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九郎木然躺在硬木榻上,外面傳來的慘叫之聲極為短促,他想跳下地來,但前胸后背都被木板捆得緊緊地,想要坐起身來也不可能。
門被推開,九郎努力轉過頭來,一個瘦高的身影印在門框之內,仿佛一個剪影。
“姜九郎?那個雜耍藝人?”一個冷峻的聲音問道。
“外面……我那些弟子……”
“不錯,免得你路上孤單,我為你找了些伴當,端王讓我告訴你:除了你這些不成氣的弟子,你的家人、你的朋友,還有一切跟你走得近的人都會給你陪葬!”
“不關那些人的事,求求你!他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會把這種事情說給別人聽!”
“端王爺的令誰敢不聽,你臨死前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劉……貴妃……她怎么樣了?”
“什么劉貴妃!你問王妃做什么,怪不得王爺要你死,原來是個好奇心太大的家伙!”
刀光映著燭光劃過姜九郎的脖頸,他的一腔熱血噴灑出來,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他的雙眼也不肯閉上。黑衣人轉身走出屋子,屋外明月在天,正是瓦子里最熱鬧的時候,王爺曾經交代過,活計做得好,他可以到牡丹棚里好好消遣一回。
嚴小乙來報告好消息時,李繼勛正在向端王的大管家解釋為何到現在還找不到那個姑娘。
“哪里會這么巧?”李繼勛是個從來都不相信巧合的人!霸谀睦锇l現那姑娘的?”
“她從運冰船上跳下的地方正是朱雀街,尸體是在汴河下游靠近小渡口的地方發現的,相距二十多里。”
“你找人確認過了?”
“小乙找了六個人辨認,肯定沒有錯的。另外這藍姑娘挺有名氣,叫什么‘藍衣圣手’,岸邊不少百姓也都認識她,不少人見她死了,個個嚎啕大哭……”
那管家聽了,站起身來,“尸身現在哪里?我總要親自看一眼才放心!
李繼勛要嚴小乙安排兩輛車子,自己也要陪著過去。
直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那個小渡口。遠遠就望見一大群人圍在那里,李繼勛雖然還不能肯定,但總算松了口氣。端王給他下的死令,“找不到那姑娘,以后不要再來見我!”
這幾乎就是說“你也去死吧”,李繼勛跟隨端王爺十多年,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發怒。
嚴小乙帶著幾個人將圍觀的眾人趕到一邊,管家自己已經迫不及待地下了車,匆匆向河岸邊奔去,慌得李繼勛連忙跑過去,親自攙扶著他。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正仰天大哭,一手撫著姑娘的尸身,旁邊兩個年輕人不住勸慰他。
管家手一擺,兩個身著官衣的人走上前來,其中一人喝道:“閑雜人閃開,咱們是開封府的,前來查看。”
另一人問道:“你是什么人,這死者與你什么關系?”
藍鶴鳴顫巍巍立起身來,臉上老淚縱橫,“我是藍鶴鳴,前太醫局教授,死者乃是我的女兒,名叫藍云箋!
那人向后招一招手,一人走上前來,正是藍鶴鳴住地的里正,他趨步上前,仔細打量躺在地上尸身,過了良久,直起身來,向開封府人說道:“不錯,死者正是藍太醫的女兒藍云箋,我是幾乎每日都見,再不會錯的!
老人忽然扯住開封府那人哭道:“大人!我女兒昨日出去為人診病,一夜未歸,何以死在這汴河之內,還請大人做主,給小老兒一個交代才是!”
那管家看看李繼勛,微一點頭,兩人轉身回去,不再詢問。
“吳先生,那藍鶴鳴如何處置,要不要……”李繼勛伸手在自己頸下一橫。
“這姑娘是昨天去府里才聽到的消息,王爺立即派人跟蹤她,她并未回家,藍鶴鳴對此事一無所知,況且這老兒原是太醫局的四大教授之一,京城之內頗有名氣,如今又開著一家杏林堂,如果他也突然死了,恐怕引起更多的麻煩!
“總是小人做得不好,沒想到冷鐵心竟然失了手,還請管家在王爺面前多替小人擔待一些,我不能忘記您的好處就是!
管家一顆心落了地,心思輕快起來,“李先生放心,我曉得。只是那姑娘在逃脫之時如何有人出手相救,你還要查個明白,想是受過這姑娘救治之人見她身陷險境,以致出手!
李繼勛明白管家話中含義,“定是如此,管家所見極是。小人已經安排人去查這人去了!
“如果查不到也就算啦!諒那人對此事也是一無所知。”
李繼勛點頭稱是,但他已經知道了半路殺出的年輕人的身份,這人竟然就是小竹子的手下之一,在信陽時曾經見過。
救這姑娘之人究竟是湊巧還是故意為之呢?李繼勛不相信巧合,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么巧合的事情,一切都是安排,要么是人安排,要么是老天的安排。他在心里偷偷地笑了兩聲,小竹子這小子果然不錯,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強,他正在生根發芽,很快就會顯現出實力來,他還年輕,欠缺經驗,但他有黃彥升的幫助,會成長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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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還不夠快!比起我來他還不夠快!小竹子現在還不是他的對手,他只要關注小竹子的變化就可以,目前他的對手還隱藏在幕后,新的對手很厲害,這也讓李繼勛非常興奮,在汴梁,在京城他已經三十年沒有對手了,除了三個人,在這座號稱擁有百萬人口的城市里,所有的人只能對他卑躬屈膝,連一絲反抗都沒有。
而這樣的日子他一點興趣都沒有,他需要有新鮮感,這既讓他興奮,也讓他警醒。而那個從南方來的小竹子現在還不配成為他的對手,起碼現在還不行。
管家要盡快回城匯報,而李繼勛必須要跟他回去,當面證實這個藍姑娘的死訊。之所以要這樣小心,是因為端王爺是李繼勛最大的靠山,也是他——李繼勛最畏懼之人。
他畏懼的不僅僅是端王爺的權勢,更是這個人本身,這位王爺整日似乎只知道玩耍、游獵,但像身旁的管家一樣,李繼勛最知道王爺的秉性,他喜怒無常,為了讓自己高興,他可以出手幾萬兩銀子撒手給一個陌生人,卻也可以為了幾十枚錢就殺死幾個人;只要他高興,他可以讓你一步登天,也可以讓你瞬間墮入地獄。
端王既有這個財力,也有這個勢力,而他的那個遠房的堂兄,對于他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那位到現在還沒有江山繼承人的官家常常以無可奈何的口吻談起他不爭氣的堂弟,即便他有一天知曉了端王的所作所為,大概也會一笑置之。
端王古怪的脾氣,陰晴不定的性格不會讓李繼勛懼怕,他幾十年來什么樣的人沒見過,不論何人他都可以玩弄于股掌之間。
李繼勛懼怕的是他知曉了端王爺的一切事情,多年前他曾經為此而沾沾自喜,如今他知道,如果哪一天王爺認為他已經沒有什么用處,那么他李繼勛很有可能會變成一具尸體,跟今天汴河里的那個姑娘沒什么兩樣。
管家卻為這個姑娘死了感覺高興,準確地說是松了一口氣,一大口氣,這件事本身與管家無關,但王爺經常會莫名其妙地遷怒于人,好像這個人就是最大的錯誤者。
所以管家暗示李繼勛不要再多生枝節,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李繼勛當然不會罷手,他要確定那個黑小子出手是因為巧合還是小竹子的暗中安排,最好是后者,那樣的話就太有趣了,小竹子可就真的很有趣了,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李繼勛重視的人。
聽完了管家的匯報后,端王表情沒有任何的變化,他只是似有似無地點了點頭,李繼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王爺,這藍姓女子自己不慎跌入河中淹死了,那也沒有辦法的事!
“聽說她是藍鶴鳴的女兒?”
“不錯,這老兒前幾年從太醫局辭館出來,自己開了一這有中心人物杏林堂的藥館,家里只他們父女兩人,這姑娘昨日是在回去的路上……”
端王拿著扇子的手停頓下來,眉頭微微皺起。
“王爺,藍鶴鳴……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他在京城之內小有名氣,所以……”
端王手又重新搖了起來,“要說,這藍太醫曾經到咱們府上來過,去年鄭妃是不是他治好了的?”
“王爺真是心善之人!”管家嘆息了一聲,“就是他,王爺竟然還記得!
“總要有些魚水人情,明個兒你送十兩銀子過去,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唉!這老兒若是知道您還惦記著他,不定怎么感動呢?”
李繼勛知道端王仍是不十分放心,他是想讓管家再到藍家打探一下!巴鯛,如果您……小人就……”
端王將扇子扔到案上,“你一切照管家吩咐去做就是,不必事事都來問我,本王后天要到寺里燒香,這些個事情你們看著做就好,總之小心一些,后天……皇上也要陪著太后去的!”
“小人明白!”
藍云箋的葬禮辦得很簡樸。街坊都來幫忙,杏林堂掛出訃文,“家有喪事,停診三日!”
凡是受過藍家恩惠之人,聽到消息也全來吊唁,唯獨見不到藍鶴鳴,家里的伙計告訴他們藍太醫病倒了,所有的人都嘆息著離開,他們沒有為這點失禮感到不安。
開封府的兩個人并未見到有嫌疑的人,管家安排的監視人手也沒有發現有什么怪異之處。回報之后,管家一顆心總算落在了肚子里,為了安排王爺燒香的事,他已經忙得不可開交了。
藍太醫當然不是真的病倒了,他跟女兒如今都在小竹子那套院子里,就是李繼勛送給小竹子的那套,小竹子每次一想到這個怪異的情形,就感到又好笑,又無奈。
藍太醫翻出壓箱底的《天圣針灸銅人密錄》,指著其中"尸厥"篇道:“當年真宗皇帝為除權臣,讓暗衛服七日僵息散假死……”
“竟然真有僵息散!”麻大夫一邊搖著頭,一邊嘆道,“師傅他老人家還是偏心,怎的就能告訴過我!”
藍鶴鳴有些尷尬,他是跟云箋搬到這里后才見到麻大夫,麻大夫正在給蕭慶海的右臂清理傷口,藍鶴鳴聽說了趕緊過來幫忙,沒想到竟然見到了四十多年前跟師傅學醫時的那個小童,小童姓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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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定是我走了之后才入的師門,是不是?”
“可不是嗎,我不像你,家學淵源,本就有根基的,你走了之后,我又熬了差不多六七年的藥,師傅才將我收到門下,但他老人家一直告訴我怎么也不如你的醫道高明,說我悟性低,而且書也讀得少……”
藍太醫也嘆了一聲,仔細查看蕭慶海的傷口,“蕭公子,我還沒有當面謝你救了我的女兒,她自小死了母親,缺少家教,整日瘋瘋癲癲地,到底惹出來的滔天大禍,現在是有家不能回,多虧了你們相助啊!”
蕭慶海聽麻大夫說飛刀沒有毒藥,放下心來!八{太醫,您老人家太客氣啦!這些事情都是我家公子一手安排的,再說令愛經常幫助那些病人免費治病,她心地良善,人又漂亮……”說到這里突然住了口。
藍鶴鳴抬眼望了蕭慶海,搖搖頭,“她有顆仁心,治病救人原也是做大夫的本色,只是她不該心地太軟,什么人都救,也不想想自己的能耐,那端王是輕易惹得的嗎?”
正說話間,沐南天走過來,向藍麻二微一施禮,對蕭慶海道:“蕭師弟,公子要你過去,有事情要說。”
蕭慶海答應了一聲,連忙起身跟他出去,臨出門時,藍鶴鳴道:“請轉告竹公子,如果……會中有什么能幫得上的,只管言說。”
沐南天點點頭,“藍太醫只管安心在這里住上些日子,待這件事徹底平息下來咱們再做打算!彼犘≈褡诱f起藍太醫不想加入竹林會的想法,是以很是客氣。
沐蕭二人一進入室內,卻見小竹子跟錢老板正坐著陪兩位客人在說話,“兩位師兄,你們看看誰來啦!”
沐南天見二人站起轉過身來,才認出竟然是在即墨時見到過的縣都頭呂佐,另一個肩寬背厚,人高馬大,滿臉的胡須,正是呂佐的得力手熊霸。
“你們二位怎么來京城啦?二位不愧是公門里的人,這么快就找到我們了。”
“我們回來京城快兩個月啦!”呂佐笑起來,“開封府里我原來的上官羅大人官復原職,就又把我從即墨調回府里,熊霸受不得那縣令麻忠君的氣,便同我一塊來這里了。”
蕭慶海聽他只回答了第一個問題,剛要張嘴,沐南天暗暗地扯了他衣袖一下。
小竹子讓大家都坐下,對錢老板道:“今天來的朋友甚多,你去安排一下飯食,門口那里再安排一個兄弟望風。”錢老板笑著答應了,“公子放心,干這個我最在行的。”
小竹子見他出去了,說道:“我也疑惑呢,呂大人是怎么找到我們的,定是我們哪里露了行蹤!
“昨日藍太醫到開封府報案,言說他女兒藍云箋整日未歸,后聽說在汴河下游處發現了尸體,要我們去幫助查找。羅大人原來就與藍太醫相熟,更知道這位藍大小姐在京城坊間是個名人,便令我親自帶了兩人去查看!
他端起杯子來喝了一口水,“到了那里不多久,我遠遠地看見兩個人坐車過來,其中一人竟然是李繼勛……”
剛說到這里,小竹子跟沐蕭二人同時站起身來,哦了一聲。
“我帶去辦案的兩人都識得另外一人,正是端王府中的大管家,我怕李繼勛認出我來,連忙先躲到了河里的一艘船上,果然見到金小乙也跟在后面!
藍云箋被冷鐵心追殺,小竹子一直想不明白,現在聽呂佐這么一說,心里頓時清晰起來。難道……
“我知道其中關節甚多,就偷偷地跟著,李繼勛內功精湛,江湖之上算得上一流好手,我只好遠遠地觀察。他們驗證了藍姑娘的尸身后匆忙趕回了端王府,似乎是急著把這個消息告訴王爺!
“不錯,呂兄是咱們朋友,不敢相欺,端王爺追殺藍姑娘是因為她撞破了端王王妃的丑事,他才要殺人滅口!
“這就是了,第二天藍太醫家辦喪事,我借著查案之名又帶了那兩名公人到藍家察看,因為擔心李繼勛的手下有人在場,只好隱藏在暗中,沒想到卻見到小竹子兄弟帶了你們偷偷接了藍家父女出來。”
“呂大人不僅明察秋毫,況且一身高明輕功,連我也沒發現!
呂佐道:“竹子兄弟,你可別怪我這當哥哥的不夠義氣,我今天這可不是給你賠禮道歉來了?”說完屋里的幾個人同時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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