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有人想吃甜品嗎
直白熱烈的愛意來勢洶洶, 它落下時,溫柔的姿態比雪片更輕。
黎昀突然為剛剛想法感到惱火,這種自以為是的保護, 比黎逍還要幼稚些。
“對不起。”黎昀輕輕嘆了口氣。
忽然被告知自己被排除在計劃之外,時恪的確是有些生氣, 不過消得也很快,他馬上接道:“原諒你了。”
“這么好哄?”黎昀挑了挑眉。
時恪:“現在是春節, 而且今晚是除夕, 我怕一直生氣把明年的運勢都嚇跑了。”
黎昀淺淺笑著, “那托節日的福。”
“所以……你和舅舅的計劃是什么?”時恪問。
變動不大, 黎昀將更新的重點和時恪又提了一遍, 如果要確保公開作品卡上流量最好的時候,那自然就是春節期間。
最好是等食光直播結束,而電影項目還未落定的時候, 就是準備線上數字展有點趕。不過這個屬于時恪的舒適區, 山道曾經出現過比這種情形更著急的項目, 當時整個工作室的鍵盤鼠標聲就沒停過。
而且,還可以搬救兵。
現在請人幫忙對時恪來說已經不再是難事, 不知道心態是在何時產生的轉變,這種潛移默化大概也是從黎昀身上學到的吧。
為了避免沒穿外套的傷患再染上風寒,他們沒在露臺逗留太久, 談完事,時恪便拉著人進了屋子。星星是一點沒看, 盡挨著黏糊了會兒。
重回廚房,兩人再次加入年夜飯大軍隊伍,能幫啥就幫啥。
時恪仍在練習他的切菜技術,黎昀就站在邊上監工指導。這是時恪初次感受到真正的“過年”的氛圍, 原本緊張兮兮的神經逐漸放松下來,什么保持距離,注意避嫌,忘得一干二凈。
“我有個問題。”時恪剛切完一條茄子,湊到黎昀邊上小聲問。
黎昀:“嗯?”
“今晚我睡哪間房?”時恪眨了眨眼,沒好意思說,能不能選個離他近一點的。
這棟別墅都是葉青華在常住,再就是簡姨,黎昀的房間還是從法國回來后才整理出來的,本身也很少在這邊留宿,所以房里也沒多少東西。
剩下有兩間客房,因為知道時恪要來,簡姨回家過年前還特意打掃過。
“都行,南面那間能看海,北面那間有山。”黎昀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正色,像是真的在給時恪提供參考建議。
南啊北啊的,時恪其實分不清。對方回答的好正經,有句“能不能住你邊上”不知道到底該怎么講。他的手在瓷盤底下劃拉,糾結的小動作被盡收眼底。
黎昀有點壓不住嘴角,握拳抵唇掩住笑,又撤回手淡然道:“南邊那間吧,風水好。”
“你還懂風水?”
“不懂。”黎昀說,“方便我串門而已。”
時恪指尖扣緊盤子,有種被發現小心思的局促,偏過頭去扒拉筷架,“行,行吧。”
全員上陣,年夜飯踩著春晚的點做完了。巨屏電視已經開始播放序章短片,熱菜冷盤上桌,有酒有肉有海鮮,時恪看著覺得挺震撼。
“餃子來了,騰個地兒。”舒永端著兩個盤子過來,時恪趕忙調整位置。
葉青華從外面散了一圈步回來,她招呼著人都坐下準備開飯,被舒啟桐攙著坐上主位。時恪剛挨上板凳又“蹭”地站起來,繞去廚房拿了支叉子放在黎昀手邊。
傷患和他的保鏢杯子里倒的是橙汁,其他人都喝酒,等最后一個人落座,由葉青華牽頭,眾人舉杯相碰,互相道出一句“新年快樂。”
放下杯子,葉青華給時恪夾了兩塊魚,才按捺下去的那股子緊張又泛上來了,他起身去接,僵硬得都怕給碗砸了。
拜年環節和吃飯環節合并,葉青華給小輩都準備了紅包,舒啟桐開口就是一串流利的吉祥話,給時恪聽得一愣一愣。
他沒經歷過這事兒,手在桌子底下抓著腿,現在上網搜是不是來不及?
姥姥視線轉過來的時候,時恪險些咬著舌頭,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平平無奇的“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剛坐下,黎昀的手就伸過來了,握著時恪微微發顫的細腕摩挲,又輕輕拍了拍。
“好好好,今天多吃點。”葉青華點頭應下,轉眼便看見兩人在桌子底下交握的手,她一怔,掃了時恪一眼,又在黎昀抬頭前移開了。
時恪被黎昀攥出手汗,這可是姥姥眼皮子底下!他掐了黎昀一把,還不舍得使勁兒,總之最后是把手給抽出來了。
“桐桐,你過兩天是不是還要上你哥家?”方愈說,“小時也在的哦?”
舒啟桐嘴里塞著餃子,囫圇道:“啊,直播么大年初二,他倆一塊兒。”
“那行,正好今天餃子包的有多的,”方愈喝了口酒,“到時候你拿上給他們帶過去。”
“明天不是就能帶回去。”舒啟桐說。
方愈:“你哥手不方便啊。”
“那我嫂……”舒啟桐緊急剎車,桌子底下還挨了老爹一腳,“稍……稍微幫個忙哈哈。”
后背快要冒出汗,時恪閉眼壓下心顫,喝了口冰鎮橙汁緩解,剛放下杯子,便聽見葉青華突然問道:“小時是哪里人啊?”
他立刻抬頭,端坐道:“江城人,姥姥。”
“噢,江城好地方啊。”葉青華說,“上次你送的畫我很喜歡,是家里人送你去學美術的?”
“嗯。”
“那很不錯,家里支持學藝術,”葉青華放下筷子,手臂伏在桌上,“我記得你是才畢業沒多久?”
時恪眉心跳了一下,掙扎半秒說了實話,“我是……肄業,提早出來工作了。”
葉青華有點驚訝,頓了頓,但沒問原因,只道:“這么小就出來工作,肯定辛苦的。”她像是猶豫,斟酌了一會兒開口道,“那父母都還好嗎。”
此話一出,時恪瞳孔微縮,僵了一下。
黎昀看了姥姥一眼,側過臉,余光里時恪的手攥成拳抵在桌邊,指節發白。
桌上的人都看著他,葉青華細細打量著,眼里有精光。
時恪覺得自己有點抖,努力維持著聲線平穩,道:“我媽還行……我爸他……”
“有人想吃甜品嗎?”黎昀突然轉頭問了一句。
挺刻意的,會讀空氣的人能察覺到點兒微妙的氣氛,但黎昀又說的特別自然,“冰箱里還剩下點材料,蜂蜜烤面包怎么樣。”
葉青華視線掃向黎昀,嘴角邊的皺紋加深了些。
舒啟桐的眼神在對面來回搖擺,見他哥抬眉,頓時心領神會,立刻舉手道:“我我我,我想吃,哎呀饞死這口!”說罷,又把他爹剛才踹的那腳還了回去。
影帝馬上跟著說了聲,“我也吃。”
“舅媽和姥姥要嗎?”黎昀問。
方愈雖然不明所以,但跟著點了點頭,而葉青華笑了笑沒說話。
黎昀起身,拍了下時恪的肩,“過來幫幫我。”
“哦……哦,來了。”時恪小心挪開椅子,跟了上去。
電視里的歌舞表演剛結束,主持人出來串場,有背景音放著,場面還不算太尷尬。
今天吃年夜飯,就餐位置離換在大長桌,離著這里有點遠,中間隔了個長廊。
進了廚房,時恪像是從岸邊跳回水里的魚,心底松了口氣,但剛才那種仿佛被架在高空審訊的感覺還在。
時恪知道葉青華沒有惡意,但還是挺難受的,他不想騙人,可在這種場景下有些話確實難說出口。
“沒有你我可怎么辦啊……”時恪拽著黎昀的衣服,額頭抵在他的肩頭,“姥姥是不是發現什么了?”
姥姥挺精明的,更多是在試探,不過一問就問到雷區。黎昀捏了捏他的手,“可能吧。”
時恪猛地抬起頭,磕得黎昀下巴一聲脆響,他趕忙捂上去,結果黎昀先一步揉著他的腦袋,問:“疼不疼?”
“我疼個什么!腦袋總比下巴硬吧。”時恪急得去看,好像都被磕紅了一點。
他皺著眉,湊上去輕輕吹了吹,“沒磕壞吧?”
“你再吹吹就好了,親一下可能好的更快。”黎昀很不要臉的說。
“嘶,”時恪放下手,本來還緊張的心情被他整沒了一半,“不帶這么逗人的。”
黎昀笑著摸了把他的臉,“省得你老懸著心,放松點兒。”
“嗯……”時恪垂下眼睛,忽然明白了上學的時候,班上偷偷早戀的情侶被老師抓包的忐忑。
他有種預感,待會兒葉青華大概會找人談話,藝術家的直覺通常都很準,在時恪的經驗里,通常還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但時恪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奔跑在一處看不見前路的懸崖上,不知道哪一腳下去,踩不到地面,整個人都會跌落下去。
“黎昀。”時恪輕聲喚了句。
“嗯,我在。”
時恪深呼吸一口,看著他說:“要是姥姥真的發現了,我就去跟她說吧。”
“不怕了?”黎昀捏著他的下巴,小孩兒眼睛里水亮亮的。
“怕。”時恪說,“但是我不想讓你一個人面對。”
黎昀淺淺笑著,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沒事兒,她知道了也不會怎么樣,別太有負擔。與其想這個……不如先把咱的任務做了。”
“在廚房待太久,也挺可疑。”
“!”時恪頓時回過神,“面包怎么烤。”
端了甜品出去,直到吃完年夜飯,餐桌上都沒人再提剛剛的話題。
舒永跟著舒啟桐一塊兒收拾廚房,方愈則拉著時恪和黎昀在客廳看春晚,旁邊還坐著葉青華,節目挺精彩,就是時恪看不太進去。
播到中途,兩個做好善后工作的人回來,舒啟桐瞟了眼電視,覺得沒意思,一年365天都在搞節目,他根本不想看,想拉著時恪和他哥去放煙花。
舒啟桐站在他倆后頭,打了個響亮的彈舌,說:“玩兒小呲花不?”
能逃脫這個尷尬的處境,時恪自然是一萬個愿意,他看了黎昀一眼,兩人起身。
然而,下一秒,葉青華在旁邊說了句:“你們倆去吧。黎昀陪我上樓,我屋書架子好像壞了,你給我看看。”
時恪一頓,渾身毛孔好像都縮了起來。
黎昀用眼神安撫他,又回頭輕松道:“好。”
第92章 我賭五毛!就是黎昀!
葉青華的房間在二樓, 最僻靜,靠東南角的位置。
樓下的電視聲音逐漸掩去,拖鞋和地板摩擦出細微聲響, 黎昀攙著她,兩人都沒說話。
要說完全不緊張, 那也不可能。
有記憶以來,黎昀便是姥姥在帶, 黎延君和舒姝的工作都是閑不下來的, 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次面, 所以他和葉青華更親近。
再到大一點兒, 姥姥的寫作事業還在繼續, 黎昀就自己住校去了,他成績好,懂事, 獨立, 從不讓家里操心, 頂多少年時脾性張揚了些。
如果非要說的話,也就高考后出國那會兒讓姥姥頭疼過一陣, 當時離舒姝已經去世過去兩年,但老人嘛,總是放不下心的。
他了解葉青華, 嘴一繃,手一背, 找個理由進房間,這就是有事兒要談。
從飯桌上葉青華突然針對時恪提問的舉動來看,十有八九是猜出來了,就是不知道他跟時恪談戀愛這件事和出國學廚比起來哪個更嚴重。
關了門, 扶著姥姥坐上床,黎昀背身倚靠書桌,掃了眼書架,完完整整,看不出半點壞了的樣子。
來都來了,還是例行問一嘴,他道:“姥,哪兒壞了。”
葉青華壓著眉毛瞥他一眼,鼻間透出一聲重嘆,“裝,你再裝!”她伸指隔空點人,“你那眼睛都快粘到他身上去!”
黎昀坦蕩笑笑,“您不是說帶回來給您看看嘛,這不是又來了。”
這個“又”就很靈性,葉青華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會跟我耍貧嘴,我讓你找對象,你怎么就……這么就找了個……”
叱咤文壇的葉青華女士也有詞窮的時候,她將手往床上重重一錘,質疑道:“你真喜歡男人?”
黎昀抬了下眉毛,“我喜歡時恪。”
沒談過戀愛,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在前29年好像真沒怎么注意過。
上高中以前,他就是個埋頭學習的三好學生,即使青春期發育,對性的啟蒙知識都來自于教科書,而非同學們私下相傳的毛片。
感覺來了也做手工活,國外有不少情/色電影拍的不錯,比毛片有欣賞價值。
葉青華仍皺著眉,平日打理的一絲不茍的盤發都松散下來,她百思不得其解,“你,你怎么會是同性戀呢。”
“您還在意這個?”黎昀刻意把話說的輕松,“您讀這么多書,也留過學,跟那些迂腐又不一樣。”
“欸欸少給我抬架子!”葉青華一擺手,側過身去不說話了。
同性戀在葉青華那個年代,還是個羞于啟齒的概念。但她出身高,母輩從商,父輩從文,比尋常人家幸運,有才華,也有資本,見識多了就不會大驚小怪。
她沒覺得有什么丟人的,只是一時之間難以接受,畢竟壓根兒沒往這處想過。
黎昀走到姥姥跟前,蹲下,握著她的手說:“知道您心里急,我先給您道個歉,您慢慢說,我都聽著。”
葉青華垂著眼,皺紋被燈光刻得更深。
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她又嘆了口氣,“什么時候的事兒?上次生日宴?還是中秋……你是早計劃好了吧。”
那陣勁兒緩過去,種種細枝末節都浮現出來,怕是兩人早有苗頭。
這外孫心思深,要真想藏什么東西,是不會被人發現的,舒姝去世那兩年他反應如常,哭都沒哭,叫人猜不到一點想法。
“是,差點沒成功。”黎昀笑了笑,“還好最后沒把人弄丟。”
葉青華看著他,追問道:“還是你找的人家?”
“啊,年少有為,獲獎無數,光粉絲就比你外孫多出一大截,該是我占便宜。”黎昀說。
“誰跟你說這個,談戀愛又不能光看這些!”說罷,葉青華眼神黯下,明顯是想到什么。
“他年紀小,社會閱歷也少,現在正是青春的年紀,激情過去了,還剩下什么?而且照他的說法,打小肯定是苦過來的,咱不說經濟上,就光精神上,能給你多少支持?日子得一天天過,萬一哪天突然出現個什么誘惑,你能保證得了自己,能保證得了他嗎?這段感情又能支撐多久?”
黎昀認真道:“姥姥,他和黎延君不一樣。”
她轉過身,拍拍黎昀的手背,“是,孩子是個好孩子,從性格就能看出來,敏感又謹慎,八成家里也亂。”
“咱們幸運點,至少不愁錢,但你也是個心里有傷的,又比他年長這么多,以后鬧了矛盾,那些心理問題翻出來,不得次次都由你忍讓?一次可以,一輩子呢?累都累死你!”
黎昀剛想說話,又被姥姥壓了下去,她道:“別說什么不可能,我這輩子淌過來了,你媽栽進去了,到死那刻一切都是未知,人性難測!”
舒啟桐提著兩個黑色塑料袋,放地上一擱,從里頭拿出一盒煙花棒,“嘖,也就是城里禁煙花,只能玩玩兒這個,都沒年味兒了。”
抽出兩支遞給時恪,見他正望著樓上的亮著燈的窗戶,“咋了。等我哥?”
“嗯。”
時恪挺擔心,除了父母,他沒和什么長輩打過交道,既害怕關系被發現后姥姥太生氣,又怕黎昀挨罵。
“姥不是拉他修東西嘛,估計再談談心,一時半會兒下不來,”舒啟桐抖抖袋子,“煙花多著呢,給他留兩盒!”
時恪收回眼神,從兜里摸出火機點上,煙花芯頓時炸出星火,金絲迸發成花,“滋滋啦啦”的在夜色中灼灼耀眼。
“你不會沒玩過吧?”舒啟桐看著他發亮的眸子,接過火機給自己也點上。
“沒。”
“啊??”
舒啟桐簡直不敢相信,這玩意兒應該哪里都有吧,他問道:“那你以前過年都干嘛?”
“吃年夜飯,但是沒這么隆重,吃完回房畫畫,然后睡覺。”時恪說。
“太……太,太,”舒啟桐想找個溫和點的措辭,“太……”
“無聊。”時恪接上話頭笑了笑。
“啊。”舒啟桐尷尬的撓了撓頭,索性轉移話題,問起剛才飯桌上的事,“剛剛到底什么情況,我光顧著炫餃子了,都沒注意!”
時恪想了想,這是黎昀的家人,沒什么不能知道的,而且在同齡人面前他相對好開口些,于是把家里那點事兒簡單說了下。
“天啊……你這,你這也,”舒啟桐這次是震驚,“太厲害了!不對,應該說頑強?怪不得我哥會喜歡你。”
“為什么這么說?”時恪問。
“你這樣誰不喜歡啊!”舒啟桐一拍大腿,伸出手一個個收進手指,“長得漂亮!身材好!專業強!還從那種,那種地方出來,這要換了我……想都不敢想。”
放了兩根兒小呲花,舒啟桐又換了兩個大的,長的,前頭帶小須須那種,結果倆人被嗆得咳嗽,還是換回溫和無害的小呲花。
在花園里的長凳坐下,續上星火,舒啟桐又好奇道:“那你,喜歡我哥啥啊?”
花火濺上皮膚會有微弱的刺癢,卻不痛,時恪的眼睛挪不開這樣好看的東西,他低聲喃喃道:“我喜歡你哥什么……”
“是啊,滿足下我的八卦之魂!”舒啟桐興奮道,“以前追我哥的人真能排到法國去!他那張臉太有欺騙性了,看誰都深情,人家告白其實他根本沒在聽。”
時恪微微皺起眉頭,琢磨著這個問題該怎么答,“好像,哪里都喜歡。”
“具體呢?”
腦海里有幾瞬畫面浮現出來,并不是黎昀在節目里閃閃發光的模樣,而是最日常的時候,最脆弱的時候,最頹喪和最開心的時候。
“喜歡他的柔軟吧,也很溫暖,明亮但并不刺眼。”時恪緩緩道,“生活是件很難的事,80%的時間里我們都在做著無聊的事,過無聊的日子,他能沉下心來一點點研磨,損了那就再修補,安靜的和時間做抗爭,永遠對世界主動。”
“是,他過的比我精致多了。”舒啟桐認可道,“那你喜歡上他是什么時候?”
“不知道。”
“不知道?”
時恪點頭道,“它好像不在瞬間發生,又好像每個瞬間都在發生。”
“……你們搞藝術的都這么哲學嗎。”舒啟桐說,“舉個例子呢?”
“比如……他做飯的時候,很好看。”
“這倒是,觀眾也愛看,賊多剪輯。”舒啟桐戳戳他,“還有呢?”
時恪:“說法語的時候,澆花的時候,看著我的時候。”煙花燃盡,他又續上一根,“永遠都在,永遠都有回應,很踏實。”
“我懂!安全感是不是,這個確實,”舒啟桐咂咂嘴,“我小時候被老師請家長都是喊他去,嘖,但是他對我沒這么多耐心。”
葉青華將耳側滑落的發絲往后挽,語重心長道:“我說的這些,你明不明白?”
“明白,姥姥。”黎昀說,“可您說的這些,難道換個人就不會發生了嗎?”
葉青華眉頭微動,又沉默下來。
“是這個理吧?面對未知,都是需要試的,我跟他在一起,愿意承擔這個后果。”黎昀坐上床,摟住她的肩膀,“而且,我覺得也應該讓您多了解一點時恪。”
葉青華點點頭,“你說。”
“他家里情況確實不好,現在只剩一個人。”黎昀沒說的太多,這些算是隱私,“可以理解成……在大多數孩子都還在玩鬧的年紀就已經自理了,他比我們想象都要厲害的多。”
“您知道他敏感,和我媽一樣,但他自己熬過來了,十六七歲的年紀,沒有放棄生命,也沒有放棄生活,”黎昀喉頭輕輕滾了一下,“挺堅強的,不是嗎?”
“我剛回國那會兒還碰上個持刀傷人的賭徒,要不是他,大概命都沒了。”
葉青華頓時轉頭,“啪”地一下打在他背上,“這么重要的事兒不早說!”
黎昀笑著道,“我又沒什么事兒。”他又垂下眼睛,“可時恪手上留了疤。”
“您之前說,愛與被愛都是一種能力,希望我可以解脫出來,時恪也跟我說過一句話。”
葉青華:“什么話?”
黎昀:“放過自己,做個能自由展露情緒的人。”
葉青華怔了怔,她看向黎昀,稍顯渾濁的眼里有點點水光。
這種默契不需要言語,她明白,黎昀心里多少是有些怪罪舒姝的,站在兒子的角度,何曾不算被母親拋棄?
他只能把自己武裝起來,變得更冷靜沉著,好像無堅不摧。
愛是付出,被愛需要脫下盔甲,打開牢籠。
葉青華長長嘆了聲,又笑著道:“你打小就有主見,我要真攔也攔不住,”她拍拍黎昀的腿,“你的人生自己說了算,我也就提提建議。”
“知道,您開明著呢。”黎昀說。
葉青華站起身,說:“那孩子跟桐桐還等你呢吧,”她揮揮手,“出去吧,我看會兒書。”
話點到這里,黎昀心里已經有了底,他替葉青華準備好茶水,轉身出了門。
還沒走到樓梯間,一眼就看見墻角蹲了兩個腦袋,他靜聲走過去,靠著墻笑道:“干嘛呢?”
“欸我去!”舒啟桐被嚇了一跳,猛地蹦起來,連帶著時恪一起往后栽倒。
黎昀一把撈過時恪的腰,時恪又拽著舒啟桐的胳膊,險些是沒一起摔下樓。
“靠靠靠,有老婆你不要弟弟!”舒啟桐扶著墻站穩,看向時恪,“還是我嫂子好!”
“收集情報來了?”黎昀挑眉道。
時恪低著頭算默認,舒啟桐說:“是啊,我看他實在擔心,就跟著一起上來了,到底什么情況?”
黎昀搓著表弟的頭擰過去,“小屁孩兒別什么都打聽。”
“我小屁孩兒?”舒啟桐不服氣,“我比嫂子大五歲!”
黎昀沒管他的控訴,拉著時恪下樓了,舒啟桐在后頭追著一直跑到花園,最后事實證明,他哥一只手也能制住他。
洗完澡出來離零點還有半小時,時恪坐在矮沙發上捧著手機,回復各種拜年消息。
弄完,又戳開文雨的對話框,把要做線上展覽的事兒和她說了說。
她是攝影組組長,對這些影視方面的內容更了解,對方一聽是“舒姝”,由欣然答應幫忙變成了興奮。文雨當初學攝影就是因為她,家里現在還有兩本舒姝早年間的影集。
搬完救兵,門被敲響了。
時恪起身開門,走廊外頭已經黑了燈,舒家人都已經各自回房,只剩黎昀站在他門口。
“串個門守零點,沒有不歡迎吧?”黎昀說。
時恪讓開身位,將人拉了進來,他們住在三層,底下抬頭就能看見。
屋里只開了一圈射燈,溫溫柔柔地籠著,落地窗外是一片墨色的海,能隱隱聽見浪潮起伏的聲音。
黎昀拿了條毯子往時恪身上一攏,把人裹成個粽子,捧著臉在額頭親了一口,“晚上涼,沒鉆被子前都蓋著點兒。”
時恪扯過他的手腕,拉著人往沙發上栽倒,又扯開毯子把黎昀也裹住,倆粽子。
他們就這么在沙發上窩著,時恪躺在黎昀懷里,身上都帶著沐浴露香,溫熱,踏實。
柔軟的發絲在下巴上蹭來蹭去,竄起靜電,黎昀笑了笑,摸著小貓的腦袋說:“想問就問。”
“姥姥是不是知道了?”時恪側過頭,燈光落進眼里,眸子像是比琥珀還透亮。
黎昀道:“嗯,知道了。”
“她……有說什么嗎?”時恪眉頭微皺。
“說挺多的,擔心我來著。”黎昀的手滑下來,手指撫著他的臉頰,“但她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沒有討厭你,也沒有不同意。”
時恪的眼睛又亮了亮,重點全放最后一句上了,“就是,她能接受我跟你在一起?”
“不接受也得接受,”黎昀實在沒忍住,捏著下巴輕輕吻在嘴角,“算默許了。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且這段關系到底好不好,我比誰都清楚,你也不需要做任何改變,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在。”
好消息來的太突然,連帶著黎昀的吻砸得時恪暈乎乎的,他沒說話,一點點消化著內容,房里靜的只有平緩的呼吸聲。
半晌,窗外傳來“砰砰”幾聲,遠處有煙花升起,隔著山林海岸,像是明城周邊的鄉鎮在放。
時恪摸出手機拍了張照,又移開鏡頭,沖著地板上兩人的影子。
按下快門前,他稍微挪了挪位置,影子重疊,“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黎昀看著他登陸微博,選了三張圖片,一張餃子,一張煙花,一張影子合照,配文:新年快樂。
“和粉絲說的?還是跟我說的。”黎昀問。
放下手機,時恪轉過身,胳膊環上他的腰,貼在耳側輕道:“新年快樂。黎老師。”他將下巴擱在肩頭,“這句是你的。”
黎昀笑著,胸腔輕微震動,“新年快樂寶貝……我不太想回房了。”
……
微博上,粉絲們正歡呼雀躍,紛紛在底下留言拜年-
時寶新年快樂!我家也吃餃子了!-
老天奶,我寶終于更了,怎么不發張自拍啊-
更新就不錯了,我都不求自拍嗚嗚-
新的一年越來越好呀~-
怎么黎老師那邊沒動靜!這倆都是詐尸式更新!-
等等……第三張圖有點怪。這個剪影,怎么有點像黎昀-
像,還像疊在一起的(我有個小猜想-
靠!!!!!我賭五毛!就是黎昀!!!
第93章 哭又不丟人
時恪醒了, 自然醒。
他瞇縫著眼看了眼墻上的掛鐘,剛過七點半,翻身抻了個懶腰, 一片蒼藍入目。
海水晃晃悠悠,思緒也跟著起伏, 時恪依稀記得煙花,浪潮, 懷抱, 和終止在睡夢中的吻。
時恪沒著急起床, 盯著外頭的海發了會兒呆, 他想起昨天晚上黎昀和他說的話, 往手背狠狠擰了一把,紅得很快,冒出小血點, 還疼。
他眨了眨眼, 原來不是夢。
但凡有第二個人在場都會覺時恪有毛病, 但他自己挺開心,樂樂呵呵的下床洗漱。
從浴室里出來, 把床鋪收拾干凈,被子鋪得一絲不茍,要擱平常絕對不會這么干, 能懶就懶,反正晚上還得再睡。
但這里是葉青華女士的家, 他想給姥姥留個好印象。
揣上手機出門,幾乎同時,隔壁的門也開了,兩人相視打了個照面。
黎昀歪了下頭, “這么早。”
“你不是也很早嗎。”時恪眨了眨眼。
“我起來做飯的。”
某人隨便扯了個理由,到底是睡不著還是起得早,自己心里有數。挨到最后舍不得把人弄醒,還擔心時恪在姥姥家抹不開面兒,最后自己一身燥熱回了房間沖涼。
黎昀靠在墻邊,刮了下他的鼻子,“要不要再睡會兒,咱們吃完早餐再走。”
時恪搖頭道:“不了,我跟你一起。”
“行。”黎昀揉揉他的頭發,兩人一起下樓。
客廳安安靜靜,其他人都還沒起。廚房離房間遠,其實聲音稍微大一點兒也吵不到人,但時恪仍然輕手輕腳。
“要做什么?”時恪擼起袖子問。
黎昀打開冰箱,把昨晚的剩的餃子端出來,“煎餃。”他想了想,又說,“再做個焦糖紅茶凍?”
時恪眼睛亮了亮,“是不是像布丁。”
“差不多,你很喜歡?”黎昀笑著看他。
“沒吃過,感興趣,”時恪接過盤子,“以前做過甜品店的設計,他們菜單上有這個。”
打開櫥柜,把需要用到的材料都擺好,黎昀說:“還對什么感興趣,一樣一樣給你做。”
“你做的都很感興趣。”時恪打開水龍頭準備洗手,手腕被抓住。
“怎么這么紅?”黎昀皺眉盯著手背上那塊兒紅痕。
時恪說:“我掐的。”
黎昀用拇指輕輕揉著,“干嘛掐自己?”
“昨天你跟我說的那些話,姥姥同意了的事兒,”時恪笑了笑,“我怕自己在做夢。”
黎昀眉心跳了一下,“傻不傻。”他慢慢把那些淤紅揉開,在手背親了一口,“以后不許這么干。”
“嗯嗯。”時恪乖巧回答。
剩餃變煎餃,又是一次大開眼界,雖然兩種餃子他都單獨吃過,但不知道還能這么做。
這兩天的廚藝突擊訓練還是有點用的,操作比之前熟練多了,給第一批餃子翻完面,后頭傳來腳步聲。
舒啟桐聞著味兒就來了,眼睛都沒睜開,他晃到灶臺邊,猛吸一口,“香!!!”然后才看見是時恪在掌勺。
“嘖嘖,米其林三星主廚的親徒弟,出師就是快!”他拍拍手,“很好。我對明天的直播很有信心!”
不到八點半,其他人陸陸續續下樓,桌上已經擺好早餐,方愈捧著時恪的臉夸了好半天。
眾人落座,時恪邊上坐的就是葉青華,他不自覺地緊繃著身體,默許歸默許,看見人還是會有些緊張的。
早飯和晚飯的氣氛不太一樣,人剛從夢里醒過來,精神都還昏沉,只有杯盤輕輕碰撞的聲音。除了舒啟桐,他的高能量好像能持續24個小時不間斷,時恪都懷疑他在夢里是不是也這么活潑。
“哥,節目官號今晚8點發布直播預告,”舒啟桐邊嚼邊說,“你記得到時候轉發下。”
“行。”黎昀道。
“哦對,還有時神,”舒啟桐看向他,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方便的話你也轉一下唄~做做預熱宣傳,你算是秘密嘉賓,節目組沒明說,但是可以給觀眾留個小線索。”
時恪點頭應下。
方愈好奇道:“這就算線索了?能猜得到嗎?”
“嚯,可不要小瞧我們節目觀眾的智慧!而且還有CP粉,她們可會研究這些東西。”舒啟桐驕傲的拍拍胸脯。
方愈還挺愛看他們那個節目,也知道“雙日凌空CP”,要是有時間,她打算明天晚上也跟著看看。
吃完早飯又坐了會兒,黎昀叫了輛車,等車期間把紅茶凍消滅干凈,然后司機便來電話了,時間卡的剛剛好。
方愈給他倆準備了一大堆年貨,塞了兩個大袋子拎上車,剩下的就讓兒子明天帶過去。
將人送到門口,葉青華從里頭走出來,朝時恪招了招手。
時恪微怔,下意識看了黎昀一眼,對方淺淺點頭,他小跑著過去,俯身道:“姥姥。”
葉青華拉著人到角落,說:“回去工作多注意些身體,日子難過,但也沒那么難過。”她從懷里掏出來個紅包塞到他手里,又在手背拍了拍,“學著相互依靠,你倆好好的就行。”
鼻子泛上一股酸意,時恪低低“嗯”了聲,“您也注意身體,謝謝姥姥。”
葉青華點頭,又擺了擺手,“去吧,以后有空再來看我。”
“好。”時恪道。
關上車門,汽車發動駛出別墅大門,窗外都已經看不見人影,時恪卻仍偏頭看著外面,兜里的紅包被他捏得有點變形。
“舍不得?”黎昀問。
“不是。”時恪轉回身,低著頭,想把眼里的熱意憋回去。
黎昀將他垂下來的碎發往后梳,瞧見微紅的眼,他傾身過去,“怎么了。”
“姥姥給我塞了個紅包。”時恪的睫毛已經被沾濕了一點兒。
“多好。”黎昀笑了笑,手掌輕輕托起他的臉,“我都沒有呢。”
“沒有不開心,就是……”情緒在瞬間冒出來,密密麻麻的擠滿胸腔。
在時恪的人生里,還沒有被長輩這樣對待過,好像是一種認可,作為孩子被肯定,作為她外孫男朋友被接納。
還有……家的感覺。
通常時恪會把這種反應稱作“過敏”,愛的過敏反應。
“知道。”黎昀心疼的看著,指腹撫去他眼角的水意,“家的感覺,對吧?”
“嗯。”
“以后月瀾灣是你的家,Le temps是你的家,”黎昀真摯道,“我也是你的家。”
時恪不想表現得這么脆弱,多沒出息啊。尤其這種時候千萬聽不得哄,越哄越覺得委屈,才壓下去的勁兒又冒出來,連鼻尖也染紅。
他攥著手不敢眨眼,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轉。
“別忍著。”黎昀側身擋住司機的視線,“哭又不丟人。”
“丟人的。”時恪抓著他的前襟,額頭靠住肩膀,眼淚就這么成顆的直直滴落下去。
黎昀扣住后腦勺,輕輕摸著,“在我面前就不丟人。”
時恪哭得很安靜,只是呼吸稍稍重了些,自六歲之后他好像不怎么哭出聲了,這是他的習慣。
沒哭多久,那陣勁兒緩過去就好了,他在下車前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就是黎昀的衣角被洇濕成一小片深色。
拎著東西下了車,上樓先把方愈給的年貨收拾好,該塞柜子的塞柜子,該放冰箱的放冰箱。時恪弄完那些東西,看見黎昀懶懶靠在門邊。
打從進門開始就發現他看上去有點累,時恪推著人進了臥室,安頓好傷患,拉上窗簾,布置出一個完美的午睡環境。
他自己回了A502,哭完一頓精神反而變好了。
線上展覽的事該提上日程,時恪需要給舒姝的片子重新整理出一套視覺方案,不做改動,但為了讓內容呈現的更細,他會以作品集的形式重新排版。
坐在電腦前認認真真工作了兩個小時,時恪收到文雨發來的進度更新。
她手上有不少藝術展館的渠道資源,把東西整理完,媒體文件全部打包過去就好,雖然不做什么大排場的媒體宣發,以黎昀和他的賬號聲量,已經足夠擴散傳播。
時恪給她發了條感謝信息,這個人情一定得還。
文雨直接回的語音,“你太客氣了,之前幫我們攝影組多少活兒。”
“你要真想還,不如讓你們家黎昀到時候給我兩張餐廳的優惠券!”
時恪愣了愣,敲下幾個字。
【SHiKE:你知道?】
“本來不知道,剛剛才確認。”文雨發了個截圖過來。
時恪點開大圖,竟然是自己微博底下的評論,來自昨晚發布的那條拜年帖。
粉絲圈出第三張照片的影子,和食光漫談最初的嘉賓預告圖比對,從剪影的外輪廓,身型,形狀分析,推測出是黎昀和時恪兩個人重疊在一起的結論。
一條新的語音彈出,文雨說:“本來吧,你和黎昀關系好這件事,咱工作室有目共睹,那會兒我悄悄磕過你倆CP。但是加上這條分析評論,真的很難猜不到!”
“但是你放心,我不會亂說的。這種知曉隱秘戀情的感覺,更、好、磕!”
告別文雨,時恪匆匆登錄微博,不出意外,那條堪比福爾摩斯的評論被頂到第一的位置,雖然沒上熱搜,但還是讓人有點慌張。
他立刻轉發給舒啟桐,沒想到對方同時和他彈出信息。
【SHiKE:!】
【裝飯的桐:!】
不過兩秒,舒啟桐的電話過來了。
“昨晚的微博是吧!超話已經開始沸騰了!”舒啟桐興奮道。
時恪拿不準這件事的嚴重性,問道:“要緊嗎?會不會對明天的直播有影響?”
“當然有影響!安冬說你自帶話題體質真的一點沒錯。”舒啟桐說。
“……是不是完了。”時恪扶著額角,覺得有點頭疼。
“有什么可完的!正好給明天直播炒炒熱度,”舒啟桐解釋道,“你倆又不混娛樂圈,頂多算紅人,就是真出柜了也沒事兒。”
“……”時恪放不下心,他不愛出風頭。
舒啟桐中氣十足的說:“還是那句話,給我大大方方的麥!啊不是,秀!”
第94章 他倆談了,包的
掛了電話, 時恪坐在電腦前給自己做了十分鐘的疏導工作。
和黎昀談戀愛的事,舒家人知道,同事也知道, 說不定連鄭元也知道,這個柜門已經被拆的差不多了。如舒啟桐所說, 都到這一步,被粉絲知道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他和粉絲的相處模式很平和, 像朋友, 自己偶爾發發作品和生活近況, 也會收到她們同樣的分享。
倒不是覺得戀情曝光丟臉, 只是不習慣一直處在“備受矚目”的狀態, 他更喜歡在角落里待著。
不過網上的事,向來持續不了多久,熱點每天都在更新, 別總把自己看得這么重要, 沒那么多人一直關注你。
捋順思路, 時恪心里好多了。
手重新搭上鍵盤鼠標,把精力放到舒姝的作品集里, 進入狀態后時間過得很快,中途黎昀醒了給他發了條消息,確認人在樓下。
有時候時恪會覺得, 黎昀的安全感或許比他還少,從各種生活小事里就能察覺出來, 不過他并不討厭這種“被掌控感”。
和當初黎昀什么事都要替自己處理的概念不一樣,他喜歡這種互相牽絆。
起身活動下肩頸,去廚房燒了壺熱水,等水開的期間, 他戳了戳黎逍,問問電影的情況。
對方直接回的語音,聽背景聲像在國外某家夜店。時恪來來回回播了五遍才聽清內容。
總結要點就是:黎延君還在磨劇本、沒空管他、沒發現東西不見了。
時恪的手搭在灶臺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目前形勢還算對他們有利,但他不敢松懈,展覽上線的日期越早越好,否則夜長夢多。
抽了支煙醒神,他端著水又回到電腦房繼續趕工。
第二天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時恪懵了好一會兒,凌晨三點多才合眼,將將睡足八個小時,再晚節目組的人就該來了。
如果不是黎昀昨晚突然發消息查寢,他大概直接熬個通宵。
洗漱完,宿管發消息讓他上去吃飯,叫了港式茶點的外賣,有時恪上次提過很感興趣的奶凍。他撐著下巴蹲在衣架前掙扎了五分鐘,還是決定先不換衣服了,穿睡衣上去。
這身睡袍是黎昀買的,不知道是緞還是綢,一摸面料就知道不便宜,特別貼膚,比他那些聚酯纖維T恤舒服多了,倆人還是一套。
打開門換了鞋,還沒往里走兩步就被人捉住。
黎昀箍著他的腰,將人抵在墻上吻上去,唇舌間是青提薄荷的牙膏味兒,大概是因為時恪還沒睡醒,軟綿綿的,怎么擺弄都不反抗,還哼哼兩聲,聽得人心熱。
睡袍的前襟被蹭開,從肩頭滑落下去,露出一片肌膚,黎昀一點點吻到頸側,耳垂,再到鎖骨。
時恪被微末的胡渣蹭得一陣癢,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他抬手抵住黎昀的胸,說:“這是懲罰我熬夜嗎,宿管哥哥。”
“你叫我什么?”黎昀停下來,眉宇輕壓,眼色深沉。
“忘了。”
“再喊一遍。”
時恪不清醒的時候膽子就變大了,他搖搖頭,指控道:“這睡衣也是故意買的吧,隨隨便便就能蹭開。”
“是。”
黎昀的手撩開衣襟,慢慢滑進去,撫過緊實平坦的腰腹,貼著疤痕摩挲,他傾身靠在耳側,“看見的時候就在幻想你穿上什么樣,這睡袍能露腿,看著又長又直,腳踝還透著青筋。”
“你皮膚也白,黑色襯得更晃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害羞的時候,連身上的疤都會變成粉色,很好看。”
低沉的嗓音像魔咒,他不疾不徐道:“我還有好多,好多想買給你的,一件件換給我看。”
“你……”時恪的耳根早就紅成一片,渾身血液都熱起來,這下子是完全醒了。
溫熱的吐息環繞在頸側,好像下一秒對方就要咬上來。
“感覺到了?”黎昀稍稍退開些,看他的眼神像是盯著獵物,“我天天這么看著你,挨著你,再能忍也要忍不下去了。等拆了繃帶,我們就開始好不好。”
完全不容推脫的語氣,和下通知沒什么區別。時恪突然犯慫,眼神閃躲著說:“我,我餓了。”
“好啊。”黎昀沒放開他,好整以暇地問,“回答我,然后放你吃飯。”
時恪垂著眼睫,顫了顫,醞下胸腔里的燥熱,低低“嗯”了聲。
得到滿意的答案,黎昀在他額頭親了下,松開手臂,“去吧。”
時恪幾乎是從他手底下溜出去的,步子都有點兒飄,島臺上已經擺好茶點,還散著熱氣。
身后門被敲響,黎昀開門,外頭站著個二十來歲的男的,穿得挺潮,胸前掛著工牌,寫著:璨星娛樂。
“黎老師好!我是綜藝企劃部的小宇,你們的直播PD。”小宇說完,后頭又冒出個人頭,舒啟桐沖他眨眨眼,說了聲“嗨”。
聽見門口有動靜,時恪歪頭看了眼,和小宇對上視線。
“時恪!”小宇眼睛一亮,興奮道,“你來這么早啊。”
黎昀偏過半步擋住視線,“麻煩稍等。”他半掩住門,回身走向島臺,攬著時恪往臥室里去。
“去我房里拿套衣服穿。”黎昀說。
時恪道:“我不冷。”
“暖氣該關了。”黎昀輕推他進了屋。
“不是剛開?好像沒多熱啊。”時恪問。
“換換空氣。”
“噢,”時恪尋思空氣挺香的,“穿哪套?”
黎昀拉著房門準備帶上,“挑件圓領的,防風。”
工作人員一共來了仨,舒啟桐,小宇,還有一個攝影助理kk。
換完拖鞋,小宇湊在舒啟桐耳邊問:“時恪昨天晚上在這兒睡的?”
“不知道。他倆是鄰居啊,上下樓。”舒啟桐說。
小宇睜大眼,又嘆一聲:“靠。我也想跟時恪住同一棟樓,你不覺得他特好……唔!”
“勸你慎言。”舒啟桐一把捂住他的嘴,快速瞟了眼在廚房泡咖啡的黎昀,“我以超話小主持的身份命令你,不許拆我CP。”
小宇撇著眉毛,又見時恪從里屋出來,便沖那邊眨了眨眼。
“你們吃飯了嗎。”時恪問。
舒啟桐回頭道:“吃了!”
島臺上的盒子碼了一排,時恪又說,“還要再吃點兒嗎,點的好像有點多。”
“也不是不行……”舒啟桐放下手,糾結了一會兒,“算了,還是先弄設備吧。”
“嗯,那給你們留點兒。”時恪說。
“你看!他多好!”小宇挺喜歡時恪,之前一起工作的時候就總找機會搭話,雖然人高冷了點,但他就喜歡這樣的。
舒啟桐拍了下他,“閉嘴,干活!”
璨星的人布置燈光設備,時恪和黎昀吃完飯,又跑下去換了身自己的衣服,待會兒拍攝有需求,不能穿的太隨便。
離正式開播還有三小時,PD正帶著他熟悉腳本流程,確認走位。
黎昀坐在沙發上刷手機,時不時往那邊掃一眼。
“哥,買機票干啥。”舒啟桐湊過來,看見他屏幕上的信息,“要出去玩兒?”
摁下鎖屏,黎昀側頭問:“都布置完了?”
“差不多吧。”舒啟桐嘿嘿傻樂,“我感覺今晚流量得爆,昨天時恪轉發直播預告的那條微博,數據比節目組官方的還高。”
說完,他又轉回話題,“你還沒回我,買機……”
“冰箱有布丁吃不吃?”黎昀打斷問話,“正好你們一人分一個。”
吃的面前,其他事都可以往后稍稍,舒啟桐轉眼就把要問的東西忘了,屁顛屁顛朝著冰箱跑過去。
今天是食光漫談春節特輯的第二期,寧檸早早就在電腦前等著,身為時恪粉絲和雙日凌空超話的一員,勢必不能錯過今天的直播。
奶茶,炸雞,酸奶水果統統備好,書桌架子上擺著一副相框,里頭是一張水彩to簽,落款“SHiKE”,她把相框往深處放了放,擔心被吃的弄臟。
七點一到,寧檸準時點開鏈接,她掃了眼,現在正是黎昀出鏡,超話群不斷彈出消息。
[好帥啊啊啊!黎昀這身毛衣好居家!!人夫感誰懂!]
[他家好好看臥槽。巨型島臺]
[時恪還不出來嗎?急!]
[不會不來吧……畢竟沒官宣]
[別啊!給孩子撒點飯吧,快餓鼠了QAQ]
寧檸皺起眉頭,難道真是時恪幫著宣傳才轉的微博?
為了這場直播今天她特意早起,跟著爸媽串門走完親戚,火速躥回房間,怎么就趕了個寂寞。
低頭啃一口炸雞消解郁悶,還沒咽下去,手機猛地震動起來,滿屏都是“啊啊啊”,她抬頭一看,鏡頭中央正是時恪!
直播設備有一臺主相機,連著大屏和手機。時恪站在島臺后面,前車之鑒,這次沒有冷著臉,他微笑著打招呼,“今天我是黎昀的……搭檔?待會兒如果有哪里沒做好,還請見諒。”
這種感覺太新奇,還有點刺激。當著十幾萬在線觀眾的面說出黎昀的名字,有種在大庭廣眾之下宣布愛人名字的即視感。
彈幕飛速劃過,根本看不清內容,也不需要看清,全是一水兒的“啊啊啊”。
時恪微微愣了一下,順嘴道:“這么,激動?”
鏡頭里,黎昀從邊上靠過來,說了句“都想見你。”
kk立刻切成中景,兩人被框在同一個畫幅里,這次不僅彈幕飛,禮物也飛起來了。舒啟桐著急忙慌地關了后臺打賞,把東西退回去,又讓小宇插了句不用送禮的畫外音。
后臺數據飆升,舒啟桐這邊忙起來,在工作群里實時更新情況,小宇往后走流程,按照提前收集好的粉絲問題開始提問,內容挺規矩,畢竟璨星內部篩選過,不會出現什么奇奇怪怪的話題。
黎昀表現得游刃有余,時恪坐在高腳凳上認真聽著,把自己也當成觀眾。
小宇抱著ipad站在攝像機后,“最后一個問題,這位粉絲說,想知道您把餐廳命名為‘Le temps’有什么含義嗎?”-
我也看見過!在墨華路,什么時候開業啊想去-
Le temps是啥意思啊-
“時間”(有磕到
黎昀想了想,開口道:“簡單理解,就是‘時間’。”
“吃飯需要一點儀式感,也需要慢下來,當然最重要的是心情。無論是和重要的人吃,還是自己吃,都希望大家能在餐廳度過一段幸福的時間。”-
嗚嗚我喜歡,打工人真的從來沒好好吃過一頓飯-
餐廳是時恪設計的不會有人不知道吧-
那復雜理解該怎么理解(狗頭
這條評論很快引起注意,粉絲開始清一水兒的刷這句“怎么理解”。
黎昀掃過彈幕,輕輕笑了下,說:“你們自由理解。”
問答環節結束,正式開始做飯,與其說是黎昀指導,時恪干活,不如說是他倆分工合作。
彈幕飛過一句“真人版胡鬧廚房”,時恪沒懂,疑惑的表情惹得粉絲大呼可愛,紛紛向他解釋是一款游戲。
電腦游戲?
之后能不能和黎昀一起玩這一走神,手里的料就抖多了。
黎昀托住他的手腕向上抬,笑道:“開小差?”
寧檸笑得嘴都酸了,瘋狂截圖,超話群里一片熱烈。
[家人們!開倉放糧了!]
[時間有沒有可能解讀成時恪的空間]
[!!!還是你會磕]
[救命,他倆對視完全眼神拉絲……真的沒談嗎]
醬料需要熬一會兒,手上得了空,舒啟桐便朝他倆使眼色,讓多和彈幕互動互動。
不少人在評論里提問,黎昀看著大屏里的信息挑著答。
“手?一個多月就能好,不嚴重。”
“餐廳預計三月份開業,歡迎來玩。”
“刷得有點快,”黎昀說,“我看見什么回什么吧。”
一條略長的評論飛過去,黎昀眼睛微瞇,直接念出問題:“除夕夜是和時恪一起過的嗎?”
在身旁攪動醬料的時恪一愣,他下意識看向對方,正好撞上目光。
短暫交錯過后,黎昀對著鏡頭笑了笑,“是。”
寧檸尖叫著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她就知道!
那張照片早就被超話傳飛了,從姿勢判斷,兩人應該是抱在一起的,或者被摟在懷里……哪有朋友會處成這樣啊!
[這跟直接承認有區別嗎?啊?啊?!]
[我靠,老娘今晚睡不著了]
[我學心理學的,時寶反應好真實,他倆談了,包的]
[媽媽我磕到真的了]
舒啟桐被手機震得腿麻,他和小宇打了聲招呼,去陽臺接電話。
“媽?有急事兒嗎,我還在直播呢。”
方愈看著超話群里的記錄,一甩遙控器,道:“你皮癢!!!我有外甥媳婦了不告訴我?!”
第95章 舒姝是誰
最近天氣稍有回溫, 時恪打開窗,留著半掌寬的位置換氣。
吹來的風里有冬天的味道,沁涼卻不刺鼻, 他上床蓋好被子,一時半會兒還睡不著。
沒看微博, 從舒啟桐發來的反饋就知道效果不錯,反常的是這次超話群里的CP粉, 一改往日的活潑, 反而低調起來。
據說是害怕他倆被網絡道德標兵狙擊, 評論從“雙日凌空是真的”一致改為“好朋友之間是這樣的不要大驚小怪”。
食光漫談的最后一期三日后播出, 對于黎昀來說, 有關節目的所有工作今日起便就結束了,接下來的時間用來準備餐廳開業和舒姝的線上展覽。
Le temps的硬件籌備完成,馬上進入到員工招募階段, 時恪則繼續完善作品集。
舒永在年初四給他們打了個電話, 著作權的申請已經提交, 現在只等展覽上線了。期間三人討論過幾次,最終決定由藝術館發布展覽信息, 兩人轉發,作者署名舒姝,時恪只作為排版設計放在末尾稍稍提及, 除此之外,不會透露過多信息。
為了趕在春節結束前發布作品, 時恪在電腦室里泡了好幾天,黎昀知曉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所以兩人除了吃飯時見面,其他時間都在各自房間里待著。
時恪找文雨要來舒姝過往的影集, 他一遍遍翻閱,跟著她的鏡頭去往北疆雪域,南海熱島,再跨過國與國的邊界,看見某個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邊陲小鎮。
她拍建筑,拍人文,拍巍峨的山,也拍深巷的狗。時恪的心境也開始產生改變,這不再是一份為黎昀所做的工作,而是為了攝影師舒姝。
年初六這天是黎昀去復查的日子,也是展覽上線的日子,兩人一起到了醫院,在黎昀去拍片的間隙,時恪坐在醫院長廊,忽然有些緊張起來。
展覽博文已經設置好定時發布,距離上線還有十分鐘,他不得不想,黎延君知道此事會作何反應。
直接挑明?來找麻煩?還是掀起一場網絡罵戰?
其實無論怎么想,這件事他們都是占理的,但輿論風向無法被掌控,時恪不覺得黎延君會輕易放棄這部電影,就看對方準備以什么態度應對。
黎昀從就診室出來,手上已經換了新的護具,挺輕便的,不怎么影響活動。
“醫生怎么說?”時恪收起手機,決定先不看評論。
“恢復的不錯。”黎昀伸手替他調整了下口罩,“說不定能提前一周拆繃帶。”
兩人并肩往外走,出了醫院,迎面的風吹亂劉海,時恪捋了把頭發,說:“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嗎?”
“不用。”黎昀叫好車,抓過時恪的手捏了捏,“我面試員工而已,坐著聽就行。你回去記得先吃飯,順便看看網上的評論風向?”
“你爸……黎導,”時恪換了個稱呼,“他會有什么反應?”
“說不好,他包袱重,不一定會擺到臺面上說。”黎昀說,“如果他通過什么途徑聯系了你,一定要告訴我。”
時恪倒不覺得黎延君會沖他來,國際大導眼里哪能看得見自己這種無名之輩,不過他仍點頭應下。
將人送上車,時恪本想溜達著回去,大概兩公里的路,聽聽歌散散步,還沒走八百米,被風吹的凍麻了半張臉。
他嘆了口氣,轉身走進地鐵站。
黎昀剛上車,尋思半天,摸出手機給時恪點了份私房菜館的外賣,擔心小孩兒回家看了微博評論,一轉頭又把吃飯的事給忘了。
點完菜,給時恪留了條信息,又試著抬起右手轉了轉,微疼,比前段時間好得多。
方才出診室前,黎昀特意問了一句拆完護具能不能做手工。
“哪種手工?”醫生問,“木工?粘土?”
“差不多,打個首飾。”黎昀說。
“建議多觀察兩天,”醫生收了眼鏡,“不過你這個傷本身也不嚴重,如果到時候抓握沒什么問題,那就可以。”
手機日歷里,三月份排的挺滿,紅紅藍藍的標著各種提醒,除了餐廳開業的宣傳工作,還有時恪的生日。黎昀算好時間,在那之前又新增了幾個日程。
餐廳里的東西都已經收拾的七七八八,前院的雜草變成花圃,就等過完年播種,屆時花開了,再點起燈,一眼望過去,大概會是墨華路上最有情調的店。
要說參加節目最大的好處是什么,那肯定是餐廳宣傳和從其他嘉賓那里學到的商業經驗。雖說黎昀在經營方面完全是個實踐為零的新手,但他做什么上手都快,再加上法國那幾年的后廚管理經歷,足夠開店了。
面試持續了近五個小時,順利確認下主廚團隊和前廳管理人員,剩下的工種倒是不著急,等年后慢慢看就是。
天已經黑下來,黎昀上三樓給時恪的私人工作間開窗通了會兒風,合計著還有什么東西要買的,要補的,都給安排上。
再從樓上下來已經差不多快八點,他關掉燈,正準備推門出去的時候電話響了。
屏幕藍光照亮人面,一串熟悉的號碼映入眼簾,黎昀停下腳步,眼中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黯黑。
震動聲持續了很久,再即將要消失時,他接通了電話。
放下筆,時恪甩了甩發酸的胳膊,空氣里都是一股難聞的顏料味兒。
他起身把窗戶開的大了些,又轉身去了廚房,把沒吃完的半盞雞蛋羹熱了,剩下還有兩盒沒動過的番茄牛肉盅和清炒時蔬是留給黎昀的。
畫畫前,他看過一次微博,有幾千個轉贊,自己賬號的數據比展館要高,除了粉絲,評論區里不少相關領域的從業人員在討論,留言也大多和作品內容相關。
或許是婚姻困境這個話題本身就具有熱度,再加上陳展內容的細致程度,還吸引了好幾個藝術大V。
可惜的是,沒什么人知道“舒姝”這個名字。
時恪只挑著其中幾個做了回復,有人問,是不是準備接電影項目的設計了。
他便回復道:沒有。只是受人所托,這是舒姝老師生前未公開的作品,希望大家能夠認識她。
吃完蛋羹,時恪躺在沙發上發了會兒懵,事態發展好像比預想的要和緩,不過也有可能是黎延君還沒看見。
等房間里的油畫味兒散的差不多,他關上窗進了浴室,胳膊上沾著顏料不好洗,認認真真搓了半天,直到確認完全干凈,身上只有沐浴露的味道才沖掉沫子。
頭發還濕著,水珠順著發絲滴落在屏幕上,弄花了鍵盤,時恪抹掉水漬,給黎昀發了條消息。
【SHiKE:結束了嗎?】
將手機擱在洗手池邊,他打開吹風機,頭發被吹得半干,屏幕卻還黑著。
面試要這么久?
沒等他琢磨完,電話響了,只不過來電顯示是黎逍。
“我日!我日!老東西發微博了。”黎逍有些急躁,“我在倒時差,特么的才看見,你刷到沒。”
“正在看。”在黎逍說出第一句“我日”的時候,他就猜到是跟黎延君有關了。時恪登陸賬號,很快找到相關消息。
一條圖文并茂的帖子,內容是說,他最近在籌備一部電影,是從未接觸過的“婚姻困境”題材,正在打磨劇本,已經到了后期收尾階段。
而下方圖片配了九張,從分鏡草稿到創作注釋,沒有透露劇情,但全文看下來,能解讀出來的意思是:我要搞新電影了、親自編寫花了很多心血、華夏電影不死,甘愿為之獻身。
最重要的是,圖片內容中,百分之八十的東西都和舒姝手稿里的內容相似,可以說是高度重合。
無非是將一段話,拆成兩種不同的順序說的區別而已。
時恪皺起眉頭,看了眼發博時間,他一怔,竟然比展覽上線要早半小時。
評論區攢了有將近幾萬條消息,大部分都在表示期待,再往下滑,在其中發現了自己的名字-
巧合嗎,怎么跟時恪發的展覽作品這么像……-
樓上啥意思,空口鑒抄?黎導還能抄襲一個不知名的攝影師?-
我沒說啊,你自己看唄-
剛從那邊回來,真不好說誰抄誰,畢竟人家的展覽肯定是提前很久就做好的-
不是,舒姝是誰啊?沒聽過這號人。
這組信息目前還沉在下面,關注的人不多,但隱隱已經有了往輿論發展的趨勢。
“你爸知道東西不見了嗎。”時恪開了免提,一邊翻看一邊問。
“不知道吧。”黎逍說,“他要知道了,肯定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老子!還好我跑得快。”
“還沒立項,也沒發現手稿消失……”時恪不太理解,“那他為什么突然發條微博?”
黎逍:“裝逼啊!你就理解成話題炒作的一種吧,既能拉贊助又能給自己立一波苦心鉆研電影的人設。”
多少年了都是這個套路,還擁有眾多死忠粉,黎逍覺得也不是所有觀眾都有頭腦的。
“上熱搜了。”時恪在熱搜第八位找到#黎延君新電影#的詞條,國際大導演發博確實容易引起關注,他又看了眼舒姝展覽相關的博文,熱度還不到他的三分之一。
“老子估計離他發現不遠了,下一步就是興師問罪。”黎逍說,“我勸你做好準備,他喜歡給人穿小鞋,以后和他那個黨派的影視資源你是別想碰了。”
“不想沾他。”時恪說。
“欸我操!”黎逍突然大喊一聲。
時恪還沒來得及問,就聽見對面說:“電話來了!”
第96章 好歹我也算你娘家人
“你不接嗎?”時恪坐上沙發, 用手指梳開帶著潮氣的頭發。
“我接個屁啊!等著他噴我嗎。”黎逍說,“反正錢和證件都搞到手了,老子也是有資產的!哪怕沒有, 我他媽也受夠了,寧愿在外面喝西北風!”
真喝過西北風的時恪沒做聲, 滑動屏幕,頁面再次刷新, 評論區已經開始聚集針對他的質疑。
誰的委托?和黎導的電影有關系嗎?
更有些人開始陰謀論, 說時恪飄了, 實力沒被大導看上, 懷恨在心出賣劇組的機密文件。
當然, 清醒的路人和粉絲也在據理力爭,逐漸與那些鍵盤俠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時恪點進黎昀的微博查看,評論區的狀況沒比自己好多少, 只不過重點都在說他是非不分, 沒名沒姓的網紅瞎湊熱鬧。
“熱搜爬到第五了。”黎逍甩了個營銷號的鏈接給他, “這號的皮下就是個臭傻逼,哪的事都要摻和一腳。”
時恪快速瀏覽了一遍, 這人把網友提到“抄襲”“資本”“碰瓷”等等言論收集起來,和內容相撞的截圖放在一起,免去吃瓜網友來回跑的麻煩, 底下堆滿了各種討論。
總的來說,大家都在關注兩件事, 到底抄沒抄襲和舒姝是誰。
“這幫人是不是沒腦子啊!”黎逍越刷越煩躁,“一個從手稿到成片都已經落定,一個才發了幾張破草稿,誰抄誰看不出來??”
網絡輿論就是這樣, 不能把所有會打字的都當能夠正常思考的人類判斷。其中還有攪屎棍營銷號,他們自然是希望越亂越好,潑天流量哪有不接的份兒。
何況互聯網時代,民眾都被隱形的手裹挾,保持理智并不容易。
“黎導聲望高,這樣也正常。最多會被認定成巧合。”時恪有過被輿論抹黑的經歷,這次表現要鎮靜得多。
“那瞎子還真不少,就這么個裝貨也有人粉,還不如老子拍的那幾部狗屎電影。”
黎逍被控制著過了二十五年不屬于自己的人生,他困惑過,糾結過,最后發現原來所謂“父愛”不過是權力的體現。
“欸,你們這邊難道不準備再說點什么?”黎逍又問。
“不合適。”時恪想了想,“目前都還在猜測,你爸沒動靜,作品著作權的申請還需要時間審批,不好貿然發聲。”
“別’你爸你爸’的,聽著煩。”黎逍說。
“那說黎導。現在形勢很亂,沒什么事你也別做聲。”時恪難免想到曾經,“好不容易跑出去了,別再被困住。”
正要掛斷,那頭又叫住他。
“嘖。這事兒……算我欠你個人情。”
時恪點了支煙,道:“不算人情,掛了。”
通話剛結束半秒,又一通打了進來。
“怎么回事兒啊!”鄭元中氣十足,驚得他煙差點沒掉地上。
時恪穩住手,有點心虛,“您知道了?”
“熱搜掛那么老高。”鄭元說,“再過半小時全網都知道了!”
簡單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下,鄭元沉默了半晌,聽筒里只有粗沉的呼吸。
時恪忽然緊張起來,攥緊手機,“我認真考慮過,就算以后我不做影視行業的項目,也能走下去。”
“您放心,我是以個人身份承接的線上展,決不會牽連到工作室和其他人,而且……”
“不是你等我捋捋。”鄭元打斷他,“……我徒女婿來頭這么大?”?
這是重點嗎?
“怎么就,女婿了。”時恪被老師弄得一懵。
“怎么不是。”鄭元說,“好歹我也算你娘家人。”
暫且不論為什么自然而然說出娘家而不是婆家,時恪撣掉煙灰,都忘了緊張的事兒,“不是,那個,我……”
“行了。不跟你胡扯。”鄭元忽然笑了聲,“現在放松點兒沒?”
“啊。”時恪愣答。
“那我開始說了啊。”
鄭元清了清嗓子,仔細道:“舒姝這名字,耳熟。”
“您知道?”時恪有點驚訝。
據他所知,舒姝早年間在學校里很出名,出過影集得過獎項,但極少露面。
后來結了婚,旅拍仍在繼續,賽事卻不參加了。
“想起來了,那會兒我還在港城,雙年展上看過她的作品。”鄭元回憶道,“的確是很有靈氣,作品深入人心。”
“嗯。所以我做到后來,也不止是因為黎昀。”時恪緩緩吐出煙霧,“沒有創作者能接受心血被剽竊。”
“熱搜的事你別急,但是也別大意。雖然這五個小時他連個屁都不敢放。”鄭元罵完,又分析道,“但現在情況對你們不利,他知名度高,胳膊擰不過大腿懂吧?”
“懂。”時恪說,“所以是不是該按兵不動?”
“是。也不全是。”鄭元說,“人都是會下意識偏向更強勢的一方,同樣不回應,別人會說你心虛,但不一定會說黎延君。”
“他這人好面子,愛立人設,又頂著國際大導的頭銜,這會兒也就是事發突然,等他咂么過味兒來,那時候你回不回應都晚了。”
時恪問:“什么意思?”
“嘖。你想想,他要是直接說’這是我亡妻的作品,怎么在你這兒?’性質從抄襲變成為她完成遺愿,一句話就能把你拱到風口浪尖,拿什么證據都沒用!”
時恪怔了怔,才發覺這隱藏在深處的風險,比起流言,他更不想讓舒姝的作品就這樣落到對方手上。
“你看看自己評論區地下都罵成什么樣了,你那些個粉絲擋的住嗎。”
鄭元不多廢話,繼續道:“老子早看他不順眼了!線上展覽的微博我讓工作室也轉發下,再加上藝術協會和我,給那傻逼上上壓力。”
“像這種項目資方盯得緊,那天開會,幾個在場的投資人都是老狐貍,不至于為了他把錢砸在里面賭一個還沒立項的電影。”
不明確提出,但轉發等同站隊,這樣的聲援形式各行各業大概都有,算是一種秘而不宣,又能起到推動風向的作用。
結束通話,微信陸陸續續收到關系親近同事的問候,紛紛表示支持,他沒多說,只一一回了感謝。還收到條舒啟桐的,他直接打了句:問舅舅吧。
煙霧散盡,時恪盯著仍然沒有動靜的置頂對話框皺眉,一個小時了,藝術家的頭腦又要開始胡思亂想。
剛要撥過去,對方比他更快一步。
“還好嗎?在哪?”時恪挺急的,但聲音很輕,“什么時候回來?”
一腔沉郁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被吹散,在去往月馥園的路上,黎昀坐在車里關上車窗,輕緩又溫柔地說:“沒事,別擔心。我去跟他聊聊,大概得后半夜才能結束,要不要先睡?”
“和黎導?”
“嗯。”
“不睡,等你回家。”
時恪雖然想去,但他知道黎昀一定不愿讓自己和對方接觸,他倒在沙發上,將網上的信息和方才的兩通電話都說了一遍。
“看來到時候得請你們整個山道都吃頓飯了,”黎昀笑了笑,半哄半勸道,“別熬太晚,實在扛不住就上樓睡,我保證你一睜眼就看到我。”
下了車,黎昀將手機調成靜音,放在口袋淺一些的兜里。
再抬起眼睛,已經斂去所有溫柔神色,月馥園是上次黎延君辦生日宴的地方,隱蔽又私密,他挑在這里,足夠看得出有多怕信息被泄露。
他順著燈光一路繞上去,進了別墅,地毯吸凈腳步聲,轉過墻角聽見幾句怒吼。
“穩住!把人穩住會不會啊!你跟我這么久吃干飯的?!”黎延君將桌上的東西全都掃了下去,地板一片狼藉。
唐助推了推眼鏡,心底腹誹,十個資方跑了仨,剩下七個都在找他要說法。
再怎么舔老板也是個打工人而已,既要管業務還要幫著管教兒子,做到這個份上沒跑路已經是仁至義盡,要不是工資高,早就跳走了。
他微微欠身,捧著電腦出去,在走廊和黎昀目光交錯,很快又收回眼神。
房門合上,高大的身影遮住光,黎延君坐在沙發上撩起眼皮,眼底隱隱透出血絲,“你到底要干什么?”
黎昀覷了眼地上的垃圾,再掃向他,像是在看同類,“是我該問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往前兩步,將碎渣踩在鞋底,“我媽的東西什么時候成你的了,偷得開心嗎,黎導。”
“憑什么說是我偷的!難道遺物我不能留?”黎延君說話帶喘,冷靜不下來,“那些東西,黎逍給你的吧?”
黎昀沒說話,他越是淡漠,越讓對方覺得憤怒。
“好……好好,一個兩個的全是狼心狗肺的東西!”黎延君壓著嗓子罵道,“老子生你們就這樣報答我,還不如養條狗!”
“罵完了嗎。”黎昀冷靜道,“罵完把電影撤了,公開道歉。”
“你是要搞死我?!”
黎延君猛然站起身,幾步上前攥住黎昀的衣領,“我是你爹!你親爹!把我搞臭你有什么好處?”
黎昀涼薄的看著他,這人明顯是被逼急了,看來資方沒少給他加壓,“言重了黎導,一部電影而已,這么容易讓你死嗎。你毀掉我媽的,可不止一部電影。”
“別總往她身上扯!”黎延君狠狠一推,紅著眼睛怒不可遏,“她自己跳下去的跟我有什么關系?”
黎昀壓著脾氣,將聲音沉得更冷,“你逼死她,偷她東西,還覺得自己什么都沒做錯?沒有她,你一輩子都熬不出頭。”
這是黎延君最聽不得的話,但凡提起出身,恨不得把別人的嘴都堵上。
自卑,自私,自負又自大,這就是他的真實人格,觀眾面前那個有文化有學識,溫文爾雅的黎導不過幻象而已。
“你閉——”
“黎導。”黎昀壓住他的聲音,“我不著急,資方可不一定,勸你認真思考自己的處境。你該比我懂娛樂圈,現在的形勢對你來說只會越拖越遭。”
黎延君瞪著他,咬牙切齒道:“電影可以不做,但公開道歉不可能。”
不道歉,那就是還有轉圜的余地。咬死了不承認,輿論再如何猜測都不至于對他的名聲造成多大影響。
“你搞錯了,黎導。我現在是作為舒姝作品的著作權繼承人通知你,撤掉項目,發布道歉。否則,法庭見。”
黎昀走進,俯身在黎延君耳邊,極輕地說,“要真能弄死你,我第一個開香檳。”
第97章 真不要臉
臥室里的燈還沒散去熱, “啪”地一下又開了,時恪拿過床頭的手機,點亮屏幕, 又暗,再黑屏, 遲遲沒有等到他的下一步動作。
他等得心浮氣躁,想看看網上評論發酵成什么樣, 又怕看了更煩。
關燈走出臥室, 時恪裹了條毯子窩進客廳沙發, 打開電視隨手點了一期食光漫談。
綜藝節目的聲音驅填補掉一點空洞, 藍光在他眼中變幻, 就這么愣坐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彈出片尾曲都沒看進去多少內容。
畫面自動跳轉到下一期,他打了個呵欠, 沒關視頻, 純當背景音放著。
黎延君和林軼是完全不同的兩人, 時恪想象不出會是一場什么樣的對峙。
對方要真是潑皮無賴倒好解決,過過招式他擅長, 玩弄權術那是一竅不通。
時恪的指尖插進發絲,扶著額頭發呆。視線里,被擺在角落里的花花草草立著枝干花苞, 就算不在花期,也和外頭被風吹的只剩光桿的樹不同。
從黎昀的書桌上抽了張空白的A4紙, 疊好,用一本硬裝書墊著,時恪夾著中性水筆開始給盆栽畫速寫。
用來打發時間的東西,紙上線條歪歪扭扭, 畫畫最忌下筆猶豫,反復描線,時恪這輩子可能都沒畫過這么丑的東西。
心不靜,干什么都干不好。畫到第五張,時恪把筆一扔,抓起手機準備下樓換衣服,出門找人。
剛握上把手,門開了。
廊外寒風卷進來,吹得時恪肩頭瑟縮了一下,黎昀擋住空隙關了門,攬著他往里走,“要去找我?”
時恪轉過身,捧著他的臉左右看,檢查完又托著胳膊瞧手。
“查什么呢。”黎昀笑了出來,乖順的被他擺弄半天。
“沒起沖突,沒打你吧?”時恪想起上次春鶴庭那一記響亮的巴掌,突然覺得黎逍挺能扛的。
“沖突起了,但沒動手。”黎昀一邊說著,一邊脫了大衣掛上衣架,回頭問,“要真動手了怎么辦?”
“打回去。”時恪說,“我連我爸都能打,你爸要是動手,我可忍不住。”
黎昀笑著一把將人撈過來,在腦門兒親了一口,“犯不上,他不敢跟我動手。”
視線掃到沙發上的散落的畫紙和幾個紙團,黎昀問:“畫畫了?”
“打發時間,睡不著。”時恪走過去把東西都收拾了,“要先洗澡嗎?”
黎昀挑眉道:“我以為你會先問我們聊了什么。”
“是想問,但是不急。”時恪推著人進了浴室,“從去醫院到現在都十幾個小時了,你肯定累。”
黎昀稍有驚訝,小孩兒細心起來也是個處處周到的人。
醫生才說過右手恢復的不錯,黎昀沒再用浴缸,吊頂淋浴噴灑出熱水,洗掉一身疲憊。他換了睡袍,胸膛還掛著水珠,腰間松松垮垮的墜著綢帶,沒手系上。
打開門,時恪還在外頭等著,轉眼便瞧見清晰結實的腹肌,還掛著薄薄的水漬,心臟就這么沒出息的漏跳好幾拍,然后才意識過來他一只手系不上。
清瘦修長的手指挽過黑色綢帶,好看得想讓人用帶子纏縛上去,黎昀垂著眸子欣賞,一直到手指移開才收回目光。
吹風機就在手邊,時恪找了張凳子讓他坐著,一點點吹干頭發。
這場景熟悉得很,這不過這次身份調轉,他能感覺到黎昀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再抬眼,兩人的視線在鏡中交匯。
“在……想什么。”時恪關掉吹風機,替他順了順頭發。
黎昀向后抬起左手,攬過他側頭吻了一下,“想法挺多的,你想聽哪個?”
時恪收了東西,“不能都聽嗎。”
“覺得你好看,覺得我幸運,怕你因為我受委屈,”黎昀和時恪一前一后進了臥室,他關上門,“也想收拾你。”
調整枕頭的動作一怔,時恪飛快地瞟了眼他纏著繃帶的手,就是不敢看人,“嗯……”
黎昀坐上床,兩人并排靠著床頭,留了盞昏暖的壁燈。
“現,現在可以開始說了。”氣氛有點曖昧,所以說話也不太利索,時恪側身看著他,“還是我們先睡覺?”
“先說,省得你睡不好。”黎昀托著他的腦袋揉了揉,時恪干脆趴在他胸前,劃楞他另一只胳膊的繃帶。
低音緩緩,臉側是黎昀胸腔的震動,他聽完想了一會兒才問,“你爸大概率不會道歉,是嗎。”
“是。他好面子,承認抄襲等于承認自己沒能力。”黎昀道。“十來年的成就和作品都要被觀眾打個問號。”
“就是沒能力,黎逍說的話有時候也挺精準的。”時恪道。
“什么話?”
“他說,黎導的人品還不如他拍的電影。”
黎昀點點頭,雖然和這弟弟不和,但對這句話表示認可。
其實按客觀講,主動權掌握在他們手上,而且還是黎延君主動送上門的破綻。
起初只是想發布舒姝的作品,讓對方知難而退,結果對方自己把內容發出來,九張圖大撞車,除了字跡不同,其他幾乎一樣。
黎昀說:“別擔心,他節奏亂了,即使現在不承認,后面也會露出破綻,掙扎不了多久。”
“掙扎?”時恪問,“都已經是這個局面了,他還有什么辦法?”
“雇水軍,冷處理,或者偷換概念,給自己找個看似合理的說辭。”黎昀說。
時恪被這話提醒了一下,他起身摸過手機想看看評論,這會兒人在身邊,他有底氣多了。
春節期間的流量不可小覷,凌晨三點半仍有不少人活躍在微博上,雖然熱搜排名降了降,但討論內容越堆越多。
翻看下來,完美印證黎昀的猜測,確實有水軍下場,還都是沖著時恪和黎昀來的。
內容罵什么的都有,干凈的,不干凈的,不堪入目的。時恪挺平和,但看見有一條關于舒姝的評論,他垂下目光,心里挺不是滋味兒。
黎昀掃了一眼,內容大抵是說不認識舒姝,名不見經傳的攝影師,百度都湊不齊三行介紹。
“沒事兒。”黎昀安撫他,“你不是都做好展覽了?以后她的作品會被越來越多的人認識。”
“嗯。”時恪重新躺回去,關了燈,在黑暗中用鼻尖蹭黎昀的肩,“一定會的。”
黎昀反手摟住他,貼著額頭輕語,“做個好夢。”
一夜沉眠,臥室門再打開已經將近下午一點,兩人洗漱完,吃過飯,準備出發再去趟Le temps。
下午送來了一批新的餐具和花圃材料得處理,還約了花匠上門,剩下還有些周邊物料需要裝配,時恪沒什么事,跟著黎昀一起過去。
年初七,接近春節尾聲,不少人已經在復工路上,今天墨華路明顯比昨天多了不少人。
將口罩往上拉了拉,時恪提著幾個紙袋從咖啡店里出來,繞回餐廳。
院前蹲著來處理花圃的師傅,他給每人發了一杯熱飲,又進后堂,摘下口罩,拿出熱巧遞給黎昀,“右手完全恢復之前,咖啡因和茶都不能碰。”
“行。你給的都喝。”黎昀靠著酒柜,正在清點貨物,打完最后一個勾,側頭說,“你看看有什么東西是家里放不下的,找個時間打包好咱們放過來。”
“放在三樓嗎。”時恪問。
“嗯,”黎昀輕松道,“那里是你的地盤。”
不說不想,一想好像還真有,畫室里堆著幾箱畫冊畫稿,還有成堆的畫材顏料。要是為了以后工作方便,是不是還得再準備一臺筆記本?
“還有走廊那面墻等著你填,不過可以慢慢想,不著急。”黎昀說。
時恪點點頭,搬起一摞物料去了前廳,他領了個折袋子任務,以前幫著處理過工作室的周邊,上手快,一小時能弄完七八十個。
耳機里放著英文歌,挺舒緩,能放松神經,省得老惦記網上那些評論。
創意類工作做多了也頭疼,偶爾干干這種不動腦,重復性強的事就當休息了。
桌角的日光逐漸西斜,手機彈出提示音,時恪分神看了眼,喬恒給他發了條消息。
【喬恒:不要太在意網上那些。】
【喬恒:鄭老在想辦法聯系媒體,看看能不能再擴大展覽的宣傳,所以別擔心。】
放下紙袋,時恪打了幾個字。
【SHiKE:好。謝謝喬組。】
聯系媒體的確是個辦法,但應該沒幾個敢接,多少有點和黎延君對著干的意思。時恪扒拉屏幕,想找到鄭元到賬號跟他說說,別因為自己的事搞得費神。
院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時恪的手指懸在空中,偏頭看過去,門口聚集了一堆人。
花匠師傅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小步跑過來,推開門,沖著他說:“小老板,外頭那些人一直在拍照錄像,剛還是兩三個,現在越聚越多,要不要趕一趕?”
拍東西?
時恪起身走進了些,隔著玻璃門看,大概十來個人的樣子,舉著手機,踮腳往里看。
是……粉絲?
也不像,之前經常有粉絲路過,挺注意分寸的,不會逗留。
總不能是黎延君的極端追隨者要過來砸店吧?
“麻煩您跟他們說下餐廳還沒開業,如果沒有別的舉動,就先別管,我去問問情況。”時恪說。
師傅應下走了,時恪在后院找到正在打電話的黎昀。
“在墨華路,對。”黎昀轉身和時恪對上視線,他按下免提,擴音器里是舒永的聲音。
“趕緊看看熱搜!”舒永聲音有點大,語速還是不疾不徐,“你跟黎延君的關系曝光了。”
時恪一怔,摸出手機來看,熱搜第一就是兩個黎姓名字放在一起,后頭緊跟一個紫紅色的“爆”字,再往下還帶了三四個相關詞條。
#舒姝 黎延君婚變#、#舒姝跳樓#、#黎昀采訪#……
當年的新聞記錄,舒姝和黎延君的舊照,以及黎昀被迫接受采訪的片段重新被翻出來發了上去。
幾乎全網震驚,評論區風向明顯產生偏轉,一個勁兒的好奇這段狗血的八卦。
“我讓工作室的人幫忙看了下,首發是個收藏舊報紙的博主,”舒永分析道,“可能還真是巧合,就是這事兒吧……對咱們兩邊都有影響。”
舒家坦坦蕩蕩,從來都是受害者,只是黎昀突然作為“導二代”話題人物被推到大眾面前,再加上那些舊聞,多少讓人膈應。
“不見得是壞事,不敢擺在臺面上說的人是他。”黎昀握住時恪挨過來的手捏了捏,用綁著繃帶的那只手,給人嚇了一跳。
舒永說:“多的我不說,你自己肯定能把握,咱就一個思路,不管黎延君接下來說什么,只要他不承認,我們直接告。”
掛了電話,時恪立刻道:“門口已經有人在圍觀了,估計都是看見新聞來的。”
網上對抄襲事件的關注點雖然越來越偏,但從客觀角度說,風向卻是對他們有利,婚變導致女方跳樓,這里頭的可供人猜測的東西就多了去了。
只是對于黎昀來說,似乎再次將他放到多年以前,因母親自殺而備受媒體關注的境地之中。
“他們好奇而已,我跟街道物業打聲招呼,不會有什么事,別擔心。”黎昀拍了拍他的背,“還剩下些東西要收尾,累的話去三樓歇會兒?”
時恪搖了搖頭,說:“不累。袋子還沒理完,我干活去了。”
喊來花匠師傅簡單交代了下,只要不妨礙到他們便不用管,時恪現在看著冷靜,其實挺擔心,舊事重提,黎昀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每隔半小時就刷新一次網上的評論,就怕有什么傻逼跳出來指責黎昀。
晚間七點,時恪終于刷出了黎延君的回應。
[@黎延君:大家說笑了。舒姝是我的前妻,不存在抄襲,巧合而已,生活過這么多年,怎么不算夫妻之間的一些默契?離婚也只是因為生活上的一些小爭執,還請各位不要過多揣測。]
……
真他媽不要臉。
第98章 我的事都由他管
網絡輿論如浪潮席卷而來, 信息多到好幾次加載中斷,時恪咬著指節,一點點往下翻閱-
震撼我全家, 黎昀居然是導二代-
媽的!一定要在復工這兩天爆大瓜嗎!急死我了-
人在高鐵,信號卡成2G, 誰來給我講講-
沒人分析下這事兒很微妙嗎,lyj什么老登發言-
只有我震撼舒姝的作品很牛逼嗎, 時恪做的也好牛-
難道不是黎昀想進娛樂圈分一杯羹?-
那邊都沒出聲, lyj主動發博算不算心虛-
黎昀的餐廳已經被圍堵了, 不會是宣傳手段吧?
屏幕被按滅, 黎昀從時恪手上拿過手機揣進他兜里, “別惹得心煩。”
“已經煩了。”時恪攥緊手,朝外頭又看了一眼,“待會兒出得去嗎。”
“當然, 我提前叫好車。”黎昀說。
餐廳工作收束, 黎昀檢查完所有燈光設備, 替時恪攏好圍巾,“走吧。”
身側有溫熱貼過來, 時恪回握住他的手,再扣緊。
店外至少圍了三圈人,但他不在乎, 誰愛說什么說什么吧。
兩人的身影一出現,黑壓壓的人群頓時躁動起來, 手機一致對準他們,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拍。
“黎老師!你看見黎導的回復了嗎。”人群中有人問了一句,像是節目粉絲, 這個叫法算是食光漫談統一稱呼。
“看見了。”黎昀側身擋著時恪,禮貌道,“麻煩大家讓讓?”
路口被堵了個嚴實,他們實在沒地方走,左前方的幾個女孩兒自動讓出一條道。
“黎老師,我們都信你!那個作品集只要看了就能發現他在狡辯。”
身邊跟著附和,黎昀一邊道謝,一邊往外蹭,說:“你們早點回去吧,晚上冷。”
不知道哪個方向突然開始推搡,給時恪撞了一下,人群這才發現他。
不過還沒等小粉絲激動,一道洪亮的男聲突然問道:“黎昀!你這樣對你爸是什么心態?是認為黎延君抄襲前妻的作品嗎?”
時恪一頓,皺著眉看過去,鎖定人群中有個戴黑色口罩的男人,衣襟上還別著收音話筒,估計是哪個營銷號。他忍不了,撒了手要沖過去,被黎昀一把拽回來攬著腰。
“你這樣問我又是什么心態?”黎昀聲音沉穩,語速不疾不徐,“究竟是不是抄襲,相信大家自有判斷。另外,希望大家記住的是攝影師舒姝,不是黎延君的前妻。”
語畢,兩人闊步離開。
車上沉默了一路,時恪是被傻逼氣的,沉著臉連手機都不刷了。黎昀倒像沒事人,看著他的側臉笑,甚至偷偷拍了張照。
冬夜霓虹,玻璃車窗,冷峻寡言的時恪。
好看、漂亮,特帶勁兒,還是他的人。
出租車在景禾壹號停穩,前腳剛到家,后腳外賣就到了。精致清爽的江南菜,多點了兩道甜點留給時恪,黎昀拆盒擺筷,招手讓人過來吃飯。
“還在生氣?”黎昀撐著島臺看他。
何止生氣,沒上去給兩拳憋得吃不下飯,時恪直言:“想罵人。”
“罵,吃了飯才有力氣罵。”黎昀在他鼻梁刮了一下,坐下又給夾了兩塊排骨,短短一周半,左手已經運用自如。
手機在桌上瘋狂震動起來,時恪翻開查看,是好幾個微信群里消息。
他撿重要的點進去,山道工作群開起了八卦雜談會。
徐澤文甩了個鏈接在里面,正是剛剛在Le temps門口被拍下來的那段,他評價道:黎老師,真男人!
周知知心系這場紛爭的發展,想問又不敢問,只能拍拍時恪的頭像,讓他別太焦慮。
趙尋音沒那么好脾氣,截出一段圖片,上面是網友陰陽時恪的話,她用賬號在底下罵了回去。
點開大圖,那人說道:
[怎么哪里都有這個姓時的,瞎湊什么熱鬧摻和人家務事,真把自己當盤菜了什么都要管。]
黎昀掃了一眼,沒說話,安靜給他夾菜。
“我們,要回應嗎?”時恪按滅手機,咬了口排骨。著作權申請一時半會兒下不來,對方擺明了死不承認,在強有力的證據出現以前,他一直這么耗下去,大眾很快就會忘了這事。
“回。”黎昀說。
“需要我做什么嗎?”時恪問。
“不用。”黎昀說,“我倒是,準備了一點東西。”
時恪看著他眨了眨眼。
“我錄音了。”黎昀說。
時恪眼睛一亮,問道:“是……昨天晚上?”
“嗯。”
黎昀調出音頻,從進門到結束,內容收錄得一清二楚。兩人的聲音大眾都很熟悉,也很好辨別,唯一沒錄進去的,只有最后那句貼在黎延君耳邊的輕語。
錄音播完,時恪遲遲不語,他沒想到還有這種辦法,雖然看起來不太光明,但對付這種人本來就很難用常規手段解決。
反而,這樣的黎昀好像才更接近真實的人,沒那么講規矩,沒那么“正派”。
剛才是氣的吃不下飯,現在是興奮的吃不下飯,時恪主動申請處理音頻,剪輯加上字幕,讓網友吃瓜吃得再明白些。
黎昀看他一眼,小孩兒那點兒心思全寫臉上了,他笑著道:“行。吃完飯我們跟舅舅說一聲。”
不要小看一個金牌設計師的手速和實力,不到一小時,音頻內容處理完畢,時恪仔細檢查完三遍,打包發給黎昀。
那邊也剛好通完電話,黎昀花了二十分鐘寫出正式回應,針對網上提及的關鍵問題,點對點的給出答復。附圖九張,從錄音內容,舒姝的作品證明,到舊聞采訪一應俱全。其中還夾雜一張抹去網友ID的評論截圖。
喧囂未落,黎延君的博文仍舊居高不下,網友討論的熱火朝天,各種揣測謾罵快要把兩人的評論區湮沒。
晚上十點十分,兩人洗漱完坐在沙發上,黎昀登陸微博發送信息,猶如在兵荒馬亂中投入炸/彈。
緊接著,時恪轉載了這則回應,想再刷新,忙活十五分鐘卻怎么都刷不出來。
黎昀端著一杯蘋果茶放在茶幾上,說:“要不要看電影?”
“看什么電影?”時恪握著手機抬頭。
“都行。這會兒刷不出東西,”黎昀給沙發鋪好軟墊,“估計是服務器癱瘓了。”
果不其然,微信跳出彈窗,有人在山道群里@時恪,發了條消息。
【劉叢:好家伙,直接干癱瘓了】
【吳廷:我靠!黎昀他舅是影帝!】
【吳廷:我靠!!我給影帝外甥當過僚機!!!】
時恪很快想到原因,“舅舅發微博了?”
“嗯。”黎昀攬住時恪的肩膀,“更新了著作權申請進度,順便給黎導喊句話。”
沒一會兒,舒啟桐的消息也進來了,發了一連串語音全在嚎“我哥真帥!我爹真帥!我嫂子視頻剪得嗷嗷棒!”
時恪看著黎昀垂著頭,正在挑電影的側臉,燈光映著深邃的五官,鋒利的線條變得沉黯模糊,卻顯得更加從容不迫。
“怎么了。”黎昀輕輕捏著他的耳骨,指腹劃過冰涼的耳釘。
“沒怎么。”時恪輕緩道,“覺得你帥。”
撫摸耳朵的動作停了,黎昀俯身過去,手掌托著腦袋,“說這話得負責啊,時老師。”
時恪這會兒不知道是被這場翻身仗的氣勢感染,還是被美色沖昏頭腦,總之挺興奮的,他微微側過頭吻了上去,軟唇含舐,舌尖極輕極快地掠過。
他能感覺到對方微微怔愣,下一秒,黎昀環過手臂禁錮了時恪的退路,讓人陷入到更加熾熱深刻的回應中。
兩人氣息交纏,氧氣一點點被抽干,黎昀蹭著他的鼻尖輕啞道,“要不別看電影了。”
“那干什么。”
黎昀的手順著他的腰劃過大腿,貪婪地揉捻,“玩兒點別的。”
……
黎宅,院外一片沉寂。
書房的門被關上,唐助夾著電腦走下樓梯,“空花陽焰”的資方撤了個干凈,電話被各家媒體打爆,最后干脆關機。
他在門口停下,重新翻開電腦給獵頭回復了消息,隨后攏著外衣大步離開。
“老子不回去!”黎逍在電話里嚷道,“媽,我求你清醒一點,不行就離!他對你怎么樣你心里沒數嗎?上趕著受虐?反正老子受夠了!”
電話掛斷,丁若玫站在窗臺邊抽了支煙。
屋里沒開燈,保姆從后院進來泡了兩杯茶遞給她,丁若玫接過茶盤,轉身上了二樓。
兩聲叩門,剛開一點兒縫,從里頭甩出一盞香爐撞在她的腳踝,磕破皮滲出一點血。
丁若玫頓了頓,醞下一口氣才推門,眼前的男人滿面通紅,襯衣沾著酒漬,邋遢得不像話,和大眾印象里的黎導判若兩人。
她將茶盤放在桌上,“喝點……”
“滾啊!”黎延君揮掉茶盞,濺了滿地。
茶水滾燙,丁若玫的手背很快紅了一片,她捂著傷口道:“你沖我撒什么邪火?”
“要不是你,我至于有今天?”黎延君指著她的鼻子,破口罵道,“給錢就上的賤人,要沒有你,那婆娘至于跳樓?!”
“黎延君!”丁若玫擰著細眉厲聲道,“當年我還在片場的時候,你可不是這么說的,我給你生兒子養兒子,你現在就這么對我?”
“那是你犯賤!”黎延君吼道,“上趕著做小三怪的了誰。”
丁若玫氣得紅了眼,聲音有些不穩,“是……是,我做小三,那我也沒想到要逼死你老婆吧!你偷東西的事敗露了,就怪在我頭上?!”
“怎么,現在開始后悔裝好人了?下一步是什么,離婚?分家產?”黎延君嗤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肖立亂搞,我告訴你,老子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氣血上涌,丁若玫顧不得被眼淚洇花的妝,她突然想到黎逍說的話。
“啪”地一聲,黎延君被扇懵了腦袋。
丁若玫:“離婚!”
明天要趕高鐵去學校報道,寧檸卻興奮地睡不著覺,半夜兩點還躲在被窩里刷手機。
超話群里一片熱鬧,Le temps門口前的那段錄像已經被剪成卡點視頻,黎昀拽住時恪往后一扽,再順勢攬腰的動作,怎么看怎么上頭。
黎昀的評論區底下,最活躍的是在瓜田里上竄下跳的路人,而CP粉都默默地磕這則長文里的一句話。
攏共九個格子,黎昀特地把罵時恪多管閑事的評論截出來,文末寫道:
“不好意思,我的事都由他管。”
第99章 省得別人惦記
臨近中午, 時恪睜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刷微博,發酵一整夜,黎昀的博文已經被各大八卦娛樂UP主做成雜談視頻, 將其稱為教科書式公關。
而黎延君對此還未做出回應,唯一的舉措就是把評論區給關了。網友看戲無門, 開始各種玩梗,“大家說笑了”成為開年首個熱門語。
輿論發酵至此, 勝負已分, 時恪沒有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評論, 起床, 洗漱, 瞥見客廳陽光晴好,便開了窗靠在欄桿前曬太陽。
黎昀拿了條毯子過來給人披上,說:“還沒回溫, 別吹感冒。”他撥弄了下時恪額前稍長的頭發, “喝咖啡還是喝茶?”
時恪看他右手一眼, 有點懷疑沖水泡茶這種高難度動作的可行性。
“一只手也可以。”黎昀說,“你不是很清楚嗎。”
他就多余懷疑, “……咖啡。”
黎昀笑了笑,“好。”
手機震動,收到一條小崔發在群里的加急消息。
【行政小崔:哪位老師有空幫個忙!年前預定的一批新電腦提前到了!擱在大廳沒法送上去, 前臺還沒上班,送貨員在樓下等著, 急急急!】
春節假期的最后一天,好多同事都還在路上,時恪回頭看了眼黎昀,今天他倆都沒什么事, 于是順手回復道:我有空。
【行政小崔:大恩不言謝!上班請你喝咖啡!】
【行政小崔:哦對,幫我跟黎老師轉達一句,昨晚實在太帥了!】
時恪回了張“OK”的表情包,鄭元又打過來,他正好看見了群里的消息。
“你要去工作室是吧,正好,請你吃個茶。”
“您也去?”時恪說。
“對,有個合同急著要,”鄭元說,“現在過去正好,你弄完我就到了。”
水柱沁滿咖啡粉,一點點滴濾下去,黎昀放下水壺,腰被人圈住,有個毛茸茸的腦袋在后頭蹭。
黎昀嘴角淺淺勾起,“有事匯報?”
“嗯。”時恪歪過頭微微仰看他,“去趟工作室。你今天有其他事要做嗎。”
黎昀搖頭道:“看看書,把菜單整理出來……晚上想吃什么,我提前定。”
“椰子雞?”時恪隨口說了一個。
“好。”
喝完咖啡,時恪換了身沖鋒衣出門,方便搬東西。
到工作室樓下的時候,送貨大哥正跟門衛師傅聊天,他借了輛推車,刷開門禁,帶著貨上樓。
十幾臺電腦,搬了七八趟,身上出了點薄。他走到吧臺從自動販賣機里掃了一瓶水,鄭元進門剛好跟他對上眼。
“整完啦?”
時恪仰頭喝了幾口,“啊。”
鄭元豎起一個大拇指,“年輕就是好啊。”
一前一后進了辦公室,鄭元手上拎了個黑色保溫袋,看LOGO設計挺高級。
坐壺燒水,鄭元從抽屜里找到他要的文件先裝進包里,又拿出茶具,仔細擦了一遍,在茶幾上擺開。
“把東西拿出來。”鄭元沖著保溫袋揚揚下巴。
時恪照做,往里一瞧,是個模樣別致的木箱子,擱上桌再打開,竟是裝著三層糕點。
樣式顏色精巧漂亮,像是手工做的,如果不是手工,壓根兒對不起這么精貴的包裝。
“這是?”時恪問。
鄭元說:“京城最貴的新式糕點鋪子,主打一個現做現吃,馬上過兩天明城的分店就開業了。”
“京城送過來的……”時恪有點懵,“這不得餿了?”
“嘖!”鄭元咂嘴道,“那肯定是明城分店額外給做的啊!我能給你吃餿的?”
時恪被自己弄笑,“哦。”水開了,他拿過水壺遞給老師,“您買的?”
“我哪吃這些玩意兒,”鄭元一邊淋洗紫砂盞一邊說,“甲方買的。就年前那會兒找你的那個網劇。”
記憶往回倒了倒,好像是有這么個事兒,當時說寧愿接網劇都不接黎延君的電影來著。
“那……”時恪想問問具體情況,被老師抬手制止。
“欸,這個就叫緣分到了。”鄭元說,“人家之前就中意你的設計,舒姝的線上展他們也看了,覺得你拆解畫面的能力也不錯,前兩天就催我再問問你。”
他泡上茶,捻了塊糕點塞進嘴里,“但你當時忙,就沒說,今天這不正好得空。”
“他們不覺得,很那什么嗎?”時恪想說,不害怕被黎延君的勢力針對嗎,但他一時半會兒沒找著合適的形容詞。
“那咋了。你以為娛樂圈是他黎延君一個人的啊,”鄭元讀懂意思,“人甲方這叫慧眼如炬!”
頭湯倒掉,鄭元又起了一壺,給兩人的杯子添上茶,接著道:“你現在好歹也是個小組長了,該操心的事還是多看看,尤其不要回避跟甲方打交道這點。”
“那音姐不還是我上司嗎。”時恪升小組長,趙尋音升大組長,倆人關系沒變。
“你要干一輩子執行啊?”鄭元說,“你不成長起來,你音姐怎么放心往上升?”
時恪沒說話,他確實有點逃避這種需要對外溝通的工作,不是不能做,就是不擅長。
鄭元看他一眼,說:“黎延君這事兒你別著急,小道消息,那電影基本已經垮了,剩下的事也不該你操心,仔細看看這項目吧!”
拿著一堆資料回了家,他給黎昀發了條消息,在A502看會兒項目書再上去。
黎昀手機里還躺著十幾個未接來電,全都來自同一個號碼,最后一通是唐助打來的,他接了。
對話攏共不超過一分鐘,主旨明明白白,除了公開道歉,沒有第二種可能。
他靠在沙發上默了好一會兒,天暗了也不開燈,就這么在漆黑里耗著。舒姝要是知道這事兒估計不樂意,一肚子委屈全都咽下去的人,寧愿折磨自己,折磨兒子,折磨親媽親哥都不揭穿他。
可黎昀偏要讓他認錯,讓他付出代價。
外頭路燈亮起,溜進來一抹黃。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什么時恪不愛開大燈,所有情緒都可以在這片晦暗中彌散,不會被輕易發現。
門外傳來聲響,黎昀按了按眉心,再睜開眼,那片情緒很快消失不見。
“怎么沒開燈?”時恪問。
“睡著了。”黎昀起身摁開開關,頓時房間大亮。
“真的?”時恪知道他沒這習慣,追著對方的眼睛看,“真的沒事嗎?”
“項目書看完了?”黎昀岔開話題,走到島臺邊倒了杯水。
時恪說:“看完了。懸疑劇,挺喜歡的,感覺比做商業品牌有意思。”
“喜歡就好。”黎昀笑道,拿出手機又看了眼,“外賣快到了,洗手,準備吃飯。”
椰子雞的味道很好,比時恪以前跟著工作室吃的任何一家都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廚師都有自動分辨餐食水平的能力,黎昀就沒給他喂過難吃的東西。
吃過飯,兩人找了部懸疑片看,時恪找找那種風格感覺,以后肯定用得上。
影片播完最后一幕,擱在懷里的手機彈出推送,標題寫道:東越千華發布正式道歉聲明。
他即刻點進去,屏幕卡了好一會兒,長短不長五百字的道歉書。措辭還算誠懇,只是一看就不是黎延君自己寫的,而他本人的賬號只轉載,跟了一句“正式在此向舒姝女士以及她的家人道歉。”
時恪側過頭,黎昀正垂著眼,安靜瀏覽完卻沒說什么,只攬著他的肩捏了捏,說:“今天是不是要早點睡,明天你上班?”
“嗯。”
手機很快又震個不停,都是群里發來的問候,大概微博也是一陣熱鬧。時恪沒管,轉身進了浴室,又帶著香氣上床,等黎昀洗完回來,他關了燈。
“今天不再耗一會兒了?”黎昀笑著問,平日時恪習慣先醞釀出睡意再關燈。
身旁的人沒說話,只聽見窸窸窣窣的動靜,黑暗里,時恪小心俯身過來,避開他受傷的手,胳膊從肩頸穿過,抱了上去。
是個不太一樣的擁抱,時恪的側臉貼著他的發頂蹭了蹭,頸窩里是黎昀溫熱的吐息,“我在想,你可能一直沒等到那句’對不起’。”
黎昀的眉心跳了跳,心臟陷落下去。
“但是我感覺……阿姨也是想跟你說的,”時恪聲音輕緩,“對不起,黎昀。”
十五歲時墜落在眼前的黑影,飛濺進眼底的溫熱,被血漬浸濕的褲腿,和異國孤單的十一年……它們像拼圖在眼前重組,又破碎,最后被模糊成和窗外月色一般輕柔的光團。
懷里的人呼吸稍稍變重了些,他不確定黎昀有沒有哭,大概是沒有,但眼圈可能紅了,不過關了燈也看不見。
就這么安靜的待了會兒,黎昀平緩下來,擁著時恪的背拍了拍,輕啞道:“我收到了。”
白天才出過太陽,暖融融的照了整天,所以夜風溫溫地穿透緊密的懷抱和溫軟的夢境,吹進了下一個春日。
復工第一天,時恪頭回熬過了假期綜合癥沒有賴床,他怕鬧鐘吵醒黎昀,所以醒的比鈴聲更早。
就是判斷有誤,在準備掀開被角的瞬間被人攬著腰往后帶,黎昀在他后頸落了個吻,輕道:“冰箱有三明治,熱兩分鐘就好,吃了再去。”
時恪轉過身,“你昨天做的?”
“嗯。”黎昀沒睜眼,手倒是箍得緊。
“想吃餛飩。”時恪說。
“那我起來做。”黎昀緩緩睜開眼,起身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時恪給人拽了回來,“開玩笑的,你睡。再這樣下去就給我養刁了。”
“養刁好啊。”黎昀笑道,“省得別人惦記,只有我能照顧你,就是想吃星星也能摘。”
這句聽起來有點微妙,時恪側臥撐著腦袋,說:“黎老師,你是不是話里有話。”他用食指點了點黎昀的眉心,“除了你就沒人惦記我。”
黎昀抓住他的手吻了一下,“那不一定……”
“時恪,下個月出趟差。”
鄭元敲了敲桌子,“那網劇的美術組在片場收集素材,一塊兒去看看。”
“行。”時恪順嘴答了,按下快捷鍵又從電腦前移開目光,“……我一個人?”
“你跟技術組一共倆人,已經有人主動報名跟進了。”鄭元說。
時恪:“跟誰去?”
喬恒端著兩杯咖啡從吧臺過來,沖他笑了笑,“我。”
第100章 一間房?
“對。你們喬組有經驗, 跟甲方要是不知道怎么聊,就讓他幫幫你。”鄭元拍了拍喬恒的肩,“項目書時恪已經看過了, 讓他跟你講講細節,剩下的按照常規流程申報就行。”
“好。”喬恒說。
是誰不好, 偏偏是喬恒……
時恪這會兒有點局促,自上次吸煙室里的尷尬之后, 誰也沒捅破其中關系, 成年人的自覺就是不必把話說的太明白, 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局促, 畢竟人家表現挺正常, 前天在手機上聊的兩句也很正常。
時恪沒想把這事想得太復雜,他平淡應下,“好的。”
鄭元走了, 桌上那杯咖啡被喬恒平穩地推過來, “喝咖啡嗎?行政新換的豆子。”
時恪搖頭, 拿過手邊的紙杯舉了舉,“崔哥給我買了。”作為前日搬電腦的答謝, 一大早就放在他桌上。
喬恒了然點頭,轉頭問了問誰想喝,遞給了伸手的劉叢, 他又道:“那你看今天什么時候有空,咱們對下項目書?”
時恪回答:“好。”
一切如常, 時恪放下心,覺得自己未免太矯情。他很快約了個會議室,將項目內容和喬恒重新梳理了一遍,對方給他提出不少有針對性的建議, 是個讓人挑不出錯的工作伙伴。
上班第一天大家都還沒進入狀態,零零散散的在休閑區聚著聊八卦,談到黎昀和黎延君那場大戲,徐澤文總想抓著時恪聽聽當事人怎么說,不過找不到機會。
時恪不是泡在會議室,就是在去會議室的路上。
影視項目的設計很多都與劇情有關,尤其懸疑片的章節字幕可能暗含伏筆,可能交代了人物線索,又或是為接下來的劇情鋪陳基調,他不得不多花一些時間研究學習。
前期準備工作還算順利,就是忙過頭了容易忘事,所以黎昀問他下周安排的時候,時恪愣了好一會兒。
“累著了?”黎昀替他捋了捋滑落的發絲,“剩下這些放著我弄就行,去洗手吧。”
今天太陽好,大大小小的盆栽們熬過一個冬天,終于能再回到陽臺。
“不是,我有事兒忘說了。”時恪用剪刀裁下枯枝,“下星期我去京城出差。”
黎昀挑了挑眉,準備好的說辭似乎用不上了,他下周也得出趟遠門。
“去幾天?”
“一周。”手里的剪刀被黎昀拿過去,他又摁住,“才剛拆護具,醫生說還要再觀察兩天。”
黎昀轉了轉手腕,卻在時恪的注視下把那句“不打緊”咽回去,變成“聽你的。”
“你們工作室都去嗎。”黎昀什么都干不了,只能作為園藝指導動動嘴皮子。
時恪回道:“我跟喬恒。”
“……”黎昀頓了大概有三秒,“……一間房?”
“不清楚,劇組安排酒店,審批還沒下來。”時恪說,“下周是不是該籌備Le temps開業了?定的三月底對吧。”
“嗯。再提前一天請你們工作室吃飯。”黎昀沉聲道,隱藏了飛往云城準備生日禮物的行程。
時恪往土里撒上營養劑,陽光落在身上照得后背有點發燙。
早春的天就是這樣,陰處清涼,陽處待久了也熱。
春風徐徐,兩人靜默半晌,黎昀突然道:“我給你另開一間吧。”
時恪抹掉泥盆邊緣的土,抬頭看他一眼,“你是不是……”
吃、醋。
他沒把這話說出來,上回草莓種到耳根的事兒還記憶猶新。
“什么?”黎昀坦然對視。
“沒什么。”
時恪笑了笑,發現黎昀偶爾在這種時候會變的有一點幼稚,他不討厭這種感覺,但不想人擔心,“不能是一間房,肯定兩間,好歹也是請乙方去現場觀摩,總不能省這點兒錢。”
黎昀扶著他的脖頸親在唇角,“最好是。”
提前收拾好東西,周末一眨眼就過了。
出發當天黎昀開車將人送到機場,囑咐了一路的安全事項,像家長要送孩子上大學。
時恪只帶了個小行李箱,直接拖上飛機,喬恒比他晚來兩分鐘,兩人并排坐下,簡單打了個招呼。
離起飛還有十幾分鐘,機艙有小孩兒哭鬧,時恪戴上耳機開始刷朋友圈。
內容大多是復工后的一片哀嚎,徐澤文在工位上苦著臉自拍,周知知靠著小甜劇尋求一絲安慰,劉叢好像跟露露復合了,發了張牽手照,配文“失而復得”,時恪送上一個大大的贊。
再往下滑,畫風突變,黎逍穿著身花里胡哨的印花襯衫,在游艇上舉著紅酒杯裝逼,旁邊擺著一臺打碟機。
黎延君發布道歉聲明后,兩人都還沒聯系,不過從照片來看過得挺滋潤的,隨個贊吧。
馬上對方就來了信息。
【黎逍:他那飯館兒啥時候開業啊。】
【SHiKE:三月底。】
【SHiKE:要來?】
【黎逍:我去個雞毛,老子是找你有事,工作的事。】
【SHiKE:哦。】
對方沒再回復,時恪切出去刷微博,過兩分鐘,屏幕上方跳出一句“謝了”。
機艙開始播報起飛通知,時恪回了個“不客氣,會替你轉達”,關掉網絡開始補眠。
落地還沒過中午,劇組安排了接待車,開了將近一個半小時抵達影視城。網劇的導演姓曾,山道工作室就是他欽點的,帶著美術組的負責人給兩人安排了一頓飯局。
推杯換盞,晚上他們還得拍戲,所以推的都是汽水兒果汁。有喬恒在,生意場上的事用不著他操心,不過時恪這次還是擺正了心態,坐在旁邊一點點聽著學習。
“待會兒小劉先帶你們去酒店,然后下午可以來咱們片場看看。”曾導說。
喬恒點頭道:“好,辛苦您安排了。”
影視城周邊的酒店很多,級別高點兒的都在外環,他們這星期都得在片場里晃蕩,所以酒店定在內環,算不上多好,但也不是那么差。
除了主演由專門的酒店,其他劇組人員跟他們統一棟。好消息是,的確兩間單人房,壞消息是隔音不太好。時恪放好行李箱,能聽見喬恒在隔壁跟老師打電話的聲音。
休整半小時,小劉過來接他們去片場。
這地方對時恪來說很新鮮,各式各樣的建筑,從古代到現代,大棚廠房連成片。路也沒那么好走,水泥路邊就是土坑石頭,蹲著一排捏著演員證的群演。
他們接的這部劇叫《喂?》,講述的是由一通電話引發的連環殺人案,故事背景發生在夏天,前小半內容在山城拍完,影視城主要拍的是主人公在劇情后期的片段。
早春三月的天還刮著涼風,時恪身邊一個打赤膊的人走過去,是這部劇的男3號。
兩人安靜在旁邊看著,等場記打完板,男3號“撲通”一聲躍進水池,靠近岸邊的地方還浮著冰渣子。
小劉說:“走吧,咱們再去棚里看看。”
為了提高效率,影視拍攝通常會分組拍攝。棚內是個搭建出來的場景,這會兒正好撞上中途休息,時恪和喬恒便上里頭轉了一圈,拍了不少道具場景圖用作日后參考,只是不能外發。
再出來已經是下午五點,晚上跟美術組在酒店還有個會,和小劉告別,兩人準備先回酒店吃個飯。
“時恪?”
身后有人叫他名字,時恪回頭,路邊停了輛保姆車,里頭的人摘下墨鏡沖他抬手——竟然是舒永!
“舅舅。”時恪走過去,“您來這兒拍戲嗎。”
“是啊,給朋友串個場。”舒永說,“你來這邊兒玩啊?”
時恪:“出差。”
“那正好,你方便嗎,咱吃個飯?”舒永的視線越過他,看見后頭站著的喬恒,“那是你同事?”
“啊。”
舒永的意思是吃個自家人的飯,他又道:“沒別的事,跟你隨便聊聊。”
時恪一點就通,他跟喬恒打了個招呼讓人先回,舒永便帶著他去了家私房菜館。
三菜一湯,都是家常樣式,但味道確實不錯,算是影視城里數一數二的餐廳。
“黎昀的手怎么樣了。”舒永添了碗湯遞給他,“這兩周都在組里,還沒來得及看呢。”
“已經拆護具了,醫生說恢復得很好。”時恪接過道謝。
“那就行,著作權申請這兩天也該下來了。”舒永說,“到時候發個證明,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嗯。”時恪在長輩面前還是放不開,但表現得挺得體,大概是從黎昀身上偷學的。
“另外還有個事兒,何導還記得吧……算了不記得也沒事,”舒永說,“總之就是,他明年年底有部電影要上,視覺改來改去都不滿意,早想聯系你。”
“原想先跟黎昀打個招呼,這不剛好碰見你了,我就提前和你說,不過千萬別有壓力啊。”
時恪點點頭,問:“是海報設計?”
“對。你看自己的意愿,回頭我把資料發你看看,要是覺得感興趣,我就讓他聯系你們工作室。”
舒永喝了口茶,“要是不想接,你也跟我說一聲,我替你推了,咱倆自家人,別不好意思。”
“好。謝謝舅舅。”
這頓飯給時恪吃得暈暈乎乎,一半是因為舒永老給他夾烙餅,碳水吃多了犯困,一半是還不習慣長輩的關照。挺好的,就是需要時間適應。
不過他能想象得到,如果黎昀在,肯定會跟他說,“不著急,咱們慢慢習慣。”
告別舒永,趕回酒店跟美術組把會開了,舒永額外點了兩份甜湯,讓時恪給喬恒帶一碗過去,用他的話說叫維護人際關系。
家長教的人情世故得學,不過時恪沒有借花獻佛,還是跟喬恒說了聲是舒永送的,影帝的名聲也很重要。
時恪洗完澡躺上床,盯著天花板發了會兒呆,床頭柜手機響了,黎昀給他打了個視頻電話。
“一個人?”
黎昀為這事兒悶著琢磨一天,打磨機差點劃手上,憋到晚上等對方得空才打的電話。
“嗯。”時恪調轉鏡頭在屋里掃了一圈,又轉回來認真報備,“洗完澡,準備睡覺了。”
“頭發沒干呢。”黎昀看著他發尾還掛著水珠,也就吹了個七分干。
“吹不動了。”時恪懶懶道,“也可能是被舅舅的餅喂多了,沒緩過勁兒。”
黎昀壓了壓嘴角,“他跟我說了,你瘦,得多吃。”
時恪睜大眼,“我,我看著瘦而已。”
黎昀壓不住了,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這么在意呢。”
“啊。”
開玩笑,從小打架打出來一身肌肉能這么輕易就被“瘦”帶過去嗎。
“寬肩窄腰腿還長,腹肌尤其漂亮。”黎昀是真喜歡,“就是光線太暗看不清,等我下次開燈好好看看。”
“……再議。”時恪小聲說了句。
“影視城好玩嗎。”黎昀繼續問。
“很,震撼。”時恪說。
他去過的地方太少,自然覺得新鮮,從群演到拍攝現場,見了什么聊了什么,慢悠悠地分享今天的日常,人挺興奮,就是精神歇了。
碳水持續發力,時恪眼睛越眨越慢,“我會不會說太多。”
“我喜歡聽你說……就是有人眼睛在打架,”黎昀輕聲笑道,“該睡覺了時恪。”
時恪腦子快要攪成漿糊,“你也睡嗎。”
“嗯,一起睡。”黎昀已經躺下,看著時恪關了燈,躺進被窩,低聲道,“晚安。”
最后有沒有說“晚安”已經記不清,總之起床的時候手機還擱在臉邊。
劇組開工時間不定,有時候兩張飛頁甩出來,有可能就得改大夜戲,不過對山道來說沒太多影響。
道具組、美術組等等這些工作人員的日程表變動不大,時恪這幾天就跟著他們泡在片場里邊看邊聊,也算相互交流學習了。
喬恒通常跟他一塊兒,站在旁邊安靜的聽,到了飯點就領著人去吃飯,中途談談有關劇集片頭的呈現形式或新點子。
就是吃飯總給他夾菜,要么就約他晚上出去逛市場,倒不算奇怪,以前跟著工作室集體外出,喬恒也是這樣照顧組員的。
待在京城的最后一晚沒什么工作,兩人一前一后各自回房間,回程的飛機定在下午四點,可以慢慢收拾行李。
洗完澡,時恪把行李箱攤開,一件件往里裝衣服,手機就擱在邊上,黎昀在屏幕里問:“沒去逛逛?有沒有什么吃的喝的想帶回來。”
“有吧,杏仁豆腐好吃。”時恪三倆下整理完,關上箱子,拿起手機坐上床,“但是沒什么心情,跟旅游的感覺不一樣。”
“覺得時間太趕?”黎昀問。
“嗯,總記著工作,放不開。”時恪屈起一支腿,將下巴擱在上面,認真想了想才說,“我想旅游,你說等這個項目結束,我把年假都用了好不好?”
“當然好,”黎昀看著他,“最想去哪。”
時恪眼睫垂下來,還沾著點兒剛洗完澡的水霧,亮晶晶的,他緩緩開口:“法國。我想去你生活過的地方看看。”
“好。”黎昀淺笑著說,“我安排。”
“那”
話沒說完,時恪的房門被敲響了,大概因為隔音差,所以黎昀也聽得見。
“我去看看。”時恪沒有掛斷視頻,只是將手機貼在衣襟前,黎昀那邊只能看見他的白色襯衣。
打開門,時恪有點詫異,“喬組?”?
屏幕里,黎昀緩緩挑起眉毛,將音量鍵摁到最頂。
喬恒像是沉下一口氣,頓了頓,才重新換上笑容,“有事說,耽誤你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