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恩緊盯著自己的腳尖。
他低著頭,身體直溜溜貼著墻壁,恨不得整個人鉆進墻里去和墻融為一體,江鶴吟在他身邊同樣大氣不敢出,兩人鵪鶉似的排排站在墻角,誰也不敢抬頭看時與。
時與氣得頭疼,現在就想打開這倆勇敢小傻子的腦殼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她眼睛掃過兩人,皮笑肉不笑,陰陽怪氣道:“躲什么,剛才不是很厲害嗎?”
“爬管道都能爬下來,兩個英雄這時候低什么頭,喏,怎么過來的怎么回去,往上走吧,我看著。”
方才眾人聚在一起劍拔弩張的情景已經不見,拜森帶人離開,現在只剩下他們三個還待在倉庫,修普諾斯此時重新休眠,正像頭睡獅安靜停留在旁邊。時與讓人站在墻根,生怕沒控制好脾氣一不留神把人打死,于是此時只能盡量放平呼吸,勸自己不要生氣,她腳尖輕點地面,像貓科動物不耐煩的尾巴,打在地上發出輕輕聲響。
江鶴吟這時候有種莫名其妙的老聽話實,聽時與這么說還真小心翼翼抬頭向上看。他們站在邊緣,頭頂正是他們來時的裂縫,那裂縫離地有一人多高,下來容易,但想上去對他而言確實很難。于是他又偷偷看向旁邊的洛恩,想看他能想出什么辦法,結果扭頭發現洛恩還低頭擰著手指看腳尖,他也就忽然意識到不對,趕忙把頭低下來,假裝什么都沒發生,老老實實聽時與訓話。
他的小動作明顯得不得了,時與青筋一跳:“江鶴吟。”
經驗告訴他被叫大名的時候很完蛋,江鶴吟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跑了一遍,聽到時與的聲音立刻屏住呼吸絞住手指,恨不得縮成個小球原地消失,時與問他:“你在看什么。”
江鶴吟搖頭。
簡直送上門來找罵,時與一只手指勾住啟動器,界面中央的能量石反射出晶亮的光,那塊平平無奇的能量石在她手里甚至有點刺眼。
她問江鶴吟:“知道這是什么嗎?”
江鶴吟脖子快彎成九十度,聲音不如倉庫后方傳送板摩擦的聲音大,回答的聲音仿佛蚊子哼哼:“……機甲啟動器。”
時與說:“你說你的腦機壞了,所以借它再用幾天。”
江鶴吟不說話,悄悄抬起眼睛看她,輕輕點頭。
時與:“再用幾天,就是為了給我找麻煩的?我真是腦子被豬吃了才信你的邪。”
她聲音很平靜,或許一直以為他是beta,時與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掩飾過情緒,比如此刻平靜的聲音之下她的信息素分明正明晃晃昭示她氣得要死。
她的怒氣在剛才拜森往她身上裝填各種小違規小違紀的時候就已經積攢得很恐怖,此時這話一說出口江鶴吟更噤若寒蟬,覺得她是氣瘋了,罵起人來竟然連自己都不放過。
時與看他這樣更來氣:“爬進來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出去,生病燒成傻子了是嗎?不想休息就滾出去站崗,少在這給我鬧事。”
江鶴吟咬住嘴唇委委屈屈不敢說話,洛恩倒是一反剛才那個縮頭的樣子接上她的茬,不過口氣也很弱,為江鶴吟脫罪道:“時……那個,時女士,是我求他來陪我……”
“原來如此,你不說我都猜不到,要不要我夸你好誠實好有兄弟情好棒棒。”時與呵呵,“腳后跟都能想出來的事還用你說,還沒輪到罵你就閉嘴等著。”
洛恩訥訥,剛點燃的一點勇氣瞬間也熄火。
第八軍部從底層升上來的人說話多少都帶點刻薄,雖說時與盡量做到能打起來就絕不吵架,在罵人這方面鍛煉不多,嘴皮子功夫不算多好,但罵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還綽綽有余。
她挨個點著人訓話,把洛恩說得淚眼婆娑,江鶴吟也跟著抽鼻子,兩個人縮在一起抖抖索索像倆寒風中的小雞崽子一樣可憐,時與說一句他們就要規律地掉點淚下來,這反應在八星極為少見,偏偏她本人又沒有喜歡看人哭之類的亂七八糟的癖好,罵都罵不爽快,最后覺得挺沒意思。
時與于是更不舒心,這兩人罵了就要哭、打又不能真打,她氣得閉眼,最終還是自己長長吐出一口氣決定放過他們,她揉揉太陽穴:“今天回去,明天每人交一篇檢討給我。”
“兩萬字,”她平常犯錯誤倒是也很多,但檢討從沒自己親自寫過,對具體數字不太敏感,只知道這情況寫個兩萬字不過分。江鶴吟抬起眼委屈看她,時與也就忽然想起下午的事,于是額外補充,“我會查編輯記錄。”
現場沒有人反對,這很好,時與等了兩秒打開倉庫正門讓他們趕緊滾蛋,自己則轉身去處理機甲那邊的事。
二人先是如蒙大赦,迫不及待走到門口,時與不管他們,兩人互相拉拉袖口,不知道湊在一起嘰咕了什么又分開,洛恩走得一步三回頭,江鶴吟則又蹭回來。
“時與……”他磨磨唧唧跟到時與身后,眼眶和鼻尖還紅紅的,洛恩挨了頓罵有點怕她,江鶴吟倒像是覺得這事從此翻篇似的,開始試探性往她身上湊。
時與隨口“嗯”一聲,倒也確實沒再說什么,只是依舊皺著眉懶得看他,自顧自做自己的工作。機甲打開,她的手指輕輕拂過內甲的縫隙,方才洛恩的操作實在不專業,用的全是一些緊急方法,她得仔細檢查一遍,免得之后把它交給米爾加奈還得再被叫過來解除緊急鎖,浪費時間不說,說不定還要挨罵。
江鶴吟:“時與……”
時與沒反應。
江鶴吟又叫:“時與……”
時與煩死:“叫魂呢你,有話就說。”
江鶴吟:“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時與:“可以,知道了,回去吧。”
江鶴吟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后,時與不理他,就晾著他又檢查幾個功能,大概十幾分鐘還見他沒有走的意思,這才終于回過頭,惱火的勁都過了,只剩下無奈。
她側步讓開,給他比了個“請”的手勢:“上去吧。”
“哎?”
時與煩躁地抓頭發:“就這一次機會,不想上去就算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江鶴吟立刻踩住一邊的外甲往上走,時與伸手扶住他,指點他下一步該在哪里落腳。
進入機甲艙的感覺也沒有什么特殊,里面是個密閉的小空間,他雙手不知道該放在哪里,時與跟著他的腳步到他身后去,握住他的手腕。
“你現在在駕駛位。”她以為江鶴吟一直跟著是想上來玩,想早打發他走,干脆就又妥協,一邊指導他的動作,一邊控制機甲行動。
她說:“機甲一般是單人行動,但是通常也會設計二人的位置,用到的時候不多,幾乎沒有。”
江鶴吟呼吸都放輕了,他勾起腳尖,她的話從左耳朵進來又從右耳朵出去。時與和他距離很近,他偏頭能看到她纖長的睫毛,她漆黑的眼睛微垂著向下看,如果不是這樣的角度,很難發現她的眼睫又直又長,像一把小扇子。
他們在同一個小小的密閉的空間之中,身體貼得很近,他能感覺到脖頸處脈搏在跳,時與后來又說的什么他就干脆聽不清,只知道順著她的力度伸手或者抬腳。
時與說:“沒錯,這樣很好,肌肉要放松下來,想象它是你身體的延伸。”
江鶴吟問:“今天那些……我們的那些罪名條目會影響你嗎?”
時與:?
時與:“你在聽我說話嗎?”
江鶴吟上齒咬住嘴唇,腦袋輕輕向后半靠在她的肩膀上,掩藏在銀白發絲中的耳朵微微泛起紅暈,他很害羞,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信息素影響,也不管時與問得什么:“你是不是……那個,金色頭發……”
時與也會這樣握著那個漂亮青年的手嗎?
他問:“那個金色頭發的omega不是你的女朋友吧?”
時與無語,心說那是我祖宗,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輕輕嘆口氣,握住他手腕的手放下來,手背去拍他的臉頰,用力不大不小,發出蠻清脆的聲音。
江鶴吟“嗚”一聲縮著脖子向旁邊躲,他側抬過頭看她,雙頰有點泛紅,皺著眉、眼圈又濕了一點,時與面無表情,從后面掰過他的臉對著前面的光屏:“清醒點行嗎,大少爺。”
江鶴吟心跳更快,心臟幾乎要從他胸口跳出來,他說:“你可以和你弟弟跟我一起回二星……那里不會有人像今天這樣為難你,既然你在這里沒有牽掛,為什么不選更好的生活?”
時與說:“哦,你怎么保證?大少爺,你是用什么角度在評判我想帶我走呢,是覺得貿然見到新的生活很有意思想再新鮮一會兒,還是感覺這里沒有依托因此我顯得比較可靠,看起來很安心?”
“我是靠自己在八星討生活的,寄人籬下任憑你們這些上等人安排的感覺并不好,”她沒再生氣,說話的語氣信息素的波動都很平靜,“而且其實有時候保留一個有趣的回憶會更好,對吧?”
江鶴吟抿唇,具體是什么樣的想法?他也不太清楚,只覺得臉頰有火在燒。
他問:“如果我很喜歡你呢?”
“哦,”時與依舊很平靜,她將下巴搭到江鶴吟的頸窩,鼻尖蹭到他耳后,感覺到他身體一顫,另一只手撫上江鶴吟側臉,溫熱的呼吸撲在他脖頸上,“轉回來親我一下,好消息,這里是我的機甲,很封閉,沒有監視系統,接下來就在這里做.愛吧,怎么樣?”
“喜歡我的話這樣也可以接受吧?反正我是alpha,alpha都這個樣子,你早晚要習慣的,對不對。”
江鶴吟幾乎完全僵住了,他定在那里,仿佛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只有眼睛轉過去,灰藍色的眼眸中有驚慌和無措。
時與緊貼在他身上,慢慢向后,額頭抵在他肩上笑起來。
“別緊張啦,”她向后退,離開江鶴吟身體有半尺遠,“想明白再說吧弟弟,不要覺得自己貿然愛上一個alpha就特自由特浪漫,好像奮不顧身反抗全世界似的,那種情節只能給電影主角。”
艙門打開,外面的光和空氣一起透進來,時與說:“行了,回去睡覺吧,明天把檢討交給我,這一段也要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