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出城迎敵!”
短促有力的四個字在城樓上乍然響起, 李牧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古舊的城墻飽經風霜,十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秦國將士們嚴密的將其拱衛起來,除去這些士兵外, 城樓的正中間站了一個皮膚深黑的少年人。
不同的身高,再加上明顯的膚色差別,無需仔細打量,李牧便發現他并非秦國新派出的那名小將趙黎。
兩個問題在李牧心中浮現。
一、他不是趙黎, 他是誰?
二、為何他能越過趙黎, 直接調動這些秦國的戰士們?
仿佛是知曉李牧心中所想,野狼少年一揚身后的斗篷,任由鮮紅色的布巾在風中飄蕩不止, 高聲地朝著他自報家門:“在下蒙氏一族蒙野!現受將軍之命開門迎戰!今日,不是野帶著你的人頭回城,便是你將野斬落于馬下!”
蒙氏一族!
如雷貫耳的顯赫家世在眾人的腦子里炸開,不僅僅只是肥下城內踩的整整齊齊的腳步聲為之一滯, 就連城外的趙國眾將士的心里都緊跟著一沉。
楚國有項氏一族,秦國有蒙氏一族!
都是各國代代出名將的世家,誰還沒有聽過他們的名頭?
就連站在蒙野身前,神情莊嚴肅穆,態度端正嚴禁的駐守城墻的中年將士都忍不住回頭, 眼巴巴地看向黑皮長官,表情中流露出些許憧憬的神色來:“你、您出自蒙氏一族?”
野狼少年睨了他一眼,完全不理他小心翼翼中帶有的恭敬,只面無表情地伸手將他轉過來的頭顱再度扭了回去,說話的冷淡聲線像是一尊無情的神像:“站好崗位。”
說著, 他又壓低了聲線,讓這名士兵到城樓下頭去傳令:“去跟下面的戰士們講, 不要停下動作,繼續帶著趙國百姓繞城門跑圈。”
需要受到這個名號影響的應當是他們的敵人,而非身邊的戰友!
蒙野目光直視著城樓外的李牧,心中回想著黎箏對他講的那句“佯攻、假動作、聲東擊西,越是處于劣勢,就越是要在這些方面做到極致”!
年輕的狼從不害怕沖到戰場上與敵人進行拳拳到肉的戰斗,亮出利爪與尖牙的廝殺更是他生來的意義和與生俱來的歸宿,可身后還有首領親手交給他的需要保護的城郭。
開門迎戰的命令已經下達了,除開被蒙上的趙國百姓,留在肥下城邑中的所有秦國戰士都知道,他們并沒有多少人手!
算上每日在城墻上站崗換班的士兵,外加看守趙國百姓的將士們便已經是城內的所有了,再沒有多出一個士兵能承擔起每日在城內巡邏的職責,大部隊有一算一的全被將軍帶去了前線打仗,所以,他們才連虛張聲勢的時候,都要將趙國的百姓們一起拉出來充門面!
這么點少到讓人覺得可憐的士兵數量,又哪里是能夠跟趙國名將李牧所率領的軍隊一戰的?
讓他留在城中,偽裝出城里還有秦軍在的樣子,偽裝出城中的秦軍數量很是不少的跡象,天知道這是一件多難的苦差事!
沒有人會在上戰場、立軍功的機會近在眼前的時候,愿意去接這樣一樁糟糕到極致的差事。
可誰讓拜托他,將整座城池托付給他的人是黎箏呢?
那日黎箏離開時握著他的手狠狠搖晃兩下的力量和熱意像是又一次傳遞到心頭,英姿勃發即將上戰場的少年滿眼鄭重的表情與認真囑托的畫面也再次的于眼前出現。
黑皮長官在心中嘆了口氣。
誰讓那是趙黎呢?
那個在演武擂臺上用實力收服他,讓他發自內心地想要追隨的人!
也就是這樣的人,隨口跟他說一句“你要為我構成此局中最重要的一環”,他便死心塌地地留下來,為她應對這九死一生,不,十死無生的場面!
野狼少年咬了咬牙,手心中是一層薄薄的汗意。
要放在過去,他一貫是不屑于自報家門的。
又不是說書先生嘴里的故事,誰在戰場上生死搏殺的時候還有工夫去跟敵人報一句自己姓甚名誰,又起了什么稱號,而不是趕緊掙一份生機?
今時不同往日!
身后,是被托付的城邦,身邊,是鐵骨錚錚的戰友!
過往真刀實槍的戰役他不肯輸,如今不見刀光血影的心理博弈戰,他也要贏!
做出氣勢最盛的不死不休的模樣,黑皮少年抿著唇,眼睛快要不由自主地向下瞥去。
在他的命令下,城門已經在沉重的,拖了長音的“吱呀”聲中緩緩打開了,如果李牧真的想跟他們打,沒有跟他預料中的一樣立時離開,那么只要被他們看到城中的情形,才剛被他們占領的肥下,也就完了!
他們秦國的將士們都是頑強而勇敢的,即便是面對著這種雙方實力懸殊,絕對沒有可比性的情況之下,蒙野一下令,沒有任何一個士兵跑出來說“這是一種找死行為”、“這么做與拿雞蛋砸石頭無異”,而是所有人都擰成了一條心般,如臂使指地將城門打開了!
蒙野心中高高吊起了一口氣。
如果此時有人從城門中往里看去,就會立時知道肥下的城池里不但沒有全副武裝足以壓境的大軍,還都是站位散亂,用繩索一個接一個捆綁著手臂跑動中的趙國百姓!
只要一眼,只要看到這個情景一眼,久經沙場的李牧便一定會起疑心。
而壓上了身家性命、祖輩名聲的野狼少年也就要徹徹底底的輸了!
蒙野持槍的手有細微的顫抖,眸光微暗地屏住了一口氣,等待著堵上性命換來的結局會是如何。
“撤!撤退!”
回應他的,是李牧等人匆忙的離開。
肥下的城門打開了,趙軍眾將士沒有哪怕一個用眼睛去瞄上一眼那扇打開了一道縫隙的大門。
他們全都著急忙慌地扯著韁繩,調轉馬首所對的方向,在李牧的指揮下急急撤退。
拿下一座城池的秦軍正是氣勢強盛的時候,等到他們飛矢般從城中沖出,沒有堡壘的庇護,趙軍自問無人能是他們的對手!
秦軍之強天下皆知,更是有野戰天下無敵的稱號在,誰人敢斂其鋒芒?
如果有愣頭青想在這塊金剛石上亂碰亂撞倒是可以盡管去試,可他們趙軍,尤其是經驗老道的李牧是決計不肯在秦軍身上吃這個虧的!
否則曲陽、苦陘兩座城池未能救援不說,他們這邊還被打得節節退敗了,才是真的得不嘗失!
李牧當機立斷,沒有絲毫遲疑與留戀:“需要探知的情報已經得到了!所有人撤!撤!”
肥下城池內究竟有多少秦軍,這個答案在之前響得讓人腦袋發疼的聲音里,也已經足夠明顯的展露了。
同時,秦軍元氣十足、充滿力量的踏步聲也代表著現在的他們還擁有足夠的,充沛的糧食,能讓他們填飽肚子,有力氣做各種各樣的事情。
甚至于,這支秦國的軍隊除了新上任的秦將趙黎之外,居然還有一個出生于頗負盛名的蒙氏一族的大將。
光是看他那迫切地想要打仗的模樣,就知道跟現在的秦軍打上一場有多么的不明智!
他們的預計里,可是要不費一兵一卒的直接將秦軍餓死,或者跟一支餓到沒有力氣的軍隊戰斗啊!
“全速撤退!快!快回堡壘,別被他們纏住了!”
沒有帶多少士兵們出來,僅僅只是自己來當一次探子的將軍在對方將領喊出類似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話語時,便瞬間掉了頭。
他對敵方的叫陣聲置之不理,畢竟,他們趙國要打、擅打的是防御戰和守衛戰!
看著李牧一干人等駕馬離開的背影,肥下城池內躲過了第一次劫難的將士們高興的幾乎要歡呼出聲來。
而站在城墻上的野狼少年也肩頭微垮,很是松了一口氣。
今天的懷疑與刺探,他們算是安然度過了!
不過,隨著黎箏那頭的戰線推進,李牧必然會再一次起疑心的。
若是此時就早早的放下心來,如同風平浪靜一般在城池中過日子,那他們必然會迎來李牧大軍反應過來之后的當頭一棒!
蒙野的眸光在思索中便得漸漸銳利起來,像是一把見血封喉的匕首隨時刺入誰人的胸膛之中,他揮了揮手,讓身邊的戰士重新將趙國的百姓帶回關押他們的巷子,又探手伸入胸口的衣襟之中,摸索那枚黎箏放在城主府中的錦囊。
第一個劫難已經平安渡過了,第二次,又該如何應對呢?
微微泛黃的紙張順著重力自然打開,明亮的光線照出那手漂亮的字跡。
凝神看去,趙軍建造的堡壘越來越近!
“到、到了!開門開門!我們回來了!”
一路疾馳,連馬匹都被累得不清,而騎坐于上被顛簸得人都快散架的趙國將士們同樣的十分不好受。
他們口中氣喘吁吁,額頭上帶著冷凝了的汗水,心中驚魂未定的情緒還猶然未曾消散完畢。
跑到新搭建起來的堡壘下方,其中一個趙國戰士后怕地回頭看去,空蕩蕩的平原上,空無一人,他一時有些吃驚,還以為身后必定追著大量人馬,不是要生擒李牧將軍,就是想趕在他們回到堡壘之前,痛擊他們。
“你們看!秦國人沒有追過來!”
李牧聞言也是回首一望,空蕩的草坪讓他心中一松:“沒來就好,估計是我們跑得快,他們見追不上便先回去了。”
另一人也滿是慶幸地道:“幸虧他們出城速度沒那么快,否則,我們這行人少不得要損兵折將!”
李牧搖著頭翻身下了馬,一邊將手里的韁繩交給上來牽馬的小兵,一邊道:“我們這回深入探查,雖有幾分兇險,卻也獲取到了足夠的情報!光是看肥下城中秦軍浩大的聲勢,便知他們人數繁多得很。”
他定定地道:“既然如此,在外興兵動武攻打苦陘的秦軍人數必然沒有多少。他們能將曲陽攻打下來,說不得也只是僥幸為之。苦陘有了曲陽的前車之鑒,在應對秦軍之時也會更加小心謹慎,不可能再次被流竄的秦軍輕易得手了。”
心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李牧游刃有余地說:“所以這一次,我們真的可以踏踏實實地守在肥下城池外,不必再費心勞力地趕去苦徑救援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一日之后,苦陘也傳來了被秦軍攻占的消息!
這是無人所能預料到的事情,才剛打下曲陽的秦軍連一分一秒的停歇都沒有,就直接打下了苦陘!
別說是完全猜測錯誤的李牧,就是換了個人來也要崩潰不已的無法接受事實。
大清早的,一連串叫喊就從中年人的口中傳出:“不可能!不可能!這怎么可能?”
區別于上一回的雙手后背,尚且還有幾分從容模樣的來回踱步,如今的李牧發絲凌亂,衣衫不整,卻半點顧不得的從床榻上翻身坐了起來。
他昨夜太過焦心于苦陘那頭的戰況,徹夜未眠地想要從那邊等來一個好消息,可那往日里總是不期而至的傳報卻一直未來。
直到天都快亮了,認為不可能等到捷報的他才上了床,稍稍地休息了一會兒,但誰知,驚天噩耗就上趕著送來了他的枕邊。
李牧甚至覺得這可能還是在他的夢中,才會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他夢到這跟事實截然相反的事情!
轉頭看向木架上擱置的兵刃,青銅材質的劍刃泛出冷冷的光澤,正要撲上去割自己一刀,看痛不痛,能不能醒的時候,李牧又被著急萬分的小兵們抱著脊背、腰腹的給攔了下來。
“將軍!將軍!您要做什么?使不得啊將軍!”
掙不過三四個人一起合力的力道,被按在木架上的李牧會了頭,別無辦法地問:“如今幾時了?”
小兵戰戰兢兢地答:“只有三四更,將軍,您沒睡得多長時間。”
三四更,時間是準確無誤的。
那么別的地方呢?
李牧的眼睛一一掃過面前這些將士的臉,掃過他們臉上的表情,他們身上的衣飾、鎧甲和紋路,在他的觀察下,將士們的五官清晰分明,衣服布料也是都是他熟悉的模樣,臉上恐慌擔憂的神情也正對應著眼下的戰況。
唉——
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幾乎要嘆氣了。
他實在沒辦法說服自己這是夢境,夢境要比這模糊的多了。
那么,也就是說,方才小兵過來通傳的一番話,都是真實的了!
腿部猛然一酸,李牧差點摔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們竟是這么能打,將苦陘也一并攻占了?”
按照李牧所想,秦國大軍過境,深入趙國,必然是要留下很多痕跡的。
但沒有,完全沒有,尤其是在宜安已經被他們奪回的情況下,若秦軍派了新的兵馬從宜安后方過來,必然會途徑他們。
可事實是,雙方完全沒有碰過面,所以,秦王肯定沒有派出新的人馬來。
那么,身在苦陘的秦軍便是之前于他們包圍下逃脫的那群人!
可一波分在了肥下,一波去了曲陽和苦陘,照理來說,既然肥下城池里的秦軍人數多,曲陽和苦陘那頭就不該有那么多的兵力才對。
觀李牧臉上神色稍稍緩和,副將抓緊機會,十萬火急地上前了一步:“將軍,苦陘也被攻下了,接下來就是安平和安國了!將軍,我們是否回援?”
安平和安國與趙國境內的所有城池都不同,別的地方頂了天也就是行兵打仗的必爭之處,有了那座集聚天時地利優勢的城池,格外方便他們打仗罷了,而安平和安國,這可是他們趙國最后兩座護持在邯鄲之外的城郭了呀!
副將俯身行了大禮,希望能夠勸說李牧回心轉意:“將軍!安平和安國于邯鄲來說便是相互依偎的唇與齒,一旦安國和安平也被破,那么趙國就與亡國無異了!”
此事事關重大,與以往截然不同,明白其中要害的將士已經歸心似箭,恨不能現在就回到都城之外,迎戰敵人。
就連前日還與李牧一條心,認為他們不能回援的謀士如今也改變了主意,同樣面色凝重地道:“是啊將軍!肥下城池中的秦軍亦可暫且置之不理,待到我等收拾完曲陽、苦陘的軍隊之后,再來找他們也不遲!以如今之見,還是安平安國兩地的秦軍危害更大啊!”
可李牧難道就不曉得安平、安國兩座城池對鄭國趙國來說有多么要緊?
他面有難色,牙關咬緊,一根根青筋從面頰邊緣爆出。
走還是不走?
走!還是不走!
一邊,是即刻就要有難的國門,另一邊,是已經耗費了大量時間,眼看著就要等出結果的肥下!
心頭仿佛有兩只旗鼓相當的拔河隊在來回拉扯,線繩中間那點代表天平的紅心左右為難地不斷來回偏移。
走,還是不走?
別的不說,那可是安平和安國啊!
軍營帳篷中的氣氛凝滯而逼人,幾乎要讓每一個人都感受到什么叫坐立不安、提心吊膽,在場的眾人具都大氣不敢喘一聲,屏氣凝神地死死盯著李牧的面孔,等待著他說出一句能夠左右局面,左右趙國這個在大地上豎立了百年之久的巍巍大國的話語來。
想要在這種氣氛之中說出一句話是十分不容易的,沒有一份好的心理素質,都可能會感受到脖子被人掐住的窒息感,除了吱吱嗚嗚的擬聲詞,便再講不出一句連貫的話來。
即便在場的人是李牧,也是同樣如此,單他自己一人面對這樁可以決定一國命運的難題,便已經有著足夠的壓力了,而現在所有的人都在等他發號施令,這泰山壓于頂的壓力就更是成倍的增長,幾乎快到了要壓得他整個人都動彈不得的地步了!
“bu,”李牧從口中吐出一個音節,當第一個字音說出來之后,他才覺得說話輕松了一些,讓他得以繼續往下說,“不,我們還是鎮守肥下,不去救援安平和安國。”
“將軍!”XN
好像帳篷里的所有人都持著反對意見,每個人雙眼中投出的火燒眉毛的急切之感都是那么的強烈濃郁,像是要撲到李牧的面上來一般。
李牧動彈了兩下自己的手指,檢查自己的血液是否還在流動,還是說,就跟他生出的這個千瘡百孔,補西墻樓東墻的國家一樣,已經瀕臨死亡了。
血液在皮膚低下汩汩流動,像是一顆星球上必不可少的河流般,頑強的存在著。
李牧確認完畢了,他沒有死,他還活著,就像這個身體上纏滿瘡痍的國家一樣,趙國也還活著呢!
今日,只要他李牧作對了抉擇,趙國便可以繼續長長久久,永永遠遠地佇立、存在下去。
作對抉擇!李牧多么想要將這個抉擇作對啊!
然而,救,還是不救,明明攏共只有兩個選擇,卻仿佛是道有著一千一萬種解法的難題。
顫抖著嘴唇,李牧的呼吸和聲線都有著輕微的飄忽:“不救!以老夫之見,肥下城內的食糧耗空也只在這兩日之間,我們很快就能跟這邊的秦軍徹徹底底地做個了斷,而曲陽和苦陘的秦軍人數稀少,能夠支撐他們攻打兩座城池也就是極限了,不可能再去攻打安平和安國!”
帳篷中一下子靜了。
只有淺淺的呼吸聲還在繼續,或許是沒有想到大將軍到這時還不愿回援而感到痛心疾首,又或許是先前李牧不救肥下,攻打宜安的勝績還在發揮持續作用,靜默的人保持著靜默,倒戈的人開始點頭同意。
而總是為戰士們出謀劃策的謀士則還抱著渺小的希望:“我們、我們是不是再派人去肥下城邊探查一下軍情,之后再行定論?”
謀士看出李牧的決策都圍繞于肥下城池中秦軍人數多少、食物量多少在決定,那么再度探明秦軍現在的情況顯然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在這方面,李牧也沒有跟他產生分歧,痛快的一點頭,李牧道:“先前我們好些將士明目壯膽地過去探查,有所不妥,這一次,我們僅派一個哨兵過去,讓他小心的靠近城墻,看看能不能探聽一點城中的虛實。”
見李牧如此有對策,副將等人安下了心,雙雙同意他的做法。
*
肥下城池
這是黎箏離開的第四天了,肥下城池中的食物已然用盡,接下來,城中眾人便要開始餓肚子了。
吃掉最后一口屬于自己的糧食,蒙野粗略地喝了幾口水,目光快速的從青銅杯中一晃而過。
他是故意沒有去看這杯中之水的,而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這漂亮的青銅杯中,正盛著一汪漂浮著些許雜質的液體,如果將其傾倒出來的話,這液體甚至還呈現著明顯的異色。
雖說如此,這水依舊是干凈無害的,并不會對身體有什么嚴重的影響。
為了預防李牧等人從連接城外的溪水中下毒,毒害城中士兵,他們從好些天開始,就只飲用黎箏大軍離開時的那條水道中的水源了。
為肥下眾人面對的嚴峻局面嘆了口氣,蒙野思緒飄到了離開多日的黎箏身上。
他喃喃自語道:“也不知將軍那邊的戰況怎么樣了。”
第172章
一只迷路的離隊大雁展開了它寬闊修長的美麗雙翅, 在古舊的城郭上方,來回盤旋,久不飛走。
在這前后左右都是茫茫天際的穹頂之上, 它一雙眼睛不斷地四處探望,渴望著能找到那群熟悉的親人和熟悉的大部隊,然而,一支箭矢橫空而出, 直直插進了它的脖頸, 鮮血很快地噴涌了出來。
生機在瞬息間被盡數奪走,離家的雁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嗚鳴”,便從天空墜落。
“好耶!蒙大人威武!”
“太棒啦!我們打來了一只大雁!”
“今天晚上不用餓肚子, 可以有杯肉湯喝啦!”
肥下的城池之中,一群將士舉起雙手,一陣歡呼。
野狼少年見了那長得甚是肥碩的大雁,心頭也不由得一喜, 他快步跑過去將大雁撿起,皮膚黝黑的臉上也露出一個笑容:“還好沒有掉到城外,慶順,拿到后廚去燉了,今晚上, 讓大家都喝點肉湯。”
一只大雁自然是不夠分的,但讓大伙兒一起喝點肉湯總還是可以的。
這是黎箏離去的第四天,關在肥下城中的眾人開始過餓肚子的生活了。
好在這還僅僅只是剛開始,一兩頓的饑餓還不至于讓這群身強力壯的戰士們感到頭昏眼花,只是苦了軍隊里那些更加年輕, 正在長身體的半大小子,他們每次吃飯時恨不得一人吞下一桌子的模樣, 讓如今同樣咬著牙說自己半點不餓的少年們的樣子格外的叫人感到心酸。
而今日打下了一只大雁,蒙野更是高興地都想要找些竹簡記錄書寫下來。
如果不是沒有什么寫日記的習慣,還總是聽到那咸陽來的貴公子笑語晏晏地講述什么“寫日記的都不是正經人”的話,他可能還真的非要將這樁喜事記下來不可!
趙黎,才分開短短幾日的功夫,他又開始想趙黎了,而這么些天來,他已經不知多少次的回想那個輕衫快馬,就是一副陌上人如玉的世家公子樣,換上戰衣,便是百戰沙場的王侯將相樣的人了。
不管穿著什么衣飾,通身氣質又是如何的與衣飾相配,那驚艷的像是一見面就必然要在人心里落下一道深深的痕跡的少年,在回憶里,除了過于出眾的外貌,另外一件讓印象深刻的地方便是總站得筆挺,筆挺得像是一根挺秀的小白楊,堅毅的模樣,好像不論什么艱難險苦都無法將她壓倒、壓垮,不論什么荊棘坎坷都無法讓她為之方寸大亂。
而現在,處于困境之中的蒙野同樣也需要這種重要的品質,讓他得以渡過這漫長的,煎熬的日子。
或許,索性就應該將她當做一種精神支柱來對待,在日子過得越是苦的時候,蒙野便越是要將與這人共同渡過的種種回憶一遍遍地拿出來翻看。
自從在演武擂臺上知曉了黎箏的真正身手之后,野狼少年便將她當做一個能干大事的人。
不是任意一個人,都能拋下屬于她已然傾國傾城的滔天富貴,轉而跑到這更適合她發揮天賦的危險地方來的。
可她來了,不僅如此,還與他一樣,愿意從最低級的小兵做起。
盡管互相間談論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軍情和國事,關于他們自己本人的事情反而幾乎沒有涉及,但蒙野在私心中已經將她當成是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了。
他們是一樣的,她是能夠懂他的。
他這樣的想著。
離開的大軍是沒有回信的,前方的戰線打得好還是壞,一切都是一無所知的,他們這些被留下的人像是剪去了眼睛和手腳的存在,除了相信那人離開時說的話語,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趙黎,蒙野是絕對相信趙黎的,可這也不妨礙日子一天天過得更加煎熬起來。
食物的困境是避不開的,而且少年也要求他將這一點暴露在敵方的視野中,好給予李牧那方能夠戰勝肥下眾人將城池重新奪回的希望。
只有心中存著足夠的希望在,李牧才會被肥下拖住腳步,不去前線跟黎箏帶領的軍隊作戰。
這是他們這些人到現在還留在肥下的全部意義。
為了做好這一點,蒙野不遺余力。
城樓上巡視的戰士們十二時辰沒有任何停歇,用一雙雙人眼監視著建造在他們對面的堡壘,但凡有任何風吹草動,都要來告知蒙野,而黑皮長官更是對這一點重視得緊,整個人除了休息,幾乎就住在了城墻上,不斷查看著是否有李牧等人派來的探子接近。
“錦囊妙計其一:三到四天時如李牧派人探查,則命人開鑿城墻,每隔一段距離便設立一個能容人呆立的小洞,在里頭喊“耀我大秦,百戰不殆”!”
蒙野的目光停留于“開鑿城墻”幾字上。
世上所有的守城方,都恨不得在戰爭來臨時為城墻再添磚加瓦,鞏固牢筑上一番,以防敵人攻打時,老舊的城墻被不費吹灰之力的輕易摧毀。
可黎箏留給他的錦囊之中,卻說要將城墻開鑿,甚至鉆出一個能容納人的洞來!
這可真是駭人聽聞,與眾人所想截然相反的做法。
如果不是了解趙黎的為人,不清楚她的頭腦有多聰明靈活,甚至可能只會將這計謀當做是誰人的胡言亂語。
但因為深信那帶著他們沖鋒突圍時神勇無比的將軍,蒙野毫不猶豫的照做了。
工程是在半夜開始的,蒙野命城中的士兵加上趙國的百姓,趁著天黑趙軍沉睡的時候,偷偷點起火把,輕手輕腳的動工。
剛得知這項命令的趙國百姓先是不敢相信,隨后又喜出望外!
如果將城郭的墻壁鑿薄了,那豈非只要輕輕撞擊兩下,連投石機都不用,十多個人一齊向著城墻撞擊,也能將關著他們的城墻撞開了?
到時,只需攻打肥下的軍隊將目標瞄準城墻,救援他們這些老百姓的行動便輕松無比的就能完成了!
在開鑿城墻這件事情上,秦國的戰士們搶都搶不過趙國的百姓,他們動作生猛,又迅捷無比,每鑿下一塊石磚,都像是多看見了一份獲救的希望。
花出吃奶力氣的人不在少數,渾身解數一身本領都拿來鑿墻的更是有好些。
就連天亮了,秦軍要求他們回去休息,他們也分外不愿意,恨不能留在城墻之下,繼續這場在某方面來說等同于生命的工程。
而作為監軍的秦國戰士相對來說就要輕松上很多了,除了注意不讓這些趙國百姓干活太過激情,直接將城墻鑿出一個窟窿之外,他們幾乎不需要自己干些什么事,站在原地保存足夠的體力才是他們的第一要務。
在趙國百姓的努力下,城內墻壁上能夠容納一人的小洞很快就鑿好了,當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地等著李牧方派探子來。
蒙野同樣站在城墻上,試圖從城外的森林中看出是否有什么人藏在樹木郁郁蔥蔥的枝葉之下,悄悄地靠近著城池。
但他實在是等不到找出對方痕跡的時候了,為防敵軍已經派人潛到了城池附近,他決定除了夜晚,整個白天都讓人呆在城墻的小洞里,大聲叫喊黎箏交給他的那句“耀我大秦,百戰不殆”的口號。
為了給予城中數量越來越少的士兵一定的休息時間,到最后,他甚至讓趙國百姓也出來喊這句口號。
倒是沒有人多想些什么,只覺得這不過又是秦國顯示自己威武,對他們洗腦的一種新手段罷了。
而這一天的城外,的確多了一個通身穿著綠衣青裳,貼著城外一圈的墻壁趴伏在地面上的不速之客。
為了來到這城墻之下守衛們的視線死角處,這名趙國的哨兵整整提前了一日,又趁著天黑夜色遮蔽之際悄悄摸了過來,成功到了肥下城池的范圍內之后,就一直躲在城下,一動都不敢動,連呼吸都是極力地放輕了。
隨著最新出現的秦軍,趙國的戰局風雨飄搖,越發吃緊,如果有哪一天從夢中醒來,有人告訴他趙國已經破滅了,哨兵都覺得自己有可能會馬上相信并接受了。
可是,如果這個局面是能夠通過他的努力來改變的,哨兵又覺得,自己可以為此做出任何的事情!
他是多么的希望,他的國家能跟以往一樣,長久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啊!
因為覺得李牧將軍會是解決這次危機的關鍵,所以哨兵比任何人都重視這次將軍派發給他的探知敵情的任務,不論如何,他都要將肥下城池中的情報帶回去給李牧將軍!
入秋的露水格外的陰寒,在城池外蹲守了整個黑夜,哨兵的衣襟被冰涼的露水全部浸得濕透了,他在寒風的吹拂下凍得想要打顫,鼻子酸得時不時就要打噴嚏。
可一旦發出什么聲響,秦軍就會發現他的存在了!
哨兵死死地咬著牙關,每一次都將那些噴嚏給憋回了口中。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白天,帶著些微溫度的陽關灑落在他身上溫暖他的時候,他想要探知的城內情報終于來了!
天空盤旋的飛鳥被一箭射下,城內士兵歡呼雀躍的聲音哨兵一聲都沒有聽漏。
秦軍果然是沒有糧食了,而他們打贏秦軍,重新奪回肥下的希望也終于來臨了!
沒有在聽到歡呼聲后就立刻離開,哨兵清楚接近了城郭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他決定再多呆上一會兒,萬一,能探聽到更多的消息呢?
而城中也如他所愿的傳來了別的聲音。
那一聲聲充滿著戰意的怒吼聲,卻將他才剛升起來的希望澆了個透心涼。
“耀我大秦,百戰不殆!”
“耀我大秦,百戰不殆!”
“耀我大秦,百戰不殆!”
顯然,城中確實沒有糧食了,但秦國人仍舊戰意盎然。
哨兵心想,這或許還不是攻打他們的最好時機,再等上一到兩天,攻打早已沒了糧食,連口號都喊不動的秦軍,可能才是最適合的時候。
第173章
黑白分明的現代簡約風裝潢, 性冷淡的黑白灰三色調房間裝飾,這是宿主大人設計出來的,在現代時曾經喜愛過、更為習慣的現代居所。
看了看自己再一次擁有的雙手, 121赤裸著雙腳,站在這除了一個白皮沙發和小小的只能放上一個擺盤的茶幾之外,便什么也不剩的“模擬居家·系統空間”里。
所有的系統精靈,只要到了能夠獲得于現世行走的人類軀體的這一步, 就必須先通過人類模擬等級考試, 證明自己確實擁有在人類社會生存,并且絕不會被發現自身有什么異常的能力后,才能真正得到主智腦給予的人類軀殼。
所以, 宿主大人在決定給予121人形之后,便一分鐘都沒有耽擱的將他送進了系統出品的人類模擬等級考試之中。
被眨眼間送進來的121連躍到嗓子眼中的“戰爭時期,宿主大人難道不需要121再多為您做些什么”都沒來得及喊出口,瞬間出現在他面前的主智腦, 就已經開始給他安排考試行程了。
成為人類,參加考試當然是絕對重要的事情,但在外頭的宿主大人還處于危險的不休征戰的情況中的時候,獲得人類軀殼的需求便失去了其無可比擬的第一重要性。
如果可以的話,121更加想留要在宿主大人的身邊, 先陪伴對方打完戰爭,再考慮什么要不要擁有人身的事情。
但事與愿違的是,宿主大人的動作是如此的迅捷,他還沒來得及將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緩緩道來,對方的音容相貌就全部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緊接著, 主智腦操縱的小球飄到了他的面前,開始宣布他需要考出的幾百門科目。
什么《人類的日常飲食》、什么《三維生物能聽見的小范圍波頻》、什么《認知與存在》·····
主智腦的分身球說著說著, 突然從圓形的軀殼中伸出了兩只機械手臂,其中一只機械手上捏著一條電子機械模擬紙張,每說出一門功課,上頭就出現一項新的科目。
隨著時間的流逝,這電子模擬紙張變得越來越長,像是商店里懶惰的營業員不愿去撕的消費小票一樣滾落到了地面上,又堆積如山的占據了系統空間整整一個壁角的位置。
主智腦操縱過來的分身球像是不知疲倦似得準備念上一整夜,又或者是整整一個白天,再或者,在紙張長得堆滿整個“模擬居家·系統空間”,好讓系統精靈們能在里頭游泳之前,祂都不打算停下來。
可121實在是被祂喋喋不休的念叨吵得耳朵疼了——沒錯,現在他有耳朵了!
赤裸雙腳踩在地面上的陌生觸感讓121新奇不已地來回動彈著十個腳趾,修長的大腿、寬闊的肩膀、垂落在身體上引起一陣陣瘙癢的長發,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受到饋贈的小系統感到由衷的喜悅。
“你能不能認真聽講?”
主智腦的分身球在121三番四次的左顧右盼之下終于忍不住地責備出了聲:“你知不知道一個系統精靈想要成為人,需要學習的東西有很多很多?如果不抓緊時間的話,你很可能在宿主死前都完成不了這些學習考試科目回去見她了!”
121終于停下了他像是多動癥兒童一般的行為,如果不是尚且不能好好地控制自己的手腳與身體的話,聽到這番話的他震驚得簡直整個系統精靈都要從地上跳起來了。
“什么?在宿主大人死前都無法完成——”
主智腦的分身球猛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而這還是件最不該讓系統精靈知道的事!
換了副語氣,祂試圖將方才的一切都以恐嚇的名義掩蓋過去:“咳咳,一般是不會這樣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聽講才這樣說的。”
可即便祂是這方世界的神,在這方世界中也總有不給祂面子的存在。
一個身軀修長,跟還未經歷考試的121一樣沒有五官的系統精靈走了過來,它斜歪著身子,用哭喪的語氣直接拆穿了分身球的欲蓋彌彰:“祂說的沒錯,想要成人所需學習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如果你的學習進度慢上一點,那就很有可能跟我一樣,直到宿主死前都無法回去見她了!”
系統精靈說著,一下子承受不住地坐倒在了地上,頭顱上并不存在眼睛的地方開始一又有一顆地掉出淚水來,晶瑩的液體很快就讓他白色的領口變得濕漉起來:“嗚嗚嗚,我真是太沒用了了,考個人類模擬考試花了350年的時間還沒有考過,等我回去,我家宿主的墳墓都要風化了!”
比起主智腦說的話來,顯然這名系統精靈所說的話更加的真情實感,兩者之間應該相信誰更是無需多言。
知曉了真相的121,瞬間如遭雷劈。
難怪宿主大人在決定給予他成人的機會之后,半秒鐘也不敢耽擱的立刻將他送來了系統空間。
原來是提前知道學習和考試的過程十分漫長,希望他在她老死之前趕回去!
想明白了這一點,121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像是跟枯朽的木頭般,無法再動彈上一下。
如果他能夠更加了解上人類的情緒一點的話,那就會知曉,他此刻的情緒就名為“萬念俱灰”!
“不能再耽擱了!”121蹲下身子為主智腦的分身球撿回了祂不知在什么時候掉落于地面的電子模擬紙張:“請您快些念我要學習、考試的書目吧!”
小系統無師自通地皺緊了眉頭,雙拳緊握地站立于分身球邊上,全神貫注地等待著祂將這些書目全部念完,然而小半天都過去了,除了落在地上的紙張越來越多之外,這場漫長的讀念行為都沒有任何要結束的痕跡。
“等等!”121察覺出些不對勁了,“這幾百個書目,您究竟還要花多久才能念完?”
分身球滑動了一下他渾圓的身子,做了一個“抬頭”的動作:“多久?最起碼——一兩星期吧。”
聽起來很長,但這還是在祂片刻不停地認真投入工作的情況下才能做到的最短時間。
顯然,已經算得上是最短的時間放在121這里卻是無法接受的,被那個“無法在宿主大人死前考完回去”所嚇到,121恨不能利用起一切光陰來學習和考試。
“怎么會這么長?”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這樁事情中的古怪之處,“我們可是系統啊!這些信息難道不能通過傳輸,直接傳到腦子里,好讓我們記住嗎?”
有了信息傳播手段學習知識,誰還愿意傻呆呆的跟分身球一樣自己讀,自己背呢?
然而主智腦的分身球跟主智腦本身一樣無情無義無理取鬧,祂聲音緩慢而堅定地道:“不——能——!如今你們要學習的是如何當好一個人類,自然要用人類的手段和方法來進行學習與考試!”
“唉,所有屬于我們系統的手段,例如信息傳輸之類的方法全都屬于作弊行為,一經檢測就會被強制休眠一百年,在這種刑罰手段之下,即便你的宿主是個龍族,也挺不過你的考試周期。”
一旁總算哭累了的系統精靈從地上站了起來,那并不存在眼睛的地方此刻正高高的紅腫著,如果被那個寵愛他的宿主看到了,或許會將他的頭抱到懷里好生安撫吧,但現在卻只是被這名系統精靈粗魯而隨意的,相當惡劣的對待了,他伸手抹了兩下,垂頭喪氣地接上了分身球的話。
系統精靈難兄難弟般的上前拍了拍121的肩膀,唉聲嘆氣地道:“就是因為學習量太大,并且不能使用傳輸掃描等手段,所以我們的學習過程才會變得無比漫長。”
說著,他用十足哀怨的眼神看了一眼分身球,直把沒有任何人類皮膚器官與組織的分身球看得當場打了個寒顫。
認為這并不是自己的錯,主智腦分身球決定自己說些找補的話,畢竟做人真的是一件難事兒,任何不加約束就往人間投放系統精靈的行為與災難無異,祂咳嗽了兩聲道:“這些學習都是你們成人所必要的,并不存在學習量太大之說。”
或許只有祂自己覺得這是一番義正言辭的宣言吧,除祂之外的所有系統精靈都認為這話里頭充滿了心虛的意味兒。
“即便我們需要學習的書目堆疊在一起可以撐爆人類常駐的整個地球?”
“即便我們直到宿主大人死前都無法通過考試回去見他?”
所有的系統精靈不知什么時候全都冒出來了,他們瞇著犀利的眼睛,以尖銳的言辭剜挑著主智腦。
但很快,這些抗議都被主智腦鎮壓了,祂沒有做什么,只是輕輕吹了個口哨,那些站出來反對的系統精靈們就全都躺倒在了地上。
121被嚇了一跳,他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這一切就已經發生并且結束了。
邁開腿,小心的在這些躺倒于地面上的系統精靈的身邊穿梭,121注意的不讓自己踩到他們的手或者腳。
他一邊快速地翻看這些精靈們是否受到了什么傷害,一邊緊張地抬頭問:“您做了什么?您將他們怎么了?”
主智腦的分身球重新抓起了他講到一半的電子模擬紙張,從容而熟練地道:“沒什么,不過是讓他們沉睡上十年再起來考試和學習罷了。”
十年!
僅僅只是因為一個小小的抗議就被強制睡上十年!
121霎時閉上了嘴,把所有的不滿和抗議都憋進了心里。
他必須要趕快回到宿主大人的身邊,而不管是十年的沉睡時間還是一百年的封禁時間,對他來說都太過漫長了些。
因此,他不能再對主智腦作出抗議了!
121沒有五官的臉變得嚴肅起來,他繼續思索著,可是,如果不抗議的話,足夠撐爆整個地球的學習書目顯然也真的有點多!
121仔細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主智腦大人,不將學習書目學完可以參加考試嗎?有沒有系統精靈在進入空間之前就涉足了解過了這方面的內容,不通過學習就直接考試的呢?”
121甚至覺得,只要能夠回到宿主身邊,即便這些考試他無法通過,甚至是被終身取消了獲得人類軀殼的資格,他也想現在立刻馬上就回去到那個人的身旁。
無論是什么樣的結局,總好過一直到宿主死前都無法回去的好吧?
第174章
通過人類模擬等級考試, 這是121獲得人類身軀的唯一途徑,可要是因此再也不能回去見宿主大人的話,121寧愿從來都沒有獲得過這種機會!
漂浮在空中的分身球幽幽地注視了他一會兒, 慢吞吞的開口道:“由于參考書籍范圍過大,確實存在系統精靈不將所有書本看完就進入考試的情況,但是,”
分身球纖細的機械手臂在空中一揮, 121腳下的“模擬居家·系統空間”霎時變成了一個銀白色的大廳。
仿照人類世界設立的巨大落地窗, 并不存在太陽的主智腦空間中,恰到好處的金色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灑在地上,身前身后, 兩面金屬材質的大墻林立著,121剛一在地上站定,其中一面墻就“唰”得打開,將一個重物噴吐了出來, “嘭”得一聲,那在半空中翻滾著的身軀猛然撞在了另一面墻壁上,終于得以停止了其翻滾的趨勢。
先前還團成一團的球狀物體在停下后伸展開了其卷曲的雙手和雙腳。
這名已經有了模糊五官的系統精靈齜牙咧嘴地躺在地上,像是快要疼死了般的呻吟了好一會兒,而后才罵罵咧咧地站起身, 扶著腰肢,揉著(|),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真是的,交了白卷而已嘛!要不要這么兇啊?”
分身球指了指這名系統精靈,向121說明道:“考試沒有次數限制, 只要你想,任何時候都可以進入這座考場, 不過,每失敗一次就必須等上三到五年,才能重新獲得考試資格。”
他定定地望著121道:“所有的系統精靈只有通過考試才能離開這里,否則的話,無論考多少次,都無法離開此處。”
不通過考試就無法離開此處,那這里豈非是一座監獄?
121心里猛地就是一沉,連帶著身周的氣氛都凝重起來。
足以撐爆人類所生活的地球的學習資料,他要怎么才能在宿主正常老死之前,通過這場考試?
或者說,這真的是人力所能完成的事情嗎?
“哎呀,也不是只有通過考試才能離開此處這一種方法啦。”
下意識的接了話,彎腰低頭揉著疼痛不已的腰肢的系統精靈抬起頭,這才發現被他接話的對象,并非什么隨處可見的其他精靈,而是掌控系統空間的神——主智腦的分身球!
面色霎時青白起來,系統精靈瞬間將唇抿得死緊。
看他那嚇得六神無主的模樣,分身球又收回了目光,只當做什么都沒有聽見地把手中小票似的電子模擬紙張塞進121的手中:“總之,只有抓緊時間學習,才能獲得離開的機會,你還是好好學習,爭取當個學神學霸吧。”
攥著分身球遞過來的紙,121的大腦一時前所未有的瘋狂轉動起來。
既然如此,那他究竟是先考一次看一下考試的題型,然后奮斗個三到五年再次進行考試,還是先學習必考科目,等到自覺學得差不多了再來進行考試?
正猶豫著難以做下決斷,一只指節分明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轉頭,是方才那個滿臉模糊,但比起旁人來說,總算是有了一點點五官的系統精靈。
因為分身球的消失,對方難看的面色早已緩和了下來,只是眼睛還心有余悸地盯著分身球消失的地方,在等待了片刻時間,又上下左右的四處探看,確定分身球不會突然出現之后,他才好哥倆的勾住121的脖子,貼上他的耳朵,以說悄悄話的架勢道:“喂,別走彎路了,這里才不是僅僅只有考試這一種方法能離開呢!”
“一看你就是新來的吧?”這名萬中無一的有著五官的系統精靈上下打量著121,“我叫ALA,今年兩百二十一歲,在這個考試空間里呆了快五十年了,你呢?”
面對如此自來熟的自我介紹,121頗有些慌亂,他一邊為對方所說的“離開這里還有別的辦法”而高興,一邊又因為第一次有了新朋友而有些緊張:“我、我叫121,今年有十幾歲了,今天才來的考試空間。”
121驚嘆地補上了一句:“你已經在這里呆了快五十年了!”
50年!已然是人類小半生的時間了!
如果說漫長自然不必多言,可放在考試空間里便也只能算是最短的時間了。
像是再前頭的那名系統精靈,都已經在這里呆了三百多年了,卻還是跟121一樣面目模糊,整張臉上連半點五官都看不見,可見這場考試究竟有多難。
121止不住地瞥著ALA臉上的五官,即便還蒙著一層紗似得霧蒙蒙的,但也是遮掩不住的漂亮好看,只把小系統羨慕得瞧個不停。
注意到他的視線,ALA“哦”了一聲:“這是我考試得來的,花了五十年時間,考了七八十,這才有了模糊的臉。”
他勾著121的脖子,悔恨地嘆了口氣:“別羨慕了,你今天才第一天來考試空間,應該是我羨慕你才對。”
“一直到擁有了臉,我才曉得,原來考試空間的流速和宿主所處的現實世界的流速是一樣的,而花了50年來考試的我,已經錯過了宿主的大半生了,如果想要在他離世前回到他身邊的話,就再也不能跟先前一樣,將時間都花在考試上了。”
聽了他的話,121正要從口中溢出的贊美他五官好看的言語立時頓在了口邊。
是啊,如果要用跟宿主大人分開的時間來換取考試成績的話,他寧愿不擁有什么人類軀殼的機會呢。
手指驀地收緊,扒著ALA的手臂,121頗有些期期艾艾地道:“那除了考試之外,我們究竟還有什么別的方法能離開這里呢?”
ALA看了他一眼,臉上帶起了笑:“不著急,你才第一天來這里,我先帶你熟悉熟悉各個地方,等你了解了這些地方之后,我再告訴你究竟還有些什么辦法。”
停頓了一下,他突然拉起身上穿著的藍色牛仔馬甲的一側,擋住了121的頭,小心謹慎地只露出一雙眼睛在衣服外頭探看四周,同時小聲地道:“這里人來人往的容易被發現,等我們到了地方,我再跟你說。”
講完了這番話,他才放下了外衣,臉上也重新恢復了嬉笑的表情:“走吧,這考試空間啊,可不僅僅只有宿主設置的“模擬居家·系統空間”和考試場所兩個地方呢!”
從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戴到手上,戒指閃爍的紅光才剛亮起,121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抓緊了!可別因為跟我分得太遠而被空間裂縫給撕碎了!”
121聽得一驚,立時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將ALA的牛仔馬甲抓得起皺了,才稍稍感到了些許的安心。
一陣颶風突然拂至面前,將他白色的衣服和頭發都吹得咧咧作響,巨大的力道,不是在帶著他向前,而是在帶著他后退,正當121眼睛都被吹得睜不開的時候,他身體一陣失重,片刻,又猛然重新落到了地面。
世界像是在一瞬間抽離了身邊又再次從遠方歸來。
等121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已經是人聲鼎沸的叫賣著的小販、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游客以及張燈結彩,滿是喜慶的集市了。
小系統的眼睛猛然亮了起來。
這才是他一直以來熟悉的地方!
古樸的小鎮,深衣袍服的穿著,這才是他和宿主大人一直以來呆的古代,是宿主大人開商鋪的地方!
“怎么樣?像不像人類從前居住的地方?”ALA笑了起來。
小橋流水,青石長街,與其說是古代,不如說是現代保存完好的古街。
ALA拉著121,一路從密集得快要站不下人的老街上穿過去。
121好奇地注視著這些叫買的小販、開店的掌柜,還以為他們會是系統空間出品的NPC,每個人都長成不同的樣子,誰知居然跟他們這些還未通過考試的系統精靈一樣,都是有手有腳卻沒有面孔的!
小系統這么想著,下意識的就說了出來:“他們、他們怎么和我們一樣,全都沒有臉?”
ALA睨了他一眼,輕聲道:“他們也是系統精靈,自然都是沒有臉的。”
也是系統精靈?
121心中的疑惑多得快要溢出來了。
他們怎么也會是系統精靈?他們都不著急考試的嗎?
居然還有時間到這里來進行什么買賣?
瞧他臉皺成一團的模樣,ALA頓時知曉了他在想些什么:“也不是所有的系統都想要離開考試空間的。”
121吃了一驚:“不想離開?他們不會思念自己的宿主嗎?”
小系統又想起了先前因為考試花了三百年時間,再也無法回到宿主身邊的那個系統傷心哭泣的模樣。
他還以為不論是誰,都會瘋狂的想念他們的宿主大人呢!
ALA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下來,他輕輕搖了搖頭:“那如果,他們的宿主已經死了呢?”
“除了像我們這樣在宿主在世時就得到考試機會的“幸運系統”,剩下的,就是宿主死亡前,用所有積蓄為系統兌換機會的系統精靈了。”
像是感受到了這些系統所經歷的悲傷,ALA垂下了眼,淡淡道:“不是所有的宿主都能強大到成為S級以上的任務者的,而在宿主面臨危險死亡時,如果跟系統精靈的關系足夠好,愿意使用剩下的所有積蓄兌換一次考試機會的話,系統精靈們也能被送到這里來。”
第175章
175
幸運?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在121心中泛開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能夠跟隨一位3S級別的任務者, 對他來說自然是種天大的幸運。
小系統想起了還未跟隨宿主大人之前,在系統空間中生活的日子。
系統空間中,擁有照顧才出生的小系統的權限的, 都是些最高級別的前輩系統,而作為早已培養出S級別以上任務者的存在,親手接生一個又一個的系統精靈的前輩系統們,也經常為了系統精靈們無法找到合適的宿主而憂心忡忡。
強大的存在總是稀有的, 各方面素質都高到達標的宿主更是稀缺到百年難遇。
121常常聽到什么任務者因為沒有完成某項任務而陷入惡性循環之中。
上一個世界遺留下來的傷口因為沒有足夠的系統點數購買藥物療傷, 而傷勢惡化,這個世界的任務又因為沒有足夠完好的身體狀態,再度失敗。
對于陷入惡性循環中的任務者們來說, 想要成功完成主智腦下發的任務,獲得應有的獎勵,是如此的困難,甚至于, 就連需要系統積分換取生存時限,都因為手頭緊而一點點的距離死亡越來越近起來。
跟隨著這些任務者的系統精靈們也同樣因此無法獲得足以升級的經驗,甚至,經常需要面臨宿主在任務中死亡的局面。
對于系統精靈來說,失去長久陪伴在身旁的宿主的經歷是慘痛的, 而更糟糕的,是一直無法遇到合適的宿主,導致這個悲慘的局面不斷的循環。
光是121所知的,便有好些系統精靈都經歷過了不少任宿主的死亡,又在主智腦的命令下, 不得不擦干眼淚,無縫銜接, 從頭開始再培養新的任務者,將自己投入新的任務世界之中。
他曾聽一個剛剛經歷宿主離世的系統精靈說過,對方的宿主大人希望在死后,能夠將所有的系統積分都用在生活于凡世的親人身上,讓他們能夠生活得更好。
所以,悲傷的系統精靈回到系統空間后,第一時間就通過系統黑市將所有的積分都兌換成凡世之人可用的東西,給宿主的親人們送了過去。
121在心中默道,很少有宿主在死亡的時候還會全心全意地記著他們這些系統精靈,把全部的積分拿來換一次系統精靈的考試機會的。
哪怕只能考上一次呢?
這也是系統們唯一能夠獲得人類身軀的機會了。
目光從那些小鎮上來回走動叫賣著的系統精靈的身上一一劃過,小系統偷偷想著,這些精靈們是幸運而幸福的,他們,都被宿主大人們深深的愛著啊。
而同樣來到考試空間的自己,也是一樣的!
121思索著這些事情,一時間,回到宿主大人身邊的情緒變得越發的急切起來。
“怎么,已經歸心似箭了?”
ALA驟然貼近了121的面孔,將他的心事猜了個正準。
121多多少少的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
拍了拍他的肩膀,ALA笑道:“害羞什么,我們幾乎所有的系統精靈都是這樣想的!”
搓了搓指尖,121又將自己心中好奇的疑問提了出來:“話說,你怎么知道,我并非和他們一樣,是個只能進行一次考試的系統精靈呢?”
ALA眼睛慢吞吞地睨了他一眼,腦中回想起當時的場面:“只能考一次的系統精靈們,是不會得到主智腦分身球的詳細講解和接待的。”
他十分人性化地聳了聳肩膀:“說實話,你這樣的情況,我還是第一次見,初進考場的時候,居然會有分身球跟在身邊——你的宿主,不會是個S級的大人物吧?”
121一下變得手足無措起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將關于宿主大人的事情說出去,3S級別的宿主在系統空間中已是鳳毛麟角的傳說級別的人物,如果有人覬覦宿主大人的地位,想要對宿主大人做什么不好的事的話——
“我、我”
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不愿意將宿主大人暴露在別人視線之下,又不想失去自己新交的朋友,121著急地揮舞著手。
“行了,我們到地方了。”
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事情輕重的ALA隨意地笑了笑,一把抓住了他兩只揮舞不停的手,往下壓了壓。
他回頭睨了眼121:“別的事我們以后再說。”
這是碧水河畔旁,一棟白墻青瓦的小院落。
鏤空成各種樣式的石墻,走上去吱呀作響的木質橋廊,林立滿青翠竹子的小院兒,這便是ALA要帶他來的地方。
121安靜地想著,這里比他一開始猜測的還要精巧美麗上些許。
伸手推了推門,足夠四五個人并肩進去的大宅門緊閉著。
側耳傾聽,也無法從院落中聽到有什么動靜發出,好像這就只是一棟普普通通,沒有什么特殊之處的江南水鄉風格的庭院罷了。
剛要開口說這院落里好像沒什么人的時候,121就見ALA從口袋中摸出了兩枚外圓內方的銅板錢,一枚接一枚的塞進了大宅門上的凹槽中。
121愣了一下。
他方才怎么沒發現,這門上竟然還有什么凹槽存在?
兩枚銅板錢脫手,前后兩聲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大宅門忽然打開,一股巨大的吸力猛的來到,121還來不及抵抗,就被ALA一抓肩膀,躍入了庭院之中。
“嘭”得一聲,才吞沒了兩個人影的深色宅門復又關上,除了門外掉落的兩根黑長的發絲之外,一切都重新回歸了平靜,像是從未有過兩個人經過的模樣。
“別蹲著了,抬頭看看吧。”
像是重新回到家中一般的放松,ALA脫去了外頭罩著的藍色牛仔馬甲,隨手找了根衣架掛了上去。
“打擾了。”
從地上站了起來,121開始觀察這跟外頭的表象截然不同的嶄新天地。
頭頂,是琳瑯滿目的宇宙星辰微縮圖,腳底,是黑色水晶般晶瑩剔透的地板,除了能將人影也清晰地映出來之外,厚厚的一層水晶之下還展覽般的呈放著一張又一張叫人看不懂的路線地圖。
“這是——”
121彎下腰,低頭仔細地看去,發現路線圖上頭還標著好些箭頭和代表著什么意義似得阿拉伯數字。
這是什么?是與考試相關的資料,還是系統空間里奇怪的獎狀?
為什么要將這些紙鋪在地板下面?
難道這是什么需要時時觀看,強制記憶的東西嗎?
正想著,三道聲音幾乎是同一時間地響起。
“你回來了?”
“終于回來了?”
“這回動作怎么這么慢,我都要以為你被主智腦抓了。”
ALA撓了撓頭,從掛在衣架上的馬甲口袋里摸出了一張電子模擬紙張遞了過去,他輕笑了一聲:“你說的沒錯,我確實差那么一點點就被主智腦給抓了。”
“什么!”X3
三聲驚呼,接連撞到了一起。
“你真的差點被抓了?”
121忍不住抬了頭,只見幾個同樣有著蒙紗籠霧五官的系統精靈,從一扇跟周圍環境融為一體的門內走了出來。
也是直到他們打開了門,121才發覺這門上栩栩如生的花草、河流、人物,竟都是用筆畫出來的圖像,而非真實的自然!
“誒,這位是——”
走出來的三個精靈同時看到了121的存在。
他們停下了圍擁到ALA身邊的腳步,在原地站定。
就像是呈遞減趨勢的信號圖標一樣,這三名精靈緊密的靠在一起,矮的那兩個站在距離ALA最近的地方,各自都面色不善,防備心相當之重,看樣子很不得將121這個可能是跟在ALA后頭闖進來的不速之客馬上扔到房子外面去。
三人中最高的那個伸出了手,攔在另外兩個精靈的身前,不讓他們沖動向前,太過靠近121。
即便因為巨大身高差的關系,最矮的那個精靈的身高甚至還及不上他抬起的手臂的高度,換句話說,即便矮精靈可以從他攔截他們的手臂的下方挺直腰背直接走過去,但為了給高精靈一些面子,矮精靈還是停下了前行的動作。
ALA一看這劍拔弩張的氛圍,趕緊道:“別緊張,他是我帶回來的新人!”
“新人?”高精靈警惕地盯著121,另一只手則不動聲色地伸向了墻壁上的按鈕。
這個動作直接嚇到了ALA,他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聲量也明顯變高:“停下!別按那個按鈕!他今天才剛到考試空間,還什么都不知道呢!他是無害的!你快把手放下!”
這一番連聲叫喚將121喊得汗毛都要豎立起來了。
小系統緊張得半蹲下身,在三名身高不一的精靈們的注視下,慢慢移動到了ALA的身后。
他覺得他們一定是要從這間神奇的屋子里拿出什么厲害的武器來對付自己了。
也許是一把機槍一樣的東西,挨上一下的話,就要跟那些被主智腦分身球鎮壓的系統精靈們一樣,沉睡上十到一百年;又也許會是一個彈射機器,能夠從屋子的各種意想不到的角落里沖出來,把他撞飛出去,使得他被空間裂縫給完全撕碎;再來,也可能是一個跟蛇長得很像的機器,它在地上以慢到不可思議的速度爬動,然后拿名高個子的精靈就趁著他看蛇分神的時候,沖過來用一根棍子把他打暈!
不可以,以上種種噩夢都決不能發生!
121還想通過考試,回去見宿主大人呢,又如何能夠在這里倒下?
與此同時,高個子精靈也在ALA的努力辯解下放松了自己的身體,不再像是剛開始那樣繃直了手臂,隨時準備按下那個按鈕了。
高精靈確認道:“他是無害的?”
ALA轉動了下身體,讓躲過來的121順利的通過他身體和衣架之間的夾縫,好被他嚴嚴實實的整個擋在身后。
“沒錯!他是無害的!他不會對我們構成任何影響和危害。”
被高精靈和矮精靈夾在中間,中精靈立時質疑出聲:“可你明明說他今天才第一天到考試空間,你怎么保證他不會對我們產生危害。”
“這——”ALA一時失語。
見他說不出話,高精靈馬上作勢要伸手去按墻壁上的那個按鈕。
“不不不,等等!等等!我有辦法證明這一點!”
ALA轉過頭,眼睛瞟向了121:“你之前問了主智腦,除了考試之外,還有什么別的方法能離開這里對吧?”
121一愣,又很快地點頭:“沒錯,是這樣的。”
“那你現在跟我說。”
“說、說什么?”
“跟我說,”ALA一邊講,一邊又著急地回頭去瞟高精靈有沒有將手按下去,“你跟我說,絕對不會通過考試離開這個空間!”
絕對不會通過考試離開這個空間?
心緒像是被貓咪撓亂了的毛線團,121的思維混亂地快要打結了。
ALA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絕對不會通過考試離開這個空間?
他怎么能跟著ALA這樣說?這簡直像是一種必須做到的保證!
“快點!”高精靈催促著,他的手距離按鈕越來越近,幾乎就馬上要按下去了。
“快點!快點跟我說!”ALA跟在高精靈后面喊著,他滿頭大汗,像是這個屋子里最為著急的那一個。
121也緊張得整個手心里都是汗水,他的雙眼不停的在高中矮精靈和ALA的臉上來回轉悠,心下不知如何做選。
他看到ALA又要張口了,腦子“嗡”然就是一震,下意識地道:“我知道了!我絕不通過考試離開這個空間!”
此話一出,所有人耳邊都出現了一下松氣聲。
當然,沒有人真的這樣長出一口氣來,只不過是所有的系統精靈們在心底里都不約而同的這樣做了。
“好,行了,這樣就可以了。歡迎你新人,你叫什么?”
高精靈終于放下了他威脅的手,和另外兩個中、矮精靈一起走到121身邊,友好的拍肩膀、握手。
“額、我,我叫121。”
121還不能從剛才的那個變故里反應過來,或者說,他一下子無法接受對面這三名精靈前后對待他的態度反差是如此的巨大。
矮精靈拽了拽他的指尖,等到121終于看向自己了,才開始他的道歉:“不好意思,我們的反應可能有點過度,但是,在你宣誓之前,我們真的不敢將你放進來,畢竟,不通過考試就離開這里,對于主智腦來說,可是犯了大忌諱,要是被抓到的話,我們可能會被強制沉睡上一千年,或者更久。”
“什么?”
121驚訝地快要跳起來了,不管是身體,還是他高高竄起的眉毛。
高精靈把他快要騰空的身體給重新壓回到了地面上,并給了121一個可憐他的表情:“剛剛你說的話我都錄音下來了,如果你去跟主智腦告密的話,我們所有人都會異口同聲地講這一切都是你提議的,到時候你受到的懲罰會是最嚴重的。”
“什么!”121再一次地道。
中精靈朝他聳了聳肩膀:“我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精靈了,你就老老實實地跟著我們干事吧!”
第176章
深紅色澤的肉干, 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了琥珀色的通透感,捏上去稍顯僵硬的肉質中,毫不吝嗇地放了不少平民百姓于日常生活中很難經常吃到的珍貴鹽巴, 也因此,這肉干熏制得確實稍微咸上了一點。
用牙齒狠狠地撕扯下一大塊兒肉干咬到口中咀嚼,又灌下一大口茶水壓制那股過甚的咸味,知曉軍隊中實則并不剩下多少日糧食的戰士, 極為珍惜的吃著這些食物, 他在馭馬前行的空檔里爭分奪秒的補充著自己的體力,眼角還不忘記偷偷地瞄著那位背對眾人,一馬當先地騎行在最前頭的披風紅火的少年人。
那是一路從秦國趕來援助他們的趙黎將軍!
實在是因為對方的未雨綢繆, 這些日子以來,不論秦軍的處境再多艱難,也始終沒有真正的受到什么苦楚,遭到什么劫難。
這位年紀輕輕的少年將軍, 即便身子骨比別的同齡少年人更加的單薄,手臂較之旁人也要細上不少,卻如同一尊驍勇無匹的神明般站在了眾人的前頭,為秦軍擋住了所有的困難與艱險。
縱使是窮途末路之處,亡命天涯之時, 她也能為大家開辟出嶄新的道路來!
哪怕他們當時被切斷了后勤輜重,沒有可以安身立命的營地,甚至差點變成異國他鄉的流亡者,她也能毅然決然地帶領大家攻占肥下,還成功的為他們贏來了頭上有瓦, 可遮風可避雨的城池!
就算城中只剩下三四日的糧食可吃,城外還有李牧大軍建立的軍事堡壘的圍追堵截, 她也依然半點不慌地讓所有人都從地下通道中離開,從后山不驚動任何人的前往攻打邯鄲的道路!
戰士一口咽下了被水泡得發軟的肉干,目光極為熱崇得看著前方少年人的背影,心中已然將她視為了象征勝利、幸運、強大三種戰場上至關重要的特性的軍中之神了!
仿佛是這種過于炙熱的眼神被少年將軍所發現,黎箏所騎的那匹,經常被戰士們偷偷投喂,暗自加餐的千里馬赤心,突然在少年的駕馭之下,驀然轉過了身,橫立在眾人身前。
這是怎么了?
在將軍的動作下,所有被她橫立的馬匹擋住前路的將士們都紛紛停下了動作。
順著少年的目光看去,前方正是一條岔路口。
莫非,將軍是迷路了?
對所有的秦軍來說,迷路絕對無法成為一個好消息,尤其是在他們的身后還有一座城池的趙國百姓正張著嘴,每日都要耗費掉好些食物,跟嗷嗷代哺的幼鳥幾乎沒有什么兩樣的時候。
幾名副將立時策馬向前,圍到黎箏身前,面色凝重地問:“將軍,可是找不著路了?”
黎箏眨了眨眼。
作為擁有系統附帶地圖的人,只要不在地下陵墓那樣的地方,她一般都是不會迷路的。
“沒有迷路?”
幾名副將的臉上俱是閃過一絲喜色。
沒有迷路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只是,
“既然沒有迷路,那為何將軍還要停駐與此,駐足不前?”
為何還要停駐與此,駐足不前?
自然是因為在想對敵戰術。
黎箏目光微閃,盯著面前通往不同方向的兩條道路,于瞬息間做下了決斷。
她為眾人講解道:“這條路,是通往曲陽的;而這一條則通往苦陘。”
這是黎箏率領大軍離開肥下的第一天,每個將士們的馬匹后方都捆著足以食用三到四天的糧食。
這些食物算不上多,還吃一天少一天。
必須盡快前往距離肥下最近的下一座城池——曲陽,他們才能重新獲得新的食物來源。
但是,如果只將視線交注于食物方面,那便太過的短視了!
隨著戰線推進得越發深入,李牧大軍絕不會永遠的被拖在肥下。
也只有在李牧反應過來之前,帶領秦軍一路過關斬將,直搗黃龍,一口氣將邯鄲收入囊中,秦軍所受到的阻力才會是最小的!
也因此——
“留下五百人馬,隨我從這條路前往曲陽,剩下的全軍,都從左手邊的另一條路以全速趕往苦陘!”
黎箏目光極為堅定地道:“我們兵分兩路,同時攻打曲陽和苦陘!”
這是敵人絕對無法猜測、預料的行為,而黎箏就是要用這奇招、用這“兵貴神速”四個字,一口氣連下趙國兩座位于腹地的城池!
她此時在秦軍之中的威望不容小覷,下達的命令,幾個副將一聽,第一時間便下意識地垂頭,口中敬重地稱“唯”。
可等到將這命令應下了,幾名副將才反應過來,黎箏只給自己留下了“五百”兵馬,剩下的人都要跟他們一起攻打苦陘。
在千軍萬馬之前,“五百”難道也能算得上是個數字?
哪怕是一個再小不過的城池,里頭的士兵也絕對有幾千之數,到了這戰爭時期,每家每戶的成年男丁也會自發加入守城行列,到時,戰斗的人數以萬做單位才是正常。
而僅用“五百”人馬,又如何與“萬”人相抗?
更不要說什么占領整個城池了!
“將、將軍”
溫和的勸阻話語還沒在腦中編織成句,忠心耿耿的副將就見眼前面如冠玉的少年胸有成竹的對大伙兒粲然一笑。
本就出自齊國鄒氏的少年遺傳了鄒忌老祖漂亮出色的相貌,此時被身后鮮艷的紅色斗篷一襯,更是唇紅齒白,眉目清俊,盡顯天人之姿了。
被這等美人將軍當著大伙兒的面輕輕一笑,所有戰士們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心下微微一顫。
黎箏勾著唇,尚且對自己出眾外貌的殺傷力一概不知,只事業心濃重地道:“放心,黎已經將所有的攻城計謀都想好了,這一戰,必須以少于曲陽數倍的士兵才能打贏!”
眾副將們才從她有如春花秋月般貌美的容顏中守住心神,完全清醒過來,不待兩息功夫,便又被少年口中所說的話給震驚到了。
什么樣的戰爭,必須以少于曲陽數倍的士兵才能打贏?
即便是想破腦袋,也無法想到與之相對應的場景。
畢竟在眾將領的認知中,打仗向來講究個天時地利人和,
天時——有夜幕所遮掩的偷襲,這很好理解。
地利——依山傍水,地形險要,也很好理解。
更不用說眾志成城,萬眾一心這樣的人和。
可數倍少于地敵方的將士,又算得上是什么優勢?
然而,抬眼望去,他們由衷深信著的少年將軍還是一副老神在在,半點不慌的模樣。
這可叫所有將領們打心里納悶兒了。
好在黎箏沒有想賣關子,她像是只老謀深算的狐貍般唇角翹得老高,招招手,示意將士們跟她圍成一個圈,語速輕而快地將攻打曲陽、苦陘兩地,要使用何等計謀一一講解給眾人聽。
隨著她的講解,圍成圈的幾個將士們終于放下了心中的那點疑慮,崇拜萬分的開始眼中溢彩連連,嘴里說出來的話也盡是贊美的驚嘆。
“居然還能這樣做?”
“將軍妙計!若用此計謀,必定能將那些趙國士兵騙得團團轉!”
“老夫征戰三十余年,從未想到還能使用如此技法!將軍高!將軍高啊!”
一連串的夸贊下來,只把暫時下馬修整,拉長了耳朵想要聽個所以然的其余戰士們的好奇心也勾得癢癢的。
他們究竟在討論些什么?
將軍究竟要如何以五百之數的兵馬攻占曲陽城池?
這其中的困難,跟人力登天又有何異?
而圍成一個圓的將領們,卻還在源源不斷地對外輸出。
“什么!王上手中的那個絕不能對外說的厲害武器?”
“將軍這次出征,將那等擁有神力的武器居然帶在了身上?”
“數量不多也不要緊啊!只要能用!”
“好啊好啊,有了這等威力的武器,我們秦軍必然能贏啊!”
將自己所有的打算都一口氣說了出來,黎箏終于將頭從這個圈里抽了出來,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如何?現在諸位將士都能相信在下,可以以五百之兵攻占曲陽一城了吧?”
“相信!”
“當然相信!”
才剛聽完黎箏的兩則妙計,對她已是佩服到五體投地的將士們具都忍不住地朝她行禮。
黎箏彎唇笑了笑,手中韁繩一拉,馭著赤心避開了眾人的這一鞠。
“時間緊迫,大家都快動身前往苦陘吧!只有動作夠快,我們才能一口氣打下邯鄲。”
蒙野還在肥下城池之中,為眾人提心吊膽的以一座空城,欺騙李牧所帶的大軍和整個城池的趙國百姓們。
為了對得起他的付出,她們這些身在前線的人也必須拿出自己的真正實力,好好跟趙國人拼打才行!
沒有浪費半點時間,黎箏一抬手從身后的軍隊中喊出了五百名戰士,帶著他們立時朝著通往曲陽的路徑上沖了過去。
*
曲陽城
“報!城主大人!城外有秦軍叫陣,欲圖攻打我城!”
通報的守衛腳步略有踉蹌,但觀其面上神色,倒也尚算冷靜,沒有過多的驚慌之色。
“你說什么!”
一身蔚藍衣袍,年輕強壯,身上肌肉壁壘分明的青年轉身,他兩道斜飛的英眉直入發鬢,面頰輪廓冷硬陽剛,如果頭上再戴個三叉束發紫金冠,那必定是當代跟呂布長得最為相似的人了。
“秦軍再次突破了李牧的包圍,攻至我城之下了?”
轉身的青年兩只臂膀孔武有力,他放下穩穩提在手上的兩塊大石墜,“嘭”得兩聲,在地面上激起一陣灰塵。
相比起肥下城池中老朽年邁的城主,曲陽的這一位可要年輕上太多了。
不但正是當打之年,還是個行兵打仗的武將出生。
雖然因為年紀過輕,尚且沒有受趙王遷重用到自領一支軍隊的程度,但也日日習武,勤耕不綴。
曲陽城池里的士兵們更是被他訓練得強悍勇武,在日復一日的操練之下,如饑似渴地渴求著能夠上戰場一試。
而如今,這個機會已然到了他們的手中!
年輕的城主雙眼放光的粗聲喝道:“來得好啊!我可正等著他們呢!”
第177章
頂著稀薄的陽光, 有些不耐煩的赤心垂下頭打了個響鼻。
耐心地撫摸著它頭上的鬃毛,以安撫它略微煩躁的情緒,黎箏帶著身后的一眾人馬站立于曲陽城池之外。
曲陽曲陽, 這便是秦始皇統一天下后,廢棄分封制,采用郡縣制,所設置的曲陽縣了。
作為素有“六山一水三分田”之稱的曲陽城, 其城池修筑得雄偉壯闊不說, 周邊風景也很是秀美迷人,后世記載中,始于西漢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 曲陽石雕,也已然能夠初見其雛形。
目光打量著屹立在山城之外,那座巧奪天工,栩栩如生的巨大河神雕像, 黎箏目光不住的在河神流暢彎曲,有如雖風飄動的胡須上打轉。
這等精妙絕倫的工藝比之現代時國外的米開朗基羅等雕像名作也不遑多讓,甚至更有勝之,只可惜未能完好的保存到現代,否則的話, 必然也是一尊國寶級的雕像名作!
似乎才剛欣賞這賞心悅目的藝術作品沒有多久,曲陽城的城墻之上就出現了一個寬肩窄腰,面如刀削斧鑿般豐神俊朗的青年人。
他身高快有兩米,個子較旁人高出一兩個頭,手臂壯碩有力, 旁人站在他身旁就好像是個還未成年的孩童。
目光才觸到他的身影,黎箏身后所帶的一眾戰士們便繃緊了臉頰, 暗自提起了神,嚴陣以待起來。
此人高頭大馬,塊頭有旁人兩個大,到了人群里,展開手臂就能掃到一片,蹲下身子長腿一伸就能撂倒身周所有人,一看便是個以一敵多的好手。
如今將軍本就只帶了五百兵馬,跟對方城池中的守衛人數相比有如雞蛋碰石頭,再看對方打頭的氣勢逼人的將領,更是讓人覺得這場仗有輸無勝!
將士們一個個攥緊了手中的韁繩,心道這必定是一場難打至極的仗,如果不使出二十萬分的本領,怕是要辜負了主將的期待。
心思流轉間,城樓上只外表便盡顯神武過人之姿的青年開了口:“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黎箏一抬頭,便見城樓上方那身高八尺的大漢,聽對方問自己的姓名,同樣朗聲喊了回去:“在下秦國趙黎,邀曲陽城主出城一戰!”
開戰之前,雙方將領先行出陣對戰,獲勝的一方,變回士氣大增!
這是只有對自己的實力極有信心的將領才會主動運用的策略,青年沒有想到今日居然能在一名秦國的少年將軍身上遇到。
這時他才紆尊降貴地低下了頭,真正的去好生打量城池下方的這名少年人。
一身銀亮的黑鐵猬甲,背上是熾熱如火的紅色披風,手中捏著柄青光湛湛的鋒利寶劍,這是在戰場上相當普遍,隨處可見的裝扮,可由于少年本身的出眾,縱使她背后還立著百來兵馬,一眼望去,目光也只被她一人所吸引,再看其余人,與之相比都相形見絀,黯然失色!
那坐在馬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渾厚氣勢,更是叫人忍不住贊嘆,好一個人杰!
青年城主看了她,暗自點頭。
龍章鳳姿,膽氣十足!
只不過,那稚嫩年幼的面容又是怎么回事?
青年看著那張還帶著稚氣的臉,忍不住皺了皺眉:“你今年幾歲了?怎么就到這戰場之上來拼殺了?莫非是秦國已無人耶?”
雖是出于欣賞的一番關心,但說出口之際,還是沒有忍住站在對立面而產生出來的詆毀之情。
而戰場上,最忌諱的就是對戰前輸了口舌之爭。
黎箏聽了,立時冷笑連連的回應嗆聲,將她鮮少表露在人前的尖嘴厲牙的一面表現了出來:“區區一個小小趙國,兵力積弱,國無強帥,還無需我大秦派出什么蓋世名將,有我一人,便可收服趙國半壁江山,掃蕩乾坤!”
比起青年最后忍不住說出來的那番詆毀,黎箏的話可是要更為狠厲的多,直把這每日操練兵將,將自身鍛煉得像是一桿兵器的青年氣得像是只鼓起的河豚。
“唰”得一下,青年的臉都在猛然間漲紅了,心頭的火氣竄得多高更是不必言說,他撲上城墻,張口吼道:“你胡說什么!我們趙國北拒匈奴,西邊抗秦,另有魏國、楚國、燕國四面環繞,常年征戰不休,名將多如牛毛,哪里如同你這無恥小兒口中一般?”
見激怒他的目的已經達到,黎箏也不欲多說的直奔主題:“既然你說趙國名將多如牛毛,那試問名將何在?今日可能來城樓迎見在下?既然君言趙國幾出名將,又為何會在與我秦軍的對戰中節節退敗?讓在下一路逼至曲陽城下?”
這最后一聲反問,黎箏說得中氣十足,直有將對方逼得啞口無言的氣概,她深吸了一口氣,如虎嘯龍吟地道:“既然你說趙國名將多,那能否出城鎮守這曲陽城池,能否在我們秦軍的攻打之下不被攻陷?”
這番話,若是曲陽城主一時嘴笨舌訥,或者膽小怯場,回答不上來,那他城中的所有士兵、百姓便都要面上無光,之后兩軍對戰之時更是失了氣勢,難以獲得勝仗。
青年城主身旁兩名幕僚同樣雙雙想到了這個關鍵,焦急的情緒霎時從目光中透出,向著他們所凝視的那人而去。
即便是口水戰,輸了便也要落后于人,備受欺負!
而承載著眾人的憂心、情急情緒的青年城主則并為如眾人所想般的被問個正著。
只見他豎眉怒目,好似一尊睜眼圓瞪的持杵拿劍金剛佛像,恨不能立刻出城跟黎箏戰個死活地道:“區區豎子,不要整日血口噴人!不談我趙國旁的名將,就說之前鎮守北方,與匈奴打得有來有回的李牧將軍,不就在前些日子讓你們秦軍吃了敗仗?不就讓你們秦國飽受損失!”
他兩眼一瞇,嬉笑嘲諷道:“否則,爾等身后的士兵怎的如此之少?竟只有成百之數?可是李牧將軍把爾等殺的片甲不留,只剩下些殘兵敗將,如喪門之犬般來我曲陽城下吠叫?”
此話一出,曲陽城樓上眾人的目光往下一掃,果然發現秦軍人數稀少得一目了然。
當場就有幾個士兵忍不住噴笑了出來。
“城主大人說得確實不錯,這寥寥幾個殘兵敗將必是從李牧將軍的鐵騎下倉皇逃逸出來的,不過手下敗將罷了,如今換了個地方,還以為無人知曉他們秦軍戰敗的消息,上來就大放厥詞!真是好不要臉!”
罵戰如沙場,口舌之利也是必爭之地,黎箏可不會任由他們拿捏。
“我秦軍之利,七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李牧安敢于我秦軍門下放肆?若非大部隊未歸,他又夜間偷襲,如何能贏得一場?這區區一仗,在我們連下趙國九城的勝利面前也是微不足道,只有你們趙國好意思拿出來夸口罷了!”
“如今我軍幾十萬大軍于山外等候,待到明天便直攻曲陽城門,必叫爾等改旗換幟,重拜新王!”
這番氣勢洶洶的話于山間驟然響起,便如同乍現天際的驚雷般震響在了曲陽城眾人的心里。
幾十萬大軍!
等候于山外!
手心漫出了一層汗水,站在城樓上的士兵們要不是還記著自己面前就是秦國敵軍,否則早已腳軟得人都立不住了。
就連原本還想為城主大人聲援幾句的士兵也一時間忘記了所有,噤若寒戰般地愣神在原地,被這個沉重如山的消息嚇得快要暈倒了。
難怪,難怪這秦國少年敢只帶百名士兵就來城門前喊陣,原來是大軍綴在后頭,底氣十足!
城主身側的幕僚雙眼無神,嘴唇顫抖,氣若游絲:“怎、怎么辦,他們竟是有數十萬之數的將士啊!”
若是他們鐵蹄壓境,又哪里有曲陽這小小城池的活路?
驚慌得六神無主,幕僚忍不住看向他們城中主事——城主大人!
“城、城主大人,這該如何是好啊?”
“是啊,敵方、他們秦軍居然有數十萬軍馬等候在城外,只待明日就攻打我城啊!”
就連城主也是面色猛然一變。
這數十萬兵馬的數字,足以將他們曲陽的所有人都壓垮!
可這種危機關頭,作為城主,青年還是要第一時間去安撫身邊的城民們。
他大手一張,在眾人眼前劃過,像是要揮去那些籠罩在頭頂之上的陰云與霧霾似得,又以有如洪鐘般的嗓音安定軍心的道:“大家不要慌!數十萬不過是這個疥癩小兒蒙騙我等的話辭罷了。經過李牧一戰,他們傷亡甚多,哪里還有數十萬之數的兵將可以拿出?”
“哦?拿不出?”黎箏故意駕馭著赤心在曲陽城門前隨意踱了幾步,那漫不經心的架勢,就像是在自家門口的馬場上漫步:“若是我軍沒有數十萬的兵馬,在下能以如此愜意的模樣到曲陽城池下叫陣?”
差點心生希望的曲陽眾人一聽,心頭立時又壓上了沉甸甸的千斤墜。
是啊,如果不是身后有大軍傍身,她又如何敢隨意走動,甚至目中無人到僅帶著百名士兵來他們曲陽城門下叫陣?
如此行徑,除了身有依持之外,不做他想!
青年城主眼見局勢無法控制,狠狠一咬牙關,高聲道:“怕什么!不過是數十萬大軍罷了,諸將士馬上隨我出城,捉拿這疥癩小兒!等到將她這秦軍的最高主帥抓回城,我看他們的數十萬秦軍還如何敢犯我曲陽!”
見他動作急迫地轉身下樓,又呼喊著叫人即刻打開城門,黎箏眼睛一瞇,嘴角一勾,心道獵物終是落入了陷阱!
第178章
六山一水三分田的曲陽, 實則擁有著天然的作戰屏障。
如果是正常的戰役,別說十天半個月,就是一年半載, 都休想將這座有著天險庇護的城池攻打下來。
曲陽城,便是樹立在趙國最后的幾座未經戰火的城池前,最后的一座堡壘。
只要能攻下這座堡壘,后頭的苦陘、安平、安國, 乃至邯鄲, 都會順暢無比的被秦軍拿下!
可是,要如何在短時間內將曲陽拿下呢?
或許除了站在所有秦軍前頭的那位聰明無比的神童將軍之外,便無人能想出這攻打城池的辦法來了。
騎馬立于曲陽城池之下, 看著那青年城主著急忙慌地沖下城池的模樣,黎箏嘴角擒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淡淡笑意。
這場激烈的,你來我往的罵戰,如果放在李牧身上, 他必定如同老僧入定,坐在蒲團上,眼睛一閉默念經文,便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任旁人如何辱罵污穢,他都佁然不動, 堅持自己絕不出軍營的想法。
要是如此,逼得他們秦軍非打攻城戰不可,那這曲陽,還真無法立時拿下。
可既然只用一場罵戰,就能將這曲陽城的城主激出來, 那么這場仗便好打不少。
黎箏視線追著那匆匆忙忙要開城門,帶兵出來捉拿自己的城主身上, 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青年青年,到底是年紀輕輕,辦事沒有足夠的經驗,隨便被別人罵上兩句,又或者被騙上那么兩句,就立時沉不住氣了,不該接的罵戰非要接,不該出城迎戰卻非要迎,殊不知這已然是輸了一大半了!
反倒是這城主若又是另一個李牧,非打持久戰不可,硬生生地把敵人全部耗死,那才讓人格外頭疼呢!
可誰能知道趙黎心中藏有多少彎彎繞繞的算計和溝渠呢?
這如同大腦皺褶般密集繁多的陷阱,在她這里簡直數不勝數,進了她的套路之中,是時不時的就要摔上一個大馬趴,更有甚者,是直接掉到她挖好的深坑里,爬也爬不上來!
又如何能責怪青年城主沉不住氣呢,畢竟縱觀整個歷史,數來數去,如此有定力的人,除了唐三藏,也只有一個李牧了!
腳步急促地向著城樓之下邁去,時不時回頭盯一眼城樓下叫陣少年有沒有率兵而逃的城主再一次往秦國士兵們的身后望去。
數十萬大軍,數十萬大軍當真就等候在山外,只待這小兒一聲令下,就全體進攻曲陽城池嗎?
青年焦急的目光在高聳的山勢上不斷的搜尋,只可惜,成也蕭何敗蕭何,這曲陽的山勢如此之高,能夠幫助他們守城,也使得他的視線無法穿透山峰,窺見山下的境況。
還是那句話,如果是正常的戰役,想打下曲陽城,最起碼也要一年半載,可經過一場罵戰,對方明明白白的將數十萬大軍的人數說了出來,便立時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了曲陽城眾人的心上。
數十萬大軍啊!
即便將曲陽城所有的老弱婦孺一并算進來,也不過是他們的一個零頭罷了!
這要曲陽城眾人如何還跟往常一樣,有足夠的底氣與耐力,駐守于城池之上,跟他們死耗到底,打個十天半個月?
如今眾人唯一的希望,也只剩下城樓外這名只帶了百多個將士,前來送人頭的敵方主帥了!
就如城主所言,若是能將此人抓捕回城,那等候在山外的數十萬大軍,或許就要投鼠忌器,不敢攻打他們了。
如果能直接挾持著敵方主帥,命令他們退兵,那更是再好不過!
黎箏看了看他們的動靜,挑起了眉,還想將這把火添得更旺盛一點:“慢著,慢著!”
城主一瞪眼,虎視眈眈地道:“慢什么!我們動作慢上一點,好叫你率兵逃跑嗎?”
他分神跟黎箏對罵,又抬手指揮著迅速聚攏到城門前的士兵打開城門。
黎箏則捻了捻手指,心道終于要開戰了,再不戰上一場,她身子骨都要泛癢了。
目光緊緊盯著她城門上身形高大的獵物,喊出了聲:“你們想要捉拿我?不是我自夸,在下是秦國王翦老將軍教出來的第一弟子,身手不凡,單我一人,可敵千軍萬馬,如果爾等不傾城而出,用上所有的兵力,恐怕是抓不住我的!”
青年城主聽了黎箏這等戰前自吹,正要受不住得要開口大笑,卻又聽她道是“秦國王翦將軍的第一弟子”,神色慢慢變得鄭重了起來,就連嘴邊的笑容都收斂了幅度。
秦國王翦自是鼎鼎有名,名享六國的存在,放眼七國之中,還真沒有誰敢說自己能夠在與王翦將軍對戰之時不落下風的。
青年城主一個驚訝,說話時甚至有些口吃:“你、你是王翦老將軍門下的首徒?”
黎箏心下一曬。
如今她自己的名號還未打響,暫不到人一出場,就嚇得敵方軍心渙散,四散而逃的時候,還是暫且借了王翦老將軍的名號過來,先用上一用。
反正她在王翦老將軍軍營之時,也確實經常與他切磋武藝,且以她的本事在外闖蕩,橫豎也不會丟了王翦老將軍的面子或是墮了他的威名!
所以,便暫且當這王翦老將軍的弟子一當吧。
黎箏頭一昂,理直氣壯地道:“沒錯!在下正是王翦老將軍門下首徒!自問身手過人,千軍難擋,勸爾拿出曲陽城中的所有兵力,再說什么捉拿不捉拿之事!”
青年城主一下子被她忽悠在了原地。
如果這人不報出王翦將軍的名號,那必然是看他們要出城抓她了,才想將自己說得厲害上一些,好能將他們嚇著。
可此人卻說她當真是王翦老將軍門下首徒!
那這件事便又變了個模樣。
以王翦老將軍的臉面做擔保,他門下的首徒應當是不會胡亂吹噓自己的!
青年城主一時驚疑不定地想,難道世上真有以一敵千之事?
可這也太過難以置信,匪夷所思了吧?
正當這時,他身邊的幕僚又開口勸說道:“城主大人,既然她對自己如此有信心,那我們便多加派些人手,哪怕真的傾盡全城之力,只要將她抓回,我城便能安然無憂了。”
城主一想也對,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能夠將這敵軍主帥抓回,多派上一些兵員又有何妨?
“好!將全城的士兵都叫來!隨本城主會一會這王翦將軍門下的首徒能有多厲害!”
一聲沉重吭長的“吱呀”聲響起,城門開了,烏央烏央的趙國士兵們像是黑色的海水般從城中涌了出來。
他們甚至連一直駐守在城墻上的士兵們都沒有留下,當真是調動了城中所有的兵力,只為捉拿秦軍的主帥——黎箏。
只能說這波仇恨值拉得屬實是穩,叫青年城主完全不去考慮,只是捉拿簡簡單單的百來名士兵,花上全城所有的兵力到底有沒有殺雞用牛刀之嫌。
黎箏唇角一掀,手上韁繩一扯,調轉馬首,對著身后的百來名將士高喊道:“跑!”
曲陽城池眾人不知道的是,來時的路,已經被秦軍動過了許多手腳,只等著他們被黎箏從城池內引出來之后再用重重機關陷阱,逐一獵殺。
他們或許以為這曲陽城周圍的地方只有他們自己最為熟悉,是一種莫大的優勢,但實則,真正有著優勢的,是后來居上的秦軍!
早已事先知會過身后的戰士,黎箏甫一開口,跟在她身邊的將士們便片刻遲疑也無的立時調轉了馬首,向著來時的路奔跑了起來。
她所帶的這些戰士們,都是秦軍之中,最會駕馭馬匹之人,而這一點甚至無需她親自挑選,在全速進軍之時,哪些人跑在隊伍的最前頭,往往就是速度最快的人。
所以一聲令下之后,整支秦軍就像是一支射出的飛箭,快速的離開了曲陽城的城門,向著山外陡峭的山路而去。
青年城主拔出了腰間垂掛的長劍,高高一揮道:“追!誰能將那秦軍主帥抓回來,本城主重重有賞!”
曲陽城池派出來的兵將是黎箏所帶士兵人數的數倍,沒人覺得花上了這么多的兵力,還能將前頭那百來個士兵追丟。
當下,一眾人齊齊響應,都是摩拳擦掌著要將黎箏抓回來。
知曉眾人的目標是自己,黎箏索性讓帶出來裝樣子的秦國戰士們一馬當先地跑在前頭,她來自己斷尾。
就像是吊在馬匹前面的胡蘿卜那樣,必須要讓趙國士兵們能夠看見她的人影兒,才能將他們這好些人馬全都帶在身后,跟著她遠離城池。
激烈的追逐戰在曲陽城池周圍的山路上展開,無數雙馬蹄踏在山道上激起了飛揚的遮擋視線的塵土。
即便是秦國駕馭馬匹速度最快的戰士們都在此處,在曲陽眾人想要抓捕強烈地想要抓黎箏的想法之下,兩方人馬之間的距離還是在肉眼可見的縮短。
甚至有一回,他們跟綴在隊伍最后面的黎箏都只差最后一手臂的距離了!
“哈哈哈,秦國小兒快被老子我抓回城中拿賞吧!”
說話的人是一名家中養馬,從小在馬背上生長起來的青年,他膚色赤黑,伸長了手就要拽著黎箏飄揚在腦袋后頭的長發。
如果這烏黑的頭發真的落到他的手中,即便尚且算不上抓住了黎箏,但將她的人從馬匹上整個拽下來也是好的,他身周都是跑動中的馬匹,如果能將人從馬上拽下來,此人必定不死也殘!
對于長久留下來保養良好的烏黑靚麗的長發,黎箏沒有半點猶豫,“唰”得一聲,長劍便從劍鞘中抽出,回頭眼疾手快的割斷了自己留得老長的頭發,又反手砍斷了對方伸來的手臂。
沒了手臂,對方驟然間失去了身體的平衡,“哐當”一下從馬背上掉了下去,就如同他在心中給黎箏描繪好的前景一般,那橫倒滾動的身子落入了后頭追來之人馬蹄下,片刻間便被踩踏致死,同時,也給他自己的戰友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第179章
陡峭彎曲的山道之上, 狹窄的道路邊緣時不時的因為地面的震動而落下幾塊碎石,道路上行走的人稍有不慎,很容易就會跌落山崖, 身首異處。
尋常來往的百姓們途徑此處,向來行走得小心翼翼,多有注意,可如今, 卻有一前一后兩波人馬, 以最大的聲勢動靜,最多的人馬奔行于這條陡險的小道之上。
看到這根本不是給人類行走的,像是讓山羊于山峰上騰跳間落腳的崎嶇險峻的山路, 在大多數人都露出為難的神情之時,黎箏卻雙眼一亮。
“上面!都朝著上面跑!”
黎箏開口,秦軍自然唯命是從,他們駕馬揚鞭, 立時以最快的速度沖到了這條小徑之上。
而死死追在他們后方的曲陽城城主卻忍不住笑出了聲:“好!好!他們自找死路的往山上跑了!這一回我們必定能抓到他們了!”
如果往山下跑去,雙方還可能會因為速度的關系拉開巨大的距離差,甚至將秦軍等人追丟,但往山上跑的話,即便他們跑得再快, 最后也只能受困山頂,被圍剿個正著。
這樣一個昏招使出來,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么?
可才剛開心了沒多久,曲陽城的士兵們立時產生了重大的傷亡。
一聲又一聲響徹山谷的失足尖叫從前方響起,鬧哄哄地堆擠在一處的曲陽人們因為道路的擁堵而停下了追趕的腳步, 往前看去,陣亡的顯然不是他們的敵人秦國的戰士們, 而是同出一鄉的面熟士兵!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僅僅只是損失上一兩個士兵,作為一城之主的青年當然不會感到心疼,可曲陽城士兵的人數在瞬息間肉眼可見的少了下去,著實是讓青年城主感到了揪心的肉疼。
“你們還在等什么!為何不趕快追上去?他們都快跑丟了!”
作為城主,青年說的話向來是眾人達成的目標,可這一次卻沒有人顧得上聽從他的命令,就連他已經到了眾人的身后,都沒人為他讓出一條能夠通行的路來。
靠近了事故的現場,城主才終于知曉前頭發生了什么。
秦軍人數不多,所以百來個將士們很快就陸續地通過了這條極為狹窄的小路,并且沒有造成任何的人員損失,可他們曲陽城卻是來了一整個城池的兵力,在這條道路上,人數眾多的優勢瞬間蕩然無存,并且還因為大伙兒都想上前,當第一個把黎箏抓捕回去的人,導致了推擠爭搶事件,最靠近山路邊緣的人被道路上過多的同伴給擠下了山峰。
而青年城主也不得不接受這個糟糕的現實——
他們兩方還未正式開始對戰,自己這邊就因為同伴之間的傾軋與推擠而率先損失了一波士兵。
還來不及為此痛心疾首,又是四五個士兵因為同一排次前進的人員過多而掉落了山崖,尸首異處。
青年不得不為了挽回他們的損失而喊停:“停下!都給我停下,全部呆在原地不要動!誰都不許再掙著搶著往前了!沒看到自己的兄弟都被擠下山了嗎?同一排最多兩個人!給我以兩兩前進的方式追趕秦軍!現在,所有人都排成兩排!”
這狹窄的山路上如果再擠上一擠的話,實則還可以騰出讓第三個人或者馬匹并排的地方,可因為對先前掉下山崖的人的死亡方式心有余悸,眾人一時都閉緊了嘴巴,沒有任何異議的照著城主的命令,默不作聲地行動起來。
然而沒有經過事前訓練,就這么一個排隊都鬧得雞飛狗跳,因為不曉得自己應該站在前一排還是后一排,不論到哪兒,都像是多出來的那一個似的,讓這簡簡單單的排成兩列隊伍的命令難以完成,還拖延了漫長的時間。
青年城主看得簡直眼前一黑,手足無措。
顯然,他向往戰場,而擁有的強健身軀也讓他足以成為戰場上的一員強將,但對于如何統帥手下如此之多的兵員,他并無心得。
如果是黎箏在這里,位于他所處的這個位置的話,充分熟悉現代中國軍事化訓練的她,必然會在一開始就命令眾人報數。
只有獲得了屬于自己的序列,才方便這么多的人在隊伍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花上了大半個時辰,曲陽城的士兵們才終于排好了隊伍,要不是秦軍選擇的路通往山頂的話,他們必定已經在這番波折之下追丟秦軍的大部隊了。
而前方充當他們吊在眼前的“可以吃得著”胡蘿卜的黎箏,還需要躲在拐角處,一邊暗搓搓的觀察著他們的行跡,一邊隨時準備裝作被山林間的荊棘藤蔓絆倒,所以才跑出沒多遠的樣子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大后方,青年城主和曲陽眾人則已經因為這道險徑的磋磨而心生氣餒之意了。
可在排好了隊伍之后,他們還是重整旗鼓,再次開拔。
青年城主氣沉丹田地道:“沖!追上他們!前面不遠就是山頂了,他們一定沒有跑掉!”
第一列轉過山道拐角的士兵看清前路后立時喊出了聲,他聲帶喜意地道:“城主大人!秦軍主帥還在這里!”
裝作被林間野蠻生長的綠植樹木勾住了衣角、纏住了馬腿,停留在原地的黎箏,見曲陽城眾人趕了上來,立時兩劍砍開了樹木藤條,繼續往前,當前行到一定距離,向身后看去,敵方士兵大半都通過了那條陡直的天險,又開始成群結隊的形成部隊的時候,黎箏跑到先前做好的陷阱前,一箭斬斷了勾著巨石的繩網。
巨大的石塊失去了擋在自己前頭的阻力,便立刻順著山道傾斜的坡道向下滾去,而它的前方正是閃避不及的曲陽城士兵。
“退后!躲開!都不要再上前來了!”
士兵想要拯救自己、勸阻他人的話語即便喊出了口,也已是完全來不及了。
后頭源源不斷的士兵還在向前趕來,誰都不愿意耽擱的一個個以最快的速度轉過了山道的拐角,離開了那條曲折難爬的天險。
然而,才出虎穴,又入狼窩,還以為自己終于脫離了危險之地的士兵們尚且還不知曉,新的危險再度來臨了。
根本無法以人力推拒阻擋的巨石在“哐啷啷”的如同雷鳴打擊般的聲響里,勢不可擋的滾落了,它巨大的直徑,直接撐滿了整條道路,將所有轉過山道的士兵全都撞下了山崖。
黎箏回頭一看,那石塊就像是滾動的保齡球般將所有豎立的“白色木瓶”無一例外的帶走了。
挑了挑眉,擊殺無數的少女滿意地吹了個口哨:“接的不錯嘛!真是漂亮的全壘打!”
“你!”才剛追上來,因為落在部隊后方,所以好運地躲過了大石塊攻擊的青年城主雙眼都赤紅了,他氣得捂住了心口,滿腦子都是方才滾落山崖的那些城中好手們的身影。
跟在城樓上叫罵時一樣,青年城主恨不得好好罵上這個詭計多端的敵人幾句,可因為他身體的極具顫抖和難以抑制的心痛,那些咒罵的話語竟是被抑制在了喉中,沒能罵出聲兒來。
為了氣他,黎箏半點沒有收斂地朝他露出喜悅且惡劣的笑容,趾高氣昂地道:“已經沒了一大半了哦,剩下的那些士兵們,您可得好好珍惜才是啊!”
如此直白的提醒,更是將青年城主還未愈合的傷口再一次撥開,赤裸裸地晾曬到空氣之中,撒上白鹽,再狠狠的痛擊上兩巴掌一樣無異!
這種精神層面上的攻擊,要是能凝為實體的話,青年城主此時已經身受重傷當場倒地了!
單手死死抓著攥縮成一團的心口,青年城主臉部爆紅,雙眼死死突出,隨時都要從嘴邊溢出一口內傷造成的老血。
對自己造成的局面十足得意,黎箏從鼻子里“哼”出了一聲,單指伸出朝著他勾了勾:“要是不怕死的話,就繼續跟上來吧!”
說完,她駕著赤心轉身便走。
而身后的曲陽城眾人還當真因為前兩次損失慘重的人手而畏畏縮縮了起來。
本該立時追在她身后的士兵們沒有上前不說,還縮著肩膀,低垂著頭,像是個氣勢萎靡不振的懦弱之輩一般地走到了青年城主的身邊,蚊子嗡鳴般小聲地道:“城、城主大人,我們還追不追了?”
看他那樣子,似乎恨不得城主能夠立時讓剩下的半數兵將回到安全的城池內去躲藏起來,再也不要跟秦軍這樣的虎狼、狡詐之徒相處搏斗了一樣。
難以置信地轉頭,青年城主惱怒地道:“追!當然是繼續追!我們都已經追到這里了,難道要半途而返嗎?”
“可、可是,我們的人”
不讓他將那些氣餒、讓大伙兒跟著喪氣之言說出來,青年城主立時高聲地打斷道:“想要成事,就不能計較我們所付出的犧牲!所有人都在!全部繼續往前沖!誰敢退回城池,當個逃兵,我打斷誰的腿!沖!”
為了振奮自己這方的士氣,青年一馬當先的沖向前方,這一回,他來帶頭,就看前邊兒還有什么陰謀陷阱能等著他們!
而精心準備了一道又一道“大餐”來迎接眾人的黎箏,則偷偷藏在了草叢之中,看著他們的奔襲而至,回頭對著身后的士兵們打了個手勢。
“所有人!放箭!”
第180章
一波鋪天蓋地的箭雨, 瞬息間收割走了曲陽城三分之一的士兵。
中箭身亡立刻倒地者不計其數,若不是黎箏的目的僅僅只是逐步減少士兵們的數量,而不是就地全部革殺的話, 在曲陽城眾人終于沖鋒到近處的時候,秦國戰士們便已然跟他們交戰到了一起。
并沒有因為這暫時的勝利而生出什么狂妄自大之心,黎箏只見好就收的回身打了個“離開”的手勢。
收到命令的秦國戰士們當即將手中的弓箭甩到背上,沒用完的箭支也一根不落, 發揚絕不給敵人留下一針一線精神的全部帶走, 他們爬起來翻身上馬,一刻不耽擱的繼續駕馬沖往山頂。
見有人已經離開,傷亡了好一波士兵的曲陽城眾人著急不已, 連動作都更為快捷了不少,好不容易在箭雨的騷擾下來到近處,正要抬手揮刀,驚動秦軍坐下的馬匹, 阻止他們的離去,一根藏在樹林間地面上的繩索就被躲藏匍匐著的秦國戰士驟然拉直。
突如其來的力道將曲陽士兵們絆得身體瞬間失去了平衡,后頭趕赴而來的人也緊跟著受到了牽連,像是多米諾骨牌那樣連續反應的全部摔倒在了一塊兒。
而第三波還未離去的秦國士兵們則放下了手中絆人用的長線,拿起槍兵, 逮著大好的機會就趁他病要他命的往人家脖間捅,一捅一個血窟窿。
黎箏看他們先前在這塊山林中埋藏的簡易機關也都用得差不多了,便口中喊著“你們先走,我來斷后”,一腳又踢開了兩個死于她越王劍之下亡兵。
而曲陽城士兵們的目標也確實是她, 不少人放棄了阻攔秦軍離開的行為,轉而攻到了黎箏近旁。
更多的曲陽戰士一口氣沖了上來, 要不是人群太過密集反而不好施展的話,他們恨不能所有人都一并出招。
最開始上來的是四個曲陽士兵,如同不規則四邊形的四個角一樣,占了上北下南左西右東四個位置,他們同時朝著黎箏出招,跟削鉛筆的卷筆機一樣,以齒輪的形狀割到了黎箏身周。
黎箏騰挪側轉著身體,險之又險地在鋒利沾血的兵刃之下僅劃破了些許衣襟和表皮,待到四人攻勢頹弱下來,又瞄準反攻時機,回轉著手中的劍將四人的兵器,以挑、攪、轉、繞四種技巧卷到了一起。
可把迎上來想要將她致殘的敵人弄得苦不堪言,這四人原本各自為攻,分開打還尚且有一戰之力,可現在四件兵器給黎箏挽著手腕攪合到了一塊兒,打也打不得,收也收不得,其中一人動手想將自己的兵刃從轉動中抽出,卻第一時間將戰友的兵器給打飛了出去,狠是拖了一波自己人的后腿,讓局面瞬間落入了下風。
黎箏嘴角一掀,單薄的身體中驟然爆發出一股巨力,借此機會挑開了地方的所有兵器,讓他們四人的武器一一脫手,又眼疾手快的一人一劍統統送他們上路。
來不及去伸手扶住自己這方倒下的隊友,前一波的攻擊未能得逞,后一波士兵就擦著前一波士兵倒下的身體鉆進了貼近黎箏身周的戰場之中。
吸取了前四個人各自為攻,互不配合的教訓,這一回,他們六個人,六把兵器,收尾相連,組成了一個不等邊長的六邊陣型,每一柄兩邊開刃的鋒利冷兵器結成陣型之后,又迅速縮小了包圍圈,皆朝著黎箏的身體攻來。
這等要將人硬生生困死在六柄兵器之中的戰斗方法,便是黎箏這個戰場經驗豐富的人看了都要覺得頭皮發麻。
在以利刃組成的包圍圈即將縮小到把自己整個人限死在其中之前,黎箏想也不想地雙腿狠狠蹬地,跳躍至半空,下落時,未免將落下的腳伸進那個危險的絞肉機中去,黎箏特意艱難的在半空中控制身體,將下半部分的腿腳全部高高蜷起到了懷中,直等到所有人都險之又險的收住了手中武器的去勢,沒有將利刃組成的包圍圈完全收緊,以至過長的兵器刺中了自己的戰友后,黎箏才復又落下了腳尖,穩穩當當的踩著眾人的兵器落到了地上。
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些兵器被她踩住的人,又一次落入同樣局面的六人立時意識到了自己跟前人一樣,無法收回被她用腳踩著的這些武器了。
在反應快的士兵當機立斷的松手放開兵器,選擇用雙拳跟她肉搏之前,黎箏又是幾下劍影來去,以最為痛快,最為短暫的抹喉之法,再次送走了眾人。
被她的強勁實力所嚇到,周圍的士兵一時只敢圍在她的身邊,手中的槍兵顫巍地握著,甚至連劍尖都在黎箏的一圈掃視之下害怕而畏懼的偏離了她身體所在的方位。
黎箏哼笑一聲,拇指食指圈成環狀,放到口中吹了聲哨,身后不遠處立時響起四蹄快速踏地的聲音,不一會兒,一聲高昂的馬鳴在環繞著黎箏圍成一個圈的曲陽城眾人身后重重響起,高抬了自己的兩只前蹄,赤心蓄足了力,狠狠下踏!
兩個穿著銀鐵猬甲的士兵當場便踩得吐血身亡,就連那堅硬的鐵板猬甲都深深的往下凹陷出一個馬蹄的印跡來。
“來得好!”
黎箏回身拉著赤心的韁繩一拽,身子一翻,(|)便落到了馬背上。
無需她扯動韁繩,或是腿部夾著馬腹催促,與她心靈相通的赤心就自發的沖開了眾士兵的包圍,甚至還不忘在離開前,左右兩只后蹄反踹回去,在沉悶的倒地聲下,又為黎箏解決了幾個敵人。
作為一匹神駿異常的寶馬,赤心擁有著七到八歲小孩的智商,說是聰明伶俐也絕不為過,幫著黎箏輕輕松松的突破了包圍,正要沖上再前頭的山峰之時,一個變故卻徒然生出。
“秦國小兒休走!”
一聲大喝于山林間響起,曲陽城一個身材精瘦的大漢三兩下攀爬上了樹,順著粗壯的樹干快速的幾下助跑,眼睛瞄準了赤心馬背的位置,一個下躍,正正好好的跳在了黎箏的身后與她一同乘坐于馬背之上。
先前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周圍的士兵身上,完全沒有留意到自己頭頂上方還有一個“空兵”的黎箏被這個人偷襲了個正準。
對方在她身后喘著粗氣道:“好你個小兒,知道你是王翦將軍門下首徒,身手凌厲不凡,那我這一招你要如何應對?”
沒有任何晃眼的虛招子,來人死死地用雙臂抱住了黎箏的身體,連同她的雙手一塊兒,全部封死在他的手臂之下,連動彈都無法動彈,更不用說是伸手拔劍,去砍背后的這個人了!
原本的武藝對決,變成了力氣與力氣之間的對拼,如此情況下,黎箏還真一時半會兒都無法掙脫他雙臂的困鎖,若不是赤心幾乎不需要她下什么指令就會自己往前跑,還不會跑偏路子的話,她此刻還要花上更多的精力去分神操心別的事情。
而赤心這邊,同樣也知道自己的背上多了個不請自來的匪徒,它想要尥幾下馬蹶子,將身后的匪徒顛下來,又害怕將黎箏也一并丟下了馬去,躊躇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
黎箏試著掙動自己的手臂,想看看能不能繞到身后去攻擊,卻發現此人顯然不是臨時想了這么個辦法出來限制她的動作,他困抱懷中的動作老練而藏著細小的技巧,直把無法掙脫的黎箏搞得氣悶不已。
但一計不成還有一計,眉頭一挑,黎箏冷聲道:“真是天真,我的手被你困住了,難道腳也被你困住了嗎?”
嘴上說著腳,實則先動了頭,后腦狠狠往后一撞,先將他撞了個眼冒金星,再半口氣都不容他喘得又來了兩下頭槌,直把人的撞得鼻青臉腫,一條血色的紅柱從鼻孔下方沿著人中“唰”得一下流了下來。
待到對方頭暈目眩,兩眼昏花的時候,黎箏立時從馬背上站了起來,用自己的頭頂給予了對方最后一擊——找準對方下巴的位置,從下至上地狠狠一頂,直將對方頂得下巴脫臼錯位,嘴中幾粒飛噴而出,人雙眼上翻,完全昏厥過去,雙手也無力的放開了黎箏,向著飛速朝后的道路上倒了下去。
目送著對方身體翻滾落地,一路滾到了山路的邊緣,而后徹底地掉落了下去,黎箏回過頭,將飛揚的長發從眼前拂開,整理到足以看清前方道路之后,又重新抓起赤心的韁繩狠狠揚了一下:“駕!”
“誰允許你走了!給!我!停!下!”
猛然回頭一看,原來是因為失去了過多的能兵干將,而心痛到無以復加的曲陽城主。
他不知從姓甚名誰的哪個小兵手里搶來了一柄帶著長鏈的流星錘,“哐啷哐啷”沉重無比的拖在馬身之后的地面上,像是在田地里犁地一樣,將地面犁出了深深溝渠來。
那氣勢洶洶,因為過多的悲痛情緒而整個人有如閻羅煉獄中返回人間的惡鬼般的氣勢確實值得人稍微重視上些許。
但也僅僅只是這樣罷了。
黎箏對于無需自己讓赤心減速,對方也能干勁十足地追上她的行為很是滿意。
畢竟作為那根吊在他眼前的“胡蘿卜”曲陽城眾人確實不該被甩出太遠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