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小鎮下了一場大雨,河水都漲了不少。
直到這一天,和沈續晝一起出去逛早市。
何醒帶著帽子和口罩,把自己捂的嚴嚴實實,光明正大的聽墻角,就聽見買菜的老人正在討論。
“前幾天,上面的人下來!”
“聽說來查貪污腐敗的,這年頭查得可嚴了!”
“終于查到我們村了,那個劉隊前幾天直接被抓走了!”
“那……”
“那這把蔥怎么賣啊?”沈續晝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大媽笑著,招呼他:“帥哥你在我這多買點,就送你幾把蔥咯!”
菜市場里人來人往,沈續晝不動聲色的站在何醒旁邊,輕聲說:“走吧。”
何醒恍然回神:“哦哦、來啦…”
被中斷的話題仍在繼續。
“那他的那個花臂兒子豈不是也出不來了?”
“誒,出來了。不過后面又被人…”
雨漸漸小了些,何醒和沈續晝一同走在街上,走在回家的路上。
“沈老師,你似乎比我想象中更加厲害一點。”何醒突然開口道。
“嗯?為什么這么認為?”沈續晝一邊問,一邊仔細回想自己到底是哪個地方露了餡。
何醒想了想,說:“就是遇到危險的時候也不用擔心,因為您一定會及時趕到的。”
陽光反射出雨后的倒影,落在路邊的水坑中。
何醒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拿出來一看,是張創。
[張創:我要走了,帶我向沈老師道聲別。]
[張創:好歹師徒一場,他也忒無情了。]
何醒懵了:“啊……啊?”
沈續晝似乎猜到了對方說了什么,他偏過頭,對何醒說:“你想知道我和他的故事嗎?”
“嗯?”何醒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還有故事?”
沈續晝笑了一下,然后說道:“我之前確實有當過一段時間的大學老師,替朋友代課,剛好教他的那個班。”
回憶起往事,沈續晝的神色沒有什么變化,他淡淡的說:“那個時候他是被父母強迫過來學這個專業的。”
“他經常曠課,直到他父母不上課就不給他錢,他才偶爾來上兩節。即使這樣,我還是發現他天份極高,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后來,”沈續晝說到這,不由斂了神色,語氣也開始變得認真起來:“后面就發現他在網上發京劇相關的視頻,有了流量之后賺錢到處玩。”
“我當他的專業老師,和大多數老師一樣,都希望他不要浪費他天生的好條件。大概我是當時全校最嚴的老師了。”
學音樂的,天賦時常比努力重要。有些人要練幾年才能學會的東西,可能一些人一點就會。天生的嗓音,光起跑線就比別人領先一大截。
“我那個時候很不理解,甚至生氣他拿這個牟利都不好好學習,為此我和他吵過不少次。”
“后來,他出了一點…感情糾紛,”沈續晝對此并未多說,“主動找到我,和我說不想學這門課,也不想渾渾噩噩過日子。”
“我教完那一學期就走了,一直以為他去復讀了。沒想到后來告訴我就是他畢業的消息。”
沈續晝垂下眼,看向何醒,淡淡說道:“我那時候才明白一個道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己所欲,亦勿施于人。”
何醒轉頭看向他,微潤的空氣,帶著些沉悶的氣息。
他揚唇一笑,側過身去看身邊的人:“沈續晝,你還挺適合吃這碗飯的。”
說完,也不等沈續晝反應,自顧自的嘆氣:“唉!這就是差別啊,我還得堵門才能讓沈老師免為其難的教我。”
沈續晝瞥他一眼:“別貧,你比他的待遇可好多了。”
上午陽光正好,兩人的身影相靠,倒映在泛著波瀾的水坑中。
不過也好,風和日麗。
.
何醒望著窗外,有些發愣。
他看著無邊草原,廣闊天空,成片的羊群,寫下第一首歌。
倒不是何醒自戀,只是聯想到沈續晝的行為,沈續晝似乎知道他的職業。
但平日里又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樣子,讓他問都不知道從哪問起。
正想著,沈續晝的聲音從院子里傳過來。
“何醒,下來,出發了。”
何醒回過神,連忙跑下樓一邊應著:
“來了來了!”
車子似乎是駛向了一個更加偏僻的地方。
何醒:“為什么你喜歡往山里跑?”
“嘖,”沈續晝一邊開車一邊認真回他:“這叫大自然,不叫大山。”
何醒:好好好,是我的錯。
轎車駛離城市,何醒眼前逐漸鋪開了一卷水墨描繪的山水畫。
云霧繚繞,煙雨,隱匿于形影相綽的山脈,連綿重疊,望不到邊。
丹青卷,水墨染,飛鳥落在枝頭歇腳,揭開了大面積由縹碧而組成的畫卷。
漫山的茶樹靜立雨中,采茶人帶著斗苙,行走在山野之間。
沈續晝下了車,和何醒一起走進了一棟古香古色的建筑。
特別像電視劇里的那種府邸。
一進門,就感覺像是穿越了一般,木香與茶香環繞,卻一點也不顯劣雜,反而讓人感覺有一種出塵的境界。
何醒:像是化神期大師的居處。
他合理懷疑沈續晝不僅修煉,還有門派。
不一會,房間里出來一個穿著長衫的男子,長相斯文,戴著一副古舊眼鏡。
何醒和他打過招呼,就聽沈續晝解釋說,這是茶山的主人,年近四十。
看起來好年輕啊,何醒暗自想到。
沈續晝和他或許還有事要說,何醒便一個人在院子里散步。
不過青瓦白墻下的各個院子錯落有致,磚墻縫隙中生出青苔,頗有幾分江南梅雨季節的溫潤。
何醒很順利的迷了路。
本來想在周圍隨便轉轉,沒想到回去的時候不知道哪出了岔子,繞了半天似乎越來越偏僻了。
從一個院子里踏出來,何醒站在別院小徑上沉思。
到底是哪出了問題?
這附近連一個路過的保姆也都沒有,有些地方甚至鎖了門,應當是常年無人居住的。
何醒走出小路,眼前豁然開朗。
這大概是別院后門,從這里能看到后山的的茶樹,風一動,茶葉的氣味撲面而來。
何醒的目光卻不由自主的落到了不遠處的樹下。
大樹遮天蔽日,枝繁葉茂,在空中沙沙作響,有些葉子隨著風,簌簌落下,落在樹下的墓碑上。
何醒的衣角被風吹起,他看向那方墓碑,卻看不清上面的字。
“客人,您在這做什么呢?”身后猛然響起一個聲音,何醒回頭,就看見一個穿這采茶衣的中年女人站在門口。
“哦,我、我迷路了。”何醒才想起來正事,急忙問那采茶阿姨:“阿姨,您知道怎么回前面去嗎?”
采茶阿姨走到他身邊,看了一眼那墓,輕聲對何醒說:“這地基本上沒人來,那是我家主人的愛人。”
“他愛人喜歡熱鬧,所以我們有時采茶會從這路過。”
“走吧客人,我帶你回去。”
何醒回到前院,沈續晝剛好從大廳出來,站在院里不知道在和誰接電話。
沈續晝有些頭疼,無奈道:“你知道我一直都不喜歡參加這種晚會的。”
沈媽媽的聲音從那頭傳了過來,嘆了口氣:“我知道,是他們家的女兒對你有意思。但是我們也沒法拒絕不是?所以我說,把你的…朋友一起帶過來。”
“這樣至少我們有理由回絕他們,人家女孩子,我們也不好太無情。”頓了頓,沈媽媽又補充道:“你們都玩了三個月了,也帶給媽看看唄!”
沈續晝已經不想再辯解了:“……那我先問問何醒的意見再說吧。”
掛了電話,一轉頭就看見何醒站在不遠處,無聊的玩旁邊的花草,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何醒。”
聽到自己的名字,何醒驀地抬頭,沈續晝就已經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那我們現在就回去了嗎?”何醒問。
天色漸晚,沈續晝安靜地看向他:“本來想帶你在這邊看看的,不過現在時間有點不夠。”
他抬頭,能看見他那雙標志的桃花眼正注視著自己。只一秒,何醒便匆匆的移開視線。
何醒很少與沈續晝對視,從一開始就覺得他身上帶有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不過相處下來,又覺得這個人是真的沒什么脾氣。
中途沈續晝和他說話他都一一應著,直到坐上車,何醒才堪堪回神。
想起剛剛都回答了些什么,何醒才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看向沈續晝,聲音仿佛都要沖破車窗:
“什么?我去見你媽媽?!”
沈續晝看著他,露出一個職業假笑,客客氣氣的說:“你再發久一點呆,我就把你賣了。”
何醒:“可、可是,我怎么能和你一起去參加晚會呢?”
他們只有這短短三個月的交情,甚至對彼此都不熟悉。
沈續晝想了想,也不好說是他媽以為他兒子是gay,就開始編:“因為那是我媽強行給我一場相親宴,所以我需要一個人來幫我應付一下。”
何醒:?!那我更不能去了!
“不過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沈續晝佯裝苦惱,一臉愁容:“不過,估計推脫不掉我就要被送去聯姻了,唉…”
何醒:……你這,不是小說女主的劇情嗎?
畢竟師生一場,何醒實在是不忍看著他發愁,就答應下來:“那我去吧,就當是報答你教育之恩。”
戲劇演員也是演員。
沈續晝頭頂的烏云頓時散去:“那我們明天就走。”
何醒驚呆:“什么?你也沒說這么早啊……”
寂靜黑夜,車燈照著前方,向山下駛去,帶著某人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