帶給他的創傷和戾氣, 像是在寒風里趕了太久的路, 連同他的靈魂都透著寒苦。

    他仰頭看向苻煌,看到他干裂的嘴唇, 真想此刻就親上去,濡濕了他的唇。

    此刻萬眾矚目之下, 卻只能躬身作揖, 聲音微啞,道:“臣弟恭迎皇兄凱旋。”

    苻煌看著他下了馬。

    他遠遠地就看見了苻曄。

    立在人群最前頭。

    此刻鼓聲喧天,金鐘玉罄齊鳴。文武百官按品級依次排列, 文官持象牙笏板列東,武官挎儀刀列西, 更有上萬京中貴族男女華服麗妝, 熙熙攘攘又井然有序,全都熱烈注視著他。

    但苻曄站在那里, 便奪去了他所有目光。

    他瘦了許多,但身形似乎比分別時候挺拔了一些,看著他淚光閃動,猶自克制著。

    這張臉真是他叫無數個夜晚魂牽夢縈。

    禮樂俱停,瞬間便寂靜的只有風聲,鴻臚寺卿激動地高喊:“拜!”

    隨即萬人齊齊跪下,迎接圣主歸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恭賀陛下凱旋, 千秋偉業,盛世昌平!!”

    聲可震天,在茫茫四野里回蕩。

    他卻走了兩步,將要跟著眾人一起拜他的苻曄抱在懷里。

    苻曄一驚,瞬間便只感覺熱流襲了滿身,腿都要軟了。

    他們的衣袍都很冷,但他們的心都一樣熱。

    苻曄此刻什么都忘了。

    忘了禮法規矩,只伸手回抱住苻煌。

    他沒有聞到熟悉的藥味,沒有感受到他的體溫,但是對方抱得很緊,足以填滿他的心。

    太后上前一步,道:“皇帝回來了。”

    苻曄這才松開苻煌,微側身拭去眼淚,站直了。苻煌改牽住他的手。

    寒風吹得他們的衣袍抖動在一起。

    苻煌看向眾人道:“平身。”

    此刻眾人皆在,苻曄穩住心神,只手指微微顫抖,苻煌的手似乎更顯筋骨,也更加粗糙了,指腹冰涼,而他的手在暖閣中養的卻比從前還要白嫩,苻煌握得很緊,讓他感受到冰涼的刺痛,這點刺痛給了他真實感,叫他眩暈。

    他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像是太冷,衣袍下的身軀都像是拉滿的弓。

    他不敢再去看苻煌,苻煌也沒有再看他。

    秦內監并章珪,徐宗源等人也都紛紛下了馬。

    秦內監眼睛還是紅的,他怕人看到,只微微低著頭,身上紅袍簌簌。

    接下來便是他們之前在宮里就排演過無數遍的歡迎儀式了。

    首先便是整場儀式里最隆重的祭天環節。

    苻曄在前引領苻煌往祭壇走,甚至于都不敢回頭看他。

    風很冷,而他通身如火燒,冷熱相撞,讓他整個人似乎都陷入那種亦真亦假的幻覺里。

    他身上穿的是親王蟒袍,但顏色是玄黑色的,叫苻煌有一種他從前穿自己衣袍的錯覺。他跟在他身后,看他衣袍上起伏的金紋,還有那細白的脖頸,雪中春信的香氣襲來,仿佛只瞬間就掩蓋住了他這些天鼻息間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角聲起,奏的是《炎精開運曲》,羽聲起,奏的是《天命有德》,編鐘起,奏的是《凱旋歌》,

    八佾舞起,他們走到祭壇之上。

    祭壇上設九龍金漆寶座,覆明黃云龍幄帳。皇帝登壇祭天,獻蒼璧,獻黃琮,獻玄璜。

    緊接著李盾等四個金甲衛托舉著玄鐵鎧甲置于兵戈案上。

    謝相跪呈最近繪制的疆域圖,苻煌當場加蓋皇帝玉璽。

    接下來便是苻曄了。

    他捧著可調動御京司軍的兵符,雙手奉給苻煌,道:“臣弟幸不辱命。”

    抬眼看向苻煌,和苻煌目光對視上,便又垂下頭去了。

    苻煌接了,交給身后的秦內監。

    苻曄又雙手呈上金冊。

    金冊上記錄了苻煌平定天下的戰功,這些將來都會寫上史書。

    他將金冊呈上以后,便往后退了兩步,身后有風襲來,他腰間的黑玉龍紋牌撞到蹀躞帶上,發出陣陣清響。

    整個儀式苻曄都進退有儀,看起來堪當皇室表率。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像是繃到極致的弓弦,只需要苻煌輕輕一撥,他就會潰掉。

    儀式結束以后,他退到太后身邊。

    太后慈愛地問他:“太冷了么?”

    苻曄點頭。

    太后命人取來一件綴滿碎玉的鳳凰斗篷,披在他身上,對苻煌道:“這里風大,皇帝請上象輅,接受京中百姓瞻拜吧。”

    苻煌卻對苻曄說:“桓王與朕同車吧。”

    太后:“……”

    算了,皇帝建了這么大的功勛,又與桓王分別這么久,小小地滿足一下他這個愿望,也沒什么。如今做過監國的桓王已經頗有政績,已經不是皇帝可以輕易欺辱的了。

    而且今日萬民同賀,苻曄也有功勞,理應和皇帝同祝。

    于是太后看了苻曄一眼,對苻曄說:“去吧。”

    苻曄心中狂跳,微微垂首戴上帷帽:“是。”

    象輅是專為苻煌凱旋而做的御車,寓意“萬象更新”,車身主體金色,雕刻著精美的金龍銀云,車轅車軛等部位鑲嵌著象牙薄片,車篷以珍貴的絲綢制成,上面繡著日月星辰的圖案,懸九旒玉藻,就連車簾都是用金絲編織而成。車輪巨大堅實,輻條粗壯,整個御車氣勢恢宏,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苻煌先上了車。

    苻曄緊抿著嘴唇,和秦內監對視了一眼,便跟著進入車內。

    眾人都跪在地上,看著他們一黑一紅,被簾幕擋在里頭。

    這里距離城門還有段距離,車內放著暖爐,鋪著軟墊,暖香浮動。

    苻曄也不知道為什么,渾身發抖起來,倒像是這突然一冷一熱,身體有些受不了。

    苻煌直接伸手將他抱過來,抱在膝上看他。

    苻曄的臉還隱藏在帷帽里面,眼睛倒像是受了驚的鹿一樣黑漆漆的顫動,剛才儀式上那種端正大方的風儀似乎一下子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

    他拂去他的帷帽,露出他泛紅的臉。

    苻曄呆呆地看著他,倒像是癡了傻了。

    但他知道他不是。

    他只是被愛意吞沒掉了。

    他抵上他的額頭,他的額頭有些冰涼,苻曄的額頭卻滾燙。

    他們的氣息交纏在一起,他問他:“看傻了?”

    苻曄只淚珠子滾落下來。

    他這模樣真是太美了。

    不枉他千里萬里裹著寒風趕來。

    他啄去他的淚水,很咸的淚水,吃到嘴里卻像是甜的。

    外頭秦內監的聲音顫悠悠傳來:“陛下起駕!”

    馬車一動,苻煌就親了上來。

    苻曄像是突然活了過來,主動張開了嘴巴,他們纏勾在一起,那觸感像是瞬間將他們都點燃起來。

    苻煌一把按下他的頭,叫他躺著承受他暴烈的掃掠侵襲,苻曄只能不斷地下咽,嘴角流著津水在他懷里發抖,最后竟然抖到嗚咽出聲,精神先于身體崩潰,在漫長的思念和許久沒有的氣息的灌匯里達到了高,潮。

    苻煌近乎貪婪地親他,他的唇,他的臉,他的脖子。他們經歷的不只是漫長的分別,還是無數個隨時可能會生死兩別的夜晚。他們都被這場戰爭折磨地丟了半條命,如今他們拼合成了一個完整的人,一半他,一半他。

    這多么像是一場夢,在寒冷的冬季里感受到心愛之人鮮活的體溫。

    苻曄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埋在苻煌的懷里哽咽,苻煌也不安慰他,只不斷親去他的淚水。

    苻曄又去蹭苻煌的臉,他的臉歷經風霜,比走的時候粗糙了一點,也很干燥,他就用嘴唇全都啄一遍。

    苻煌的眸子卻陰郁下來了,大手握著他的脖子,往上捋,粗糙的指腹在他脖子上留下兩道紅痕,苻曄抬起了下巴,好像下一秒他就會將他的脖子掐斷。

    和他冰冷的皮膚一樣,他好像被殺戮和死亡浸淫太久,此刻的靈魂已經蛻變,比從前還要更陰鷙強勢。

    外頭秦內監輕輕敲了一下車窗,說:“陛下,王爺,要進城了。”

    城內的鑼鼓聲震天,御車還沒進去,便聽見那滿城的聲浪如狂涌的浪撲過來。

    苻曄從苻煌身上爬起來,擦了眼淚,說:“好多人都在等你,天不亮就在這守著了。”

    他的眼睛水亮,像是迫不及待要苻煌看他如今的榮光。

    兩隊身著黃色錦袍的衛士,步伐整齊劃一,從天門魚貫而出。他們手中高舉著黃麾仗,那黃麾以金黃綢緞為面,裝飾著璀璨的明珠與華麗的羽飾,在日光下仿若流動的金色云霞,形成一條金色的通道,一直延伸至象輅即將駛來的方向。御車還未至,百姓們便歡呼起來了。

    不斷有人投擲紅色紙花到天街上來,還有梅花松柏枝,紅色的紙花漫天飛舞,尖叫聲,呼喊聲中交纏在一起,好像整個京城都沸騰了。

    章珪等有功軍士特許騎馬在前開道,在那漫天的歡呼聲中,看到有雪花紛紛落下來。

    紅花白雪,簌簌而下。

    車簾緩緩卷起來,那呼喊聲便涌進車里來。

    數萬人擁在天街兩側,看到身穿黑色金龍袍的皇帝和披著金鳳紅斗篷的桓王殿下并坐在御車上。

    陛下雄材偉略,立下千秋功業,桓王賢能愛民,更是百姓之福!

    陛下一代英主,霸氣威嚴,桓王簡直美到沒天理!

    我朝有苻氏雙璧,何愁將來寫不下盛世華章!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恭賀陛下凱旋!”

    “陛下威武!”

    “陛下,陛下!!”

    章太后在后面看著,又濕了眼眶。

    孫宮正道:“奴婢等托了陛下洪福,得見如此盛事。”

    韋斯墨擠在人群里,看著陛下和王爺的御車過去,往后看,看到謝良璧騎在馬上,滿面風霜,愈發清俊挺拔,又往后看,發現蕭逸塵得意洋洋,正沖著天街兩側的百姓揮手,看完左邊又看右邊,好不得意。

    韋斯墨大松一口氣。

    都回來了。

    他便停了下來,看著他們騎馬遠去。

    后面貴人的車馬魚貫而入,跟著御駕直接進宮。

    此刻天門大開,太后和皇帝,王爺從正門進,其他諸人則從閤門進去,又于宮道中匯合成一股。

    大雪紛紛,宮門將百姓們的歡呼聲隔絕在外頭,這樣的榮光世上無匹,他如今貴為一代雄主,成就千古偉業,難免也升騰起雄情偉意。此刻和苻曄共乘,只感覺額頭輕跳,這股豪情就轉變成了一種很難克制的侵略性。

    宮內張燈結彩,從天門到青元宮,一路都掛滿了紅綢。青元宮的宮人們早跪了一地,恭迎苻煌回來。

    苻煌下了車,青元宮的黑瓦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苻曄陪苻煌進入了春朝堂。

    秦內監卻攔住了雙福他們,道:“讓王爺伺候陛下更衣,你們在外候著。”

    雙福笑著說:“是!”

    接下來便是國宴了。

    苻曄服侍苻煌更衣,上前來解了他身上的衣服。

    他連日趕路,身心滄桑。

    苻曄卻靠近了他,聞了一下。

    倒像是很喜歡。

    苻煌就捏住他下巴,盯著他。

    此刻室內溫暖如春,苻曄的臉頰都是紅的,看苻煌,只覺得苻煌神色有些陌生,叫他有些緊張,那分別太久導致的生疏感忽然浮上來了。

    他不習慣身上沒有苦藥氣的苻煌,也覺得如今的苻煌更冷峻清瘦,但情是熱的,這種感覺并不是失落。

    苻煌忽然抬起他的下巴,逼迫他仰頭。

    他看著苻煌青色的胡茬,還有那棱角分明的臉。

    苻煌好像話少了很多,被戰爭淬毒的靈魂似乎還沒有完全暖回來。

    苻曄想,他今夜要都給他暖回來。

    “內監。”苻煌喚道。

    秦內監推門進來:“陛下?”

    “傳旨,朕連日奔波,就不去慶功宴了。”

    “是。”

    “不要有人留在這個院子里,也不要叫人進青元宮。”

    “……是。”

    苻曄一驚,聽苻煌說:“下去吧。”

    苻曄回頭看了一眼,人就被苻煌攔腰扛起來,往睡榻走去。

    苻曄人已經通身都紅透了,被扛起來的那一瞬,他似乎也通身都成了要融化的蜜。苻煌把他撂到錦被上。那種陌生感還沒有完全褪去,這叫苻曄十分害羞,說:“你……你還……”

    “受著。”

    苻煌道。

    他更強勢了。

    好可怕。

    可是他……望著如今一統天下的苻煌,耳朵都紅透了。

    他的愛人剛從死亡和征戰中歸來,身心都暗透了,也冷透了,苦透了,需要他甜甜他,暖暖他,叫他回到春朝里來。

    苻煌在他跟前褪去了所有衣物。

    他筋骨更見勁毅,肩背明顯比以前結實很多,脅側肌肉微擴,整個人都像是一把劍。

    一把能把人殺死的利劍。

    他爬上來,盯著他,眼珠子黢黑駭人。

    此刻外頭下起了鵝毛大雪,青元宮的宮人們有些回到大門兩側的廂房里,有些則去了隔壁昌慶宮。秦內監自己去青元宮大門口守著。雙福給他披上一件貂袍,聽見宮廷屋檐上北風呼嘯,說:“還好回到宮里來才下雪,真冷呢。”

    秦內監揣著手仰頭看。

    “瑞雪兆豐年。”

    雙福笑著也仰頭看去。

    好大一場雪啊。

    倒是叫秦內監想起桓王第一次來宮里那天,也是大雪天。

    因此他覺得下雪天都是吉兆。

    奉春宮那邊文武百官早早就進去候著了。因為下雪的緣故,宮人們用金色毛氈將整個奉春宮的庭院都遮蓋住,下面又掛滿了紅綢。

    這些年宮中宴會也年年都辦,眾人卻都吃得膽戰心驚,與其說是進宮與君共樂,不如說是進宮來遭罪的。

    自從今陛下登基,這還真是頭一次如此熱鬧,又看滿目披綠掛紅,大雪天也叫人心里熱火朝天!

    第 66 章 大宴!

    大雪越下越大, 不到半個時辰,整個皇宮就已經是銀裝素裹一片。

    今日宮中無論宮娥還是內官,全都穿了喜慶的紅袍, 只見一列紅袍內官提著食盒自雪霧中逶迤而來, 手中的玄漆食盒上積著寸許新雪。在他們旁邊, 是一列捧著暖爐的宮娥, 裙擺拂過薄雪, 就連腰上環佩的叮當聲都是一致的,他們在白雪中蜿蜒如赤練, 井然有序地進入奉春宮內,引得奉春宮中許多人都盯著看這份天家風儀。

    宮人們頭就抬得更高了。

    奉春宮的許多貴人都覺得這大雪下的不早不晚, 剛剛好。

    要是再早一點, 京郊道路泥濘難行,可就沒這么容易走了。

    鞋子車子泥水成片,也不好看啊。

    可見陛下果真是上天眷顧的皇帝, 上天連下雪都要為他晚一個時辰。

    孫宮正將這些聽來的閑話對太后講了。

    她最近打定主意,以后于公于私都要多替皇帝說好話。

    太后這幾個月一直為前線將士祈福祝禱, 每日木釵素服, 不施粉黛,今日總算盛裝打扮, 回到慈恩宮又換了一身銀狐裘氅。那領口綴著東珠,銀線繡的百鳥朝鳳紋在燈下流轉出粼粼銀波,太后猶覺不夠,倒不是為了好看,只是想用一身隆重來為今日的盛會添輝。

    她又換了一支九尾鳳釵,攬鏡自視道:“哀家覺得他們說的很有道理。”

    孫宮正聽了微微垂首,莞爾一笑。

    太后看向她。

    孫宮正說:“奴婢只覺得太后娘娘如今真是憐愛陛下呢。”

    太后聽了也沒有說話, 不置可否。

    孫宮正說:“從前娘娘和陛下各有立場,如今天下一統,陛下得萬民敬仰,帝位不可動搖,前塵恩怨盡可了結了。娘娘既有慈心,何不主動示好呢?奴婢看陛下如今沉穩了不少,娘娘期盼的國之明君,或許在陛下身上便可得見。若娘娘和陛下齊心,舊勛新貴一體,也是百姓之幸啊。”

    太后沉默不語。

    然后見一位貼身女官進來稟報說:“娘娘,陛下說他日夜兼程,過于勞累,今日的慶功宴就不去了。”

    “……”

    皇帝果然沒有變,還是如此我行我素。

    不過算了,反正他也不是頭一回這樣。

    而且他今日看起來的確滄桑疲憊,是該好好歇歇。

    孫宮正說的也沒錯,她從前一聽說皇帝這種行徑就覺得他實在沒有半分君主的操行,如今聽了這理由,反倒憐愛比不滿更多。

    “那哀家早點去,別讓文武百官空等著。”

    孫宮正忙又替皇帝說話:“陛下征戰數月,也確實辛苦,估計此刻也是太疲憊了。”

    此刻大雪紛飛,北風呼嘯,嗚嗚作響。

    但是秦內監捧著暖手爐,蹬著腳爐,坐在值房門口,在那呼嘯的北風里,依舊偶爾隱約聽見桓王的哭叫。

    也可能不是哭。

    北風太大,聽不清楚。

    陛下叫人離得遠一點,其實今日北風這么響,就是站在垂花門下頭,也不一定聽得清。

    苻曄嘴里被塞著苻煌的里衫,淚眼朦朧,看著面前的苻煌。

    征戰天下的帝王,百戰百勝,睥睨天下,如今在他身上征戰。

    他全身精壯,竟絲毫不顯干癟,反而力量感盡顯,如今把他的腿架在自己肩膀上,筋骨像是一張拉滿的弓,壓著他長進長出。

    要把他鑿,穿。

    他全身麻得快要死掉,誰來救救他,誰來救救他。

    秦內監!

    雙福!

    只可惜苻煌吩咐人都離開了春朝堂,如今他喊破喉嚨,估計也沒人聽見。

    太熱了,太熱了,他要被磨得著火了。

    從下,面燒起來,直要整個人熊熊烈烈。

    北風呼呼地卷著大雪往上飛,奉春宮的毛氈都被風吹起來了,慌得眾人慌忙去幫宮人們拽住四角重新固定。

    謝相這時候才得以和他日思夜盼的小兒子見面細談。

    謝良璧此次作戰格外英勇,立了不少戰功,早在雙鸞城的時候就得到了陛下嘉獎,如今隨陛下一起回京,過兩日論功行賞,從此便能青云直上了。

    謝相這幾日干勁十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這個兒子。

    父子倆簡單聊了兩句,便見太后娘娘鳳駕到了。

    謝相立即去迎駕。

    謝良璧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隔著人群,看到太后在眾人的叩拜聲中落座。

    太后環顧四周問:“桓王還沒到么?”

    “回娘娘的話,還沒有。”

    太后便對身邊女官道:“叫桓王速來。”

    皇帝不來,他們倆得壓住場子啊。

    女官便忙從奉春宮出來,在風雪中往青元宮走。

    此刻風雪甚大,宮道上白茫茫一片,越往青元宮走越寂靜,和奉春宮的熱鬧形成了鮮明對比。

    她不是頭一次來青元宮了,以前這差事每次都叫她心驚膽戰,像是鬼門關走一遭。今日倒頗為興奮,想著今日大喜,王爺說不定還會賞她點什么。

    這樣想著,袍角都要飛起來,一路撐著金色油紙傘到了青元宮門口。

    到了門口,卻見秦內監靠在值房門口,懶洋洋地抱著個手爐在看雪呢。

    她忙行了禮。

    秦內監認出她來,問:“可是太后娘娘有事?”

    女官道:“娘娘已經到奉春宮,要奴來催王爺快去呢。”

    秦內監訕訕地走到門外,說:“王爺此刻在和陛下商討國事,只怕得晚點去呢。奉春宮那邊,勞煩太后娘娘操持了。”

    那女官看了看他,又朝青元宮內看了看,卻只看到白茫茫一片,地上連個腳印都沒有,也不見其他內官,倒像是死寂一樣。

    她只是來傳信,信既然傳到,王爺和陛下又是商討國事,那她也不敢進去打擾了。

    于是忙撐著傘回去復命了。

    秦內監這一會有點緊張起來。

    陛下和王爺年紀輕輕,又數月未見,只怕要互訴相思之苦,訴到何種程度,他猜不準。

    只想著如今國宴在即,又是大白天,總不至于吧?

    自己卻也不好進去。

    于是便只祈禱陛下快點。

    太快了,太快了。

    苻曄恐懼地往前爬,爬了兩下,便又被抓住踝骨拖回去了,“啪”地一聲,撞得他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抽攣了兩下,暈厥過去了。

    昏昏沉沉醒來,只聽見苻煌似乎在叫他,急促的撞擊之下,苻曄想,他打仗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么?

    想到這里,一股熱氣上來,人再也無法承受這密集的攻擊,被苻煌從后面勾住脖子,又快要失去意識。

    隨即苻曄空了數月的身體就被注,滿了,溢,出來了,睜著的瞳孔也瞬間散開了。

    奉春宮內,宴席已開。

    蕭逸塵發現謝良璧還在翹首以盼。

    他們在外行軍打仗,吃飯都是充饑而已,到了大梁那邊,更是吃不慣外地的飲食,一心想著建臺城的家鄉味。如今這宮中的國宴,上的全都是美味佳肴,有些饒是他這個美食老餮都沒聽說過。

    但竟沒見那謝良璧動幾筷子,反而每次外頭有人進來,都見他頻頻望去。

    難道他還盼著見到桓王不成。

    早在京郊,他就見謝良璧望著桓王發呆。

    也不怪他,如今的桓王美貌之上更添幾分尊貴,確實是他們大周高懸的日月星辰。

    桓王之盛名不止他們大周人知道,就連大梁那邊的百姓都知道。之前打仗的時候,聽聞大梁軍中有個將軍說什么等哪天攻陷他們大周,要建個什么臺把他們桓王鎖起來,可把他們大周的將士氣得夠嗆。

    后來他們把那個將軍活捉了好一頓亂揍。

    桓王就像他們大周曾經的永福塔一樣,已經成為大周的新象征。

    像鑲嵌在王冠上的明珠。

    不過話說回來,這國宴,陛下才是主角,怎么也不見他來。

    他現在對桓王早無邪念,相比較桓王,他更想見到陛下。

    他現在對陛下十分崇拜。

    從前只聽說當今陛下神武,善于打仗,但他在宮中做金甲衛的時候所見的陛下,病懨懨的,君威不可直視,更像條病龍。

    可如今他看陛下,真是像看神人一樣。

    只有他們這種在前線刀光劍影里搏命過的,才知道陛下何等聰明勇武,何等令人欽佩。

    他見有女官湊到太后耳邊低語了兩句,便見太后蹙起眉毛來。

    她朝殿外看去,只看到外頭宮門外鵝毛般的大雪。

    皇帝不來,也不叫桓王來?

    她看也不是商討什么國事。

    是太久沒見桓王,要跟他敘談吧?

    算了,談就談吧,反正宴會還長。

    她如今對苻煌堪稱縱容了。

    至少今日皇帝要做什么,都隨他去好了。

    今日宴會上人聲鼎沸,不斷有人過來向她道喜,更有謝相等人接連敬酒給她,她今日也高興,將他們敬的酒都喝了。

    直喝到薄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看到外頭天色都暗了下來,也不知道是天色要黑了,還是外頭烏云太多暗下來了。

    桓王依舊沒來。

    什么國事,能談一個多時辰。

    她剛要再吩咐人去催,便聽見外頭有人通傳,說:“桓王殿下到!”

    她帶著醉意抬眼看去,見華蓋御輦停在宮門口,大雪紛紛,桓王穿著玄色金蟒大氅,戴著黑玉冠,容色秀美異常,在宮人們的簇擁下進來了。

    眾人紛紛起身。

    苻曄覺得自己真的非常努力。

    都快爬不起來了,隨便沐浴了一下,還是趕著過來了。

    今日國宴,他和苻煌都不參加,他膽子還是沒有苻煌大。

    他也怕太后起疑心。

    此刻先拜了太后,聽太后說:“什么國事,商討到現在。”

    苻曄笑了笑,頗有些心虛地說:“兒臣與皇兄敘舊,一時忘了時辰。”

    太后問:“皇帝可歇下了?”

    苻曄點頭:“已經睡熟了。”

    他最后日夜都在趕路,尤其是最后兩天。

    苻煌也是真的累了。

    不只是身體上累,精神也一直緊繃著,如今暖過來了,在春朝堂睡的很熟很熟,平日里睡覺那么機警的一個人,他起來都沒驚醒他。

    此刻天色已經快黑,宴會也快要結束。

    他打算速戰速決。

    他也沒有更多的力氣了。

    謝相他們都過來敬酒給他。

    他一一喝了,與謝相等人閑談了兩句。

    太后終于聽出他聲音不對勁,問說:“聲音怎么啞了?”

    “……喉嚨有點痛。”苻曄道。

    太后雖然薄醉,倒是很關心他,聽了就說:“今日太冷,你素來身子弱,千萬注意身體。既是這樣,便早點散了回去歇著吧。”

    苻曄點頭,舉杯作了祝詞。

    此刻宴會上諸人全都安靜地看著他。

    苻曄朗聲道:“自陛下御駕親征,我等日夜祈愿。陛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將士們奮勇殺敵,終獲此盛世偉業。此刻當舉杯共飲,愿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我朝國運昌盛,永享太平!”

    底下人同呼:“ 陛下萬歲!”

    接著苻曄又激賞了此次的有功將士,褒揚了安固后方的謝相等朝廷重臣,甚至還敬了太后,感激了京中諸位貴族募捐的義舉,可謂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最后舉杯敬了天下萬民,祈愿天下永享太平。

    蕭逸塵在下面都聽得目瞪口呆。

    這哪里還是當初他在春獵上看到的那個柔弱得馬都騎不好的桓王。

    太后也很激動。

    桓王如今真是能獨當一面了。

    忍不住又多喝了兩杯。

    一不小心就喝醉了酒。

    孫宮正見她酒醉,便對苻曄說:“王爺,太后醉了。”

    苻曄立即起身,親自送太后回去。

    秦內監派人又送了一件玄色斗篷來。

    他將斗篷穿上,忽然瞥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就站在謝相身邊。

    是謝良璧。

    許久未見,謝良璧脫胎換骨,清瘦英氣,頗有武官風姿。

    他沖著謝良璧笑著點了一下頭,便上了御輦。

    此刻大雪紛紛,落在他玄色大氅上。他從雙福手中接過紙傘,那金色油紙傘上繪制著皇室御用的日月星紋,他此刻服飾顏色深沉,氣勢尊貴,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芳艷,只感覺他唇色比從前更紅,臉頰也是艷麗無雙,雪光都不如他容光耀目。

    謝良璧從前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第一次見血,第一次殺敵,這幾個月只覺得整個人都寒透了,此刻像是都活過來了,怔怔地看著苻曄乘坐御輦而去。

    謝相收回了目光,扭頭對謝良璧說:“跟為父回府吧。”

    看來有些秘密,是要告訴他這個傻兒子了。

    他從前縱然不懂他兒子所求,如今看他發癡的眼神,也懂了。

    只是和皇帝爭,給他幾個腦袋也不夠啊。

    此刻北風穿過甬道,卷著雪花落在苻曄身上。

    紙傘也不管用。

    好在這里距離慈恩宮并不遠,他看向旁邊的太后,太后昏沉沉裹著斗篷,倒像是已經睡著了,雪花落在她花白的發髻上。

    苻曄將太后送到慈恩宮,安置好。

    太后昏沉沉醒來,招手要他過去。

    他坐過去,道:“母后好些了么?”

    太后也沒說話,倒是哭了一場:“你告訴皇帝,哀家,很替他高興。”

    苻曄心中一軟,溫聲道:“兒臣一定告訴他。”

    太后似乎并不清醒,大概她清醒的時候不會說這樣的話。

    也可能是只能借著酒醉才能說出這句話。

    他想無論如何,如今苻煌身邊的風雪都融化了。

    他心中溫溫沉沉,從慈恩宮出來。

    孫宮正問他要不要換暖轎。

    苻曄說:“不用,不覺得冷。”

    他真不覺得冷,只覺得這風雪真美。

    如今宮廷都裹上了一層冰雪,達官貴人們正在排隊出宮。

    他們的服飾都很美,各種各樣的顏色,尤其是那些女眷,衣香鬢影,籠著鵝毛大雪。

    他遠遠地看了一眼,便乘坐御輦往青元宮去。

    剛才喝了幾杯酒,此刻酒意上來,只感覺自己渾身酸軟,躺在那御輦上不想動彈。

    正在離開的眾人看他乘坐著金色御輦從面前搖搖而過。

    即便是一身黑,也壓不住他的富貴芳艷,謝相想起他從前在宮中第一次見桓王,他穿著織金綴玉的紅斗篷,也是這樣歪在榻上。那時候他覺得他容色殊麗,不像皇子,更像是宮中的美后寵妃。

    此刻遠遠地看,卻不會覺得他像宮中的美后寵妃了。

    他是陛下心上人,尊貴遠勝過任何后宮,是與陛下共享這萬里江山的,這大周的第二個皇帝。

    苻曄乘著御輦往青元宮去。

    才剛到青元宮外頭的甬道上,看見青元宮門口的黑色銅鹿雕像,他就突然燒起來了。

    宮中溫暖如春,此刻剛征戰完的真龍天子正在滿室的丁香味中酣睡。

    此刻剛剛歸來的陌生感已經全無,只剩下連綿愛意如潮似海,將他托浮起來,晃悠悠抬進了宮門。

    雪花紛紛揚揚,落滿了青元宮。天地雪白之間,苻曄下了御輦,披著風雪,走向春朝堂。

    第 67 章 蜜月

    他過了垂花門, 頂著雪花推開了春朝堂的門。

    這春朝堂如今堂如其名,真是他們春朝所在。

    只是他現在聞不了這丁香膏的味道。

    只是聞一下,就通身皮膚都紅起來了。

    像是形成了某種條件反射。

    他扶著門框在門口站了一會, 雪花紛紛落滿了他的肩頭, 寒風從背后侵襲而來, 他垂下頭, 雪花落在后頸上, 冰涼,又瞬間融化掉了。天色低垂, 風雪交加,他一身玄色金蟒服, 頭頂是墨綠的“春朝”二字, 冷熱交加,倒覺得此刻像是幻夢。

    苻煌還在睡著,頎長的身體幾乎占滿了整個睡榻。被苻曄扯掉的紅羅帳還堆疊在榻上, 滿室都是濃郁的丁香膏的味道。

    苻曄就趴在榻前,看著苻煌。

    他很少有這樣盯著苻煌看的機會。

    睡著的苻煌沒有了攻擊性, 神色顯得更為疲憊。他眉間皺痕又出來了, 睡著的時候倒是比從前呼吸的要深。

    也可能是過于疲憊了。

    他真心疼他。

    他伸出手來,撫過他的額頭, 想把他額頭的皺痕抹平。

    苻煌忽然伸出手來,捉住他的手指。

    “你醒了?”他輕聲問。

    苻煌伸手將他拖上來,叫他趴在自己身上。

    苻曄說:“我身上很冰。”

    苻煌還在困意當中,貼著他的臉,然后將他的雙手握住,貼到自己胸膛上。

    他的胸膛如今精壯不少,很熱。

    苻曄感覺到他的心跳, 就把手掌伸展開,貼在上頭。

    兩人就那樣靜靜地擁在一起。熱氣浮上來,此刻苻曄也真的困了。

    不想動。

    他就那樣睡著了。

    苻煌用被子裹住他。

    不一會秦內監進來,無視了掉下來的紅羅帳,問:“陛下要吃點東西么?”

    苻煌將苻曄放好,起來吃了點東西。

    外頭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這春朝堂內一切如故,倒是秦內監頭發都白了。

    他說:“我平安回來,內監也好好去歇兩天吧。”

    秦內監笑著點頭,說:“有王爺在,老奴不操心了。”

    苻煌扭頭看向在熟睡的苻曄。

    又對秦內監說:“明日把主殿那個紫檀木的睡榻換過來。”

    秦內監:“……”

    以為他沒想到么?

    “陛下,那個榻太大了,又沒法拆,進不來。”

    他想皇帝和王爺還是不一樣的。

    王爺都避免跟他談相關的事情。

    皇帝跟他說起這些來,就跟吃飯睡覺似的平常,面不改色。

    “陛下不如搬到主殿去。那里地方大……也隱蔽。”

    苻煌說:“我喜歡這邊。”

    皇帝有很多偏執的怪癖。

    秦內監心里又想,這睡榻的確不大,容易移動,陛下溫柔點不就好了!

    天知道他每次進來看到這睡榻都換了位置,都想還好王爺是男子,這幾日又一直有騎馬射箭,耐折騰,這陛下實在太嚇人了!

    如今征戰歸來,似乎更為威嚴強勢,倒像是戰場上回來的閻羅。

    然后他就看見陛下低頭掃了掃這邊的暖炕。

    秦內監:“……”

    這暖炕挨著窗戶,青磚壘砌,倒是不會動。

    他也不敢說什么了,只收了食盒就捧著下去了。

    苻煌看他滿頭白發,道:“好好歇著,別瞎想了。”

    “是。”秦內監關上門出去了。

    外頭雪雖然停了,但風還是很大。苻煌漱了口,又回到榻上來。

    這兩日一直忙著趕路,風霜凜冽,此刻紅燭暖香,愛妻在側,真是如夢似幻。

    捏著苻曄的下巴左看右看,想起他咬著他的內衫睜著那雙獻祭一樣的眼睛淚汪汪地看他。

    好像他是他的全部。叫他為他死了他都愿意。

    苻曄迷迷糊糊感覺到苻煌在解自己衣服,忙說:“真不行了,沒勁了。”

    苻煌輕笑一聲,說:“脫了外袍好睡。”

    苻曄半瞇著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迷糊了,說:“高、潮很累人的。”

    前面的詞不知道具體的意思,但后面苻煌是懂的。

    “不中用。”苻煌說他。

    苻曄困意羞意交雜,說:“是你太厲害。”

    苻煌目光幽幽,問:“我厲害么?”

    苻曄在睡意里紅了臉。

    他當然知道自己厲害,看苻曄反應他就知道了。

    有幾次都叫直了腔,長發散亂,媚得驚人。

    他只是想從苻曄嘴里聽到這句話。

    他伸手捏著苻曄的嘴,把他嘴唇都捏的變了形,又把他頭發散下來,鋪開,然后俯身盯著他看。

    苻曄看著他,說:“像做夢。”

    苻煌一怔,問:“做過這樣的夢么?”

    苻曄點頭。

    他這樣看要比從前更瘦一點,有更多男子的清瘦輪廓。

    苻曄留在京中,既要擔驚受怕,又要處理政務,能撐下來就很厲害了,還做的那么好。

    他抱著他躺下,親著他的頭發。

    過了一會,苻曄紅著臉說:“可以什么都不穿么?”

    苻煌:“……”

    他起身看他。

    苻曄:“我,想那樣睡。”

    苻煌還是看他:“那樣可沒法睡。”

    過了一會,終究還是滿足了苻曄。

    他擁著他,兩人貼合在一起。

    苻曄忽然伸手,將他們的頭發綰在一起。

    苻煌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他抱起來。

    錦被落在地上,身材頎長的他抱著秀美絕倫的他從榻上下來,不著一縷。

    他如今真是雄武有力。

    身體好熱,要燒起來了。

    他光潔的身體上都是淤痕。

    苻煌就把他抱到旁邊炕上,把炕桌推到一邊,又把蠟燭放上去。

    紅燭高照。

    如今外頭風聲小了,只有雪花簌簌地落,今日在宮門口值房守夜的是兩個小內官。

    “你有沒有聽見王爺好像在叫人?”

    “啊?”

    另外一個探頭往宮內看。

    黑漆漆的,庭院里除了雪花便再也沒有別的。

    “師父說了,如今春朝堂里什么都備好了,不需要咱們伺候。”

    “你說,王爺和陛下這樣,外頭知道了怎么辦啊?”

    “反正咱們守口如瓶就好了,別的少管。”

    兩人就又回到值房里,關上門。

    還是屋里頭暖和。

    這一夜大雪過后,第二日清晨醒來,積雪都半尺厚。宮人們早早就起來掃雪,秦內監好久沒睡這么踏實了,換了新衣從房中出來,一路到了春朝堂,看見有幾行腳印。

    陛下居然已經起來了。

    他到了御書房,見皇帝正在看奏折。

    “陛下今日起的這樣早。”

    苻煌道:“別去打擾他睡覺。”

    秦內監說:“天寒地凍的,陛下好不容易回到宮里,怎么不多歇歇。”

    苻煌說:“習慣了。”

    他睡眠其實還是很少,他覺得這東西就像他的頭疾,很難痊愈了。

    但他已經適應了。

    秦內監叫人過來伺候苻煌用早膳,又把如今宮內如今的情形跟苻煌講了一遍:“如今是每日辰時大臣們會進宮朝會,如果到了午膳時間大臣們還走不了,王爺都會提前支會御膳房留他們吃飯。”

    苻煌點頭。

    秦內監說:“那陛下要取消這些么?”

    苻煌很不喜歡每日早晨的朝會,他習慣問政的方式。

    “不用。”

    秦內監心下暗喜。

    問政雖然效率也高,但多少有些懶政,傳到外頭也不像話,都說陛下早朝都不上,如今的小朝會正好折中,皇帝不用那么早就去清泰殿上朝,官員們也不用大半夜就起來。

    又過了一會,便見謝相等人陸續坐著暖轎來了。

    秦內監怕苻煌不知道,忙又稟報說:“如今天寒地凍,王爺特許諸位大人乘坐暖轎進出。”

    苻煌點頭。

    倒是謝相等人從暖轎下來,戰戰兢兢。

    雖然陛下立下千古偉業,但陛下還是陛下,他們這幫老頭子在王爺跟前嬌慣些也就罷了,在皇帝跟前,吃苦都吃成習慣了。

    因此進入御書房,大家都輕手輕腳的。

    平時他們進來都會互相寒暄一番,今日全都噤若寒蟬。

    謝相低聲問:“今日王爺……不來參加朝會么?”

    得來呀。

    來了他們心里也踏實啊!

    王爺柔善,可以給他們托底啊。

    苻煌:“他還沒起,過兩日再說。”

    那還好,再撐兩天。

    眾人開始商討國事,秦內監便合上門出來了。

    如今日頭已高,想著王爺應該也起來了。

    他這才去了春朝堂。

    春朝堂倒是都收拾干凈了,只是丁香膏的味道很濃。

    又??

    天爺!

    陛下可真是……

    算了算了,陛下這幾個月也不容易。

    他輕輕咳了一聲,走到榻前,見王爺背對著他,縮在那里,似乎是醒了。

    “王爺?”

    苻曄也沒回頭,鼻音很重地“嗯”了一聲。

    王爺在榻上躺到晌午才起來,還穿得格外優雅繁復,戴了禁領,可也不知道為什么,一張臉似乎一直紅著,似乎還有些失了魂,他想陛下和王爺成親那一天,也不見王爺這樣,說害羞似乎也不全是害羞,實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只是午膳的時候,他照常在炕桌上擺膳,王爺卻說:“不在那里吃,擺主殿去吧。”

    秦內監:“……”

    他就忙吩咐人把午膳擺到主殿去了。

    正好碰見苻煌回來用膳,見他們把飯菜都往主殿端,便進到春朝堂里頭來。

    苻曄正在用手摸那炕上的軟墊。

    苻煌說:“都換過了。”

    秦內監:“……”

    他看到桓王耳垂都要滴血了。

    外頭有內官來通傳:“陛下,殿下,太后娘娘派人來送膳來了。”

    苻煌這一會倒是收斂了笑意,道:“叫她們進來。”

    苻曄已經率先走出去了。

    他整了衣冠,似乎今日尤其注重自己的儀表,看到孫宮正,倒是來了精神,笑著叫道:“姑姑來了。”

    孫宮正行了禮:“太后娘娘命我送幾道膳食給王爺和陛下。”

    孫宮正素來以風姿優雅聞名京中。但秦內監覺得苻曄今日服飾繁復堆疊,禁領雪白,風儀之高雅,更在孫宮正之上。

    苻煌站在垂花門下頭看了苻曄一會,這才往主殿去。秦內監跟在后頭,覺得皇帝看王爺那兩眼,真是幽幽深深,寂靜無聲。

    孫宮正又看了苻曄一眼,關心道:“王爺看起來怎么這樣虛。這時節冷,王爺連日辛苦,國政要緊,王爺也要愛惜身體呀。”

    苻曄并沒有吃多少。

    倒是皇帝,食量比出征前大了很多。

    這是好事。

    用完午膳,苻煌去了御書房,苻曄則叫秘書省的人將奏折都送到春朝堂。

    他把春朝堂重新布置了一下,用屏風隔開出一間辦公室。

    面積比御書房小一半,人員也少一半。

    苻煌忙完一段,便回到春朝堂來看苻曄。

    只見苻曄歪在榻上,似不勝之態,在聽奏報,瞧見他在往里看,微微側頭,故意不看他。

    苻煌站了一會,便又去了。

    秦內監問:“陛下惹王爺不高興了?”

    苻煌說:“不知道算不算。”

    秦內監:“啊?”

    “他說要停,我沒停,他就……”

    就如何?

    秦內監老臉一熱,算了,陛下敢說,他也不敢聽。

    只進言說:“陛下要溫柔些,王爺這些日子,過的也很辛苦,身子很弱呢。”

    苻煌“嗯”了一聲。

    他覺得苻曄自己其實也是喜歡的,真停了他又要晃著不愿意。

    如此難伺候,就得強勢點不叫他選。

    皇帝平定天下,立下不世功勛,自苻煌歸來,朝中有一批專門負責拍馬屁的官員上表無數,歌功頌德。

    最近工部有官員來拍馬屁,認為當今陛下功過明宗皇帝,是一代雄主,其陵寢應該規格更高,以示豐功偉績。

    古人很重身后事,講究“事死如事生”,歷來皇帝一登基基本上就開始修建陵墓,視之為另一個世界的居所。

    這其中也包括棺木及陵寢內各式喪葬用品。

    苻煌也不例外,他的陵墓在他登基后第一年就開始修建了。

    該官員提及了加長神道,增加石像生種類,擴大陵寢宮殿規模等等建議。

    結果皇帝只要求將棺木改成雙人棺,其他如舊。

    這些奏折都是苻曄批的,只是他會做匯總,寫成條目讓秘書省的內官送給苻煌過一遍。

    苻煌素來只是看一眼就過了。

    如今居然親自朱批了這一條。

    倒是叫苻曄捧著那朱批看了半天。

    他看那些內官也注意到了這條朱批,面面相覷。

    所謂生同衾死同穴,這一刻有了實感,給他非常大的震撼。

    到了晚上休息的時候,苻煌藥浴回來,見苻曄已經吹干了頭發,在被子里躺著了。

    他才躺上去,苻曄就靠過來了。

    ……

    他果然沒猜錯,他是很喜歡的。

    苻煌拿了一本書說:“你看看這個。”

    苻曄接過那書一看。

    居然是個小話本。

    苻煌說:“我在軍中時,偶爾聽章珪他們閑談,提及此書,就叫人尋了來,倒是寫得很有意思。”

    苻曄看那書名《雙枕記》。

    說是某朝年間,有個叫潘章的美少年,“美容儀,時人競慕之”,一個叫王仲元的聽說了“求之為友”,成為同窗,“一見相愛,情若夫婦”,后又“同衾共枕,交游無已”。

    后兩人一同死去,就連他們的家人都很哀痛,將他們葬在一起。他們合葬處“忽生一樹,柯條枝葉,無不相連。”

    同性的小話本他看過不少,如此純美動人的愛情故事,他還是頭一次見。

    柯條枝葉,無不相連。

    他看完了,心中茫茫蕩蕩,忽被苻煌拖過去,抱在身上。

    此刻燭光搖曳,金晃晃照在他們臉上。

    苻煌說:“我在外打仗的時候,幾次遇險,也有片刻覺得自己可能要死,因此時常會想,世上夫妻,理當同衾共穴,可我若此刻死了,就算尸身僥幸被運回建臺城,葬入皇陵,留你獨自一人,要力排眾議,與我合葬,恐怕千難萬難。人生長不過百歲,須臾之間,死后若能共穴,千萬年尸骨同存,才是我之所愿。”說完了又補充,“還不能并棺,得同棺才好。 ”

    苻曄也不知道說什么,只看著他狂點頭。

    苻煌見他感動的熱淚盈眶,便趁機說:“生死都在一處,世間親密不過如此,你我是至親夫妻,你在自己丈夫跟前,害羞什么?何況你那是太快活了,我看了得意還不及。大丈夫在外平定四方,在內能讓愛妻快活,才是真丈夫。”

    苻曄沒想到他居然兜兜轉轉是要說這個,臉色大紅。

    苻煌卻禁錮著他,與他交頸而抱。他脖子青,筋滾熱,直叫苻曄意亂情迷。

    苻煌卻又低聲問說:“我想叫你日日都快活,好不好?”

    說著便將他抱起來,苻曄才發現秦內監他們不知道何時都退出去了。

    苻曄長發披散,在榻上瑟瑟發抖,情不能自己,所以半點不能反抗。

    他被苻煌傳染了,一想到他們死了會葬在一處千秋萬載,就很興奮。

    柯條枝葉,無不相連。

    柯條枝葉,無不相連。

    他昏沉沉反復想這句話,覺得真美,世間愛情,最好的結局莫過于此。情到濃處,哪個戀人不希望化作這樣的柯條枝葉。

    他什么都拋卻了,只要無不相連。這一夜真是如癡如魔,口里叫著求著哭著,奔著同死去了。

    第二日嗓子徹底啞了。

    太后以為他生了病,趕緊給他送了一碗枇杷汁。

    第 68 章 陛下想要隨心所欲

    太后娘娘如果知道他為什么嗓子啞, 會氣暈過去吧?

    苻曄一邊喝著枇杷汁一邊羞愧地想。

    又想自己昨夜都喊了些什么?

    什么“都給我”,什么“要死了”,人上了頭真是可怕的很。

    他今日裹著被子躲在花帳之中, 都不太好意思見雙福他們。

    誰知道他們聽見多少。

    可是抬眼看皇帝, 盤坐在暖炕上, 在看奏報, 明紙窗外簌簌落著被北風卷下來的雪粒子。

    這樣看, 苻煌似乎更見威嚴雄武。而且為什么人家就不會那么多話,只悶頭干。

    人家為什么可以做到。

    小愛:“可能因為攻受分明吧!”

    苻曄:“啊啊啊啊啊啊。”

    他將藥碗遞過去, 雙福捧了,微彎著腰又遞給了身后的宮女。

    孫宮正道:“那王爺好好歇息, 奴婢先去了。”

    說著又朝苻煌行了禮, 這才從春朝堂出來。

    苻曄見苻煌看過來,兩人對視,他臉一紅, 翻身朝里躺下了。

    他今日不能逞強了。

    他今日是真的爬不起來了。

    皇帝歸來的第三天,桓王是在榻上度過的。

    自桓王監國以來, 除了病著的那幾天之外, 還真是少見桓王如此懈怠。

    陛下倒是將政務全都攬了過來,直忙了一天。

    苻曄睡了一覺, 傍晚醒來,將帳幔偷偷掀開一條縫,偷看苻煌。

    苻煌抱著胳膊,斜靠在軟榻上,瞇著眼睛在休憩。

    苻煌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丹鳳眼。

    這雙眼睛很可怕,很喜歡盯著他看。

    苻煌做的時候, 沒有什么花樣,最喜歡面對面的姿勢,會讓他很難為情。

    他覺得自己那時候可能連口水淚水都控制不好,表情可能會不好看,因此會用手擋住臉。

    這時候苻煌就會把他手腕交叉按在頭頂,會更用力。

    以至于他后面就不敢擋了。

    苻煌瞳仁很黑,那個時候似乎會更黑,盯著他的時候,偶爾會叫他覺得恐懼,這份恐懼在身體滅頂的酸麻里一起襲擊他,會叫他精神上更快地崩潰。

    這時候苻煌的眼睛會很亮,像那種癲狂的興奮,但表情依舊很少,看起來很殘酷。

    有時候做完了,他迷迷糊糊醒來,察覺苻煌在給他擦拭,目光在他身上流連,有時候會掰著他那里很久,看到他發抖哀求。

    或者摩挲著他的皮膚,反反復復。

    他畏懼又愛戀地偷偷看著苻煌。

    忽然間苻煌睜開眼睛。

    那雙鳳眼瞬間瀲滟生光。

    他就立即將花帳放下來。

    寶相花帳微微晃動。

    他昨夜打了同心結的那縷頭發還是彎曲的,垂疊在他手下。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苻曄很警覺,忙起身,就看見雙福跑到門口,掀著氈簾說:“陛下,王爺,太后娘娘來看王爺了。”

    苻曄一驚,趕緊手忙腳亂地穿衣服。

    苻煌道:“躺著。”

    苻曄覺得自己如今長發披散被、干得說話都沒力氣的樣子實在不能叫太后看見,爬起來穿了外袍,將披散的頭發都裹在里頭,這才躺下。

    太后很少到春朝堂來,來了以后見到皇帝,氣氛也有點尷尬。

    苻曄坐得很直,和太后聊了半天。

    太后對苻曄真的很好,遠比過去還要慈愛,又問他要吃什么給他做,又叫太醫過來給他診脈。

    太醫給苻曄診脈的時候,苻煌都能看出苻曄的緊張。

    只聽太醫說:“王爺脈象細數。”

    說完看了苻曄一眼。

    苻曄臉色微紅。

    因為苻曄也懂醫術,和太醫也熟,這太醫很上道,只說:“可能是勞累過度,有些體虛,別的無甚大礙。”

    太后立即吩咐太醫開一份滋補湯藥,叫孫宮正親自送來。

    太后走了以后,苻曄倒是出了一身汗,對苻煌說:“不知道太醫有沒有診出我陰虛勞損。”

    苻煌問:“這個能診出來么?”

    苻曄說:“脈象細數,就是陰虛之象。”又紅著臉說,“還好他很上道,要是當著太后面的說我房室不節,耗損陰,精,我要以頭搶地。”

    苻煌看了看他,說:“你真的陰虛勞損?可損害身體?”

    苻曄紅了臉,也不回答。

    苻煌坐過來看他。

    苻曄說:“那要是有……就不做了么?”

    苻煌幽幽看他。

    苻曄難為情地翻身面朝里去了。

    苻煌半天說:“看來不光你得補,我也得補補。”

    苻曄:“你不要再補了!”

    再補他還要不要活了!

    一個人怎么能天賦異稟成這樣,苻煌泄一次他就能泄三次。

    苻煌反而說他“不中用”。

    誰家好人半個時辰起步啊。

    要磨出繭子來了!

    但太醫院的太醫并不都這么上道,尤其是平時伺候太后的兩位太醫,年紀都很大了,診斷很謹慎,也怕擔責任,每次診斷完都會寫很嚴格的脈案,他真怕被太醫診斷說他一個單身的親王,怎么就陰,精勞損了。

    因此他和苻煌約法,三天一次。

    但太后開始常來青元宮,兩三天就會過來一趟。

    苻曄猜測她是要主動示好了。

    這是好事。

    但太后來的勤了,苻曄心理壓力明顯大了很多,要求苻煌脖子以上不能吸,苻煌最好接吻,但苻曄也會擔心嘴唇會被他親腫了。因為他接吻總是很深,不算溫柔。

    苻曄說最好晚上親。

    苻曄也從不懶床了,將春朝堂收拾的非常干凈,很像是他在獨住。

    苻煌對太后常來這事并沒有多高興,他如今坐擁天下,在自己家里也不能和心愛之人光明正大,反而越來越覺得實在一大憾事。

    眼瞅著快要到年下,政務也越來越繁忙。今年不同以往,春節祭祖儀式顯然要比往年都要隆重,又有除夕宮宴,年前皇帝還要接見各地官員和番邦朝賀,宮內自臘月半就開始忙碌起來。

    除夕日,天降大雪,紛紛揚揚,宮內卻是車水馬龍。

    從天街到奉春宮,蜿蜒近十里,都是貴人車馬暖轎。

    因為天寒地凍,大雪覆蓋,陛下竟然特準諸參加宮宴的女眷們乘坐暖轎至奉春殿。

    這是上上恩典啊。

    不同去年的除夕宮宴,今日大家都華服麗妝,打扮的十分精致。

    這除夕宮宴終于又恢復它本來該有的樣子:這是一份榮寵,不是叫人提前半個月就吃不下睡不著的噩夢!

    大家喜氣洋洋,在閤門外就開始寒暄道賀,然后女眷坐上暖轎,男子隨行,一路過了重重宮闕,進入奉春宮。

    今年參加宮宴的人比往年都要多,奉春宮庭院里搭起了金氈棚,親貴者進殿內,其余者在院中棚內落座,但見宮女內官衣著華美,井然有序,往來穿梭其中。

    韋斯墨好興奮。

    看到蕭逸塵他們,就更興奮了。

    等過了年,蕭逸塵他們就要遠赴外地做官了。

    這幾日他們倒是在京中常聚。

    他最近又有了新目標,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他最近在勤學苦讀,打算參加科舉考試。

    將來要和蕭逸塵他們一樣,做國之棟梁,輔佐陛下和桓王,開創太平盛世!

    蕭逸塵:“你先考上舉人再說。”

    韋斯墨說:“你又打擊我。”

    蕭逸塵目光掠過他嬌艷臉龐,說:“我這是在教你一步一個腳印。”

    他這次出去打仗,倒是收到的韋斯墨的書信比家里人的書信還要多。

    這人婆婆媽媽,估計是擔心他死掉。

    當初閬國和大梁勾結成奸,突襲他們,他九死一生之后,收到韋斯墨的來信,倒有些感動。

    結果回到京城才知道,韋斯墨不光給他寫了很多信。

    給謝良璧他們全都寫了很多。

    真是把他氣得夠嗆。

    但韋斯墨此人就是這樣吧。

    婆婆媽媽,又過于良善。

    陛下和王爺怎么還不來,他想喝點酒。

    奉春宮內熱鬧非凡,大家都在三三五五地嘮家常。

    “謝相聽說了么?”禮部尚書道,“聽說前些天工部上了折子,要擴大陛下陵寢規模,結果陛下朱批,只要了一副雙棺。”

    吏部尚書:“但問題是當今陛下并無后宮。難道說陛下要納妃了?”

    戶部尚書:“就算陛下立了皇后,那百年之后,也是皇后和陛下棺槨分室同陵而已啊。天家又不是民間尋常夫妻,哪有同棺的道理?”

    工部尚書:“謝相知道些什么嘛?”

    謝相狂搖頭。

    別問他!

    他聽說這件事以后,嚇得半夜都睡不著。

    皇帝要雙棺是什么意思。

    難道他要桓王和他同葬?!

    太可怕了!

    算了算了,到時候他都告老還鄉了,不關他的事!

    只聽見幾位尚書還在感慨:

    “陛下如今氣色是比從前好多了。”

    “何止啊,陛下如今脾氣也好了很多。這次回來這么久了,還沒處罰過一個官員呢。”

    “陛下近日白了一些,看起來頗為年輕俊美。”

    “如今天下平定,陛下日漸如常人,也該納后宮了吧。”

    “聽聞閬國后宮諸人被押解進京以后,太后頗為優待,其中有位公主,美貌絕倫,進出慈恩宮多次。”

    “哪一位啊?”

    “那邊,紫色衣服那位。”

    正說著,忽然聽外頭一群紅袍內官進來。

    全場立即全都站了起來。

    眾人噤聲,不一會就見皇帝進來了。

    “陛下駕到!”

    皇帝依然瘦削威嚴,身著金龍大氅,叫人望而生畏。

    隨即便見桓王也進來了。

    “桓王殿下到!”

    桓王一身雪白貂裘,輕盈秀美,只叫滿殿生光。

    蕭逸塵立馬朝韋斯墨看了一眼。

    韋斯墨眼睛都看直了。

    桓王殿下跟在陛下身后,言笑晏晏,確實叫人如沐春風。他穿的很厚,服飾繁復,卻更見尊貴華美之態。

    太后早就到了。

    今年的宮宴規格更高,也更熱鬧,更是陛下自凱旋以來參加的第一個宴會。如今有桓王在,大家似乎都比往年更有勇氣,一一上來給皇帝磕頭拜年,恭賀陛下新春,更有章珪這些朝廷新貴詩賦唱和,歌功頌德。

    給皇帝拜完,又群涌到桓王那里去。

    桓王是大周福星,更是皇庭明珠。他又美貌絕倫,引領京中風尚,他在哪里,哪里就是焦點。

    過了一會,太后將苻曄招至跟前,要他親自與諸位宗親敬酒。

    孫宮正斟酒,桓王捧杯,一一敬過諸位宗室長輩,又去敬了謝相等朝廷重臣。

    苻煌忽然注意到一堆著閬國服飾的女子隨芳太嬪走到太后身邊。

    當初閬國國君和大梁狼狽為奸,他將閬國國君處決以后,閬國皇室也被押解入京。太后慈心,并沒有為難她們,目前全安置在了京城宅邸內。

    至于芳太嬪,當初閬國根本就舍了她生死,從哪方面看,她都是受害者,因此苻煌也并未為難她,依舊叫她住在梨華行宮當中。

    閬國好風雅,今日進宮參加除夕宮宴,全都華服麗妝,他們國家的服飾發髻都很有特色,高裙窄腰,花冠加髢,高如山岳,行若負舟,在今日的宮宴中格外吸睛,只看一眼便感覺到簪珥琳瑯,聲容俱美。

    秦內監靠近了他,耳語說:“紫色衣服那位,是閬國的津華公主,芳太嬪的異母妹妹,聽說她自入京后,美貌震驚全城,最近入宮做了太后身邊女官。雖為慈恩宮女官,但太后卻特許她穿在宮中穿閬國服飾……”

    苻煌看過去,的確是個窈窕美人,此刻微微垂首,正在與苻曄說話。

    苻曄好出風頭,尤其喜歡這種盛大的場合,他如今儀表非凡,言笑晏晏,“美姿儀”三個字簡直就是為他量身打造。

    他又掃過殿內諸人,看到一半人的目光,都在盯著苻曄看,更有許多貴女雙目含情。

    大周民風并不保守,貴女們擇婿擁有極大自主權,她們身在宮外,也并不知道苻曄好男色這件事,青春貌美又性情和順的王爺,的確很容易叫人愛慕。

    愛美之心,男女都一樣。

    秦內監隱約猜到太后用意。

    只怕是動了試探圣意的念頭。

    太后在宮中居住,又愛重王爺,也是他心頭最大憂慮。

    太后此舉也沒有錯,她有她的立場。

    何況人心得隴望蜀,在太后的角度來看,如今一切遂心如意,也就只剩下陛下這隱秘情思一個隱憂了。

    畢竟皇帝覬覦王爺,放到誰看來都是大憂患。

    如今陛下和王爺聲名顯赫,即將成為賢王明君,太后期望只怕比從前更高,肯定很擔心會鬧出大丑聞,皇室聲名有污。

    他目光又掃過殿中諸人,全都熱忱忱看著桓王。

    就算太后不動這個念頭,只怕京中諸人也早就蠢蠢欲動了。

    桓王如今是天下第一香餑餑。權色兩極。

    陛下如今面對的敵人可一點不比打仗的時候少呢!

    苻煌不喝酒,也不愛應酬,他能出來接受一下朝賀就不錯了。

    苻曄自動擔負起社交責任。

    夫夫配合,所向披靡。

    今日普天同慶,無數人走到苻煌跟前拍馬屁,他比聽到拍自己的馬屁還高興。

    大家排隊向他恭賀敬酒,苻曄一一全都喝了,以至于不勝酒力,回去的時候人都是醉的。

    秦內監親自服侍他上了暖轎,隨之乘坐另一頂青色小轎同行。

    這是皇帝給他的恩寵,允許他以后在宮中都可以隨便乘車坐轎。

    只是頭一回在太后等人跟前坐轎子,他還有點不習慣。

    不過這不只是他的體面,更是陛下的君威。

    他身為陛下身邊第一內官,他的權勢也是陛下的權勢。

    于是便大大方方地坐進去了。

    此刻北風呼嘯,大雪紛紛,因為宮宴的緣故,自奉春宮門口起,點滿了紅燈籠,映著朱紅宮墻。紅光盈盈,太后也上了暖轎。

    她今日喝了許多酒,倚著鮫綃軟枕,熱沉沉坐著暖轎往慈恩宮去,忽然聽見孫宮正快步走來,在暖轎外頭叫道:“娘娘。”

    太后掀開簾子,卻見孫宮正神色略有些緊張,說:“陛下暖轎一直跟在后頭。”

    太后略略一驚,探頭朝外看去,只看到朔風裹挾著鵝毛大雪,自奉春門蜿蜒而出的赤色燈河里,一頂九人抬的黑漆暖轎緩緩跟在后面,轎頂金漆日月紋在風雪中明明滅滅,如一座移動的幽深宮殿。

    第 69 章 我與他已經做了夫妻

    如今天下已定, 朝野內外更是氣象一新。太后素來以苻氏祖宗基業為要,憂慮半生,如今只感覺自己也可以放下擔子, 出宮去一心念佛了。

    可要說遺憾, 也有。

    那就是皇帝霸占著王爺, 不知道何時才能放他出宮。

    以前大家都很怕皇帝會選秀, 每次宮中宴會, 諸多貴女都打扮的一個比一個老氣,唯恐被皇帝看上。

    如今倒是有幾位宗親進宮來, 問起要不要給皇帝選秀。

    太后覺得這肯定沒戲。

    古往今來,皇帝有男寵的不少, 但也不耽誤他們后宮一堆, 一夫一妻的皇帝自古都罕見,自然更不會有為了一個男子就后宮空置的。

    但她覺得當今陛下做得出來。

    她甚至懷疑他用情之深,甘愿一輩子這樣守著桓王做個童男子!

    可怕, 太可怕了!

    不過他要守著的桓王,如今可是香餑餑。

    覬覦他的不少。

    桓王性情好, 長得好, 且看他今日在宮宴上意氣風發,談笑風生, 不管是文武百官還是舊勛新貴,哪個不愛他。

    這事宗親們不敢跟皇帝提,只能跟她提。

    說皇帝不選秀,那給桓王娶親也好呀。

    桓王年歲也到了!

    她深刻懷疑這幫老狐貍本來就不是要給陛下選秀。

    就是奔著桓王來的。

    也是,桓王這人品相貌,放眼天下,找不出第二個來。

    當今陛下雄材偉略又性情陰郁, 都為他神魂顛倒!

    何況普通人?

    近日朝野之中也有些躁動不安。陛下平定天下,論功行賞,京中新貴頻出,王公舊勛多有失意,但他們有一點比新貴強,那就是門第高貴,是皇室子弟姻親首選,因此他們想借聯姻攀上桓王高枝,也在情理之中。

    芳太嬪將最為貌美的公主送入宮中做女官,大概也有此意,要為家族尋個庇護。

    大家都想要利用她來試探一下,她心中也想順水推舟,卻也深知,這事成不成不在她,也不在桓王,而在皇帝。

    因此今日特意叫最不可能做王妃的津華公主來見桓王,就是想試探下皇帝的意思。

    如果皇帝松口,那真是大愛無疆,她以后都要為皇帝念經祝禱!

    如果不行就算了,再等等,反正也不吃虧。

    如今她看著皇帝的暖轎,心下想,好了,不用試了。

    皇帝的心思很清楚了。

    天爺,這幽幽跟在后頭,卻比提著刀劍進她宮里還要嚇人!

    該不會她這一試,反倒激怒了皇帝,害了桓王吧!

    太后神色大變。

    孫宮正安慰她:“娘娘不要自亂陣腳。”

    也不知道是太冷還是怎樣,孫宮正說話也有些發顫,回頭看皇帝的暖轎。我朝天子以玄色為尊,這漆黑的暖轎白日里看著倒還尊貴,晚上看金黑一片,倒嚇人得很。

    像是閻王出行。

    此刻北風蕭蕭,穿過宮道,地上飛雪成片。慈恩宮的女官們提著梅花宮燈在宮門口等太后回來,只見太后的金色暖轎在前,皇帝的玄黑暖轎在后,太后的金頂暖轎剛到,后頭御轎已如烏云蔽月般壓將過來。鎏金轎頂足比鳳鑾高出一尺有余。兩隊宮人提著梅燈慌忙避讓,看著玄色帷幕裹挾著風雪掠過朱紅宮門。

    眾人慌忙作揖行禮,迎兩個暖轎進到慈恩宮里頭。

    太后下轎子的時候都有些踉蹌。

    她是真的老了,原來也怕苻煌,但靠著心中的愛恨交織,也能和他硬剛,如今她早原諒了皇帝從前的種種,心中沒有了恨,倒是失去了從前的勇氣。

    皇帝春秋鼎盛,雄霸天下,也愈發叫她覺得自己蒼老無力。

    如今胸中一口氣,只勉強為桓王撐起來。

    御轎也停在廊下,便見苻煌從里頭出來。

    他一身玄黑金龍大氅,華美威嚴。

    孫宮正默默想,更像閻王了。

    陛下如今氣勢好盛,遠不是從前病懨懨的乖戾模樣,不可一世,叫人望而生畏。

    她忙行了禮:“奴婢參見陛下。”

    “朕和太后有話要說,你們在外頭候著。”

    孫宮正低頭:“是。”

    太后此刻醉意也散了,直接朝殿內走去。

    苻煌隨即就進去了。

    此刻慈恩宮前后院的女官全都跑過來了,孫宮正叫住她們,大家此刻都在廊下站著,北風卷著雪花紛紛吹到廊下來,有幾位佩劍女官膽子還算大,要上前去,孫宮正低聲呵斥:“退下。”

    殿內燭火搖曳,太后一只手撐著,坐在蓮花軟榻上。

    “你要跟哀家說什么?”

    苻煌自己炕桌對面坐下,道:“太后應該猜的到。”

    太后:“!!”

    “哀家也不是要給桓王娶親,皇帝既然不喜歡,那就誰也不提了。”

    苻煌沉默了一會,道:“太后對他是有真心的,我知道,他也是真心孝敬太后。也因為此,我今日才來跟太后說這些。”

    太后不敢聽下去了,打斷他說:“皇帝,佛家有言,【愛以慈悲為本,慈能與樂,悲能拔苦,非為一己之私而欲占有】,才是大愛。”

    苻煌卻看向她,說:“我與他已經做了夫妻。”

    太后:“……”

    “!!”

    苻煌道:“前因后果,太后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心意堅定,事已至此,不能回寰。”

    他看向太后:“我已有妻,他已有夫,婚事祭告過天地祖宗,太后如果能接受,我們自當奉養,太后若不能,可出宮別居。”

    太后一時消化不過來,只目瞪口呆。

    他說完卻直接就站了起來。

    自知太后一時接受不了,但也不想聽她講什么人倫道理,他要為苻曄日后登基考慮,也沒有要告訴太后苻曄身世的打算……他也不需要說這些,他是來告知,不是來尋求太后的理解。

    從前他雖然總領朝政,但太后身份在那里,得勛貴愛重,天下人敬仰,他風評不佳,得位不正,太后并非完全沒有和他抗衡的資本,不過是雙方達成了共識,都愿意維持短暫的平衡。但如今他名震天下,得苻曄襄助,帝位穩如泰山,太后之力已如螻蟻,這個道理,太后今夜就會明白了。

    他從宮中出來,諸位女官讓出一條路來,看著他從中穿行而過。

    雪花紛紛落在他身上,苻煌也不覺得冷,倒覺得說不出的順暢。

    他這十年起起伏伏,幾經生死,眾叛親離,登基以后我行我素,也不過是被鐵鏈拴著磨出血的病龍,眾人看著他浴血狂舞,然后等待他死亡。

    他自己其實心里也清楚。

    如今破了鐵鏈,終于盤旋于皇庭之上,得到了自由,成為真正無人能夠抗衡的帝王。

    第 70 章 小夫妻的事情你別猜!

    苻煌坐上暖轎, 簾幕將風雪都隔絕在外頭。

    暖轎內雪中春信的香氣將他包圍,暖融融的像苻曄在他身邊,他閉上眼睛, 鳳眼下垂出上挑的弧度, 轎子外頭隱約傳出太后似乎在叫“皇帝”, 他也置若罔聞, 眉宇間顯出幾分因為足夠強大而生出的冷漠和無情。

    暖轎抬起, 廊下群袍堆擁的女官面面相覷,看著御轎出了慈恩宮。

    孫宮正這才趕緊進入到殿內, 太后頹廢地靠在軟榻上,看見她, 憂憤無措地說:“從和, 這可如何是好,皇帝居然已經和桓王私下里成了親了!!”

    在一塊就足夠駭人聽聞,居然還辦了婚禮?!

    兩個男人!

    皇帝和王爺!!

    別說亙古未有, 只怕后也無來者!!

    太后急得直捶腿。

    孫宮正也有些傻眼。

    皇帝陛下果真……比從前還要我行我素。

    我行我素到她竟然覺得陛下此舉很……很有帝王氣概!

    苻煌回到春朝堂里,雙福立即捧了熱水和巾帕上來。

    他擦了手, 繞過圍屏, 過來看苻曄。

    秦內監道:“王爺已經睡熟了。”

    苻煌坐到榻前,苻曄睡得正沉, 呼吸都比平時要沉重一些,此刻臉色薄紅,比平日里更為秾麗。

    他又用被褥暖了一下手,這才用手指摩挲他的臉頰。

    苻曄的臉頰光滑溫熱,似暖玉一樣,他摩挲上了癮,用指腹輕輕地刮, 沒兩下就刮出一道淡淡的紅。

    秦內監低聲問:“陛下和太后說了?”

    苻煌“嗯”了一聲。

    “老奴看到今日情景,便知道陛下早晚要說了。”

    苻煌說:“她自找的。”

    “其實這倒不一定都是太后的意思,如今王爺可是香餑餑。”

    苻煌看向他。

    “……只可惜天底下唯有陛下才配得上王爺!”

    苻煌這才又低頭看向苻曄。

    秦內監心里十分感慨,太后人生的好時光,在先帝登基以后就戛然而止了。

    她若生在太平盛世,定然是一代賢后,只可惜生在大周最動亂的時候,歷經三朝,最終想要守護的,一個都沒能護住。

    想想也是可嘆。

    苻煌用手指刮了刮苻曄的嘴唇。

    誰知道苻曄在醉夢里居然噙住了皇帝的指尖,舌尖隱隱露出來,竟像是要舔。

    秦內監立即撇過頭去。

    苻煌將手指收了。

    指尖已經是濕漉漉的。

    回頭對秦內監說:“你下去歇著吧。”

    秦內監趕緊出去了。

    不過他想太后不會這么輕易就接受的。

    她今夜不發作,估計是還沒回過神來。

    也不奇怪,普通人家的兄弟結為夫妻,尚逆大倫,何況天家。

    一般人都總需要些時日。

    不像他,跟著苻煌這樣的皇帝久了,什么都接受的很快。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大早,桓王還沒有醒,慈恩宮的人就到了青元宮。

    要請皇帝去慈恩宮一趟。

    皇帝今日起的很早,此刻去了箭亭射箭,還沒回來。

    秦內監立即著徒弟去稟報皇帝。

    孫宮正朝東跨院看了一眼,問:“王爺起身了么?”

    秦內監道:“殿下昨日喝多了酒,如今還在睡著呢。”

    孫宮正就沒有再說什么。

    此刻大雪已停,天邊露出一縷朝霞,青元宮里白雪皚皚,連風聲也無,就只有外頭甬道上宮人們清掃積雪的聲音傳來。這里是大周最尊貴的地方,有大小兩個御書房,文武百官每日來此開朝會,而苻煌和苻曄或許就是在這里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此刻冰雪世界凜冽寂靜,仿佛將這驚世駭俗的情感都深深掩埋起來。

    她從青元宮出來,又回頭望了一眼身后的宮殿。

    青元宮在整個皇宮里都那樣不起眼。

    皇宮寥落,日后若等太后也離了宮,這里便是這空寂宮廷里唯一的春朝了。

    她在慈恩宮門口的冷風等皇帝到來。太陽從東邊出來,晨色灑在冰雪上,整個甬道上都涌動著細碎的金光。皇上在一堆內官和黑甲衛的簇擁下大踏步朝慈恩宮走來。

    他穿的有些單薄,黑玉帶束腰,只用一根簪子束著頭發,額頭還有薄汗,和昨夜乘坐暖轎而來的皇帝相比,碎光映襯之下,竟頗為俊美凌厲,意氣風發。

    她慌忙作揖行禮,將皇帝引進殿內。

    太后身上還是昨夜的裝扮,顯然一夜未眠,此刻憔悴地看著皇帝,像看一個大逆不道的魔鬼。

    要她理解,她自然是理解不了了。

    但痛定思痛一夜,也只能說:“我有兩個要求。”

    苻煌也沒落座,就站在殿里看她。

    顯然答不答應,要看她說什么。

    太后:“……第一,皇帝和桓王之事,不能廣而告之,為臣民知曉!”

    苻煌道:“這是自然,我無昭告天下的想法。”然后又說,“雖然我很想。”

    太后:“!!”

    她捂著胸口,道:“……第二,我要見桓王一面,確保他不是為你所強迫!”

    她對苻曄的慈愛,一開始確實有點私心,可走到這一步,早已經將他看做大周的福星,發自真心地愛護他。她想她這一生,什么都沒有護住,可如果桓王是被逼迫,她卻沒有為此拼盡全力,那她這一生豈不是都白活了。

    苻煌看了她好一會,叫人拿了一份他們打仗時候往來的書信。

    看起來最官方的一封信了,并沒有什么甜膩的情話,但太后看了依舊大受震撼。

    這分明就是互相扶持掛念的夫妻了。

    要是桓王不愿意,此事還有回旋余地。

    可兩情相悅,她真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而皇帝連叫她此刻見桓王一面都不愿意,顯然是護著桓王,怕自己責難他。

    還真是……愛妻情切!

    她此刻徹底亂了分寸,只覺得此事實在難以接受,又想自己身為太后,對這種駭人聽聞的戀情竟不能阻擋,又怕鬧大了臣民皆知,一時實在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兩兄弟。

    于是當天就出宮去了。

    孫宮正安慰她:“還好是兩情相悅。”

    太后說:“兩個男子,竟然也能兩情相悅到這個地步么?”

    她理解不了這個世道了!

    苻曄喝醉了一場酒,新年第一天,醒來發現居然變了天!

    他想太后如今心情大概類似于父母一直以為是直男的兒子突然出柜了。

    出柜的對象的還是自己兄弟。

    這真是怎么震驚都不為過。

    他心中羞愧,又想苻煌居然趁著自己醉酒,就這樣把這件事解決了。

    也就苻煌敢這個時候就挑明。

    反正他是不敢。

    他覺得如今天下初定,萬一太后反應太激烈,可能會動搖國本。所以他決定三思而行,徐徐圖之。

    苻煌真是將能扛下的都扛下來了。

    得夫如此,夫復何求。

    他望著苻煌,感動得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苻煌說:“以后不用那么早就爬起來,還把我枕頭藏起來了。”

    苻曄一聽,感覺自己更對不起苻煌了,抱著苻煌的脖子說:“對不起。”

    苻煌說:“我們之間,沒有這種話,你是怎么想的,我都知道。”

    苻曄就抱緊了他。

    秦內監默默地退了出來。

    如今真是諸事圓滿。

    不過人心不足,要說他現在唯一的憂慮,也有,那就是陛下的身體了。

    回到自己房間,他打開佛龕,對著又拜了幾拜。

    他想他大概就是操心的命了,如今好日子剛開始,又盼著苻煌長命百歲。

    苻煌的身體其實是越來越好的,但苻曄也說,他的痼疾很難完全好,只能慢慢調理。

    如今苻煌每兩日針灸一次,藥浴一次,平時里各種湯藥也喝了不少。

    秦內監覺得這還不夠,他想去福華寺上個香。

    畢竟那里的神佛更靈驗,到了年下,更是香火鼎盛。

    正好陛下剛封了他爵位,平時也不需要他伺候在旁了。

    他以前雖然是首領內官,但苻煌考慮到身后事,怕他被連累,一直沒給他太高的榮譽,如今終于封他做了本朝地位最高的內監,他被封為長福郡王。

    陛下和王爺都很忙碌,他就自己去了一趟福華寺。

    誰知道這一去,才知道太后自到了福華寺就病倒了。

    估計是愁的。

    但太后也沒讓人通知宮里。

    他細想想,覺得太后也不容易,于是回到宮里,就對苻煌講了。

    苻煌又讓他告訴了苻曄。

    苻曄生性善良,何況心中對太后多少有些感情,想去看看太后。苻煌也允了。

    苻曄就出宮去了一趟福華寺。

    太后在福華寺多日,他們也理當去探望,加上苻曄如今地位更為尊崇,因此苻煌給了他皇帝儀仗,又叫秦內監陪他同去,聲勢浩大。

    如今建臺城一片盛世氣象,加上剛過完年,來上香的人很多,苻曄所到之處簡直人山人海。

    他進入寺中,先去看了太后。

    好在太后病不嚴重。

    她主要是心病。

    太后也不怎么和他說話,他也覺得十分尷尬,沒呆多久就從房中出來了。

    接著便又例行公務,給寺中諸佛都敬獻了今春的梅花。

    如今崇華寺還在修建當中,崇華寺的女尼們還都在福華寺里住著。他被人簇擁著往佛前送花的時候,忽然瞥到了楚國夫人。

    她依舊是那一身雪色衣裳,戴著同樣雪白的帷帽,在山間的禪房外往寺中看著。

    山間冷風吹得她雪袍飛舞,看起來孤冷似仙人。

    楚國夫人與他而言,比太后還要陌生,只因為是他所愛之人的生母,叫他每次看了心情都有些沉重。

    世上諸情都不能強求,人生也難得真正的圓滿,也因為此,相愛之人更應該相濡以沫。

    于是他就折了很多梅花,帶回去給苻煌看。

    他回來的時候正是傍晚,先告訴了苻煌一下太后的病情,這才去沐浴。

    走到半路突然想要先把梅花都插上,于是折而復返,天色已經將黑,他叫雙福把放在外頭陰冷處的梅花都抱進來,自己則先進到春朝堂里頭來。

    苻煌正在春朝堂的小御書房辦公,隔著屏風他聽見秦內監說:“太后肯定萬念俱灰,才會如此消沉,其實王爺的身世,陛下如果告訴太后,她可能更好接受點。”

    苻煌說:“太后過于遵守祖宗禮法,如果知道他非苻氏血統,將來我不在了,她不一定會支持他繼位。”

    秦內監沉默了一會,說:“陛下總這樣想,王爺知道了,會很傷心的。”

    陛下深愛王爺,真是為之計深遠。

    他抬起頭,道:“陛下會長命百歲。”

    苻煌輕輕笑了一下。

    過了一會說:“我這病,應該是很難完全好得了。是藥三分毒。”

    苻曄心中一緊。

    過了一會苻煌又說,“有點問題也好,若過于順遂,反倒叫我不安。內監啊,生能同衾,死能同穴,我也沒有再多祈望了。如今這樣,已經是從前不敢想的了。”

    秦內監說:“陛下苦了太久了,日子突然好起來,心還不適應呢。以前我跟王爺閑聊,他還說,這人,得往好了想,想的多了,人就真的越來越好了,他說這叫意念。 ”

    苻煌輕笑一聲。

    雙福掀開簾子進來:“王爺,這梅花放哪兒?”

    秦內監和苻煌聞言立即扭頭看過來。

    苻曄抿了下嘴唇,沉聲道:“放炕桌上。”

    秦內監立即出來說:“王爺不是去沐浴了么?”

    苻曄“嗯”了一聲,說:“我帶了點梅花回來,先插上。”

    說完自顧去插花。

    秦內監回頭看了一眼苻煌,心中有些忐忑。

    過了一會,就見苻煌從屏風后頭過來了。

    一邊走一邊問:“哪兒弄的梅花?”

    雙福見苻曄沒回答,就回說:“王爺從福華寺折的綠梅。”

    秦內監說:“這梅花真好,都含苞待放的,能開好些日子呢。”

    苻曄將那猶是花苞的梅花放入瓷白的寬口瓶里。

    苻煌看了他一眼,對雙福他們說:“你們都下去。”

    雙福他們就都下去了。

    他看向苻曄,說:“都聽見了?”

    苻曄說:“意念懂不懂啊?”

    苻煌便道:“我也是隨口一說。”

    苻曄也不看他。

    他就在苻曄身邊坐下,看了他一會,然后伸出胳膊將苻曄攏過來。

    苻曄眼睛都已經紅了。

    苻煌就說:“我這么做,也都是以防萬一。我身體好不好,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

    但此刻開這種玩笑顯然也是不管用的。

    苻曄也不說話。

    苻煌就抱住他,嘆口氣。

    過了一會,苻曄說:“你這么想也不行。”

    苻煌:“嗯。意念,我知道了。”

    苻曄很嚴肅地看著他,眼中涌動著淚光。

    苻煌伸手摸著他的臉,蹭了蹭。

    苻曄盯著這張自己深愛的臉,覺得好像十六歲的苻煌,他再也看不到了。

    他期待的并不是要看到苻煌十六歲的時候年輕俊美的模樣,他期待的是那時候意氣風發,很健康的苻煌。

    他也不想他好看或者不好看,他只想他健康,長壽。

    長長久久地陪著他。

    他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苻煌不在了,他要頂替他的位置,一個人登基為帝的情景。

    這無人之巔上,他要一個人站著么?

    他只是想想一想,就覺得非常難過。

    苻煌做夢都沒想到,他和秦內監這么一句無意間被苻曄聽到的話,完全改變了他的生活。

    年假一過,天氣轉暖,休完假的文武百官也開始上朝了。

    如今他們依舊是每日來青元宮的大小御書房開朝會。

    但最近文武百官們在瘋傳一句話。

    當今陛下好像要被桓王架空了!

    “如今除了軍務上的事情,其他都轉到小御書房去了吧?”

    “是啊,上面的朱批一看就是桓王的筆跡!”

    “不過陛下還是牢牢把控著軍隊的。”

    “也沒有啊,今日有兩則軍務奏折也是桓王批的!”

    “桓王這樣,陛下沒意見嗎?難道是說陛下身體不好了?”

    “陛下今日好像還去箭亭射箭騎馬去了。”

    “我送奏報的時候碰見他了,倒是比從前氣色好多了!”

    “報!今日我去御書房,發現桓王在那兒。陛下轉到小御書房了。”

    “乖乖。這真是要換天啦?!”

    謝相心想,難道桓王在下大棋?

    美人計?

    如今桓王要大權在握啊!

    他在青元宮,倒是認識一個內官。

    這內官雖然不能任由他差遣,也近不到御前,打聽不到什么機密,不過多少還是能給他透漏一點青元宮內的小小內幕的。

    “桓王如今確實權力很大!”內官跟他說,“陛下如今什么時候起,什么時候睡,都是王爺說了算的。”

    “陛下最近確實心情很一般。我聽見內監大人,哦不,是長福郡王對他說,王爺太嚴厲,他也說不上話,叫陛下就聽著吧!”

    謝相:“!!”

    乖乖!

    這可是一統天下,殺伐決斷的陛下啊!竟然被桓王收拾的這么服帖!

    聽起來有點……懼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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