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機器人停在離獸群七八米遠的地方,紀九對機器人道:“我們不能離怪胎太遠,你就在站在這兒,我去引一只過來。”
“明白。”機器人橫握著金屬鏟。
紀九上前幾步,一手持匕首橫在胸前,一手朝前方招了招。
“吼!”獸群猙獰咆哮。
“吼!!”紀九也兇狠地吼了回去。
鋼鬣獸被他的挑釁行為激怒,立即撲出來三只,在空中露出雪亮的尖齒。
紀九后退到機器人身旁,視線死死鎖定它們,在它們下撲的瞬間刺出匕首。機器人也揮動金屬鏟,一鏟拍在其中一只的獸臉上,發出砰一聲重響。
不想鋼鬣獸的外皮異常堅硬,刀尖只在鱗片上撞出一團火花,紀九驚呼:“這么硬!”
鋼鬣獸轉頭咬來,他趕緊躲開,雖然避開了那排利齒,一條袖子卻被另一只鋼鬣獸給撕掉,胳膊上也出現兩道爪尖劃出的血痕。
“它們的鱗片很厚,只有子彈才能打穿。”機器人道。
“那就照著腦袋打,那里沒有鱗片。”
黃土飛揚,震天嘶吼聲里夾雜著激烈的電子音樂,利爪尖牙伴著鐵鏟和匕首齊飛。鋼鬣獸行動迅速,撲閃兇狠,紀九腳上的拖鞋已被甩掉,白色的浴袍也變成了土黃色,滿頭滿臉是灰,看著很是狼狽。
序列者就坐在不遠處,大部分時間都在出神,偶爾轉頭看一眼戰況,又不甚感興趣地挪開視線。
紀九眼見一只利爪抓來,后傾仰身,一只鋼鬣獸從他上方撲過,帶起一陣腥臭的風。
他還沒來得及起身,旁邊又撲來一只,好在金屬鏟從天而降,一鏟將那鋼鬣獸的頭給拍得轉向了右邊。
“紀九。”機器人喊了聲。
“明白。”
紀九一個挺身站直,匕首刺入鋼鬣獸眼窩,鮮血四處噴濺。接著又閃向一旁,躲開了從側面咬來的巨口。
一番搏斗,三只鋼鬣獸終于都變成了尸體。紀九弓著背赤著腳,雙手撐在膝蓋上,額角的汗水淌過滿是灰土的臉龐,沖刷出兩道灰色的痕。
好在除了胳膊上那兩道傷痕,其他地方倒沒有受傷。
鋼鬣獸群被血腥味刺激得躁動不安,但紀九始終不離序列者的威懾范圍,它們便只進進退退,沖著他憤怒嘶吼。
機器人關掉音樂,掏出藥劑去噴紀九的胳膊:“傷口不深,不用包扎,消毒一下就行。”
紀九喘過那口氣后,轉頭看向序列者:“殺了三只。”
序列者似乎對這個數字不太滿意,只道:“把尸體拖過來吧。”
紀九抬起衣袖擦了把臉,卻反而在那臉上添了一道橫貫鼻梁的污痕。他殺得辛苦,語氣就不太好:“我們的交易里只有殺掉它們,可沒有提過還要替你拖尸。”
紀九坐去一旁的石頭休息,對面的鋼鬣獸沖著他嘶吼,他也滿臉猙獰地吼了回去。
被他這樣威懾性的一聲吼,那些鋼鬣獸的聲音竟然小了些。
序列者站起了身,朝著這邊慢慢走來。他雖然虛弱,但身姿挺拔,光線從上方傾落,將他映得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臉龐也更加棱角分明。
紀九看著他,雖然知道這是名塔柯人,是終會生死一戰的死敵,但還是忍不住在心里暗道了一聲帥。
序列者原本目不斜視,此時也看向紀九,接著腳步微頓。
紀九身體后仰,單手撐在身后,浴袍下兩條伸長的腿大喇喇張開,一雙光腳踩著地面。他頭發被灰土染成了棕色,一張臉臟污得只能看見兩只明亮的眼睛,在和序列者對上視線后,還露出一個吊兒郎當的笑容,沖他挑了下眉頭。
序列者很明顯地皺了下眉,再收回視線,走到一只鋼鬣獸尸體前站定,單膝下蹲。
他低頭查看獸尸眼窩處的刀口,并朝著坐在右邊的紀九伸出了一只手:“我要破開它的頭顱,借用一下你的匕首。”
紀九盯著他看了兩秒,才將匕首拍在了面前的掌心里。
待序列者接過匕首,紀九看似不在意,卻坐直了身體,右手按著身旁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他想給機器人遞個眼風,讓它提防著,又怕它突然吵吵,你的意思是現在打死他還是再等等?
但序列者只專心地剖開鋼鬣獸頭顱,用刀尖從那灰黑色腦組織里挑出了一個棗子大小的圓核。
“這是什么?”紀九問:“瘤子?”
那圓核灰白色,看上去質地堅硬,像是某種混合性膠質瘤。
序列者沒有回答,只在紀九和機器人的注視下,將圓核送進嘴,咽了下去。
紀九:……
機器人:……
“如果你很餓的話,這里有鋼鬣獸肉,可以做熟了吃。”紀九緩緩開口。
“地下生活區有廚房。”機器人補充。
“其實只殺一只鋼鬣獸,這肉就夠我們吃上很多天了。”
“是的,沒必要,真沒必要殺那么多。”機器人附和。
……
紀九和機器人一唱一和,序列者卻已剖開了剩下兩只鋼鬣獸尸體的頭顱,并從中挑出那種淺白色圓核,送進嘴,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紀九看著那滾動的喉結,也跟著吞咽了下,道:“你的口味還真是奇特。”
序列者吃掉三顆圓核,看也沒看地上的獸尸,將匕首遞還給了紀九,便轉身走遠。
“還有七只,抓緊時間。”他頭也不回地道。
紀九沖著他背影喊道:“你讓我殺這個,就是因為好這一口?我拼死拼活,就是因為你每天想吃上十個瘤子?”
序列者只回答他三個字:“傳感器。”
紀九頓時沒了聲音,半晌后才轉回頭,長長地吐了口郁氣。
“殺嗎?”機器人握著長桿已經彎曲變形的金屬鏟。
“殺什么殺?已經殺了三只了,暫時不殺。”
機器人示意他去看序列者:“我說的是他。”
“殺什么殺?”紀九又嘆了口氣,“殺了他就沒有傳感器。”
紀九從石頭上跳下地,穿上機器人找回來的拖鞋,圍著一只鋼鬣獸尸體走了一圈,用匕首去劃它肚子上的鱗片。
“今天還有七只鋼鬣獸的任務,得先填飽肚子才行……這東西的鱗片太硬了,吳思琪,你回去拿個電鋸來,我們鋸開鱗片,割它一塊肉。”
機器人回去拿來了電鋸,兩個在響亮的電鋸聲中割肉。
“可能肚皮上的嫩一點,腰脊肉也割一塊,都做熟了嘗嘗,看哪個部位最好吃……”
紀九在這邊割肉,序列者就坐在不遠處,既不詢問也不催促,就那么安安靜靜地等著。鋼鬣獸群聞到血腥味,涎水不斷往下滴,卻又畏懼地不敢沖上前。
紀九割了幾塊不同部位的肉,帶著機器人走向通道口。序列者也很自然地站起身,跟在了他們身后。
通道口內的斜坡上滿是金屬碎片,那是剛才被炸開的門。紀九將幾塊肉遞給機器人:“你去做飯吧,我來修門。”
“我不會做飯呀。”
“你是最優秀的機器人,做飯這種小事難不倒你。而且你儲存了那么多資料,里面肯定有菜譜。”
機器人去往廚房,紀九在那堆金屬板里挑挑選選,比劃著尺寸大小。序列者則坐去不遠處的一張廢棄沙發上,閉著眼休息。
焊槍滋滋冒著火花,機器人不斷離開廚房,遠遠地沖著紀九喊:“我找到了調料,它們保存在密封干燥器里,非常完好。”
“不錯。”紀九大聲回道。
“紀九,少許是多少?”
“少許就是少許。”
“可以具體一點嗎?”
“少量,一點點。”
“參照物呢?”
“你的小指頭。”
機器人舉起自己的手:“是小指頭的十分之一?五分之一?還是三分之一?”
“……都行。”
“不能都行。”
紀九便取了個中間數:“五分之一。”
“紀九,一勺是多少?”機器人一手拿著個小湯匙,一手拿著個炒菜的大勺。
“小的那個勺。”
紀九,適量是多少?
紀九,八成熟是多熟?
紀九,紀九……
紀九……
砰!
生活區內突然響起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紀九和序列者一起看向廚房,只見濃煙正從大敞的廚房門涌出,全身黢黑的機器人沖出房間,手里還抓著一把炒菜勺。
廚房里滅火裝置啟動,唰唰的噴水聲里,機器人站在門口,遙遙看著紀九。
“我就說過我不是家政機器人。”它委屈地喊道。
廚房里像是發過一場大水,鍋碗瓢盆都泡在水中,沒清理之前無法使用。紀九便在空地上架起了烤爐,將肉片擱在鐵架上翻烤。
“看見了嗎?這樣烤肉總會了吧?”紀九問站在旁邊的機器人。
“會了。”
機器人開始上手烤肉,并播放了一首輕音樂。紀九焊接好整塊金屬板,將那塊板嵌進卡槽,按動開關試了幾次,門扇開合自如。
機器人還在忙碌地烤肉,紀九收拾好工具走到烤架旁,拈起一片烤得兩面焦黑的肉片,咬了一小口。
“好吃嗎?”機器人臉部屏幕上的那對眼睛顯得有些緊張。
“好吃。”紀九豎起大拇指。
機器人歡喜得眼睛發光。
其實這肉片又老又柴,腥膻味混著焦糊味。紀九面不改色地咀嚼著,不時看一眼不遠處的序列者。
他沒有叫上序列者一起吃,序列者也一直在閉眼休息。
“他不吃飯,也不充電,會餓死嗎?”機器人小聲問。
“管他呢。”紀九想了想,“不過他有吃瘤子,已經吃了三個,等會兒還要吃七個。”
紀九匆匆吃完盤子里的肉,拿過機器人遞來的布巾抹了下嘴:“走吧,再去殺鋼鬣獸。”
序列者這次沒有跟上來,紀九帶著機器人到達地面,見東邊的鋼鬣獸離得近,西邊的離得遠,知道是因為序列者所處位置比較靠西的緣故。
“你快上,我給你補鏟。”機器人開始播放電子樂。
“等等。”
紀九返回通道口,沖著里面喊:“阿寶,我要開工了啊——吳思琪,音樂聲關小點——阿寶,你要是突然去上個廁所什么的,那我可就要被鋼鬣獸給撲了。我出事不要緊,但你的瘤子大餐就沒了。”
紀九喊完后,看見那背朝自己坐著的人抬了下手,表示他知道了。
鋼鬣獸群從紀九冒出地面時就開始騷動,不斷沖近又后退。紀九挽高衣袖,沖著它們道:“別急,馬上就好。不過我先挑哪一只呢?要不你們主動出來?血性一點,來來來……都不出來嗎?那只能我自己選了——”
“吼!”一只鋼鬣獸按捺不住兇性,咆哮著沖了出來。
“有血性!”紀九大喝一聲,握著匕首撲了上去,“就是你了!”
紀九上午已經捕殺過三只鋼鬣獸,所以現在動手時就有了不少經驗。他并不會和鋼鬣獸硬碰硬,只不斷閃躲,靈活地竄來繞去。
鋼鬣獸很快便暴躁狂亂,腦袋連中了機器人兩鏟子。紀九也抓住機會,突然一個轉身,將匕首刺進了鋼鬣獸的眼窩。
“再來!”他喘著氣,沖著獸群勾勾手指。
“再來!”機器人也揮舞著金屬鏟。
雖然有了豐富的經驗,但戰斗依舊很驚險。有時候好幾只撲上來,紀九便沖回通道口,嗖地跳進去,躲上幾分鐘,待到它們散開后再出來。
又殺了一陣后,十來只鋼鬣獸突然沖出了獸群。紀九果斷放棄攻擊,喊了聲快跑,狂奔出幾步后,一個縱躍跳進了通道。
“紀九,我被咬住腳后跟了。”沒跑得過的機器人在驚慌地喊。
紀九探出頭,看見機器人的滑板車被一只鋼鬣獸咬住,立即沖著那方向大叫一聲:“吼!”
鋼鬣獸抬頭松口,機器人趁機逃了過來。
通道口如同被罩了層透明隔離墻的禁區,再憤怒瘋狂的獸群也不會突破界限。紀九坐在通道口下方的斜坡上,看著沙發上的人喘氣。
序列者背對著他坐在沙發上,一只手閑適地輕叩扶手,旁邊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了一張小圓桌,還擺著一杯冒著熱氣的水。
顯然他剛才離開過。
“我讓你坐在那兒不要動。”紀九聲音里是壓制不住的憤怒,“十幾只鋼鬣獸沖了過來,我差一點就沒命。”
他怒氣翻涌,騰一下起身,大步走到序列者面前,將匕首抵在他的胸前。
“交易廢除,我現在就要殺了你。沒有通訊器又怎么樣?大不了就在這里住一輩子,總比被你害死了要強。”
序列者的手指停住,卻沒有去看刀尖,目光順著紀九起伏的胸脯一點點往上,對他對上了視線。
紀九長得好,特別是眼睛,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雙眼皮深而寬,眼尾掃入鬢角。
他小時候經常會被人夸眼睛漂亮,也會沾沾自喜,但隨著年齡漸長,卻越來越不喜歡自己的眼睛,覺得那雙眼會沖淡自己的威懾力。他讀了軍校后,更是嫌棄這副長相不夠威風,想去做整容手術,被紀北宴給喝住。
“紀南瑾,你長得像母親,所以爸媽才那么疼愛你。”紀北宴桌子拍得山響,“想要服眾,想要出頭,不是靠長相,而是要靠你的能力。”
所以現在他雖然怒氣騰騰,卻被那雙眼睛沖淡了鋒利,眼底還蒙著一層薄紅,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序列者注視著他:“你不會出事。”
“那是因為老子跑得快。”紀九喝道。
“正因為你跑得快,所以你不會出事。”
“這是什么邏輯?”紀九氣得想笑,眼眶看著也更紅。
序列者這次解釋得比較詳細:“我知道你的速度和反應力,也知道在什么樣的范圍內你是安全的。”
紀九和序列者對視著,情緒終于慢慢平復,不再那么激動。
序列者又道:“如果交易繼續,你也會順利拿到傳感器。”
片刻后,紀九收回匕首,端起桌上的那杯水喝了個精光,接著一臉陰騭地轉身,走向了水槽。
他捧起水澆在臉上,又將腦袋伸到龍頭下,讓涼水沖走滿心的郁氣和燥意。再抬起頭,雙手撐著水槽,從那銹跡斑斑的鏡子里看著自己。
水珠從烏黑的發梢墜下,順著臉龐滴滴跌落,銹跡間露出的那雙眼,已經恢復了平靜。
他剛才說的不是實話。
他其實等不起,不能在這荒星上耗著,而是必須要拿到傳感器和軍隊聯系,回到銀輝星。
紀北宴兩年前遭遇過一場暗殺,現在下肢癱瘓,處境艱難,需要他的保護和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