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做出一個決定需要多長的時間?
向滋啦作響的油鍋中放入一個雞蛋, 可能只需要幾息功夫,而將大半個國家的青壯年編集成隊,攻打另一個旗鼓相當的國家, 則需要經過漫長的戰略部署,十天半月是不可能的,五到十年或還有希望。
沒人不想在戰爭來臨前夕做上足夠的準備,但顯然黎箏已經沒有時間去完成一系列的戰前布置了。
“宿主大人, 戰場那邊出大事了!”
仿佛是出于歷史的慣性, 又或是蠻橫無理的命運糾纏。
通過蜃樓,先人一步知曉未來的嬴政派往秦趙兩國戰場的軍隊在中途被事物牽絆,到現在都沒能抵達戰場, 而最前線那舉國之力積攢起來的三十萬秦軍,則在將領桓齮的帶領下,依照原來的歷史軌跡,即將落敗于李牧之手。
黎箏蔥白瑩潤的指節抵著太陽穴, 只覺腦袋一陣一陣地泛著痛。
李牧不死,趙依舊是強國!
在燭光下看著121傳遞過來的戰事細節,面容說不出的漂亮的少年人揉了揉酸疼的眉心,不由感嘆他們秦國六代明君,代代勤政愛民, 奮斗到如今,于軍事、農耕、人才方面都頗有建樹,可與三代接連昏君的趙國一戰,卻還是打得輸多贏少,戰事吃緊。
實在是趙國手中握了兩尊戰國時代最強的將領——廉頗和李牧!
若是秦國神將白起還在, 秦國或許無需憂慮戰場上的勝負。
但白起亡故許久,放眼整個秦國也只有同是戰國四大名將之一的王翦能與李牧過上兩招。
是以, 與其說秦國是這一時代的天命之子,不如講四面環虎還依舊能夠堅守陣地屹立不倒的趙國有著主角面相。
在擁有神將白起之前,秦國幾番出征與趙國對戰都討不得好,幾代明君勵精圖治,一再想要擴大版圖,碰上趙國這個攔門虎也得鎩羽而歸。
可以說,如果不是趙國擋在另外幾國前頭,如護崽的老母雞的話,秦國的國土面積早就翻了個好幾倍了。
而如今,秦國上上下下的將領們心里也在嘀咕,這趙國四面皆是強敵,外頭還要跟虎狼般兇惡的匈奴人打仗,怎么就是一直□□到如今,沒有因為東南西北好些條戰線而讓那座屹立了上百年的國家崩塌?
黎箏看著121傳來的電子情報,沉沉嘆了一口氣,連帶著身周吹來的稍帶涼意的秋風中,都有了蕭瑟憂愁的味道。
嬴政派去的援兵未能抵達前線,一切恐怕就要重蹈歷史的覆轍。
“這是要輸啊!”
“宿主大人,我們該如何是好?”
121語氣著急,心頭沉甸甸壓著的是秦國三十萬大軍的性命!
若與歷史上的“肥之戰”一般,被李牧坑殺三十萬大軍,那秦國必然傷筋動骨,元氣大傷!
肅殺的風將淺黃色的軍營帳篷吹起一角,夾著掉在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飄到了眉眼昳麗的男裝少女面前。
女孩前額散落的發絲被風吹拂得微動,她稍抬了頭,劉海下露出一雙泛著銳利眸光的眼:“事到如今,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否則,這三十萬人命便要填了敵國刀下亡靈的缺。”
“啪”得一聲,即將放肆地舞到她面前的樹葉,被少年人驟然出手,一把攥住,猛地拍在了桌面上。
少女的瞳孔中躍動著躥高的燭火:“唯有主動出擊,方能解此禍事!”
“可是——”121語氣遲疑,心下猶有諸多憂慮。
他們身在千里之外,又如何能左右那場位于趙國肥下的戰場?
“時間所剩不多,我們必須立刻趕過去!”
黎箏動作沒有絲毫遲疑地站起身,抬手扯過掛在衣架上泛著冷光的戰袍披到肩上,又回身取過擱置在枕邊的長劍掛到腰間。
越王劍沉甸的重量讓少女心中一定。
手中握著能安身立命,能保家衛國的武器,她焦慮的心頓時踏實了起來。
可121那頭還在著急。
“我們立刻趕過去?這怎么行?”
嬴政的任命狀還沒到,她們只能呆在這座軍營里,哪兒都不能去,否則便是擅離職守,犯了要被君王降罪的重大過錯!
到時,別說是本該擁有的將軍之位,便是黎箏已經得到的萬戶侯封號,恐怕都要因為這次的擅自離崗而弄丟了。
抱起放在桌子上的頭盔往腦袋上一套,黎箏朝鏡子里瞥了眼自己的穿戴是否整齊:“我當然知曉軍令狀還未到便擅離職守會是掉腦袋的大罪,可現在局勢迫在眉睫,不為此搏上一搏是不行了。”
難道要她在提前知曉結果的情況下,還眼睜睜看著“肥之戰”坑殺三十萬秦軍的歷史重演?
黎箏自問是做不到的。
“宿主大人,秦國內部局勢危急——那些豪族們正在聯手針對您,這種形式之下,我們怎可輕舉妄動?”
擅離職守這件事,放在平常不能做,現在有人盯著,就更不能做,一旦給了他們彈劾黎箏的借口,她們必然會比往常還猖狂一二。
黎箏不為所動,眉頭一豎,臉上怒色一閃,嘴中喃著“總有收拾他們的時候”,整個人抬手一撩身后的披風,就邁開步子往外跨。
出了帳篷,才知這不是離開的最好時機。
夕陽裹挾在紅蒙蒙的晚霞中露出最后的小半個圓弧,當橘紅色的光線落在臉上,黎箏才發現原來時間比她預料的過的慢上許多,還未到她料想中的月黑風高,跑路時。
沒有夜幕的遮掩,她離開帳篷的身影剛好被前來尋她的蒙野逮了個正著。
“天都要黑了,你這是要去哪兒?”
少年懷里捧了幾個表皮光鮮,上頭還濕漉的沾著晶瑩水珠的果子。
這好物在軍營里為數不多,少年才一得到,頭一個想著的就是黎箏。
而正想跑路的黎箏則手指微一動彈,心中很是后悔出帳篷之前,沒往身上拍個不會引人注意的“小透明特用標簽”。
這下可好,還沒出軍營呢就被人捉了包,又該如何趕去肥下那地兒啊?
121見了蒙野卻是眼睛瞬間一亮。
他本以為勸不住宿主,誰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又給了他新的緩沖時間。
“宿主大人,您現在趕去肥下也已是來不及了,再說光您一人,又如何挽回得了頹勢?更何況,現在還有人阻擋在您面前,讓您難以脫身,不如打道回府,另謀計策,回頭再徐徐圖之如何拯救肥下呀?”
打道回府是不可能打道回府的。
黎箏做下的決定,七八頭牛加在一塊兒也拉不回來!
但她見到這攔路虎也是頭疼,少女緊了緊掛在腰間的劍,眸子盯著對她毫無防備的哥倆好的面孔,想著是不是給蒙野后頸一個手刀。
只要對方昏厥過去,她便也當做無人知曉她半夜離營的事了。
可蒙野卻是從她肅穆的表情和穿戴整齊的鎧甲上看出了什么。
少年反手扣住了黎箏的腕,特意湊近了她細白好看的面孔,在他逐漸嚴肅莊重起來的目光下壓低了嗓音道:“可是前方戰事出了什么問題?你要趕去另一頭的戰場?”
黎箏聽得一驚,伸到他背后垂垂欲動的手的動作也一時緩了下來。
她面上頗有些驚疑不定之色,兩條細細的眉毛也皺了起來:“你,你也收到風聲了?”
如果是別人,黎箏還不至于這么問,可蒙野是大將蒙恬的兒子,手里握著些旁人不知的消息也很正常。
“風聲?”野狼般的少年生性敏銳,他一雙暗藏銳利的眼睛在黎箏的臉上游走,愣是從她的表情里窺出了一絲端倪。
“我沒有收到什么風聲,但如果你要走的話,我便也跟著你一塊兒去!”
這番話屬實是黎箏和121均未能猜到之語。
小系統在空間里驚呼:“他說什么?他也要一塊兒走?”
往來的風將黎箏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刮在她臉上甚至有一種疼痛感,跟蒙野站在淺黃色的帳篷前,仿佛腳底生了根似得無法動彈。
她瞪大了杏眼,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人到了軍營,便是所在軍營的人,沒有上頭派發的調動令,所有士兵都不得擅自離營行動。
否則,往好了講是“擅離職守”,往重了判,落個“逃兵”的名頭也有相當的可能性。
黎箏自己是為了肥下戰場上的三十萬士兵的性命,而蒙野張了口就說要跟她一起走,又為的是什么?
要知道此舉一出,別說是他自己受掛落兒,便是他身后的蒙氏一族,都會跟著臉上無光!
黎箏單只是想想那未來可能發生的糟糕場面就覺得腸胃擰巴得團在一起,她“啪”的一下打開了蒙野抓著她的手,咬牙道:“去什么去,知不知道擅自離營是會按逃兵處理的?你給我好好呆在這里!哪都不準去!”
“那你呢?”蒙野看了看黎箏身上的裝束,哪里不知道此人等不及君上遙遙無期的任命狀,打算自己離開?
“你能去,我卻不能去,這是個什么理?”
就像是和121的身份突然調轉,黎箏反而成了需要勸說他人留在軍營的存在,可肥下的戰事十萬火急,李牧又在一旁虎視眈眈,她快馬加鞭地趕去肥下都來不及,又哪里有時間與蒙野爭辯?
方才落下的手復又抬起,直接給對方一手刀的想法重新盤踞腦海。
誰知蒙野突然抓住了她暗自動作的手臂,張嘴又是一句叫人意想不到的話語:“你暫且在這里等等,我去將帳篷里的所有人都叫起來,大家伙兒一塊走!”
第152章
年輕的狼曾經野心勃勃地覬覦過狼王的位置。
就像是身為一國大將的父親蒙恬, 皮膚赤黑的少年從一開始就知曉,他們蒙氏一族的男人注定要踏上從軍的道路。
磨練自己行兵打仗的能力,一路不懈的成長, 直至抵達路途的最終點是他命中早已注定好的人生軌跡。
為了配得上那個位置,年輕的狼沒日沒夜的操練廝殺時的技巧,將利爪和尖牙磨礪得根根都閃爍著銀亮的寒光,他對著樹干練招, 從只能在樹皮表面落下一個淺淺的白印, 再到一個甩尾讓樹干往里深深凹陷出一個窟窿,最后只一擊就讓完好的大樹整個斷裂。
覺得自己終于擁有了能夠率領族群征戰四方的能力,年輕的狼總算得以驕傲的挺起胸膛, 這一回,他不再只為自己背后顯耀的家世而受人優待,不再只因長輩們響亮的大名而被人高看;他僅僅是因為自己磨煉出來的實實在在的能力,而感到光榮。
不像是同齡的高門子弟一般貪圖玩樂, 行跡浪蕩有如紈绔,蒙野鍛煉了滿身真材實料的本領,又一頭扎入軍營之中,跑到戰爭的最前線領略敵人的狡詐與兇猛。
他不靠背后族蔭升職,只憑著自己的一身功夫和帶領戰友沖鋒的能力, 一路從一個軍營里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士兵,爬到了百夫長的位置。
這是他即將調任的第三天,軍中的調派令已然下發到他的手中,持著新鮮出爐的令書,才剛繞著軍營跑完三十圈, 皮膚上騰著層層白色的熱氣的少年被喊去了王翦老將軍的帳篷之中。
父親蒙恬與王翦老將軍同為武將,互相熟識, 是以,這位戰績卓越的老將軍經常時不時的將他叫去帳篷里,給予一二對戰時的指點和生活中的照顧。
但今日將少年叫來,顯然不是完全因為他要調任的事。
而是因為另一個才從咸陽遠道而來,身后背景完全不輸于他的人——先是擔任了丞相昌平君的舍人,后是做了當今太子扶蘇的伴讀,如今已經是整個秦國屈指可數的萬戶侯之一的趙黎!
對方來歷不小,可進入軍營的動機和目的卻不明。
慣于在叢林中生活行走的年輕的野狼屏起呼吸,靜悄悄地躲在屏風背后,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鮮衣如火的少年。
他觀察她細白的,沒有經過任何風吹雨打的軟嫩皮膚,審視她瘦小,看起來連一桶水都扛不起來的軟弱肩膀。
年輕的狼在屏風后頭皺著鼻子,滿臉的不樂意。
據王翦老將軍講,此人會是在他離開之后,前來接任他帶出來的小隊的人。
而傳聞中那個名滿咸陽的少年英才,估計也就僅僅只是個長袖善舞,頗得君王青眼的人罷了,如今一看,她不過只是個好看但不經用的繡花枕頭,要在殘酷的戰場上活下來,她恐怕有些懸了吧?
蒙野對她有著說不出的嫌棄。
與其讓空有美貌的小白臉接手那群跟著他出生入死的戰友們,蒙野寧愿不升職調任去別的地方當那聽起來風光無限的百夫長!
可軍令如山,王翦老將軍又好言好語地跟他介紹只剩下張臉的少年人,要他在調任離開的最后幾天時光里,充當對方在軍營里的向導,陪伴對方渡過最開始的陌生階段。
蒙野也只得壓下自己的不愿與嫌惡,先帶著少年人在軍營中轉悠,讓對方熟悉這未來將要生活的地方。
只一圈轉悠下來,一身難馴野性的少年瞇起了閃爍著不懷好意光芒的眼睛,肚子里也有了基本的計較。
他的確無法改變王翦老將軍的命令,但卻可以讓這細皮嫩肉的典型咸陽小貴族知難而退。
第一計,就是逼著對方上演武臺跟他對打!
待到讓這小白臉明白身在軍營,需要絕對的實力和過硬拳頭——換句話說,等到他將這小白臉打得滿頭是包,哭爹喊娘之后,對方也就差不多該知曉過去為了虛無的功名利祿迷眼是多么幼稚的事情了。
然而,進入軍營后一路穩扎穩打,不僅讓自己實現快速升職,還為大秦帶起了一隊兇猛悍將,已然距離將軍之位越來越近的少年沒有想到的是,他這次遇見的人,并非過去于豪門旺族中那等常見的酒囊飯袋,而是個不顯山不露水,極為擅長扮豬吃老虎的強者!
帶著破空風聲襲來的拳腳,襯著對方平靜如水,八風不動的表情,一招招一下下,凌厲異常地朝他而來,就像是要將他先前對“趙黎”這個人的所有主觀印象全都打得粉碎般狠辣、老練。
蒙野自認為青年中最為出類拔萃,自以為山頂尖尖上當仁不讓的第一人的想法破碎得半點不剩。
在他面前,是無可抗衡的敵人,是密不透風的拳腳,是無法還手的敵手。
蒙野從未想到,他竟會在一個快要離開的軍營里,碰到這么個讓他無法一眼仰望到頂端的直入云霄的至高山頂;這么個無法逾越,無法突破的堅實城墻;這么個不得橫渡,不得跨越的深邃無邊的海洋。
他又一次跌在地上,身體沉重得就像是沉入了海底,重達千鈞的海水死死壓在他的身體與手臂上,使得他無法動彈,更別說什么戰勝眼前之人。
蒙野的心境開始變化,原來的輕視與不屑消失得丁點不剩,而一重強過一重的戰意則沖得他整個人都心潮澎湃。
尋覓到此生對手的熱崇與狂烈,面對頂尖強者的傾慕與佩服止不住的透出胸襟。
以仰視的角度,他透過層層搖曳波動的海水去看那人的面孔,模糊的視線中,對方眉目如畫的面容越發失真,而他想要追逐的心,則如同寺廟中被敲打的鐘鼎般重重跳動。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還沒有輕狂自傲到輸不起的地步,而面前強得不容置疑的存在,則是他蒙野發自內心想要追隨,想要追逐的存在。
黎箏白皙的面孔在胭紅的夕陽下一寸寸變黑,直到沉得逐漸靠近蒙野的膚色。
她忍不住抬手撐住了頭,嘴里無可奈何地吐出一聲嘆息:“這就是你將大家全都喊起來的原因?”
軍營外的小樹林里,整整齊齊地站著從左到右十二個人,除去黎箏和蒙野兩個當什長的,剩下的則是分派到他倆手底下的全部士兵。
包括年歲尚且還不大的小韓在內,蒙野隊伍里的人全都被喊道了黎箏面前。
從馬廄里牽出來的赤心站在黎箏邊上打了個響鼻,跟黎箏有幾天不見了,還是仍舊親昵十足的用頭去蹭黎箏的肩膀,試圖跟她討要一點上好的馬草來吃。
黎箏嘆了一口氣,伸出瓷白的掌將赤心的頭推離了一些。
這往日慣穿一身鮮艷紅衣的少年郎君此刻整個人都被包裹在深色的披風之中,而她唯一伸出來的那只手臂上,則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穿著鎧甲。
王翦將軍所帶領的駐扎在秦韓兩地之間的軍營不需要再經歷什么戰爭了,趙國侵略韓國的軍隊被打得節節退敗,早已從韓國的土地上全部撤離,而韓王也歸順秦國,王翦將軍麾下的部隊只需要接收一些韓國上供的物資,以及從韓國逃往秦國的貴族罷了。
也因為大伙兒都不需要戰斗,所以目前王翦將軍的軍營中,很少有將士會去穿又沉又悶的盔甲。
被喊來的大家神情各異地看著站在眾人前頭的新任長官。
穿上了盔甲,腰間掛著利劍,手中牽著馬,她整裝待發的就像是要立時趕去什么地方迎擊敵人一般。
“趙小將軍,你這是要去哪兒?”身為同一個隊伍里年紀最長的人,向來被眾人當做大哥的王蔚之第一個出聲問道。
其余人的目光全都鎖在黎箏一個人的身上,視線中滿是求知。
自從出了帳篷迎面遇上蒙野,黎箏的眉心幾乎沒有松開過,更別說現在攔著她的人數從一變成了十一。
“這些你們不用管····先回帳篷吧。”
她難得的板著張臉,心里做好了拿出官大一級壓死人的屬于長官的威嚴,勒令所有不肯回帳篷的人離開這里。
可在此發生之前,野狼少年再度攪局。
他伸長手臂攬了過來,在黎箏抵觸的視線下,依舊勾著她的背,往外走了兩步,將人帶離了眾人的包圍之外,開始說長官間的悄悄話:“事到如今,你要離開的事情也已經被大家知曉了,索性就別再推辭,不管去哪一條戰線,都把我們一并帶上吧!”
他說出了黎箏幾乎無法拒絕的理由:“我想,你的調令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到吧?就算到了那邊的戰場,你沒有調令又能如何?軍營會讓你進去嗎?還是由著你調兵遣將?這都不大可能吧?”
并不打算與對方說實話,黎箏剛要找個托詞,說自己根本不是要去哪一邊戰場,就看蒙野從懷里取出了一份調派信。
眉目俊朗的少年對著她勾唇一笑,連那張被太陽曬得碩黑的臉蛋都顯得有幾分明媚:“我就不一樣了,我手里的,可是正兒八經的調派信!”
看著那被蒙野捏在手里,來回晃蕩的信件,黎箏心頭就是一跳。
他所言不錯,軍營不是別的地方,不會因為知曉她是君王所封的萬戶侯就會給她三分面子,也不會在戰爭的危機關頭,因為她身份地位高而讓士兵們聽從她的指令。
凡事與軍權有所指染的東西,沒有君王的虎符、口諭或是親筆寫下的任命書,軍營里的士兵們一概不認。
縱使黎箏速度夠快,搶在李牧攻占肥下之前抵達軍營,但要力挽狂瀾,顛覆一個戰場的輸贏,沒有駐扎在肥下的士兵們的配合,單靠黎箏一人,顯然也是不行的。
“借我一用!”
面容比女人還要漂亮的戰裝少年伸手就要搶舉在面前的調令狀。
“若上頭怪罪起來,你直說是我強搶的便好,所有罪責,黎會一人承擔!”
第153章
離別在即, 于軍營外小樹林中從左到右站立的十個將士全都看一眼少一眼,分外珍惜地盯著那頭說悄悄話的兩人。
他們對黎箏受到咸陽朝堂上官員大臣的彈劾影響,到現在都不曾拿到君王下發的任命狀的事一無所知, 只以為少年已經順利接任,如今就要離開此處前往另一個地方。
一時間,所有人都感到了幾分不舍。
可站在森林那頭,竊竊私語的兩位長官大人卻出乎意料的動起了拳腳。
少年人修長的腿干在地上掃起了滾滾落葉, 抬起的拳掌擊斷了遮擋在面前的枝杈, 幾次交手的功夫,兩人對視的眼神間逐漸彌漫出了火藥的味道。
“將調派令給我!之后上頭會再給你補發一道的!”
回答她的是蒙野興奮的仿佛在冒光的雙眼和一下比一下更猛烈的攻勢。
又一次獲得對戰的機會,偷偷在私下里加練了好幾回的狼激動萬分, 他鋼鐵般堅硬的鬢毛根根直立,與他磅礴的戰意一般直沖著黎箏整個炸開。
黑皮長官連日來一有時間就纏在黎箏左右,只想與她再對練上幾招,可黎箏總是有著處理不完的事情, 從軍營外趕來找她的人也從未有過間斷,這么些日子,竟是不曾讓蒙野找到再次對決的時機。
以至于兩人這次的動手,就像是偷來似得甘甜,叫人極度不愿放過, 不到幾招的功夫,黑皮少年的情緒在喘息聲中攀到了激動的最高點。
“阿黎,你缺一份能讓軍營接受的調令狀,而我,則想跟自己的好兄弟們一并征戰沙場, 建功立業,封狼居胥!”
蒙野明白, 他若是自己帶著調令狀走人,他身后的這批好哥們好戰友,是決計帶不走的,如今他親自試過身手實力的黎箏要是也轉身走人,那這群好戰友們之后留給誰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戰場上刀劍無眼,王翦將軍又是秦國最強的戰將,他所帶領的軍隊必定不會永遠沒有仗打,到時,若是遇見個喜歡拿人當炮灰當肉墊的上司,他的這幫子兄弟們可就別說什么掙軍功回去給兒女傍身了,恐怕就連性命能不能全須全尾的留下,都是二說。
看著身前騰躍在空中,戰衣發絲皆都向上飄起一派英姿勃發的少年郎,蒙野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他自問看人的眼光不差,面前之人氣度不凡,滿身王侯將相的風采,端的是在淵潛龍,有朝一日便要騰飛九天!
蒙野覺得,此人或許就是他和戰友們互不分散,一并造下不世之功的機會!
對自己目前跟黎箏之間的身手差距有所了解,眼見著他就快要在對戰中落于下風,蒙野趕緊一個滑步撤出黎箏的攻擊范圍,高高舉起紙質的調令狀,用力地拉扯在兩手之間,口中帶著威脅地喊道:“不要再過來了!你再搶我就直接將這調令狀撕了!”
黎箏見他手下當真用力的將調令狀的邊緣撕開一個口子,疾如猛虎的動作霎時一滯,僵停在了原地。
“等等!”黎箏抬手,欲圖阻止他的動作:“調令狀事關重大,若是有所損壞,你也得受到重大懲罰!還不快停下!”
將黎箏的心理拿捏了個正準,野狼少年不由裂開了嘴,露出唇縫里銳利的尖牙:“想要我停下也可,只要阿黎同意將我們隊的所有人都帶去戰場即可!”
將所有人都帶去戰場!
這怎么行?
黎箏拳頭收攏,已可預見他們擅離職守,違逆軍令之后等待著的重罰。
她一人離開此處軍營,前往肥下便已是過失,若是將蒙野手下的這些人一并帶走,就更是將過失釀成大禍!
她自己還可以一人做事一人當,可將這么些人一并帶走,當他們面對更高一級的上司降下的責罰之時,又該如何?
“蒙什長尚還年輕,不知此事輕重,”黎箏終究是決定好好勸說蒙野,她轉向了左手尚還筆直站在森林口子上等待他們兩人的將士們,諄諄善誘道,“蒙什長若為將士的前程與未來著想,便不要做此毫不理智的事情。”
蒙野卻是沒有半點的動搖:“黎什長大可放心,蒙野心中數,只要什長答應將我們一并帶去,這張調令狀自然當仁不讓的歸您所有!”
無需黎箏多言,野狼少年憑借著自身的直覺就能知曉跟著誰能讓他們封王拜相,前途順遂。
見他的態度如此堅定,黎箏也不由得恍惚。
難道跟她兇險萬分的往肥下戰場上一闖,反而要好過他們老老實實地聽從軍令不受懲罰?
121乘熱打鐵地在黎箏態度猶疑之際,勸說了一把:“宿主大人,帶上他們一起吧!到了戰場,您會需要得力的助手的。”
小系統一直擔心著黎箏的安危和接下來要做的事,如果有能夠信任的人在身邊幫襯,當然是更好的事情:“您要逆轉一場戰爭的局勢,手底下的兵當然是越多越好。倘若到達了肥下,那邊軍營里的人不愿聽從您的調遣,那帶上這些人,您手底下好歹還有人能夠隨同您作戰!”
一聽他的話,黎箏心中的天平又是向著另一側傾倒了許多。
沒錯,如果戰爭情勢不妙,她可能還真的需要這隊將士。
略一沉默,女扮男裝的漂亮少年終究是抬眼問道:“蒙什長自己愿意跟黎一同前往便罷,但·····是否真的確定,隊伍里的所有人都沒有異議?”
野狼少年聽她話語有動搖的跡象,一時雙眼驚訝的微微睜大,心頭迎來了急促洶涌的喜悅:“這是當然!如若不信,問問便知!”
兩人重新回到了眾人身前,黎箏在前,蒙野在后,一如未來兩人具都身披紅色披風,身后率領一眼看不見頭的千軍萬馬,與敵對戰時的模樣。
而現如今,這一正一副兩位統帥,尚且還只是兩個什長,其中的副將蒙野,生怕事情猶未全然定下,謹慎地手持調令狀,遠遠墜在黎箏的尾巴后頭。
待到在眾人身前站定,他才清了清嗓子,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出來。
說明白了其中利害,面容堅毅,聲線冷硬的黑皮長官道:“此去不遠萬里,路上艱難險阻,面對的敵人如狼似虎,事后可能還要受到君王的責罰,但——我要說的是!這是一條能夠建功立業,當英雄,掙軍功的路!未來和前途,榮華和富貴,盛名和權勢也全都在這條荊棘之路上!各位,可愿隨我一同前往?”
黎箏掃了一眼眾人面色不一的臉龐,語氣溫和地道:“這不是條好走的路,利弊皆有,生死難定,還請大家好生考慮了再做決定,想去的留下,不想去的回王翦將軍的軍營,黎祝各位未來一片光明安好,絕對不會有半點阻攔!”
話音一落,眾人面面相覷,站位近左的兩人間竊竊私語,發出聽不清又喧囂于耳的喧嘩。
一顆年輕的心高高提起,蒙野屏著氣,緊張得看著議論紛紛的眾人。
他是想將所有人都帶走,可人生來長腳,只有自己能管得住自己,眾人的意愿如何,還要看他們自己。
向來默契,同出同進的雙生子之間爆發出了劇烈的爭吵。
“兄長,我得跟著老大和趙小將軍去打仗!我們兄弟二人向來與老大一同出生入死,何時有過分離?”
溫文爾雅的顧凈理眉頭緊皺,滿臉的不贊同:“不行,此事到底不同以往,你還是——”
兩人爭吵不斷,商議不出一個共同結果。
戰事吃緊,時間緊迫,黎箏沒有給他們太多的時間做抉擇。
她讓人分作兩隊,愿意跟著他們去的,站在左手這邊,不愿跟著他們離開的,站在右手這邊。
還以為她的舉動會讓她失去一大半士兵,但沒想到的是,所有人都選擇了留下,就連先前還吵個不停的雙胞胎和身尺沒多高的小韓都堅定的站在隊伍里。
一見黎箏吃驚地向他看來,小韓立時甜甜的露出一個微笑:“趙小將軍帶上小韓吧!小韓還能在路上給大家做吃食呢!”
“這,”
黎箏稍有遲疑,蒙野卻是見到所有人都愿意跟著,沒有任何一人肯離開,心頭開懷的像是
有絢爛的煙花整個炸開。
“好!帶上小韓一起走!”
黎箏看了他臉上感動混雜激昂的情緒一眼,多少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同身受。
她自也知道,這種生死追隨的事在人間究竟有多難得,掀了掀唇角,又克制的下壓了揚起的幅度,黎箏頷首高聲道:“今日既大家不棄,那么黎也絕不辜負大家的這份情意!往后,我們有功一起享,有肉一起吃!要是這離營之事上頭有任何責罰的,黎以萬戶侯的身份在此擔保,會一力承擔到底!不讓大家有任何的后顧之憂!”
蒙野口中喝出一聲“彩”!
他身為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竟在這般情境下,忍不住酸了鼻子,紅了眼眶,險些落下淚來。
一身健實肌肉的野狼少年轉過身,遮掩住自己的表情,卻見眼皮下伸來一只細白的手掌,攤平在他面前,往上抬了抬。
側頭看去,手的主人正是他想要追隨的少年。
蒙野啞著嗓子咳了一聲,用健壯的胳膊將這只手推開了些許,不自在地道:“我就是有點著涼,用不著擔心我。”
黎箏動作一頓,眼神怪異地看了他一眼,繼續抬著手在他面前。
蒙野看著她越發漂亮的眉眼,心里突地一軟。
黑皮野狼投降似得向她垂下高傲的頭顱,嘴里小聲地嘟囔著:“好吧好吧,我就是有點感動,所以眼睛酸什么的。”
“眼睛酸?”
“眼睛酸多閉上休息一會兒。”黎箏聽得一頭霧水,細白的手再次往前伸了伸,忍無可忍地提醒,“調令狀,你答應給我的調令狀,現在應該給我了吧。”
第154章
秦王政十四年, 秦國統一天下的野心不容再做任何遮掩,自認已然將秦國發展到最強時期的嬴政果斷地大臂一揮,派遣大將桓齮率三十萬大軍攻打趙國。
耗用了無數心力和物資, 將軍隊供養的兵強馬壯的優勢在這一刻淋漓精致的體現了出來,披盔戴甲,手持尖兵利器的秦國戰士們勢如猛虎吞山,一口氣連攻下了包括宜安在內的趙國九座城池, 直逼趙國都府, 趙王遷所在的地方——邯鄲。
可以說這個時候,威風了百年的戰國一霸之趙,也到了風燭殘年的時候了, 距離趙國的滅亡,也還只剩下那么最后的一口氣。
此刻,這世上也許無人能夠理解大將桓齮的心情,站在高高的山野上, 遙望著趙國長城后頭富麗堂皇的建筑,男人幽深的雙眼久久地凝視著北方。
只需再一戰,這個佇立了數百年之久的強國就要泯滅在他的手中,于世上消失得什么都不剩了。
他桓齮的名字將會永永遠遠,長長久久地撰寫在歷史的書本里, 讓所有人都知曉他所創下的戰績與功勞!
接連勝仗,極大的助長了他的信心,對于拿下趙國,桓齮的心中沒有任何憂慮,就仿佛這是一件理所當然又不值一提的事情, 他的靈魂跟隨著腦海中的思緒向外飄揚,一路來到了趙國身后, 距離秦國更為遙遠的地方,那里,有著他之后的對手,燕國、齊國,等到將這兩國一并收入囊中之后,大秦便統一了天下。
為了抵抗桓齮所帶領的這支即將架在脖子上的利劍,快要喘息不過來的趙王遷十萬火急的從北部邊防地區調來了跟匈奴人對戰的李牧。
李牧手中的軍隊,是他們趙國所剩下的最后一支尚還保留完整,有一戰之力的軍隊。
可以說,于匆忙間走馬上任,李牧十萬火急地回調之時,趙國已然山河破碎,社稷凋零,趙王遷甚至從頭到尾都不曾想過李牧能夠打贏所向披靡的秦軍,所做的一切都只為給趙國爭取一二喘息的余地,做出最后的抵死掙扎。
可手中拿著此世最爛的牌,回援的李牧卻沒有半點灰心喪氣之意。
縱使一代又一代的明君將秦國的實力推到了其余六國根本無法想象的地步,縱使秦國強盛的軍隊幾乎已經到達了“野戰天下第一”的程度,縱使趙國半數的城池都已歸入了秦國之手,只要有他李牧在,這趙國便守得!
“北部的戰士們隨我走!回援宜安!”
帶著所有用來跟北邊匈奴人對戰的將士們,日夜兼程地來到秦趙兩國對敵的最前線,隔著一條長河,李牧所代表的趙軍和桓齮所帶領的秦軍雙方各自駐扎營地。
“將軍,趙國臨陣換將!現在率領趙軍的是北邊的李牧!”
桓齮,李牧,對敵之時,兩人或許都聽過對方的大名,雖不曾有過交手,但對對方的戰斗風格都有所了解。
“李牧?”桓齮轉身,從鼻子里重重“哼”出一聲氣來,“擅守不擅攻之輩罷了!將他堵在河流另一邊,叫他不得過岸!”
這是桓齮對敵之策,在這勝負難料的戰場上,他所帶的軍隊已經連勝九場,不論敵人是誰,在桓齮的心里,焉有不勝之戰?
“將軍!秦軍在河岸另一邊駐扎了營地,若我方登舟過河,必然受到秦軍在岸上的攻擊,若想上岸,必會被守在岸上的秦軍戰士推下河岸,此戰難打至極,該如何是好?”
李牧才剛下馬,劈頭蓋臉地就聽到小兵傳來的情報,他人站定在地面上,移步轉身,面對所有六神無主的士兵,堅定有力的聲音像是要給全軍吃一顆定心丸:“不急,我們就駐扎在他們軍營對面的河岸上,不過河,不登岸,在河岸這頭修建堡壘,等著他們打過來!”
秦軍之強,他國軍隊向來無可匹敵,若要正面對戰,軍隊損失慘重不說,還屢戰屢敗,得不償失,是以,趙國從廉頗開始,就以守為策對戰秦國。
而李牧本人,可以說是將廉頗的守成本事發揮的最為精湛者!
“建堡壘?固守不出?連日叫陣從不應戰?”桓齮想也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如果說他們秦國擁有世間最鋒利的矛,那么趙國就擁有世間最堅硬的盾!
趙軍躲在他們建立起來的厚土壘后頭,秦軍想要攻破他們的戰線是無比的艱難,再者,如今兩軍駐扎在河岸兩邊,誰要過岸進攻都要吃足天時地利的虧。
“我們從秦國遠道而來,戰線拉得過于漫長,身后輜重運送吃力,若是跟他們耗上一些時日,所花費的金銀恐怕會是難以估計的數字。”
所耗費的天價銀錢是小,怕就怕物資運送到中途斷了,只留他們這些在前線作戰的將士們,沒有吃食沒有過冬寒衣的戰斗。
副官上前兩步,頭疼地問:“那該如何是好?”
桓齮點在輿圖上的手指劃向了另一個被他事先圈起的地點:“攻打肥下!我們以圍魏救趙之法,逼著李牧一軍從他們的烏龜殼里出來跟我們打!”
李牧身為趙國最好的戰將,有著深厚的與秦國、匈奴對戰的經驗,但桓齮同樣是善戰者,肚子里的兵法一茬又一茬,根本沒有束手無策的理!
他一拍桌子,對策瞬間就來了!
“是!將軍!”
火光耀耀,染得桌案上鋪展的輿圖一片緋紅之色,軍營帳篷里,沒有任何人懷疑桓齮定下的戰術。
所有人都有條不紊地執行著他的命令,彼此默契而無言的動作間,傳出了他們對大將桓齮濃厚的信任。
畢竟,在所有將士們的心里,桓齮是帶領他們贏得九場戰爭的將軍,是替他們秦國攻下九座城池的將軍,在這之后,他也會像之前一樣,帶領他們再次走向勝利!
“報!將軍!秦軍攻打肥下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李牧一樣,在國之將傾的時候還擁有著跟平時一樣的良好心態,有著滿滿的信心,耐心十足地守于一地跟秦軍耗時間的。
接連戰敗于秦的失利,使得前來通報軍情的將士身上籠罩著巨大的陰影和消極,他只覺得李牧將軍從北邊帶來的這支整個趙國唯一剩下戰斗力的軍隊,遲早也會步上其他將士們的后塵。
他們趙國,終究還是會被逼得丟棄了擅長的守壘之策,外出迎敵,再之后就是窮途末路,淪為亡國之人。
心頭沉重得像是壓著一座石山,將士感到快要無法喘息,但他還是道:“將軍,我們去救援肥下吧!”
救援肥下,似乎是眼下的唯一選擇。
身為鎮守國土的戰士,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坐看祖國江山繼續淪陷于他人手中。
救!好像是沒有任何爭議的決定。
而身為一軍之將,李牧依舊是軍營里最為坐的住的那個,他不為所動地坐在自己的坐席上,低沉的聲音如鐘鳴:“敵攻而我救,便是被人牽著鼻子走,在兵法上,這是最大的忌諱!如果我們救援肥下,我軍必敗于秦軍之手!”
此言一出,帳篷中立時只剩下幾道淺淺的呼吸聲,好半晌,沒人說得出話來。
過了小半天,才有人聲音微弱地道:“那,那該如何是好?”
李牧沒有任何遲疑,他道:“秦軍攻打肥下,于宜安這邊必定沒有留下多少人手,今天夜里,我們出壘過河,偷襲秦軍駐守在河對岸的營地,切斷他們的輜重!之后,戰場便是我軍的天下!”
李牧所言不錯,在這之后,他料定了桓齮所下的全部戰略計謀,根據秦軍的攻占心理作出了對應的迎敵方針,將所有來戰的秦軍一個不落的全部留在了趙國的土地上。
如果黎箏此刻在這里的話,就能知曉,趙國李牧大敗秦軍,屠殺三十萬將士的戰爭序幕,從此刻開始就要正式拉開了。
歷史從這一時點,全面倒向了李牧所在的軍隊,而秦國,則在這場名為“肥下之戰”的戰役里吃盡了苦頭,直至嬴政將王翦重新派上秦趙兩國的最前線,又向戰爭中投入了新的戰士,局勢才稍有緩和。
“宿主大人,來不及了!您要趕去肥下的話,時間上恐怕——”
黎箏原來的計劃是搶先趕去肥下,帶著桓齮所領的秦國大部隊返回宜安的戰場,可121經過系統精密的計算之后,發現他們帶著蒙野麾下的一應人馬趕去肥下,也是決計來不及的。
“等到我們趕到肥下的時候,事情估計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黎箏雙腿一夾馬腹,催趕著赤心跑得越發快了起來,她的頭發和披風都被吹佛得不斷向后飄揚,手中持著一根燃燒著的火把,卻也只能照亮自己周邊的少許路段,看著黑沉沉的像是要吞噬所有來者,如同巨獸之口的前路,黎箏狠狠皺了一下眉:“來不及了?”
按照黎箏的想法,這一回,她趕不過去也得趕!
哪怕肥下之戰僅留給她一個最后的尾聲呢?
也還是能救多少人便救多少人!
“宿主大人,趕去趙國肥下還不知要多久時間,但是,如果我們趕去宜安的話,或許還能趕上李牧襲擊營地的時候!”
黎箏深深吸了一口氣,手上使勁兒一勒赤心的韁繩,馭著馬兒轉身道:“全軍轉向!我們改道去宜安!”
第155章
青石磚瓦, 朱紅長柱,高高翹起的飛檐和站立于上的威武走獸,秦國章臺宮的精美與威嚴, 讓所有領過其風采的人都忍不住駐足長立,想要靜下心來,好生欣賞。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停下步子細細體會身邊美景建筑的余裕。
秦始皇所處的高臺大殿里,一個腳步飛快的隱宮手中持著剛從信鴿腳掌解下的信封, 大步跑進了殿內。
“王上!王上!宜安那邊來信了!”
說是宜安, 卻又并非是桓齮所率領的部隊寄回來的信,而是被困在了半路,直到目前都還未抵達宜安的精銳部隊所發的信件。
如果當初出發時, 這支部隊老老實實順著桓齮率領的三十萬將士的后勤部隊所留下的路線走,縱使所需的時間長上一些,到了如今,也該到達目的地了。
可為了縮短前行時間, 以最快的速度抵達戰場,嬴政派去的這支精銳部隊特意抄了小道,從各種荒山野嶺的小徑擇路。
他們有山翻山,遇河直渡,走的是兩點之間一條直線, 可半途又因人生地不熟的關系,在深山中迷了路。
如今時間馬上就要到“蜃樓仙人”所預言過的“趙國李牧坑殺三十萬將士”的時間點了,這支精銳部隊還是沒有抵達位于宜安的前線!
嬴政肅著一張冷臉,手從寬大的袖袍中伸出接過那輕薄的紙張,抖動著輕輕一展, 目光快速地從上頭劃過。
看清上頭足以將人氣得火冒三丈的內容,他抬了手, “砰”得一聲,就將一個青銅杯重重地掃落在地上。
“他們究竟在做什么!都已經什么時候了,居然還沒趕到宜安?”
據信上所述,精銳部隊被困在一座深山老林中,讓原本的路程硬生生又多耗進去好些天,盡管如今已重回正軌,但要趕到前線戰場的話,可能····只來得及給戰友們打掃一下戰場了。
可以說這一延誤,直接延誤了三十萬將士的性命!
為了挽救預言中會死亡的三十萬將士,嬴政特意派了這支精銳部隊,給了他們最好的馬匹、糧草和裝備,要的就是他們帶著最新的情報和命令,改變“蜃樓仙人”的預言。
他對他們抱以了最大的期望,可是他們都做了什么?
看著寥寥幾字的信件,君王氣得捂住胸口,整個人都在搖晃,勃然大怒都不足以說明他的心情。
精銳部隊人快要到前線了,結果居然在趙國的某個山林里迷路了?
三十萬將士們的性命,就栽在這“迷路”兩個字上了。
再說說率領大軍的桓齮那邊,精銳部隊眼看自己被陌生的森林和山谷所耽誤,無法按照嬴政要求的指定時間抵達宜安,便又同樣將所有的期望都給予了攜著嬴政親筆書信的信鴿。
這生了雙翅膀,能從天路行走的信鴿半點不受陸地森林山谷的影響,來去自如的將信件送到了桓齮的手中。
但新的問題又誕生了。
才剛贏下九場戰役的桓齮此刻正是最為意氣風發,對自己信心十足的時候,如何能夠接受旁人越過自己,對他親自戰出來的局面指手畫腳?
在他的眼里,嬴政就是位鮮少上戰場打仗,并且還在信中格外語焉不詳的君王。
想他身在戰場,要打贏一場戰役是多么的不容易,這瞬息萬變的局勢,每一刻,都與之前截然不同,君王的命令從遙遠的咸陽傳到趙國宜安戰場,又過了多長時間?
等到信鴿將指令送來,這對策也早已成了過時的,不適宜運用的東西了。
聽從命令是不會聽從命令的,在他的心里,反正只要在最后能將勝利帶回給君王,那么論功行賞,賞罰分明的嬴政自然也不會對他這個秦國的大功臣有什么意見。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既然君王讓他帶領這支軍隊打仗,那行兵作戰之時,應該使用什么樣的戰略計謀當然也應該由他來決定,否則的話,還不如換個人來指揮呢。
一把燒了傳遞過來的信件,又吃了飛來傳信的鴿子,桓齮只當自己從來沒有看見過君王不允許他離開宜安,前往其他地方作戰的命令。
在精銳部隊這邊上報給嬴政的信件內,寫的就是桓齮將軍沒有任何回應,并不曾遵照君王所下的指令行事。
嬴政尚且來不及發作,就聽另一聲呼喚伴著極快的腳步聲到了耳邊。
“王上!王上!桓齮將軍他,桓齮將軍他前往肥下了!”
一旦沒有將桓齮攔在宜安,接下來的事情就會如同于預言里的那樣一發不可收拾!
心中“咯噔”一聲,胸膛急劇起伏,嬴政低垂著頭,感到眼前一陣暈眩。
事情終究是走向了眾人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趙高走過來扶住了他的身體,轉頭向著殿堂外頭大喊:“奉常(太醫)!快宣奉常!”
嬴政被眾人擁簇著坐了下來,瓷白的手指抵著太陽穴一陣揉動。
桓齮的決策仍舊跟預言中所做的一模一樣,還是前往了肥下,而在這之后···三十萬大軍·····
這是今天聽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了。
如此多的兵力的損失,實在是讓這位君王感到難以接受。
大殿外,諾大的章臺宮中幾道身影匆忙地趕來,少年人修長的腿頻繁的更替,將漫長的宮中道路縮短成腳下幾個跨步的距離。
一只溫暖的手越過眾人,握住了嬴政,給予他包含力量的支撐。
嬴政抿著唇,臉上的表情是說不出的煩悶,他抬起頭:“奉常來了?”
入眼的卻并非宮中的那幾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而是個隨著年齡的增長,生得越發俊美的少年。
同樣穿著玄黑衣袍,身量日益變高,骨架子也逐漸變寬的少年人輕皺著眉眼,視線落在了嬴政的臉上,口中喚了一聲“父王”。
“原是你來了,”嬴政想要站起,示意自己的身體無恙,“不必擔心,寡人無事。”
只要足夠堅強,不論面對什么樣的噩耗,人總是能夠挺過來的,但扶蘇并不想看著自己的父親強裝出波瀾不驚的樣子。
而給予安慰,傳遞力量則是他最應該做的事。
將總是為江山事物所辛勞疲憊的君王按到椅子上,扶蘇又喚了第二聲“父王”,他抓著嬴政的手,說出了一天中最好的消息,“阿黎她離開了王翦將軍的軍營,帶著蒙恬將軍的兒子,蒙野所在的部隊連夜趕往了宜安。”
這算是一個好消息嗎?
可能在如此岌岌可危的情況下,算是一個好消息了。
原本有氣無力地即將接受秦國馬上就要損失三十萬軍隊的嬴政霍然抬頭,手不自覺的用力抓緊:“什么?你說什么?”
“趙黎她帶著人,趕去宜安了?”
點點希望從眼底升起,就像是浮上水面的救命稻草般被抓在了手里。
君王猛然起身,在殿內走了幾個來回,待那點子看到事情峰回路轉的希望重新冷靜下來后,又站定問道:“她從原先的韓國那邊過去,能來得及?”
扶蘇繃著臉,壓著心底對少女的各種擔憂,說出了根據基本事實作出的理性推斷:“她騎著能夠贏過盜倜的千里馬,身邊也沒有什么累贅繁多的人手,僅有蒙野的一隊人馬。所以——”
“所以她很有可能趕得上這場戰役!”
嬴政這才不再抑制心底的喜悅,連帶著英俊的臉上也顯露出了些許喜色。
當然,經過桓齮和派出的精銳部隊兩相失利的事情,他對這場戰事的態度也并沒有特別樂觀,更何況:“還有一個問題,她身邊只帶了那么丁點人,如何反敗為勝?”
整個秦國最為尊崇的父子面面相覷。
嬴政這句話,與其說是在問扶蘇,不如說是在問他自己。
這么點人手,幾乎就是杯水車薪,于一場浩瀚宏達,兩軍對戰的人數面來到了幾十多萬起步的征戰來說,根本就與螳臂當車無異!
趙黎,還有她所帶領的那個十人小隊,當真能夠在這次的戰爭中取得勝利?
扶蘇深深吸了一口氣。
嬴政的問題同樣觸動到了他心底深處所藏著的擔憂,如果少女不能贏下這場戰役的話,說不定,連帶著她年輕的生命都要一并賠進去。
眼前浮現昔日兩人和樂融融,共處一堂的畫面,一柄冰冷無情的兵器卻徒然伸出,狠狠揮下,將兩人站立的地方斬斷分割成兩塊。
本該讓人覺得溫馨的畫面由此變得殘破灰冷,扶蘇仍舊站在陽光肆意,遠離硝煙的窗臺旁,而少女卻已然來到了危機四伏,兇險萬分的閻羅地獄。
扶蘇知曉,他們兩人,稍有不慎,便是陰陽相隔——
雙拳驟然握緊,少年閉了閉眼,回答嬴政的聲線啞然:“兒臣,選擇相信她。”
相信她,能像之前贏下一場又一場的比賽那樣,化腐朽為神奇的贏下這場戰役。
相信她,能夠保下秦國三十萬將士的性命,將勝利帶給秦國。
相信她似乎是現在唯一的選擇····黎箏,已經是秦國最后的希望了。
嬴政長長嘆了一口氣:“寡人也相信她!”
肥下、宜安之間的戰場
李牧軍隊趁著桓齮帶著大部隊圍攻肥下,駐扎于宜安的營地中僅剩下小部分兵力,連夜偷襲了秦國位于宜安的領地。
這一偷襲,直接偷襲斷了桓齮部隊的后勤糧草和武器、醫藥、寒衣等重要軍事物資的運送,并將秦國三十萬兵馬硬生生阻隔于趙國境內,使得他們回頭見不到自己的祖國,前進也到不了敵人的老本營,就這么上不上下不下的被圍困在中間,直至迎來死亡。
也得利于李牧再一次猜中了桓齮的計謀,他料定秦軍必然會率軍回擊,特意派兵力于桓齮軍隊回程的兩翼之地,利用兩面夾擊的優勢,將秦軍打得節節敗退。
大勢已去,桓齮沒有半點戰敗殉國的傲骨和氣節,在知曉己方部隊沒有任何嬴面之后,他立時下達命令讓軍隊繼續前行戰斗,暗地里則改頭換面,隱蔽小心的從戰場上逃離,向著燕國的方向而去。
這下,三十萬將士當真群龍無首,如聚攏在一起的烏合之眾般戰斗力驟減了。
第156章
宜安戰場
天蒙蒙亮, 若有似無的微薄光線從云層的縫隙間透出,構成了半明半暗的臟兮兮的灰質色彩。
沒有人會想在這種極低程度的光照度下辦事,不論是勞作亦或是其他, 但很多時候,辦事的時間并不由人自由挑選。
山路崎嶇,走在上面硌得人腳疼,反倒是身邊小跑著的馬匹, 一雙雙蹄子上都穿上了鐵質的馬蹄。
說起這鐵打的馬蹄, 士兵就想起那位遠在咸陽,年紀輕輕就當上了萬戶的少年英才,他曾經在咸陽的街道上, 遠遠地看見過那位英姿勃發的少年人一眼。
腦中的思緒還來不及勾勒出那人眉目如畫的樣貌,耳邊便傳來一聲爆響。
“敵——襲——!”
所行走的山體開始震動,記憶中美好的事物被眼前爆發的戰爭所替代,軍隊兩側的小山坡上有如海浪潮水般的地方士兵沖了下來, 殘酷的味道從噴灑的血肉中散發了出來。
“我們被埋伏了!”
巨大的混亂里,不知是誰口中叫喊著這樣的話語。
將士腦袋悶痛,忙碌地將自己投入到廝殺當中。
顯然趙將李牧提前預料到了他們會中途返回救援宜安的舉動,特意在對他們有利的作戰地勢上埋伏了起來,在這種情況下, 秦軍幾乎是以數倍于敵人的損傷在持續這場作戰,而頹勢也很快就顯現了出來。
作為兵強馬壯,所向披靡的一方,將士已經不知道他們所在的部隊有多久不曾在戰場上落入下方了。
可局勢還是不如人所愿的向著糟糕的事態演變。
他們要輸了!
將士再明確不過的升起了這個念頭。
另一邊的趙軍這頭已然成竹在胸地要拿下這場勝利了。
在距離廝殺的血腥戰場稍遠一些的山頂,趙軍的司令臺幾乎都站在這個可以將下方戰事盡收眼簾的地方, 每一多看兩眼,臉上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王只不過叫他們守住宜安之后的土地罷了, 可他們卻能將所有秦軍全部殲滅!
就連宜安那些落入秦軍口袋的地方也能收復回來!
這將是多么大的功勞和戰績!
回去邯鄲之后,又該是如何的臉上有光!
在這群人之中,唯一沒有提前享受戰果,還在為這場正在發生的戰爭費神苦思的人是李牧。
他還在觀察秦軍與想象中不同的迎敵方針。
“他們——”李牧凝神看著敵方的陣型,以他毒辣的眼神不難發現秦軍的隊形已然散亂,幾次組織起來的突破陣形的時機也十分的不恰,他有些遲疑的道,“他們這是···沒有人指揮?”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他的心里幾乎快要成型,而就像是為了證實他的想法,一個小兵沖到了他的面前,大聲道:“報!將軍!小的剛剛看到秦軍將領桓齮偷偷從秦軍后方溜走了!”
“溜走?”
那位在先前還很值得人敬佩的對手瞬間變成了個受人鄙夷的對象。
李牧面上閃過一絲厭惡。
他自己一生忠君愛國,對待手下的士兵也從來親如己出,絕做不出這種在戰敗時刻丟下自方士兵的舉動,此刻就更是嫌惡這種臨陣逃跑的家伙。
但這又確實是對他們有利的事情。
李牧視線冰冷地瞟了一眼小兵指向的,那個面朝著燕國的方向,聲音寒冷的像是一位降臨人世的死神:“沖下方的軍隊里喊,“桓齮已死”讓剩下的秦軍全部投降。”
命令被很快地執行了下去,跟李牧所料的不錯,秦軍部隊一聽見“桓齮已死”的消息,馬上就自亂陣腳了起來。
“將軍、將軍死了?”
有為數不少的士兵回頭去看他們想象中應該存在的那個身影。
那個身影披鎧執槍,英勇殺敵,只一人就足以應對好些個敵軍,他、他應該極為明顯才是!
在士兵們的心里,桓齮身邊一定圍繞著好些軍中好手跟他一起浴血奮戰,好保護這位軍中職位最高的存在,讓他不至于有事。
可、可為什么一眼掃遍戰場,都找不到那個按理來說十分顯眼的存在?
“將軍、將軍被殺了?”
士兵們心中,曾經堅固不摧的精神信仰在這一刻轟地一聲,瞬間倒塌了。
幾匹敵軍的戰馬飛快的疾馳過他們的身邊,帶起刮得人生疼的風。
可敵軍也并非為了戰斗,只是要將這消息傳遞到所有人的耳中“桓齮已死!投降不殺!”
“桓齮已死!投降不殺!”
降,還是不降?
抬眼,目之所及沒有任何一處是與祖國家鄉相似的土地,喘息,沒有任何一口空氣是跟祖國家鄉一樣的氣味,在遠離國土的異國作戰,將士們深知自己此刻距離大秦是多么的遙遠,而死在這里,他們就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親人和熟悉的故土了。
“戰——!我看哪個敢降!都給我死戰!”
趙軍呈兩面夾擊之勢將秦軍死死包圍在中間,一眼望去,不見前路,重要的后勤輜重也被盡數切斷,而思念的祖國同樣在敵人身后的方位,被黑壓壓的軍隊遮擋得嚴實。
大勢已去!大勢已去啊!
秦軍將士們眼一閉,心一橫,在自知沒有突破敵軍包圍可能的情況下,決定死斗!
到了這一刻,他們也不愿給秦國丟臉!
“戰——!”
這是猶如困獸般的死斗,奮力揮舞著手中槍戈,將士們并非鐵打的身軀逐漸疲憊,胳膊酸得像是要再也抬不起來,心中想著故土上思念過千百遍的親人的臉龐在征戰的縫隙間被珍惜的拿出又小心地藏起,就這么短暫的走神間,新鮮濕熱的血液噴灑在了臉上,眼睛瞬間酸澀濕漉地不知道是被濺上了血花,還是在默默流淚,看著昔日的戰友在身邊一個個死去,將士們心中的悲哀還是攀升到了頂端。
他們嘶吼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戰——!戰——啊——!”
逼迫著自己不去想事情是否還能有任何轉機,拼命屏蔽內心生出任何微茫的希望,不去期待上蒼是否能夠落下什么垂憐,又或是突然從天而降一個救世主,不!沒有!什么都沒有!
生出希望之后再失望才是最為痛苦殘忍的事情,而在這絕境之中,將士們也逼迫著自己不去幻想什么突然乍現的生機。
可是屬于他們的生機,卻又不期而至了!
明明,那是他們連想象都不敢想象的事物!
陡峭的山坡之上,一隊陌生的士兵狼入羊群般地沖了下來,所到之處一片砍殺與哀嚎,若是沒有看錯,他們身上確實穿著趙國軍隊的鎧甲,可屠刀下的亡靈卻也都是趙國對他們毫無防備的戰友。
這、這是怎么一回事?
隨著這群陌生的將士們的接近,士兵又聽到他們嘴里似乎高喊著什么。
他們喊:“秦國趙黎已至!奉秦王之命,接手軍隊!”
“秦國趙黎已至!奉秦王之命,接手軍隊!”
“秦國趙黎已至!奉秦王之命,接手軍隊!”
如同之前穿梭在軍隊中的趙國士兵一般,這支切瓜砍菜般于眨眼間宰殺了一批趙國士兵的人馬將消息瞬間帶給了戰場上所有的秦軍,立時掀起了一陣嘩然。
趙黎!秦國趙黎!
誰不知道她的大名!
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萬戶侯!用策如神,擅長將兵法運用于象棋之中的棋圣!
別說秦軍這頭的戰士們都知曉黎箏的存在,就連趙國的士兵們聽了這么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都要手下的動作停滯上片刻。
鼎鼎大名,開遍七國的鄒氏商鋪就是這位神童白手起家的成果,在此之前,只聽說齊國鄒氏在鄒忌丞相之后子嗣不豐,而發展到這位神童之前,更是整個世家都快要落寞了,如今卻又被她一人重振起來,轉眼就成了遍地開花結果的模樣!
現下更是各國都在傳她神仙下凡,在天上的身份背景貴不可言!
家家戶戶的誰人不說生子當生趙萬戶啊?
簡簡單單的趙黎兩字一出,竟是使得趙國軍心不穩,士兵臉上也出現慌亂的神色,就是□□馬匹都受人影響,止不住地恐慌地嘶鳴起來。
秦軍則喜不自勝地露出得救的欣喜模樣,他們個個抬頭張望,眼睛不住地在那隊于危急時刻到來的戰士身上掃動。
“趙萬戶?趙萬戶來了?”
另一個士兵也喜出望外地道:“叫什么萬戶,如今要叫將軍!”
將士四處張望,想要看到那個能振奮人心的存在:“將軍、趙將軍她在哪兒呢?”
“我在這兒!”
所有人齊刷刷地抬頭,往那個聲音的來源處望去。
就像是為了能讓人一眼看到似得,那個身披大紅披風,分外搶眼的少年人站在山頂尖上,她身上沒有穿什么趙國軍隊的衣服,而是一身明顯的秦軍黑色鎧甲,手中持著一面巨大的秦軍旗幟,不住地揮舞著。
在發現她的瞬間,趙國軍隊中無數個弓箭手搭弓拉弦,將手中箭尖磨得鋒利的箭矢向她射去,“刷”得一聲,天空中出現了遮天蔽日的一片箭雨,全都朝著趙黎所在的方位而去,誓要將那個少年人的性命留下。
不——!
才剛擁有了新的統帥的秦國軍隊的心立時高高地吊了起來,他們瞳孔緊縮成一點,喉嚨里差點沒有喘上氣來。
視野中,那密集到不剩一絲逃避余地的箭雨下,又哪里能活下人一條命來?
第157章
此刻, 他們秦國如同救星般趕來的將士趙黎正獨自面對著絲毫不輸于千軍萬馬的利箭。
遮天蔽日的箭雨疾馳而下,一支支打磨得銀亮鋒利的箭頭全都對準了少年所在的位置,夾帶著千鈞之力狠狠慣下。
沒有人能夠從腦海中想象出她全身而退的模樣, 這凌厲的攻勢足以讓一只擁有九條命的貓也當場迎來死亡在瞬息間被射成一只渾身是刺的刺猬,更何況,這位第一次上戰場的新手將領,身邊還什么人、盾牌都沒帶, 手中只有一面秦軍的旗幟在, 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逃脫——
“趙小將軍!快躲!”
黎箏一抬頭,那些急馳而來的箭雨已然近的要挨著她的皮膚了, 一支支一箭箭具都直逼她身上的致命部位,事態在瞬息間緊迫到了容不得人再多喘息、思考的地步。
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黎箏手上動作沒有絲毫遲疑,她一把扯下身上長而厚的紅色披風, 往秦軍黑色旗幟上一兜,揮舞著旗桿用披風裹住那些直侵到她身周的箭矢。
“欻欻歘”
所有沒挨著她身周的箭矢瞬間狠扎入地面,深得只露出一個短短的箭羽,沿著她的腳邊和人身在地面上留出了一個人形的空缺來。
才剛抵擋住最為兇險的一波攻擊,人還未喘上一口氣, 第二波藏在前一次后頭箭矢,又緊跟而至。
腳步跳躍著后撤,黎箏立時甩開披風,將前一次包裹著的長箭全部掃落,又用手中旗棍擊落幾根后至的箭矢, 將其遠遠打飛出去。
險之又險地避過敵方攻勢的黎箏鼻尖凝出了一片汗水。
這些攻擊她的弓箭手當真是好生的老辣!
即便是她自己出手射擊敵人,實則也不過達到如此地步罷了。
第一波的攻擊都已經如此兇險了, 在幾乎所有人都默認她會死于這波箭雨之下的時候,竟還有人故意放緩了攻擊節奏,以慢上兩拍的節奏,在第一波跟第二波箭矢之間又藏了一次攻擊。
若是黎箏沒能發現這一點,又或者動作遲鈍,來不及在掃空了第一波箭雨的情況下反手回來擊落這故意落后一拍,藏在其他箭矢之后的進攻,那必會被此人的心計所算計了個正準,死于此人之手。
只可惜,黎箏自己也是個資深的弓箭手。
在射出第一支箭后,緊追而上射出第二支箭,以同樣的弧線和箭支,使得第二箭的箭支、箭羽在敵方的視覺上全部重疊與第一支箭,而后再射出速度最快的第三支后發先至的追命箭!
如此一套流程下來,幾乎沒有幾個能夠從她手心里逃出去的人。
所以在應對之時,黎箏也提前留了個心眼,防的就是世上有跟她一樣的人存在,如今再看,這防備心還當真是再多兩個都不為過!
手中旗桿舞得虎虎生風,急速的旋轉使得它看上去像是一面厚實的盾牌,飛矢撞在上頭“噼里啪啦”地發出聲響,偶有力道特別重的攻擊,讓黎箏揮舞的手停頓上兩下。
能將她逼到這個程度,趙軍隊伍里,一定有實力極強的弓手在!
不給自己留下一時片刻的休息,緊繃著心神的黎箏眼睛越過重重利箭組成的雨幕,追根溯源地找尋那個發出重攻的弓箭手。
當看到身周嚴嚴實實的包裹著猬甲的人再次從背后的箭簍中取出一根長箭,手上搭弓拉弦的速度也半點不慢地再次向她射來一箭,黎箏眼中立時爆出一道戾芒。
她一邊抵擋著攻擊,一邊身形迅速地朝著山下沖去——只要到達兩方混戰的中心,弓箭手們便要投鼠忌器,不敢于人群中隨意放矢,以防傷著隊友。
猛虎下山般地沖進了人群,頭頂上飛流不歇的箭矢果然如她所料的停了下來。
不必再揮舞旗幟抵擋,黎箏想也不想的一桿刺入離她最近的趙軍士兵的喉嚨,搶過他身下的馬匹和背后的弓箭,再翻身上馬,用伏低的身體死死壓制下了臨場換主的馬匹的驚動。
搶來的馬匹是個好物不說,手中有了長弓,她更是如魚得水得從披風上拔下一支箭矢,張開弓就射向先前不斷朝她發出攻擊的弓箭手。
“歘”得一聲,快到幾乎要看不見影子的長箭穿過重重人群,準確無比的射中了對方的眉心。
人的意識從有到無,原本還拉扯在韁繩上的手緩緩失去力道,從馬匹上倒了下去。
趙國將士們起先還以為這位年輕的將士本領不到家,拉弓搭弦的起勢動作漂亮順眼,箭矢的準頭卻完全不行,根本射不中一個人,只因為隨手搶到了長弓,才順手用了兩下。
可等到有轉頭去看的人冷冷抽了一口涼氣之后,他們才后知后覺地一并回了頭。
只見那射往層層疊疊的人影之后的長箭竟是飛了這么遠的距離都還沒有落下,那箭矢之上甚至肉眼可見地看到猶有余力。
心頭一跳,幾乎所有人的心底都升起了一個問題,她不像是在放空箭,可是,她到底在射誰?
視線在人群中探索,幾個眼里不好的將士已然感受到了吃力。
而于箭矢飛馳的必經之路上,一個遙遠的快要面目模糊的人,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的轉過了頭。
連反應都來不及反應,他的身子只往外偏斜了那么一點,就立時被箭矢追擊而至,正中眉心。
嘈雜的戰場忽然安靜了下來,所有看到這一幕的趙軍將士都為這一瞬息間斃命敵人的高超箭術而噤若寒蟬,心底泛涼。
這么遠的距離,她射出一箭竟是輕輕松松,半點沒有吃力的樣子!
再來,受擊者已是軍中的好手,既然連他都閃避不開,若是方才的人換做自己,此刻也必然如他一樣中箭身亡。
明明是好些個趙軍團團包圍住了黎箏,現在卻仿佛是只黎箏一人就足以威脅到他們全部的性命,這幾個心頭慌張,與少年對視一眼都要被她身上爆發出來的血液般凝稠的戾氣給嚇到的士兵們努力地不讓自己露出怯弱的神色,可即便如此,手中的刀劍卻還是握不穩地一被黎箏進攻就驀地飛了出去。
身形單薄的少年人駕著馬匹,擊殺了幾個圍剿她的士兵,整個人面容冷淡,不為生命去留所動地沖出了包圍。
她一邊首當其沖的朝著敵方將領的方向沖鋒,一邊高聲呼喊道:“全軍聽令!排出錐形陣列!”
錐形陣列!
桓齮所留下的將士們也都并非草包,甫一聽黎箏所用的戰術,眼中便光彩連連地閃過一陣欣賞,只覺盛名之下果然沒有虛士!
現下他們被敵人從兩翼包抄,所需的就是這“錐形陣列”!
錐形陣列,實為春秋時期被世人稱為兵圣的孫臏所創造的兵法。
其陣列特點為隊形如錐,選擇敵方的一個薄弱點,深深嵌入對方軍隊后突破所用戰術。
先前于桓齮離開之后,秦國將領也思考過是否要采用這個戰術,但苦于采用這個戰術還有兩個難點而沒有采用。
這兩個難點,一是非本領高超,神武強大的將士不得帶領軍隊;二是非強悍無比的前鋒所組成的精銳部隊不得采用。
將領自覺一、二點都沒有滿足,所以棄此法而不用,改與眾將士一并死戰。
黎箏卻是理所當然的選擇了這個戰術,心下沒有半點猶疑之處!
如果她還不能稱作強橫無匹的將領,那世間或許也沒人配用這“強橫無匹”四個字了!
唯一需要費心的,則是找出秦軍戰士之中能夠勝任突襲前鋒的戰士。
“全軍聽令!排出錐形陣列!”
作為所有秦軍的主心骨,黎箏口中話語一出,戰場上立時有漫山遍野的秦軍從口中喊出回應。
齊刷刷地“唯”不約而同的在戰場上空爆響,那股信念和凝聚力在此刻從眾人心中彌漫了出來匯聚到了一起,直把正在與他們對打的趙軍戰士們嚇得心中一突。
站在山峰上時刻注意著下方局勢的李牧顯然意識到了戰況的不對,原本看到黎箏來接手這只已經被打得丟盔棄甲的軍隊,他心中還很是不以為意,覺得頹相一露的戰爭絕不可能被這么幾個人所影響、逆轉。
可現下的情形卻又全是超出他預料的發展!
收到了黎箏的號令,戰場上的所有秦軍都瘋了似得拼了命的往戰友身邊匯聚,而在找到了主心骨之后,他們身上的精神面貌瞬間為之一變,趙軍根本無法將這群鐵了心要聽從命令匯聚到一起的人阻攔下來。
沒一會兒,身邊就多了很是一群戰士的黎箏回頭一看,只見這些將士們身上各個掛彩,每人身上都有著不少的傷口,看起來已然遍體鱗傷,可眼睛卻都亮得驚人。
尤其是在注視著她的時候,一種無聲的力量與信念通過這種注視默默地專遞了過來。
黎箏透過他們臉上的血污打量著他們的面容,想要用自己的記憶記錄下他們的容顏,她也高聲的為他們英勇的行為作出嘉獎:“做得好!我的戰士們,勝敗乃兵家常事!先前的失利只能代表一時!而現在!我們要狠狠地從敵方手里把這些失利全部都奪回來!”
“來到我身邊的你們已經不是過去的自己了!現在諸位都是從刀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戰士!敵人!戰爭!死亡!我們都不怕!怕只怕怯懦!失敗!沒有勇氣!現在,我需要一支能夠跟隨我沖鋒突襲的精銳小隊!誰對自己的身手有信心,愿意當這個前鋒?”
黎箏想要的錐形陣列對帶隊將領和突襲前鋒的要求十分的高,善于馭馬是一回事,在對抗性上十分之強的身手上也有硬性要求。
“我!我能勝任!”
沒有讓場面冷下來,才殺了一圈,情緒正在興頭上的少年搶在了不少躍躍欲試的將士們的前頭道。
這是一個黑袍小將,他同樣剛突出了敵軍的圍剿不久,此刻策馬來到黎箏身側,與她對視的雙眼中流露一絲默契。
正是跟著黎箏一同到來,脫下了趙國軍隊戰袍沒多久的蒙野。
他冷峻的臉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滿身不容人質疑的氣度與自信:“我!我能完美的勝任這個前鋒的位置!”
第158章
喘息, 喘息。
伴隨著耳鳴,戰士的腦袋疼地嗡嗡響。
他身子搖晃,幾乎要站不住腳, 有限的視野也在汗水、血水的影響下變得模糊不清,顯然,他的狀態已經差到一個限度了,可當敵人朝著他撲過來的時候, 他還是下意識的一個前刺, 將對方的生命結束于兵器之下。
抬頭看了看天,這恐怕是戰士所經歷過的最為漫長的一個清晨,從晨光熹微到太陽整個躍出天際, 它所照耀下的這方世界,已經不知經歷過多少次征戰了。
喘息,喘息。
喉嚨干澀到無法吞咽,身手出色的戰士仍然堅持在這場看不到頭的戰役之中。
他是少數幾個親眼目睹了桓齮逃走的將士。
那位統帥并非是被敵人所斬殺了, 而是自己先一步感到了恐慌,像個膽小鬼一樣地丟棄了他麾下的大軍,從不為人注意的地方偷偷溜走了!
戰士臉上出現了扭曲的,厭惡的,帶著憎恨的表情。
因為桓齮的舉動, 他們這支本是訓練有素的軍隊,變成了群龍無首的存在,從原來的還有一戰之力變成了任人宰殺的羔羊!
戰士無法欺騙自己,除了死死的將桓齮逃走的消息隱瞞下來,不讓其他更多的將士知曉, 以防軍心大變之外,他又深深地知曉自己所在的部隊已經遭到了將領的丟棄!
他們在無法看到祖國的土地上, 在自己的呼喚聲無法讓親人聽見的異國,被自己所信仰,所崇拜的將士拋棄了!
想到這里,戰士手中的長矛突然不似過往的那樣兇猛了,他手上的力道也莫名的減少了幾分。
不該是這樣的——
戰士額頭上的汗珠滑落眼眶,在嚴重的不適感下,閉了下眼睛。
為了自己的生機,他在桓齮走后,本應該更加努力地廝殺才是,可身體、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先他這個意志的主人一步開始更加明顯地沮喪了。
這是漫無目的的征戰,每一次殺戮都僅僅只是將自己的生命延長一些而已,戰役的終點同樣也是生命的終點,對于已經放棄勝利的他來說,漫長的就像是——
心間的煩躁到達頂峰,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這場戰役的士兵微微放下了手中的矛,這么點幅度的偏移,已經能夠讓對面與他戰斗的將士找到破綻,狠狠將手中的兵器刺入士兵身體的致命點,一擊斃命!
士兵提前一步合上了眼,迎接即將到來的死亡。
可就像是要從死神手下將他奪回,一道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秦國趙黎已至!奉秦王之命,接手軍隊!”
接手軍隊!
他們、他們明明已經被拋棄了!
被最為信賴,想要一直跟隨的對象拋棄了!
那個曾經凝聚著他們眾心所向的存在,在判斷不可能領導他們取得勝利之后,沒有絲毫遲疑的將他們當做棄子,丟下了!
可是,居然還有愿意接手他們這支軍隊的存在嗎?
秦王、他們秦國的王還在掛念著他們的生死,往這里派了一個能夠左右秦國未來的閃耀之星到這遙遠的異國來救援他們嗎?
差點想要放棄,去迎接死亡的士兵不敢置信的驟然睜眼,面對著已經逼近得快要直直刺入他咽喉的冰冷長戈,他毫不遲疑地依從了自己的戰斗天賦,身子狠狠往后一彎,避開致命攻擊的同時,手中鋒利無匹的長矛往敵人的胸腔中重重一捅。
戰斗、斬殺敵人對戰士來說幾乎是吃飯喝水一般簡單的事情,即便是將廝殺的先機讓到了對方的手里,他也依舊在想要活下來的瞬息間以眨個眼的功夫解決了對方的生命。
死掉的尸體被戰士隨意的推開,扔倒在地面上,他極為迫切的轉頭,看向說出那句能夠拯救他心靈的話語的人,那位不遠萬里趕來救援他們的人,那位在秦國大名鼎鼎,舉足輕重的趙黎——她是否真的存在于這個危險四伏的戰場上才是對戰士更為重要的事情。
“我在這里!”
高聲宣布自己的所在,將敵人的視線、炮火和攻擊全部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是一件極度危險,不理智的事情,但戰士卻由衷地感謝著她的舉動。
感謝上蒼!讓他真的看見有這樣不惜以身犯險的存在!
他甚至沒有任何思索,第一反應就是從距離自己最近的敵方騎兵身下搶了一匹戰馬過來,他跨上它急速地穿過龐大的戰場,飛馳的箭矢一般朝著那位他心中的救世主身邊趕去。
黎箏的出現已然決定了她自身存在的意義,她是他們秦軍的精神支柱,是他們戰斗下去的全部希望!
哪怕她對什么行兵打仗的知識一概不懂,只要她能站在這片戰場上,都能讓所有秦軍找到主心骨,讓他們的戰斗力往上翻三倍。
駕馭著身下的馬匹,戰士幾乎是在瘋跑,數不清的前來阻攔他的人,刀槍棍棒,長矛長戈,盡數揮舞到了他的面前,卻又一一不敵他手的被他斬落于馬下,身邊無數的人與物被拋到他的身后。
快一點!再快一點!
快點趕到她的身邊!將她保護起來!
在場的所有秦軍里,無數的人這樣想著,好幾道身影駕著快馬,飛奔地像是一道在人群中快速劃過的長線,而他們所 的目標,則是離黎箏最近的山腳。
可敵方的反應比他們只快不慢,只這么片刻的功夫,利箭已然鋪天蓋地地射出,在眾人急劇收縮的眼瞳之中,那個面臨如此殺機的少年,已然是活不下來了。
“不——!”
多少人口中吶喊著想要將少年的生命挽留下來,可是——
回應這奪命殺招的是少年人比他們更快的動作,簡簡單單的長披風從肩頭扯下,與旗幟結合到一起,以柔克剛地卷住了所有射來的箭矢,再順著飛箭來的力道揮舞卸力。
于生死之間驟然乍現的強大和臨機應變的能力著實給了所有提心吊膽地關注著她的人一顆定心丸。
少年顯然絕不甘心于全然被動的局面,極為漂亮的接下了第一波攻擊之后,她硬是頂著第二波進攻沖下了山,甚至快速地搶了一把長弓,手段狠辣強硬地射殺了那個先前攻擊她的弓箭手。
而好不容易殺到弓箭手身邊,想要為她解決這名隱患的戰士,則緩緩收回了舉起的長矛,臉上閃過了欣慰的笑容。
“全軍聽令!排出錐形陣列!”
浴血殺敵的少年極快地做出了判斷,而錐形陣列,也確實是應對眼下戰況,突破兩翼鉗制最好的方法。
響徹天際的“唯”聲更是讓秦軍戰士知曉并非自己一人有著對這位新首領滿意得不能再滿意的想法。
他們完全不害怕對方隨意命令使喚自己,只害怕對方還是戰場新手,沒有向自己發號施令的意識。
本就快要抵達少年將士的身邊,如今聽到她的呼喚,將士們更是奮勇殺敵,斬出了一條血路。
“誰對自己有足夠的自信,愿意當這個前鋒?”
可以說,在最短的時間內,來到她身邊的戰士,每一個人都是以一對多的戰場強者,所有人都愿意隨她征戰,當這個錐形陣列里的必不可少的前鋒!
可惜,有人先他們一步應聲。
陌生的戰友脫列而出,當仁不讓地搶下了前鋒的位置。
*
甘愿當最為危險的前鋒的將士比黎箏想的還要多。
沒有在她以為的最需要費心的地方耗費上太多的時間,收攏了戰場上所有的秦軍的錐形陣列如同鋒利長劍的劍尖般狠狠刺入敵軍的隊伍之中。
又像是一只兇猛的野獸,秦軍張開足以咬碎所有抵擋者的巨口,硬生生地從趙國的軍隊中撕咬出了一個口子。
“突——圍——!”
有著強悍無匹的神勇將領帶隊,有著身手矯健的戰場老手充當精銳前鋒,使用著原本戰將頭目不敢使用的戰策,黎箏當真從敵方的包圍中殺出了一條血路,突破了趙國軍隊銅墻鐵壁般不可摧毀的陣線,為秦軍掙出了一條生機!
“將軍!將軍!怎么辦,要被他們逃出去了!”
一個小兵急切地跑到李牧身邊,抓著他的手臂搖晃著詢問。
而李牧本人也正被一股巨大的荒謬之感所籠罩,他覺得這樁事情是如此的奇怪,甚至,他明明預感到自己是一定可以將秦軍全部殲滅在此地的,可對方卻堂而皇之地離開了。
“將軍!”另一個將領趕到了李牧身邊,他尊崇地看著這位軍中的司令臺,是他挽回了他們趙國處于低谷中的糟糕戰局,是他帶著他們險些全殲秦軍,將領問道:“將軍,他們就要逃了,我們追還是不追?”
可李牧卻從未想過,這群已然落入最大的劣勢之中的秦軍居然還能有逃脫的機會!
以至他沒有準備好立時應對的方法。
追,還是不追,這對他來講,還是需要思考和遲疑的事情。
“zhui——”
話語剛要從口中說出,一支利箭就狠狠地飛射了過來,如果沒有身邊將領用長劍及時得揮擊,使得箭矢偏離了它原來的軌道的話,李牧此刻已斃命于這支箭矢之下,而不僅僅只是側臉被劃出一道深深的傷痕了。
脫離死境,心有余悸地喘息著,李牧看到了那個已經離開趙軍包圍的少年人,她眼中閃爍著洶涌的淋漓殺意,誰都沒有想到她會在已經逃離的情況下重新回頭,用箭矢瞄準了他們趙國軍隊的大腦,并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差點將他射殺當場。
第159章
一擊不成, 黎箏沒有再拉開弓,射出第二箭,她干脆利落地吐出一個“撤”字, 沒有絲毫留戀的帶著浩浩蕩蕩的人馬調頭離開。
那揚長而去的背影,又哪里有才沖破敵軍包圍的落荒而逃,反是意氣風發,很有可能野心勃勃地想要準備再組織起第二次與他們軍隊的沖突。
可李牧等人卻一時之間沒有功夫去顧及她, 這站滿趙軍上將軍(指揮官)的山峰上, 正兵荒馬亂著。
“將軍!將軍!”
“將軍!您沒事吧!”
身邊所有的人都圍聚到一起,七手八腳地想要攙扶李牧——剛才那支凌厲兇猛的箭雖然沒有取走他的性命,卻也讓他差點從馬匹上掉落下去!
胸腔里的心臟急速跳動, 這個能輕易左右一場戰局的將軍面色因為這一足以致命的攻擊而整個紅脹起來。
“將軍!”身側的將領放下了手中的長劍,他緊緊握著李牧的手,一雙眼睛擔憂地盯著對方面頰上流血的部位,“將軍, 我、我去給您叫奉常!”
“等等!這點傷,不礙事!”李牧一手捂著臉頰上的傷口,一手抓著副將又把他拉了回來,口中嘆了口氣道,“先把軍令傳下去, 讓那些已經追出去的全都回來!不要再追了!”
感受著臉頰上的疼痛,李牧語氣沉沉道:“窮寇莫追!”
這位熟讀兵書的將軍心里清楚,在那位秦國趙黎的加持和帶領之下,秦國的這支軍隊顯然是浴火重生,就連面貌和戰斗力都已經與之前截然不同了!
現在再想要戰勝他們, 還需要他和各將領們一并商議出一個新的計策與戰略來應對他們。
而沒有他的帶領,這些獨自追趕過去的將士們, 更是沒可能將這些已經突破包圍的人全部殲滅。
如果盲目地追在他們身后,孤軍跟隨的話,甚至還有可能——
*
若是能看到離開的黎箏這頭的情形,李牧就能知曉,他的確料敵如神的將這里的戰況猜了個正準。
秦軍全體從趙國軍隊的包圍里沖殺了出來,在確定離開他們大部隊有一定距離之后,黎箏回看了一眼追擊而至的小隊騎兵,深吸了一口氣:“全軍聽令!轉向攻擊!把這群追過來的人全部留下!”
這是讓趙國軍隊猝不及防的轉向攻擊。
飛奔在他們前頭急速逃亡的將士們忽然調轉了方向,執槍弄劍的向著他們沖了過來,在這一刻,追殺者與逃亡者的身份已然對調,血色彌漫在馬蹄所激起的塵土之中,一把泛著青光的越王劍更是穿梭于人群之中,屢屢斬殺對面實力強橫的存在。
而當追趕者的心中終于升起害怕的情緒,意識到自己根本打不過對面的秦軍,開始想要逃亡之際,一回頭,才發現自己已然脫離了大部隊!
在當時的情況下,沒有將軍李牧發出的追趕命令,除了他們這樣下意識地追趕出來的人,其余的士兵都還是站在原地沒有動的。
也就是說,他們這些人只會殺一個少一個,等到死也未必能等著趕來營救他們的援兵。
看著身后空蕩蕩的蘆葦叢,沒有任何一個人騎馬追來的痕跡,回首想要逃走的趙國將士心中清晰地響起一聲“咯噔”。
“等、等等!”
秦軍年輕的將領步步緊逼地向他靠近,而另外的更多的將士則默契地圍成了一個圈,將他的所有退路都堵死,汗水從額頭、背心和脖頸中密集地涌了出來:“等等!我、我可以投降的!”
隨著在天際劃過一道圓弧的青光劍的落下,扔掉兵器,雙手高高舉起的趙國士兵死死閉上了眼,可屏息等待了片刻,那高懸于頭頂之上的一擊卻遲遲沒有落下。
重新睜開眼,面前沒了紅披風的英姿少年收回了手中之劍,“咔嚓”一聲,那把看起來名貴而漂亮,一看就是榜上有名的寶劍,滑回了劍槽之內。
這唯一剩下的趙國士兵被嚇得不輕,他的身體就像是抖瑟的篩糠一般顫巍不已,就連臉上敦實的肉都一彈一彈地晃動著。
他試圖開口說話,說點什么求大人饒命之類的話語,可舌頭似乎打了結,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平穩地吐出那兩個簡單的詞匯,而只是重復結巴地道:“我我我我”
黎箏輕笑了一聲,拍了拍手,從身側叫上來兩個戰士,讓他們將此人從他的馬匹上提溜下來,并要求戰士仔細地從他身上把所有的兵器沒有任何遺漏的全部收繳。
蒙野駕馭著馬匹靠近了黎箏,他臉頰上傷口所流下的血跡已經干涸,經過了這場戰役,他從原本的少年蛻變的更加像個冷峻的戰士:“將軍,您為何要將此人俘虜?”
雖然有了黎箏臨走前的那一箭,讓他們離開時的氣勢達到了一個新的巔峰,而趙國的那群司令官,可能也在為那險些射殺李牧的一箭而感到心悸,可回歸到現實之中來看,他們依舊是在逃亡,趙國的軍隊隨時有可能追殺上來,將好不容易突破包圍的他們重新圍剿。
在這個時候,帶領全軍,全力撤退才是最好的應對方法,只有到了足夠安全的地方,他們才能繼續后面的戰略部署,重新謀劃如何與趙國再次正面作戰。
而在全力奔逃的時候,帶上這么一個俘虜,顯然是件極為累贅的事情。
以蒙野的意見來看,這個懦弱的降兵,即便在性格上落后了他的戰友,在生命的長短上也應該與他的戰友所持平才對。
“我們現在不應該將此人帶上,如果您下不去手,或者還遵從著某些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道義,認為降者不殺的話,那就請讓我來替您做這件事吧!”
黎箏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
如今正是非常時刻,一切應當以戰場的局勢為優先,任何的仁義之心都不應該被她帶到戰場的這個冰冷殘酷的地方來。
可她將此人留下,也并不是因為所謂的仁義。
黎箏拽住了少年人的手,冷硬的盔甲發出“當啷”的碰撞聲,襯著她清冷的聲線,讓人感到一種兵器的質感:“蒙野,現在宜安的營地已經被趙軍所占領,輜重、或者說那些能夠供戰士們每天吃飽的糧食、穿暖的衣服、受傷后緊急治療的藥物也全都丟失了,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我們應該怎么重組軍隊,清算傷亡,跟趙國的士兵再打一場?”
黎箏心里清楚,蒙野腦子里所想的東西跟她一樣的。
他們除了想突破趙國的包圍之外,就是想要再次跟他們戰斗,將丟失的戰地收復回來了。
可如今沒有食物、沒有醫藥,他們根本無法與趙軍打持久戰,不需要黎箏轉首去向身后這群忠誠勇猛的將士們詢問,經歷過一場激烈的大戰之后,所有人的肚子都應該感到饑餓了,即便是她自己也不例外的快要聽到那造反的“咕嚕”聲了。
黎箏能感受到所有的熱量都在她纖細的手臂肢干之下急劇的消耗著,如果沒有食物來源的話,別說是之后的第二第三天了,就是到了傍晚時的下一頓飯點,這群饑腸轆轆,肚子干癟的戰士們恐怕也要手足無力了。
長期處于這種狀態之下,他們別說與趙軍正對面的再戰一場了,光是自己人內部就很有可能出現餓死或者逃離的戰士。
蒙野一聽,面色同樣跟著凝重起來。
黎箏抓著少年的手稍稍加重了力度,示意他不要大聲說話,又騎著馬將他帶到了遠離眾人一些的地方:“這些話先不要與他人講。”
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大概都還沉浸在突破敵軍包圍的勝利與喜悅當中,而這個關乎到生存的溫飽問題,應當暫時還沒有人想到。
要是希望大家能將這股斗志昂揚的氣勢保持下去,黎箏就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提到這個事情。
“可是,”蒙野眉頭皺著,面上顯然是受到影響的擔憂,“我們應該如何——”
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大部隊行軍在外,吃食如何保證?
這個問題黎箏在西戎丘運送馬匹的時候就遇到過,而現在,她可以很迅速地給出答案。
“就近搶!”
“我們能夠不處于強烈的饑餓狀態下的時期,其實也只有目前而已,要是不能在戰斗力最強的時候,趁著趙軍還沒有反應過來,立刻讓局勢做出改變的話,那等待我們的····只有一條失敗的路。”
時間拖得太長的話,那么在遠離秦的趙國的土地上流亡,很可能就是他們最后的結局。
聽了這番話,蒙野手下一緊,馬匹的韁繩被他拽得整個皺攏起來。
看著他一點點緊張起來的樣子,黎箏沒有立刻給予安慰,而是道:“所以,我們其實沒有逃亡的時間。”
“可、可是,”
少年還在下意識地道。
不逃亡的話,體力自然是節省了,但趙軍還在附近,他們很有可能再次陷入危機!
黎箏心領神會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回頭,示意他去看那個被他們俘虜的趙國士兵:“所以,他會是我們的機會。”
駕馭著馬跑回剛才絞殺趙國將士的地方,黎箏再一次高聲下令:“將這些趙國士兵身上的盔甲全都剝下來帶著,等會它們就要派上用場了!”
第160章
他們正在逃亡, 可真正的事實是,他們連逃亡的時間都不曾擁有。
只要是人,就都是由血肉所凝聚而成的, 并非是鋼筋鐵打出來的,他們會餓會累,會需要食物和醫藥。
趙黎說得對,經過一場大戰, 他們很快就要感到饑餓了, 在沒有任何食物來源的情況下,他們根本撐不到第三天或者第四天,也更別說依靠著空癟的肚子在再跟趙軍將士們爆發新一次的戰斗了。
蒙野像是被人當頭一棒地地打醒, 在注意到這個問題之后,他不得不嚴肅地吊起了心,惴惴不安地為這件事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地思索起來。
而那個明知接下來他們所需要面對的局面糟糕無比的少年, 卻與往常一樣的將所有的情緒都壓在了波瀾不驚的海平面之下,神情沒有分毫變化和端倪地縱馬回到了眾戰士們的圍簇之間。
本以為他們兩個的差距會是在對敵時的身手上····
可如今這位從咸陽來的少年臨危不亂的出色表現卻讓蒙野知曉,他想要到達對方所在的高度,還實在是差得遠的多。
蒙野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追隨了過去,他“跟從”在少年的身上, 看著她沒有將那件足以使得所有人都心事重重的隱患泄露出來,并極為自然地命令這些自愿跟隨她的將士們,從地上的尸體上把趙國士兵的盔甲全部拔了下來。
據蒙野觀察,這些將士們說不出的聽話順從,在聽聞她突如其來的各種命令之時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疑問和違逆, 但問題是,他連一直帶在身上, 隨時準備要從胸腹之間掏出來的,假裝是屬于黎箏的任命狀都還沒有拿出來給大伙兒看過。
經過戰斗,身體肌膚上冒出的汗水逐漸冷卻,帶來絲絲的涼意。
如果能有一片布巾用來擦拭這些汗水就好了,可實際的情況是,他身上所有的衣料都被沉重的盔甲嚴嚴實實地裹覆著。
肌肉澎湃的野性少年不得不直接抬手抹去了發絲間的水跡。
擦去了汗水,他重新看回了秦國的戰士們之間,在這里,所有的人都愿意聽從這個年歲小于眾人得多的趙黎的話,他們跟他一樣尊崇她,愛戴她,從跟隨著她身影移動的眼神中透出來的光彩里就能知道這一點。
看樣子,他們先前必須有任命狀才能到這里來的擔憂根本就是多余的。
無需什么調令狀,將士們就將自己的忠誠全部獻給了趙黎。
蒙野不自覺的勾起了唇,他來到黎箏身邊,再一次將人拉到遠離將士們的地方,壓低了嗓音,開始跟黎箏說悄悄話。
“別賣關子了,你到底打算怎么用那個人、那些趙國的盔甲來解決這次的危機?”
糧食關系到性命,甚至也關系到戰士們的忠誠度,蒙野不愿意他親眼見證的這些事物會因為溫飽問題而消失。
如果這是能夠立刻解決的問題,他希望盡快知道黎箏心中所想的方法。
少年默默在心中嘆息,如果他也能擁有跟這位秦國神童一樣聰明出色的腦袋瓜就好了,可他實在是想不到一個趙國的士兵,和這么幾件趙國盔甲跟他們急切的需要的糧食之間能有什么聯系。
黎箏笑了起來。
即便是在大戰過后,臉上有著無數血污的現在,她被層層血跡、臟污所遮掩的臉龐和笑容還是有著十足的殺傷力。
她聲音動聽地娓娓道來:“這很簡單。”
如果蒙野有過跟她一并在秦國打軍事演習的經歷,那現在就會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這一切的一切,她都已經接著在咸陽時打比賽的機會練習、操演過一遍了,而現在,就是真正的實戰演練了!
除了第一計瞞天過海——在沒有君王所下達的軍令狀、虎符、調派令的情況下,讓所有戰士們把她當做是自己的將軍,是己方神武英勇,所向披靡的最高首領。
這一計被她用來對付自己人了之外,剩下的所有計策,都會是為趙國的將士們所準備的。
黎箏當然也擁有十足的自信。
既然這些計謀能夠被她用在蒙毅率領的孟家軍的身上,還十分有效,那她就有辦法讓這些計謀成功運用在趙國將士們的身上,戰無不勝!
“我的下一計是——”
蒙野湊過了頭,高高地豎起耳朵等待著從她嘴里說出的那幾個字。
而黎箏要說的正是:“貍貓換太子!”
*
時間來到了夜間,在這趙國土地上的山林之中,不時有著昆蟲振翅飛過的聲響在耳邊出現。
天暗得嚇人,在與現代治理的井然有序的平整街道截然不同的山間小道上,就連一盞可以為人照明的燈、火把都沒有。
路是崎嶇的,不平坦的,黎箏有時甚至覺得自己是行走在沒有經過任何人工開鑿過的月球之上。
因為擔心自己這一方的行跡被敵人所發現,他們所有人都不被允許點上一根火把為自己照明、取暖。
盡管要為此忍受饑寒,但黎箏的這份嚴謹和細心卻讓所有戰士們都感到欽佩和理解,就像是比他們站得更高的人,理所當然應該思慮更多一樣。
而與他們這些小心翼翼地趴伏著身體,將自己潛藏在野草、蘆葦之中的大部分戰士們不同的是另一隊,大大咧咧,明目張膽地高舉著火把,行走于道路之上前行的人。
這一穿上了趙國戰士的盔甲,由被他們俘虜的唯一的趙國士兵所帶領的隊伍,正拉長成一條長蛇的隊形,他們的手里,甚至持著一面繳獲來的尚且完好的趙國旗幟。
高舉著這面旗幟,在這支隊伍所行走的正前方,是一座龐大而孤老的城市——肥下。
“我再說一遍!把所有城門都關上!如果已經關上了,那就派人過去再檢查一遍!”
即便古代城池與城池之間的消息流通得再緩慢,這座差點就被秦國三十萬大軍所攻打的城池在過了一整天之后,也該反應過來,他們差點淪為秦國軍隊兵戈之下的無力羔羊的這個事實了!
在知曉這件事之后,這座城池的城主幾乎快要當場暈厥過去,但在此之前,他還記得秦軍正要攻打這里的事實。
強撐著自己的精神與身體,這位年事已高,白發蒼蒼的老人在旁邊人的攙扶下勉力坐起了身,發布了以下命令。
一、緊閉城門,不允許任何人外出,也不讓任何身份的外人在這個時候進來
二、緊急征收城內的青壯年入伍,分成三個班次,甚至四個、五個班次在城墻上、城門內守衛、巡邏
三、從百姓手里購買家家戶戶多余的糧食以備不時之需
四、讓城內的所有人都做好馬上要打仗的準備
五、馬上派人到周邊其余的城池那邊請求援助
從這幾條立刻下達的命令來看,這位老城主雖然年事已高,但顯然人還十分精明,并不糊涂,甚至有著寶刀未老的跡象。
他的腦子十分清楚,一旦戰爭打響,他們所能做到的最好也就是死守城門,而在此基礎下,城內的貨物與食品便再也無法與外流通了,如果他們能夠堅守得時間長上一點,那么很有可能,食物會是最先耗盡的東西,到了那時——
心中存著糧食缺乏的緊迫感,老城主疲累地微微閉上了眼。
還好事情比他們所想象的要好上一些,秦軍才剛抵達肥下,還沒將城池包圍個徹底,就又受到了什么十萬火急的消息一般,轉身全軍返回了!
猶如驚弓之鳥的肥下一眾人等不明所以,又逃出生天般地立在城墻之上,望著秦軍全部離去的背影,他們幾乎快要喜極而泣!
雖然迫在眉睫的戰火暫時離去了,但誰也不能保證秦軍是不是為了讓他們掉以輕心地松懈下來,才做出這樣離去的假象。
所有人都緊繃著心里的弦,像是高高吊著一口氣般地睜大了眼睛往城墻之外的世界探看,擔心秦軍會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又殺了回來。
而老城主也同樣沒有允許駐守城門的將士從他們的崗位上下來,反是要求所有人都保持最高的警惕心,繼續為這座城池,這座屬于他們的家園做出防衛!
還以為事情有所變故會是在更漫長久遠的之后的日子,可這天晚上,一隊出乎肥下眾人意料之外的隊伍就出現了!
那是從同樣一個方向來的部隊,人數不多,但隊伍拉得很長,他們走得零零散散,隊伍中很有些人的步伐相當的慢,根本不像是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
為首的一個人手中舉著火把,如果只是這樣,那還不足以勾起他們站立于城墻之上的趙國士兵的好奇心,但除了火把之外,此人手中竟然還高持著他們趙國的旗幟!
“趙國、我們的旗幟!這、這是我們的隊伍?”
這一瞬間,守城士兵的腦海里浮現了無數的想法。
他們的人是什么時候出去的?難道這是他們派去別的城池請求支援的隊伍?
可是,僅僅只用了一天?一天他們能夠跑個來回?
而且,為什么這支隊伍的人這么的少?是沒有得到別的城池的兵力增援嗎?
心頭一跳,太過好奇地想要知曉這些事情的士兵一轉頭,高聲喊道:“快去告訴老城主,我們的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