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
早七點。
西北區(qū)精神病院的光明,降臨了。
病房里的病人統(tǒng)一起床,互相問好,他們看見茆七,陌生而禮貌地沖她笑。
“你好,早啊。”
“……早。”茆七不自然地回應(yīng)。
疊被,從床頭柜拿口盅牙刷,友好地互相交談。他們的行為語句幾乎一致,然后又齊整地走出病房。
語句的主語是你我他,茆七才注意到他們并沒有互相稱呼名字。
仲翰如已經(jīng)疊好被,茆七喊了他的名字,他目光投過來。
茆七上下打量他一遍,簡約的短袖棉t,卡其色直筒褲,白色運動鞋。她再看自己,修身短袖,薄棉牛仔褲,米色帆布鞋。
也對,他和她一樣穿的都是普通衣服。
不是住院服,就不屬于這里,茆七早該想到的。
病房里沒有其他的人,茆七問仲翰如,“昨晚你看到誰推我了嗎?”
他搖頭。
“你相信這個世界存在著鬼嗎?”
仲翰如說“相信”,表情沒什么異樣,也無探究的意思。
茆七點點頭,認知相同,才能繼續(xù)下面的話題。
她再問:“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仲翰如回:“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在這里睜開眼就看到你了。”
“是在七層嗎?”
“嗯。”
茆七又問:“所以,你是跟著我到第六層的?”
仲翰如說:“也許吧。”
茆七還是有疑惑,如果在這個空間的起始相同,那為什么仲翰如對這里的了解比她多?
門外不時有人經(jīng)過,茆七向仲翰如走近,壓低聲音,“你對這里,似乎比我了解得多。”
他們站在01床邊,仲翰如低了低眼,視線落在潔白的床單上,似在思索著什么。
從茆七仰視的角度,看到他濃密的睫毛,以及睫毛下深邃的眼眸。然后,他微低頭,深邃里拓了一枚淡影。
“阿七。”
“……嗯,……哈?”茆七有幾秒的神游。
“我的意識好像一直在這里。”
一直?茆七感到奇怪,“我是入睡后才來到這個空間,你不是嗎?”
仲翰如默了片刻,突然捉住茆七的手臂,觸感柔軟而溫暖。
茆七訝異他的行為,卻也沒抽出手,她感受到他的施壓,時松時緊。
門外,完成洗漱的人通過走廊,交談著早餐的選項。
茆七心想,病房里的人也快要回來了。
就在這時,仲翰如開口了,“形體也許會離開,但對于這,我似乎一直殘留混沌的意識。”
“那什么時候會清醒?”
“不清楚,但你在時,我才能感知到我的行為,我的軀體,我的思想。”
仲翰如平常地說出這句詩意的話,茆七聽得臉一熱,就連被他握住的手臂,那里的皮膚也感到炙燙無比。
她視線忙挪開,不敢再看進他的目光里,“那就是,就是與我進入這個空間的時間線一致。”
有人回病房了。
“我們得出去。”仲翰如就著此時相接觸的動作,拉了拉她。
之后放開手,茆七跟在他身后出病房,與兩名正在交流的病人擦肩而過。
“今早的肉餛飩好香……”
“是呀,我聞到豬油和蔥花的香味了,等會我們就吃餛飩吧?”
“好的。”
……
走廊里穿著住院服的病患來來往往。
仲翰如和茆七散漫地走在他們之中。沒有目的地,但是必須得做些什么,才顯得不那么突兀。
從病房走到食堂外面,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人,有些沒位置的便站著吃早飯。聲音環(huán)境喧囂,同時也熱絡(luò)。
一陣陣香味飄出,茆七聞了聞,確實是豬油和蔥花淋上熱湯而激發(fā)出的交融的香味。
那種熱騰騰的市場煙火氣,讓茆七的食欲蘇醒一分。拜白天的氣氛影響,她難得地有一絲松弛。
經(jīng)過護士站,茆七看了眼工作臺里面,以及更里面的玻璃資料柜——塞滿的記錄本,昭示著六層龐大的病患體系。
走廊漸漸空了。
此刻他們的位置離食堂有一段距離了,彼此交錯的腳步聲回響。
前方是安全出口,熒光標志散發(fā)著微光。
那么近,卻遙遠。
兩人都默契地停了下來,各有所思。
“再四處看看。”茆七先開口,轉(zhuǎn)腳走進一間無人的病房。
仲翰如跟在她后面。
七張床,鐵條封死的窗戶,霧茫茫的白天。窗沿干凈,墻壁干凈,不像707房。
護士還沒來,床尾沒掛護理記錄。茆七一張張床巡視過去,說起自己為什么會進這里。
“從二月開始,我的夢里每天都出現(xiàn)一道聲音,渾渾噩噩,直到五月我才聽清——去西北。于是我駕車往左憑市的西北方開,直到看見一棵香樟樹,我進入荒廢的西北區(qū)精神病院。并于當(dāng)晚,出現(xiàn)在另一空間的西北區(qū)精神病院七層,也就是這里。”
“我以為是巧合,是夢,然而我總被困在這些樓層。起初我無法接受,驅(qū)車再次開往左憑市的西北方,卻再也找不到西北區(qū)精神病院的入口。”
仲翰如說:“我沒有見過現(xiàn)實的西北區(qū)精神病院。”
“那或許只是一個媒介,每個人進入的方式不同,只是起著引導(dǎo)我們?nèi)ネ瓿赡臣碌淖饔谩!避馄唏v足在一張床位前。
良久,仲翰如問她,“怎么了?”
茆七指著平展的床單,“這張床是空的。”
06床的床單平展,無一絲折痕,明顯與其他整理過的床鋪不同。前晚昨晚,他們都借用了病房里的床,那床位原來的主人呢?
六層護士站的柜子裝滿了資料,不應(yīng)該會有空床啊。
“這里的人呢?”茆七轉(zhuǎn)頭看向仲翰如。
仲翰如的神色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離開了。”
外面突然傳來嬉鬧,茆七對仲翰如說“我們快走”。
可剛出門口,茆七就迎面撞上個人,她險些被撞倒,仲翰如迅速反應(yīng)接住她,同時伸手抓住撞人的少年。
少年寬松的病服被拎起,兩只胳膊吊在半空,他下意識掙脫,發(fā)現(xiàn)掙脫不動。抬眼望見比自己魁梧不少的成年男人,那聲“放開”最終咽了回去。
少年一肚子悶火,朝身后吼道:“我都說不玩了,你還在追,要不是你推搡這一下,我也……”
“啊,不能推嗎?那我跟你說對不起。”少年背后冒著個小男孩,頂著張無辜的臉說道。
少年張張嘴,沒再指責(zé),他將臉轉(zhuǎn)過來,用示弱的眼神看著仲翰如。然而仲翰如只關(guān)心懷里的女人,手上的勁一點沒松。
少年又看向女人,帶著幾分誠摯的語氣道歉,“姐姐,對不起。”
茆七肩膀被撞疼了,根本無心這些細節(jié),她擺擺手,之后仲翰如也松開少年。
走廊外面人多了起來,應(yīng)該快到八點的查房時間了。
茆七向仲翰如遞個眼神,他默契地向前一步,推開擋在門口的少年和男孩,和茆七一同走出病房。
誰知正逢護士迎面走來,兩人忙低臉,如常地走過去。
就在錯身的那一瞬間,茆七睇到護士胸口標明身份的名牌。
“護士姐姐,你們好啊!”男孩打招呼。
面容嚴肅的護士說:“60901,回你的床位,準備檢查身體了。”
“哦,好!”
護士目送男孩跑進09房,才提醒還杵著的少年,“61101,躺床上去。”
另一名年輕些的護士駐足,奇怪地回望,穿梭在走廊的住院服中混了兩道身著常服的身影,不禁嘀咕:
“又來義工了嗎?”
聲音太小,茆七還是聽到了,原來這里除了醫(yī)院員工和病患,還有義工。
走廊漸漸安靜,護士也都進了病房,茆七和仲翰如兩人往回走。
經(jīng)過病房,里面的病人全都自覺躺好;護士站里空無一人,只有玻璃資料柜和電腦屏幕在滲著光;食堂還有醫(yī)院員工在收拾殘羹。
茶水間佇立著兩個大水箱,剛好能遮住身型,也能觀測到090807三間病房的內(nèi)部。
茆七和仲翰如選擇躲進茶水間。
他們在暗處,等待護士查房過來。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護士查房到09房。嚴肅臉護士站在01床旁,詢問著病患的感受,另一名年輕護士則握筆記錄。
然后嚴肅護士離開病床,湊到年輕護士身邊,兩人指著護理記錄說話。
水箱24小時保溫,水溫不足時持續(xù)燃燒,茆七藏在水箱后,聽力被咕嚕的水聲擾亂,聽不清護士們的交談。
茆七將身子往外探了探,試圖從護士口中了解這個空間。然而水箱滾燙,她提防時分去注意力,再集中精神時兩名護士已經(jīng)分開了。
就在茆七以為01床的問詢結(jié)束時,嚴肅護士忽一抬手,掀開了被子,露出被子下瘦小的身體。
戴上透明手套,掀開病患上衣,手指在病患后背撫摸、探查。一分鐘過后,嚴肅護士結(jié)束這一連串讓茆七摸不著頭腦的行為。
嚴肅護士低臉摘手套,這時年輕護士又走了過來,手指撐開一個黑袋子。
看她們配合的行為是在處理醫(yī)療垃圾——手套。但過程過于緩慢,過于小心翼翼,讓茆七覺得有些夸張了。
年輕護士收好黑袋子,嚴肅護士臉上閃過一絲惡心的表情,茆七捕捉到了這個微表情,更覺奇怪。
護士往下一床走去,還是同樣的操作。
這種查體的行為,為什么只局限于背部?
茆七想起在七樓看到70707的護理記錄:皮膚有疹。
茆七邁出腳,想要看得更清楚,卻不小心踢到水箱發(fā)出聲響,兩名護士齊唰唰看過來。
仲翰如忙將她拉回來。
茶水間挨著食堂,有聲音正常,護士那邊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又繼續(xù)投入工作。
現(xiàn)在是白天,茆七倒不害怕,不過為了不引起懷疑,她沒再妄動,只是縮在墻邊想事。
護士早就離開了,茆七還在思考,仲翰如沒有打擾她,而是安靜地陪在身旁。
茶水間有個窗戶,在醫(yī)院的背面,光線稍暗些。窗外一片迷茫,耳邊是水滾沸的聲音。
平常之中,茆七的眼神突然投過來。
仲翰如也看她,安靜地回看。
四目相對間,茆七驀然回神,轉(zhuǎn)頭查視走廊的情況,病房里面有人已經(jīng)起身了。她轉(zhuǎn)過臉,發(fā)現(xiàn)仲翰如還在怔怔地看她。
“你在發(fā)什么呆?”茆七拿手在仲翰如眼前晃,他眨眨眼睛,視線依舊不離她。
茆七的手沒離開,接近,往上撥開仲翰如額前的發(fā),摸到左額角發(fā)際線處的疤痕。她笑了笑,對視上他發(fā)癡的眼神,低聲道:“仲翰如,十三年前的夏天,你被劉獻金打傻了吧?”
茆七放下手,仲翰如抬手撫摸那個疤痕,低著眼沒說話。
茆七卻在這時想到另一件事:仲翰如好像是有些遲鈍,身處陌生空間,他從不好奇這里,也不發(fā)出問題,表現(xiàn)似乎過于平定。
“我們進入這里的方式不同,或許呈現(xiàn)的屬性也不同。”她自顧自分析道。
仲翰如不明,“什么屬性?”
茆七解釋:“我們畢竟身處在區(qū)別現(xiàn)實的異空間,身體機能方面不足,比如你的意識混沌,比如我的……”
叮鈴——
又打鈴了,依照西北區(qū)精神病院作息表,現(xiàn)在是自由活動時間。
茆七走出水箱,仲翰如跟上追問,“你的不足是什么?”
茆七終止話題,“得抓緊時間,我們要去尋找通往下一層的方法。”
——
早晨九點,江寧重走常華小區(qū)前的這條街道。
早高峰已過,沿街店鋪陸續(xù)開門,這邊環(huán)境挺安靜,除了不遠的批發(fā)大市場時不時傳來陣喧囂。
江寧邊走邊抬頭觀察沿街門面,確認每一間他都走訪過了。他最后在沒有門牌的店面前停步。
今天晴天,眼前明亮干凈的玻璃門后,豎立著三個精致的人形娃娃。她們發(fā)色絢麗,衣著華美,眼睛富有靈氣,微彎的嘴角像在對著你笑。
這時,玻璃門推開了,打扮朋克的紅發(fā)女人倚在門邊,夾著香煙的手揚了揚,笑道:“來一支?”
之前江寧從附近一家中介,查到姜馨和羅呈呈的租房合約,上面顯示簽約日期最早是在一年前,姜馨早于羅呈呈三個月先搬進的常華小區(qū)。姜馨住了半年才搬走,羅呈呈則住了五個月,這期間有三個月的重疊時間。
江寧走訪過姜馨和羅呈呈的房東、鄰居,包括小區(qū)保安,都沒有獲取到有用訊息。而這邊沿街店鋪因為鄰近批發(fā)大市場,生意并不好,倒閉一波又有一波接手。因為租住時間都是在一年前,各種因素導(dǎo)致監(jiān)控記錄也早被清除了。
只有這家售賣所謂物料的店,開了三年了。如果里面有監(jiān)控,記錄又恰好保存下來,那就有可能找到姜馨和羅呈呈認識的依據(jù)。
江寧禮貌地回:“不用了,謝謝。”
莉莉許伸長手臂,將煙灰抖到大馬路上,身子一側(cè),說:“又見面了,我看你對我的娃挺感興趣,要不進來瞧瞧唄?”
“也行。”
江寧邁步進去,莉莉許扔掉香煙,緊隨其后。
進店,江寧的目光先被柜臺邊上正在吃食的三花貓吸引,貓的皮色少有的漂亮,食物也是少有的血腥——不知是什么動物的內(nèi)臟,隱隱飄出腥氣。
江寧眉頭不由一皺,忽然發(fā)覺莉莉許正在看著他,他硬著頭皮稱贊:“你的貓真漂亮。”
莉莉許笑道:“大家都這么說,我的夕夕確實漂亮。”
江寧禮貌回笑,將視線移到娃娃上。娃娃更是美麗,五官肖似人臉般精致,看久了會產(chǎn)生恐怖谷效應(yīng)。他只略略打量。
“前幾次路過你的店,沒見你擺出這幾個娃娃。”
莉莉許說:“我不常讓她們露臉,都養(yǎng)在家里呢。”
“養(yǎng)?”擬人詞,江寧聽著微感不適。
“嗯,她們都是我的寶貝女兒,我養(yǎng)的娃。”莉莉許笑言。
莉莉許低頭撫摸娃娃的發(fā)絲,江寧從她眼中看出了慈愛。
果真是養(yǎng)娃,江寧不太能接受,但也秉持尊重,“她們被你養(yǎng)得很漂亮。”
莉莉許揚起嘴角,自豪地說:“謝謝。”
由于職業(yè)習(xí)慣,江寧每到一個地方,都會下意識去分析:他環(huán)視店內(nèi)擺設(shè),這些物品看似雜亂,但從大類上看又擺放有序。就像莉莉許,給人的第一眼印象是酷、冷,但會對娃娃流露出慈愛的情感。
這家店,沒有安裝監(jiān)控。
“我之前聽你提過,你以前也是從事手作方面的工作?”江寧問。
“是呀,我以前的職業(yè)是手作娘。”莉莉許回道。
“是和茆七一樣的職業(yè)嗎?”
莉莉許未回話,江寧轉(zhuǎn)臉看她,她對自己一笑,說“是的”。
“那次我在你店里碰見茆七,她是來買作娃的材料?”江寧繼續(xù)閑聊。
“嗯,因為之前售賣給她的色粉受潮,我讓她過來重新補給她。”
江寧又問:“上次是什么時候?”
“我對那天記得很清楚,小區(qū)來了消防員,那天是……6月8號。”莉莉許說完,突然喊了聲“警察先生”。
她意味不明的表情,“你們在外都這么盤問小市民的嗎?”
“沒啊!”江寧一哂,“就聊聊。”
莉莉許掩著嘴笑,眼神曖昧,“你不會是……喜歡茆七吧。”
江寧聳聳肩,為了能夠順利套取消息,他不承認也不否認。
聊了有一會了,莉莉許到煮茶壺里倒了杯花茶給江寧,“那次她說在忙,也不知道忙完沒有。”
“忙什么?”
“忙著做大娃,忙著去西北啊,城市的西北方。”莉莉許將那天茆七說的話重述一遍。
西北方?江寧隱隱有些預(yù)感,“她去西北做什么?”
莉莉許說:“誰知道呢?你們不是有聯(lián)絡(luò)方式,你問問她,忙完了再約唄。”
江寧笑而不言。
這時有兩名顧客進店。
“我跟你說,這家的色粉很顯色,特別是腮紅,抹在娃的臉頰眼緣和膝關(guān)節(jié),跟天然血氣足似的,別提多惹人憐愛。”
“是么?我也買點。”
莉莉許招呼客人。
江寧見狀放下茶杯,道別。
……
回到車上,江寧看時間,將近十點了。
江寧操作車載導(dǎo)航輸入西北方向,跳出一條路線,直指糖蔗產(chǎn)區(qū)的郊區(qū)。他盯著屏幕半晌,又在自己的手機地圖軟件里輸入西北方向,還是指向郊區(qū)。
江寧三次碰見茆七的郊區(qū),羅呈呈拋尸地的郊區(qū)。
手機突然響了,江寧戴上藍牙耳機接通,“喂……提審手續(xù)批下來了嗎?”
是老許,江寧啟動車子,說:“你在局里等我,我現(xiàn)在去載你,我們?nèi)ヒ惶丝词厮!?br />
名盛花園殺人分尸案還在檢察院審查階段,姜馨就暫時關(guān)押在看守所。
老許捏著提審證明,跟江寧順利進入審訊室——隔著一扇鐵窗,姜馨在里,他們在外。
江寧開門見山,“姜馨,你是怎么找上茆七制作假肢體的?”
“我之前說過了,因為她的手藝在圈子里有名。”姜馨戴著手銬,坐在三米之外,語氣聽起來平靜極了。
江寧又問:“你養(yǎng)娃嗎?”
“我還沒結(jié)婚。”
江寧直視姜馨的眼睛,說:“養(yǎng)娃是購買人形娃的一個說法,你不關(guān)注手作圈,怎么知道她有名?”
“我……”姜馨頓了頓,似乎在回想什么。
江寧觀察她面部的細微表情,她表現(xiàn)松弛,無驚慌,肢體無小動作。這個暫停,仿佛只是純粹地在回憶。
姜馨再次開口:“不關(guān)注手作圈,不了解小眾名詞,這又能代表什么?我承認了犯罪事實,現(xiàn)在是未決犯身份,沒必要隱瞞。”
也許清楚自己的判決,姜馨講到最后語氣有些激動。
江寧緩道,“我今天來只是問幾個問題。”
姜馨扯扯嘴角,恢復(fù)無謂的神態(tài),“我知道的,都會配合。”
從進入看守所,老許這眉頭一直跳,跳得他心慌不安。他們的位置距離姜馨有三米遠,江寧的語調(diào)不疾不徐,老許覺得構(gòu)不成壓迫,還是得看他這個老刑警的氣勢。
老許剛想接手審訊,江寧又發(fā)聲了。
“那我再換個問題,你曾在常華小區(qū)租住過嗎?”
“是。”
“你認識住在3幢502的羅呈呈嗎?”
“我不認識。”
“你住在常華小區(qū)時,經(jīng)常出入哪些地方?”
……
出了審訊室,江寧和老許去見同在看守所的羅呈呈。
這一通下來,已經(jīng)中午了。
他們在看守所邊上找了個飯館吃粉。
粉很寡淡,可以說難吃,老許心想這店怎么還能開下去。不過細琢磨,能到這邊吃飯的人基本上也不在意食物的味道了。
“現(xiàn)在姜馨和羅呈呈的口供都表明,她們互相不認識,你也在常華小區(qū)走訪過,沒有獲得她們認識的證據(jù)。法醫(yī)鑒定金成小區(qū)垃圾里的刻刀,并不是作案工具。依我看,兩起殺人分尸案應(yīng)當(dāng)作為獨立的案件辦理。”老許說道。
“姜馨家里,羅呈呈家里,都有用以冷凍尸體的大冰柜。”江寧的回答著實跳脫。
老許無語,“現(xiàn)在科技發(fā)達了,電子產(chǎn)品平價,哪家沒有雙開門冰柜啊?”
“名盛花園和金成小區(qū)的受害人,都是先失蹤報案,經(jīng)過近一個月的搜查。這就證明姜馨和羅呈呈殺了人后,都有一段情緒冷靜期,思考處理尸體的方法。作案工具不同,卻擁有同款刻刀,這些共同點難以用不認識來否定。或許,間接認識也屬于不認識呢。”
說完,江寧吸溜吸溜地嗦粉,像失去味覺般,老許覺得他某些方面是真不挑啊。但某些方面又固執(zhí)到可怕。
間接認識背后,可能存在新的人物關(guān)系,老許眉頭又開始猛跳,“不會真有內(nèi)情吧?”
“不清楚,不過殺人證據(jù)確鑿。”
結(jié)果沒變,過程也就只是個過程。
老許心放了放,問起局里那塊白板,“《郊區(qū)》下的《茆七》是怎么回事?”
江寧說:“我曾在郊區(qū)碰到過三次茆七,其中6月9日,她滿身是血地出現(xiàn)在羅呈呈拋尸地附近。瘋了般地念道:我找不到了,找不到了。她找不到的是什么呢?還有,從法醫(yī)的鑒定報告上來看,茆七出現(xiàn)的時間與羅呈呈拋尸的時間有著某些吻合。”
老許想起那輛飛快的小車,那天江寧開車棄他而去,原來是去追茆七的車。而在6月9日,在警隊趕往羅呈呈拋尸地點前,那里曾被挖掘過,按照江寧的說法,難道茆七找不到的……是尸體?
冥冥之中,事件發(fā)展越來越撲朔迷離了。
“那回局里打報告你要怎么寫?”
“如實寫。”
老許直覺江寧和茆七之間有著什么,他警告:“你可別帶著個人情緒去工作啊!”
江寧不吱聲。
吃完粉結(jié)賬,老許忍不住問:“如果查到最后什么都沒有呢?”
“無所謂,我還會繼續(xù)查下去。”
——
另一邊茆七在公寓蘇醒。
睡前她設(shè)置了十個鬧鐘,仍舊沒能喚醒她。
茆七睜眼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
魚缸里,兩尾鸚鵡魚在緩慢游動,茆七望著它們,心里多了絲復(fù)雜。
她在現(xiàn)實世界醒來的契機,充滿了不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