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故人之姿
事成了!
“沒想到姜姑娘看著柔柔弱弱,倒真是狠心吶。”李妍月道。
“民女沒資本心軟。”姜云嬋收回目光,并不敢再看謝硯那般不受控的模樣。
她福了福身,“長公主可以兌現承諾了嗎?”
李妍月將三張戶帖和路引丟給姜云嬋,“扶蒼和侯府南門的錦衣衛本宮已經支開了,府外有輛馬車本宮也賞你。離開吧,別再讓本宮看見你。”
“公主放心,后會無期。”姜云嬋并不留戀侯府的一磚一瓦,帶著夏竹和顧淮舟連夜奔赴出城,一路往蘇州府去。
從六歲入東京城開始,她再未踏足過去往南方的路。
她從這條路逃命而來,又從這條路奔命而去。
路上一草一木都不似十年前,可她的心情卻是如此相似。
她不敢絲毫放松,星夜兼程,一直到再也看不見繁華的東京城。
夜幕又臨,他們在一座小村莊的醫館附近停靠。
姜云嬋瞧顧淮舟血流不止,實在支撐不住了,吩咐夏竹:“我帶淮郎去找大夫,你把馬車賣掉換成板車就行,給馬夫些銀錢讓他也散了吧。”
“板車?”夏竹搖了搖頭。
去姑蘇要十來日的路程,若是沒個遮擋,風吹日曬,豈受得住?
且沒了馬夫,他們就要自己駕車,她倒無所謂,只怕姑娘吃不消。
“去吧。”姜云嬋卻很篤定,“從前咱們進京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公主的馬車實在太過招搖了,很容易被人一眼記住。
而且他們帶的銀兩有限,將來使銀子的地方很多,總歸得減省些。
既是逃了,必得做好吃苦的準備。
夏竹知姑娘外柔內韌,沒再說什么,依計劃行事去了。
之后輕裝上陣,又行了七日。
三人到了蘇州府城門外。
正是荷花開的季節,細雨如酥,荷香四溢,連空氣都變得溫柔了許多。
“快到家鄉了。”到了此間,姜云嬋才終于敢松口氣。
夏竹眼眶微酸,連連點頭附和,“一路上沒遇見有人追殺我們,想來侯府那邊沒有動作。”
沒有動作,就代表謝硯完全服從于李妍月了。
姜云嬋心里百感交集,指骨扣緊韁繩,“京城的事再與我們無干,走吧!”
“姑娘,顧郎君醒了!”夏竹忽地驚呼。
板車上,顧淮舟仰躺著,艱澀地嘗試了幾次睜開眼皮。
烏云后,一道天光刺過來。
顧淮舟拿手擋了下視線,接連咳了幾聲。
“淮郎……”姜云嬋勒住韁繩,正要上前去扶他,一抹愁思閃過,她又定在了原地,羞于靠近他。
顧淮舟大病初醒,連四肢都僵硬了,緩了好一會兒,才扶著欄桿坐了起來。
“嬋兒。”顧淮舟啞然喚她,眼眶含淚。
這幾日他雖昏迷,卻還殘存著意識。
他知道是姜云嬋和夏竹兩個姑娘駕車帶他出京的。
姜云嬋在侯府做了十年表姑娘,雖說沒少受冷眼和欺壓,但起碼不受風吹日曬。
如今她穿著粗布衣服,原本稚嫩的臉頰多了幾許風霜色。
顧淮舟艱難地挪到了她身邊,拉過她的手,看著她手心被韁繩磨出的紅痕,心疼不已地吹了吹,“對不起,嬋兒。”
姜云嬋抽開手,將一個包裹遞給他,“這是我們全部的干糧銀兩,分你一份做路費,再多的我也無能為力了。”
顧淮舟怔然,“你要和我分開?”
姜云嬋撇過頭,低垂眼睫掩住了情緒。
顧淮舟如何不懂她的心思,擁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溫柔耳語,“一切都是謝硯的錯!嬋兒也是受迫害的,為何要自責懊惱?”
姜云嬋強忍了好些日子的情緒頃刻決堤,“那些事,你能忘得掉嗎?我能忘得掉嗎?”
尤其是看著顧淮舟那張臉,叫她怎能不想到在那只梨木箱子上發生的事?
顧淮舟在那方逼仄的空間里待了整整六日,他又能忘掉外面那樣香艷的聲音嗎?
謝硯他做到了,他讓姜云嬋心里永遠生了根刺。
顧淮舟卻搖頭,“我在箱子里從始至終,只想一件事——我想救嬋兒,我只想救嬋兒……”
他聽著姑娘的低泣,不是氣憤,不是羞恥,他只心疼她。
他知道她有多想與侯府的人劃清界限,他能想象她有多無力。
那個施害者都不心虛,憑什么要受害人飽受折磨?
顧淮舟在黑暗的空間里,晝夜不停地磨著繩索,只盼它早一刻斷,他想抱抱她。
“都過去了!以后我會照顧嬋兒補償嬋兒,絕不讓嬋兒再被迫做任何事。別不要我,好嗎?”
他那樣溫柔,那樣善解人意。
姜云嬋在他身邊,從不用繃著一根弦絞盡腦汁的應付。
她如實道:“我打不算回姑蘇的,我要去揚州了。”
姑蘇是她家鄉,萬一的萬一謝硯脫離了李妍月的控制。
他想找到她,目標就太明顯了。
揚州是當初她爹娘逃難打算去而沒去成的地方,若能在那里安家也算全了他們的心愿。
“那我也去揚州,反而不分開。”顧淮舟帶著濃濃的鼻音,撒嬌似的。
姜云嬋破涕為笑,“那你這新科狀元可就真斷了前程了。”
“這官不做也罷!”
原本顧淮舟想考取功名,為國盡忠。
可如今的朝堂,圣上昏聵,太子王爺爭權奪利,大理寺卿是個墻頭草,南境大將貪污受賄,就連連人人稱誦的第一公子也是個口蜜腹劍的偽君子。
污穢不堪的地方,又有什么好眷戀的?
“倒不如回鄉做個教書先生,與嬋兒男耕女織。”
“誰跟你男耕女織?”姜云嬋臉頰通紅,鼓起腮幫子。
“我、我、我錯了!”顧淮舟趕緊舉手起誓:“我沒有不敬嬋兒的意思!我是想說我們先回金陵接我娘親,然后一起去揚州,我必三媒六聘正正經經娶嬋兒過門。
等安定下來,我去尋個教書先生的活計,雖不能富貴,但不愁吃喝。
以后啊,我們就在江南生活,春采花,夏撲螢,秋賞月,冬聽雪,這樣好嗎?”
姜云嬋要的從來都是這樣安穩,沒有夢魘的生活。
她臉上的紅霞蔓延至脖頸,靠進了顧淮舟懷中,輕道一聲“好!”
三人改道往金陵去。
因著顧淮舟從前家中困頓,娘親又多病,所以顧淮舟在京城做官后,遲遲沒能接娘親入京。
如今看來,倒是好事。
顧淮舟的家在金陵城郊的楓葉村中,此地乃金陵窮苦百姓的居所,村中人煙稀少,房屋多是黃泥墻,許多房子都裂了縫,難避風雨。
板車在村子最深處停了下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間氣派的四合院,牌匾立著“顧府”二字,灰墻碧瓦,與周遭建筑格格不入。
姜云嬋訝然望向顧淮舟。
顧淮舟臉上也寫滿了茫然。
“淮舟哥哥!你怎么回來了?”此時,屋里傳來清靈靈的女聲,銀鈴兒似的。
朱漆垂花門打開。
一個穿著鵝黃色襦裙的姑娘站在門口,朝顧淮舟遙遙招手,脖頸上戴著金項圈,一動一響。
那姑娘與姜云嬋差不多年齡,卻是十分靈動的存在。
她一路小跑過來,挽住了顧淮舟的手,“姨母日夜盼著你!若見你回來,定然歡喜。”
說著,就攙顧淮舟往屋子里去。
顧淮舟忙開抽手,過來拉姜云嬋,“嬋兒,隨我去見見娘親。”
“別怕,我娘是頂慈愛的人,定然喜歡你的。”顧淮舟握了握她的手,在她耳邊道。
那姑娘這才注意到姜云嬋,亮晶晶的眼睛上下打量她,“你就是京城里的妹妹吧!我叫葉清兒,是顧淮舟的未婚妻。”
空氣頓時凝固了,只聽到周遭小溪潺潺而流的聲音。
姜云嬋和顧淮舟隔著葉清兒,遙遙對視,各自眼中情緒翻滾。
“阿舟,阿舟回來了?”屋里傳來老人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姨母病得很重,早上還吐血了,你快去看看吧。”葉清兒推著顧淮舟往屋里去。
空氣頓時凝固了,只聽到周遭小溪潺潺而流的聲音。
姜云嬋和顧淮舟隔著葉清兒,遙遙對視,各自眼中情緒翻滾。
“阿舟,阿舟回來了?”屋里傳來老人斷斷續續的咳嗽聲。
“姨母病得很重,早上還吐血了,你快去看看吧。”葉清兒推著顧淮舟往屋里去。
“嬋兒,我……”
“去吧!”姜云嬋抬了下下巴。
有什么事晚些解釋也來得及,到底不能怠慢生病的老人。
顧淮舟的娘親不大好,姜云嬋也不好直接進去,便先行跟著小丫鬟去了客房。
這間四合院不小,客房最少五六間。
丫鬟偏生帶著姜云嬋住進了最角落的房間。
屋子小也就罷了,關鍵毗鄰柴房,地上老鼠亂竄,空氣中灰撲撲的。
夏竹拿手扇了扇眼前的揚塵,“這地方叫姑娘如何住?連沐浴都不能!奴婢去跟顧郎君說一聲。”
“夏竹!”姜云嬋往外使了個眼色,“你看不出來這房子的主人是誰嗎?”
顧淮舟在京中有御賜府邸,本還打算接他娘入京,根本不可能翻修老宅。
那么宅子只有可能是葉清兒蓋的了。
方才葉清兒還喚姜云嬋妹妹,分明是拿妾的規矩待她。
夏竹現在找人說理,不是上趕著被人羞辱嗎?
姜云嬋搖了搖頭,轉身收拾細軟去了。
夏竹不服氣,憤憤然跺腳,“顧淮舟到底什么意思?姑娘冒著生命危險救他,他倒還在老家藏著旁的女人!他從前是不是從來沒跟姑娘說過此事?”
姜云嬋蹙眉,搖了搖頭。
若然顧淮舟提一句他有個未婚妻,從一開始姜云嬋就決計就不會與他來往。
可這一切,就在姜云嬋沒有退路的情況下發生了。
若葉清兒真與顧淮舟有婚約,她要如何自處?
“等淮郎來,聽他怎么解釋再說吧。”
許是經歷過謝硯的琢磨,姜云嬋的心也越來越冷靜和麻木,并沒有太多哭天搶地的想法。
“與其生無謂的氣,不如再布一條路,進可攻退可守。”
“姑娘說話怎么和世子一樣深奧了?”夏竹撓了撓頭,方覺自己說錯了話,吐了吐舌頭,“奴婢的意思是姑娘想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著淮郎的娘一兩日之內是動不了身了,不如我們去錦繡坊找些活計,趁著現在還有地方安身,先存些本錢要緊。”
她也不知道葉清兒這件事會發展到什么程度。
若是顧淮舟能圓滿解決,皆大歡喜。
若是,他和葉清兒真早早有了婚約,姜云嬋也決計不與他做小,到時候她與夏竹要出去自立門戶,手里總要有些銀錢。
幸運的是金陵城里的錦繡坊正是她爹從前的產業。
那繡坊以姜氏刺繡聞名,因刺繡工藝復雜,會此技藝的繡娘極少,故而工錢極高。
姜云嬋身為姜家家業原本的繼承人,對這方面自然十分熟稔。
他們可以去討些繡工活,先攢點銀子要緊。
“養足精神吧,旁的事咱們也管不上。”
姜云嬋拉著夏竹睡下,是勸慰夏竹,也勸慰自己。
但這一夜并不好眠,夜雨淅淅瀝瀝敲打著窗戶,陰濕的風透過破碎的窗紙吹進來。
空氣中霧氣氤氳,黏膩得很。
姜云嬋連續十來日未沐浴了,實在不舒服,輾轉難眠。
院子里也不消停,顧淮舟和葉清兒的身影來來回回,進出老夫人的房間。
想是老夫人病得很重。
等到第二日雞鳴時分,院里安靜下來。
姜云嬋簡單用井水擦了身,便帶著夏竹一起去了金陵城。
姜云嬋幼時曾隨爹爹一起來金陵開過商鋪。
十年未歸,城中煥然一新,繁華比東京也不遑多讓。
東街各式商鋪琳瑯滿目,新舊更替,若說唯一不變是其中一條臨河的寬敞巷子還叫明月街。
從前姜云嬋的爹生意做成了南方巨賈,這條街上全是姜家的商鋪,商號以祥云繞明月的圖案為標識。
乍一眼看去,整條街道的匾額、幌子齊齊整整都是這樣的圖案,好不氣派。
故而,百姓便給稱這條街為明月街。
可很少人知道祥云取姜云嬋的“云”字,明月取姜云嬋的乳名“皎皎”,這本就是爹為姜云嬋創辦的商號。
只可惜后來落在幾個不成器的叔叔手里,商鋪日益沒落了。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爹的家產被分成了六份,供他們十年揮霍,仍在南方站得住腳。
若是爹娘還在,姜家的商號恐怕遠遠不止在江南這么簡單。
姜云嬋望著錦繡坊的匾額,難免感慨。
“哪來的花子?滾滾滾!錦繡坊的東西,你們可買不起!”錦繡坊的伙計猛地將一盆臟水潑了出來。
兩人連連后退,才躲過一劫。
“狗眼看人低!你知不知道……”
“夏竹!”姜云嬋給夏竹使了眼色。
夏竹定是要說姜云嬋才是這商鋪主人之類的話,可現今叔伯們握著這份財產,她表明身份,不是上趕著引殺身之禍嗎?
姜云嬋壓了下手,走進錦繡坊,“我是來賣繡帕的,小哥看看這帕子值多少銀錢?”
伙計不耐煩擺了擺手,可余光望見姜云嬋手中繡帕,不由一驚。
那白貓嗅梨花的圖樣栩栩如生,連每根毛發都細膩分明。
“你是……”
“我娘曾在姜家做過繡娘,所以會姜氏繡法。”
伙計這才正色走到錢柜前,對著燭光細細端詳,“姑娘一方繡帕想賣多少錢?”
“一兩銀子……”
“開什么玩笑?”
姜云嬋話到一半,掌柜從閣樓上下來,打斷了她。
那掌柜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子,打扮得極妖艷,身段窈窕,裊裊婷婷。
掌柜翻看了下姜云嬋的繡品,“東西是好東西,貴人們定看得上眼,可一方繡帕一兩銀子,姑娘是不是有些異想天開了?”
“我們在京都賣二兩呢!”夏竹和姜云嬋在侯府的月例少得可憐,還要打發下人,所以時常做些繡品,由夏竹偷偷拿出去賣。
在京都繡坊里,夏竹從未賣過低于二兩的價格,而且每次賣得都很順遂,未見這般討價還價的。
掌柜卻不信,以袖掩唇嗤笑:“約莫是京都人傻銀子多吧!錦繡坊如今生意不比從前,我呢,也不虧你,以你的手藝一方繡帕付你三百文頂天。”
“這叫不虧待?壓價壓了一大半了!”
“好了,夏竹!”姜云嬋叫停了夏竹,又對掌柜道:“三百文就三百文吧,掌柜若還需要更多繡品,可以暫且押著這繡帕,給我們一些素帕和針線,五日后我將繡品送過來,再與掌柜清算。”
這樣好的手藝,掌柜自是需要,便將繡帕押在商鋪,送了他們些素帕和銀線。
姜云嬋攬了活計,也不敢在城中多逗留,便告辭了。
踏出門檻時,姜云嬋望了眼落滿灰的朱漆貨架。
這些架子還是錦繡坊開張時,爹親自搬過來的,如今陳舊得無人問津了。
姜云嬋到底不忍爹的心血就這樣葬送了,朝掌柜福了福身,“京都如今風行妝花緞,想必很快江南也會效仿起來。掌柜若想生意好些,理應時時關注京都的風向。”
話音落,便轉身離開了。
掌柜頗為訝異目送她的背影,“這小姑娘……”
倒有些故人之姿……
另一邊,兩人離開錦繡坊后,夏竹忙不迭開口,“二兩銀子的東西賣三百文,那掌柜分明就是欺負我們!”
“不是的。”姜云嬋搖了搖頭。
她方才略微瞟了眼鋪子里的貨物價格,繡帕賣三百文的確是正常偏高的價格了。
反而襯得一方帕子賣二兩銀子才蹊蹺呢!
“當初你把帕子都賣給誰了?”
“一直都出給東街的劉掌柜,不論什么花樣和顏色他都要,說是有貴人極喜歡……”
“小姑娘先別走!”主仆兩人正坐著話,掌柜叫住了他們。
“要不說這送上門的大運趕都趕不走呢!”掌柜扭著腰走到了門前,“剛剛傳來的消息:長公主不日就要大婚了,鳳冠霞帔、蓋頭、旗鑼傘扇樣樣都得加緊準備,上面正重金收購繡品呢!你加緊回去做,三日后送來給貴人過目,若入了上面的眼,莫說一兩,百兩也不再話下。”
“長公主要大婚?此事當真?”夏竹脫口而出。
“騙你們作甚?圣上親自下旨籌備長公主婚事,就在十五日后!”掌柜拍了拍姜云嬋的肩,“甭管他們貴人的事,只安心賺銀子就是了。”
“多謝掌柜提點。”姜云嬋頷首以禮,暗自松了口氣。
雖說京中十來日沒什么異動,但姜云嬋怕極了謝硯,無時無刻不感覺有雙手從后伸向她。
可既然長公主大婚的旨意已宣,此事板上釘釘,再無變數了。
姜云嬋望著霧蒙蒙的天空,深深吐納。
“回去做事吧。”主仆兩人從錦繡坊拾級而下。
雨幕中,撐著油紙傘的白衣書生正朝她們走來。
姜云嬋下意識調轉腳步,往小路去。
“嬋兒!”顧淮舟小跑過來,替她撐起傘,“怎么沒說一聲就出來了?”
顧淮舟想是尋了她許久,鞋子都濕透了。
“你忙著嘛,我就隨便出來轉轉。”姜云嬋甕聲甕氣道,這就提步要走。
顧淮舟拉住了她的手腕,“我與葉家是定過娃娃親,但那是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后來,葉家做了官搬走了,他家嫌門不當戶不對,早十幾年前就不與我家來往了,聽聞葉清兒已另許人家。
大家都默認這樁婚事作廢了,不知道葉清兒為什么突然找過來?”
姜云嬋白了眼這傻子。
葉家自然是瞧上他新科狀元的身份,又想重修舊好了啊!
姜云嬋抿了抿唇,“無論怎么說,婚約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呀。”
“我昨晚找她說清楚了,跟她講好明日親自登門退婚,她也同意了!”
“她同意了?”姜云嬋瞧葉清兒很是熱情。
顧淮舟卻十分篤定,舉手起誓,“我同她說了,非嬋兒不娶,她又能奈我何?我若沒把事情解決,也不敢、不敢來見你的。”
顧淮舟小心翼翼觀察姜云嬋的表情,“你今日離家,是不是不愿跟我在一起了?”
他清澈的眼里滿是歉意和患得患失。
姜云嬋一時哭笑不得,點了下他的額頭,“若再有下次,我定不要你!”
“怎么會?”
顧淮舟也露出爽朗的笑,蹲在姜云嬋身前,“我背你!下雨了,別弄濕了鞋。”
姜云嬋當真十分疲累,趴在他肩頭,閉上了眼,“我睡會兒,不許吵醒我哦。”
“好!”顧淮舟一手撐傘,一手托著她,邁著輕淺的步伐消失在了茫茫雨幕中。
身后,一道陰郁的光追隨著他們,肅殺之氣讓這雨天又添了幾分陰寒。
天空雷鳴隆隆,山雨欲來……
第42章 跑不掉可就怨不得人了……
另一邊,顧淮舟擔心回府后,葉清兒又來擾姜云嬋的清夢,便沒帶她回家,而是劃著一條烏篷船闖入藕花深處。
荷葉避雨,霧氣沁心,周遭靜謐得只聽到雨落聲,正是休憩的好地方。
顧淮舟坐于船頭,讓她枕在自己膝蓋上,脫了外衫給她蓋著。
船兒搖啊搖,搖得夢境格外香甜。
姜云嬋許久不曾好眠,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
睜開眼時,一張清秀的側臉映入眼簾。
顧淮舟生得唇紅齒白,與謝硯深邃且有攻擊性的五官截然不同,他的眉眼總是淡淡的,清透的,沒有絲毫雜質。
讓人能一眼看透,所以才不懼怕。
“嬋兒你醒了?”顧淮舟才發現姜云嬋一直看著他,攤開手心,將手中用荷葉折成的兔兒遞給她,“這個送你。”
荷葉兔兒圓滾滾胖乎乎的,用荷花花瓣做成的粉色耳朵支棱著,還戴著一頂小小的荷葉帽,看上去嬌憨得緊。
“好看!”姜云嬋眸光亮了亮,起身去接。
顧淮舟把兔兒放在了她的頭頂上,“嬋兒,這兔子跟你有點像哎!”
姜云嬋眼珠子一轉,往頭頂上看。
她剛睡飽,臉頰粉嘟嘟的,眼神波光粼粼,十分靈動,如此更像粉白的兔兒了。
顧淮舟噗呲笑出了聲,“嬋兒上輩子該不會是兔兒托生的吧?”
“你才是兔子托生!”姜云嬋兇巴巴瞪顧淮舟,把兔兒取下來把玩了片刻,歪著頭狡黠地對顧淮舟笑了笑,“我瞧淮郎發冠不大好看,不如……”
“用這個?”姜云嬋將肥兔兒在顧淮舟眼前晃了晃。
她要把荷葉兔兒套在他的發髻上,讓他一直頂著呆兔兒見人!
顧淮舟一邊搖頭,一邊往后仰,“君子理應正其冠,不行!不可以!”
姜云嬋皺了皺鼻頭,杏眼中春水盈盈,泫然欲泣的模樣。
“別哭啊!”顧淮舟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好坐直了身體,“來吧來吧!你小心點啊,莫要摔倒了。”
姜云嬋立刻收了淚,騰身而起,興致盎然把兔兒別在了他發髻上。
顧淮舟真怕她摔了,一邊伸出手臂不近不遠護著她的腰身,一邊把頭低下來,叫她能順手些。
忽地,烏篷船撞上了石塊,船體劇烈晃動。
姜云嬋往前一栽,推著顧淮舟的肩膀,兩人雙雙倒地。
姜云嬋落進了顧淮舟懷里,鼻尖蹭過他的臉頰。
“嬋兒你沒事……”顧淮舟扭過頭來,正與她鼻尖相抵。
兩個人在一拳之隔的距離對視,皆紅了臉。
從前他們也曾相擁或是牽手,可只在黑暗的禪房里,從未這般看清過彼此。
姜云嬋更從未躺在他懷里過,這么近,近到心跳都同頻。
這么靜,靜得周圍只聽得彼此呼吸交纏的聲音。
顧淮舟嗅著姑娘絲絲縷縷的胭脂香,俯視她粉白的小臉。
他張了張嘴,猶豫再三,“嬋兒,我可以……吻你嗎?”
最后三個字柔得能滴出水來,語氣澄澈而虔誠,沒有一絲邪欲。
姜云嬋的長睫低垂,如蝶翼輕顫,幾不可見點了點頭。
顧淮舟的呼吸噴灑她肌膚上,越來越近,輕啄她顴骨處,又吻她的梨渦。
斷斷續續,溫柔似水。
他的唇珠試探著碰到了她的嘴角,一股電流席卷全身。
姜云嬋呼吸驟緊。
于此同時,另一張臉浮現在姜云嬋腦海里。
謝硯將她抵在窗戶上、衣箱上、床榻上……發狠的吻,發狠地索取她的呼吸。
她的嘴唇發麻,口腔里都是謝硯的氣息,耳邊皆是謝硯低沉的喘息。
“別!”姜云嬋猛地抬起眼皮,抵住了顧淮舟的肩膀,“我、我……”
顧淮舟怔了須臾,從她嘴角撤離,“怎么了?”
姜云嬋搖頭,慌手慌腳爬起來,雙手抱膝坐著。
為什么謝硯的身影就是揮之不去?
她明明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去忘記了。
可是夢魘從來沒有一日離開過她。
姜云嬋嬌小的身軀顫抖著,仿佛被無形的枷鎖困住了手腳,掙脫不開。
顧淮舟將外袍搭在她身上,輕拍她的肩頭,“是我不好!不要急,慢慢來。”
“淮郎,我、我……”姜云嬋委屈地紅了眼,她覺得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真心待她的淮郎。
“不哭啊,沒事的,噩夢總會散。”
顧淮舟都懂,他將她的頭靠在他肩膀上,輕聲哼起姜云嬋最愛的姑蘇小調。
傷害總要時間消化,他會陪著她,等天晴……
然而今年的雨季格外長,江南的這場雨連綿不絕,一直下到了東京城。
閑云院外的翠竹被壓彎了腰,風聲呼嘯,碧浪如海,在靜謐的曠野間翻滾,一浪高過一浪。
寢房的門被風吹開一角。
吱吱呀呀——
一道昏暗的天光照在床榻上,在謝硯平靜的臉上搖曳,忽明忽昧。
沉睡中的男人猛地睜開眼,徐徐起身,扭了扭脖子。
在榻上躺久了,骨頭都僵硬了,骨節滯澀的響聲讓房中更添了幾分陰森,冷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謝硯輕聲下榻,披了件外袍,推門而出。
風雨乍然入懷,拂起滿袖乾坤。
回廊的雨簾之下,公子身長玉立,微瞇雙目眺望著南方,眼底笑意莫測。
陸池撐傘走來時,正見這一幕,“你心口的傷還沒好,不能受寒。”
“死不了。”謝硯取過窗臺上的谷粒,神色淡淡喂著籠里的鳥。
陸池有時候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態和體能。
十日前,姜云嬋給他下的蠱毒十分強勁,很快鉆進了謝硯的血脈,往心口去。
原本只需要兩個時辰,同心蠱就會徹底控制謝硯。
奈何這謝硯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為了不被李妍月控制,他憑著尚存的一絲意志,用匕首刺進了心口,將還未完全寄生于體內的蠱蟲生生剜了出來。
當晚,血濺三尺,帳幔上血雨模糊。
那張溫潤如玉的臉被染得殷紅,猶如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這著實把李妍月唬住了,最后喊了陸池來善后。
他趕到的時候,謝硯倒在血泊里,匕首只差一指便入了心臟。
“箭傷、刀傷……再有下次,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不會再有下次了。”謝硯指尖微頓。
姜云嬋終究還是騙了他一次。
遺憾的是,她這一次沒成功。那么,她將永遠不會再有下一次機會了。
“你看這金絲籠和景泰藍銅籠哪個更牢靠些?”
“你還有心思逗鳥呢?”陸池越發看不懂了。
以謝硯的性格,斷然不會就此放過姜云嬋。
可姜云嬋已經出走小半月了,他既沒派人去追,也沒派各方府衙尋人。
要知道北盛地廣物博,姜云嬋隨便往哪個閉塞的村莊里一鉆,就猶如大海撈針。
時間拖得越久,找人的難度將越大。
“你倒不怕人真的丟了?”
“給她點兒時間讓她跑,若是跑不掉可就怨不得人了。”
謝硯泰然自若搖了搖頭,拿填食器逗著鳥兒,“也讓她多在外面吃吃苦,她才知道到底是誰折斷了雀兒的翅膀。”
當初姜云嬋只看到謝硯把他養了三年的雀兒的翅膀給絞了。
可她不知道那只雀兒偷偷飛出鳥籠沒多久,就被一只黃狗給撲咬了。
等謝硯找到雀兒的時候,雀兒的翅膀已經糜爛了,若再不斷翅,它根本活不了。
所以,剪斷雀兒翅膀的從來不是謝硯,是外界處處不可預知的危險。
自那次意外以后,他的雀兒再沒有要離開他的念想了。
他養著它壽終正寢,還為它養著一窩鳥子鳥孫,它對他感激戴德呢。
人和鳥也沒什么區別。
姜云嬋總覺得是謝硯束縛了她,那就讓她在外面多吃點兒虧吧。
等她折了她的翅膀,她自然會主動找個安穩的籠待著。
“也該叫她長長教訓。”謝硯語調中隱含憤懣。
陸池知道謝硯私心里還氣著姜云嬋給他下蠱的事。
此番觸碰了謝硯的底線,只怕不能善罷甘休。
陸池也不好再過多追問,只得作罷,清了清嗓子,“我今日來,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李妍月的婚事,她已經知道錯了……”
“陸池,長公主嫁去東陵是圣上下的旨,你找我商量什么呢?”謝硯歪著頭,茫然望他。
可誰都知道長公主和親之事,是謝硯向太子覲言的。
圣上纏綿病榻,太子代政,對謝硯言聽計從,便是陸池也插不上嘴。
陸池才不得已來勸謝硯。
那東陵皇帝虐殺成性,□□又重,與李妍月聯姻必然針尖對麥芒,可想而知東陵后宮會亂成什么樣子。
“子觀,李妍月嫁去東陵也未必收斂,還是留她在京都……”
“她嫁去東陵,亂了東陵,對你陸池將來的大業可大有好處。”謝硯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忘了,你在北盛臥薪嘗膽,可不是為了兒女情長的。”
陸池一噎,知他心意已定,再不可更改了。
李妍月這次給謝硯下蠱,又放走了他的心頭肉,已經徹底觸怒了謝硯。
以謝硯的性子做個局殺了她都有可能,如今只是讓她嫁去東陵國,其實已經是看在陸池的面子上了。
再想想,北盛朝堂動蕩,李妍月去東陵,也算避開一劫。
“罷了,當我沒來過。”陸池嘆了口氣,拱手告辭。
扶蒼剛好帶著數十個丫鬟魚貫而入,各個手中托盤里放著琳瑯滿目的繡品。
“這是禮部新收上來的繡品,劉大人讓送過來給世子過目。”
長公主的婚事交由禮部和謝硯共同操持。
按理說有禮部全權負責就已足夠,太子無非想謝硯多掛掛名,為入內閣鋪路。
謝硯本人其實并不需要做什么,可謝硯偏生對此事十分上心,連地方送上來的繡品他都要一一過目。
他目光于一眾繡品中掠過,長指捻起一方繡帕,若有所思地碾磨著,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
“公主大婚是大事,還是把繡娘們都集中送到一處一齊繡吧,也省了收購繡品的時間……”
第43章 叫謝硯來!我是他的人!……
“繡娘?”陸池納悶:“你不去找你家二奶奶,怎么和繡娘杠上了?一天天盯著這些個繡花兒不放。”
謝硯不緊不慢折好繡帕,放進衣袖里,反問他:“你說,人是不是都會為五斗米折腰?”
都是凡胎□□,得吃飯得穿衣,在貧賤面前那點兒兒女情長根本不值一提。
多餓一餓,多苦一苦,那點兒毫無用處的脊梁自然也就斷了,不是嗎?
……
金陵,烏篷船上。
姜云嬋餓得的肚子咕咕叫起來。
從昨夜到今日傍晚她還滴水未進,實在有些撐不住,肚子也不受控了。
顧淮舟瞧她窘迫地紅了臉,不由失笑,“我們回去吧!娘說今日要做陽春面等你回去吃呢。”
“陽春面!”姜云嬋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兩聲,一邊揉肚子,一邊咽了咽口水。
雖說在東京也能吃上陽春面,但終究不是家鄉味道。
姜云嬋很想江南的這一口,但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娘親還病著,讓她做飯多不好?”
“放心吧,娘已經好多了!今早我出門尋嬋兒的時候,還是她老人家主動問起嬋兒愛吃什么呢!”
原來,陽春面是特意為姜云嬋而做的。
她在顧府住了一夜,卻未拜訪過老人家,姜云嬋更愧疚了:“我初次見你娘親,要不要備些禮?”
說是如此,姜云嬋摸了摸香囊,一個銅板也沒有。
“嬋兒不必拘束,我已經把我倆的情況跟娘親說過了,她知道你我困窘,能理解的。”顧淮舟一邊劃船,一邊回望她束手束腳的模樣,輕笑著寬慰:“你完全不用拘束,我娘真是頂慈愛的人,你見過就知道了!”
姜云嬋懷著忐忑的心情,與顧淮舟相攜著回了顧府。
院子里,炊煙裊裊,還未走近便聞到了麥香氣。
穿著青花布衣的婦人在炊煙中忙碌著,聽得腳步聲,忙走出廚房。
“姜姑娘回來了?”
顧淮舟的娘親杜氏面如圓盤,鬢發微白,眼尾生了皺紋,卻常駐笑意。
她顯然并沒想到顧淮舟帶回的兒媳是個天仙般的人兒,嬌嬌柔柔的,讓人忍住親近。
杜氏眸光一亮,笑容更和藹了,“外面下雨呢,姑娘快進屋坐吧!”
杜氏主動上前扶住姜云嬋,又剜了顧淮舟一眼,“快去找條干爽的巾子來給姑娘擦頭發啊!姑娘家家的,頭發可不能常濕著,容易頭疼。”
“聽說姑娘愛吃陽春面,我特意請教了隔壁姑蘇來的鄰居,做了姑蘇的口味,姑娘嘗嘗可還合口味?”
姜云嬋被安排在了客廳,望著桌子上熱騰騰的面,受寵若驚,連忙起身要拜謝。
“姑娘莫要客氣!”杜氏摁住了她的肩膀,“阿舟他爹死得早,我一個人拉扯他長大,家中窮困些,實在入不得眼,姑娘不嫌棄我們已是萬幸了!”
姜云嬋搖了搖頭,“老夫人客氣了,我也不過是個孤女……”
杜氏瞧姑娘神傷,知道自己話說多了,打自己一嘴巴,“你瞧我,高興了就亂說話!今后啊,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我只把你當閨女看,莫要太拘謹才好!”
“娘說什么糊涂話呢?”顧淮舟正進門,將巾子折好遞給姜云嬋,一邊嗔怪:“別唐突了姑娘。”
“沒、沒關系的!”姜云嬋擺了擺手,“老夫人的心意我懂。”
杜氏看這姑娘乖乖巧巧的,臉上樂開了花,聲音越發溫和,“姑娘快嘗嘗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姜云嬋當真餓了,又抵不住他們的熱情,輕抿了一口湯。
果真是姑蘇的風味。
熟悉的家鄉味漫入喉嚨,姜云嬋喉嚨發緊,莞爾一笑,“好吃的!”
“那就好!”杜氏一扶掌,“我還燒了松鼠桂花魚,也端過來給姑娘嘗嘗!”
“喲!好香的陽春面呢!”
此時,院子外突然傳來尖細的女聲。
眾人尋聲望去,穿著錦衣華服的錦繡坊掌柜從馬車上走了下來,掃了眼杜氏盤中的魚,“真巧,看來我與你們還是老鄉?”
姜云嬋料想掌柜是來找自己的,凈了手,出門相迎,“掌柜找我有事?”
“自然是有賺錢的買賣。”掌柜殷勤地拉住姜云嬋的手,“上面對姑娘的繡品十分贊賞,想邀姑娘、你身邊的小丫鬟、還有另十位繡娘一起去揚州再多繡些,一并送往京城。”
“為何還要去揚州?”
“錦繡坊收購的繡品本來就要送去揚州給貴人過目,如此一來一回耽誤工期,貴人想著不如你們這些繡娘自己去揚州,繡好了便驗貨,效率高些。”
姜云嬋有些為難望向顧淮舟。
本來計劃顧淮舟先去臨城退親,再一道去揚州的。
可如果姜云嬋接了這活,就得分開,先啟程去揚州了。
“一方繡帕二兩銀子,你去不去?”掌柜直接把價位提了近十倍。
若是姜云嬋和夏竹同繡,加緊些,一日賺十兩銀子也不在話下,這對困窘的姜云嬋來說實在是一大誘惑。
再說,她們本來也要去揚州的,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
顧淮舟瞧出了姜云嬋心中的想法,“嬋兒想做什么就去做,等我退完親,就去揚州找你就是了。”
姜云嬋心里松快了,“既這樣,我帶老夫人先去揚州,屆時你與我們匯合。”
“甚好!”杜氏也是支持姜云嬋的,笑著點頭應和,“剛好我早些過去揚州為你們張羅婚事。”
“啊?”姜云嬋退了半步,羞得紅了臉。
杜氏極熱情,牽著姜云嬋的手道:“原本要是沒有旁的事端,你倆早該成親了。姑娘既然跟阿舟在一起,我們自然不能虧待了你,你放心,家里雖拮據了些,但該有的禮節一點兒也不會少。”
“娘早上與我商議過了,家中還有些牲口薄田,既要去往揚州便都變賣了,分出一部分做聘禮。”顧淮舟也上前,困窘地扯了扯唇,“嬋兒莫要嫌棄。”
“我沒有這個意思……”姜云嬋擺了擺手,但抵不住顧淮舟和杜氏熱切的眼神,滯了須臾,點頭應下了。
她既與顧淮舟私奔了,總這樣不尷不尬地相處也不行,總歸早些大婚才好。
大婚了,才算徹底與京城那位斷了關系。
如此說定后,翌日一早,姜云嬋和杜氏坐著掌柜安排的馬車去往揚州。
顧淮舟本是駕車去北邊的,可不放心,硬是送他們出城往南走了十里路。
“再送都要揚州了。”姜云嬋叫停了馬車,下車催促顧淮舟,“總歸早些去退親才是正事啊!”
許是有了上次生離死別吧,顧淮舟格外患得患失,拉著姜云嬋的手不停交代:“等到了揚州,你們就去浠水巷找許先生,他會帶你們去梅村安置。
我已托他在梅村尋了教書先生的活計,那村子四面環山十分閉塞,我們隱姓埋名在那處定不別人察覺,這樣我們就能徹底安定下來了。”
他聲音溫柔,娓娓道來,仿佛將來安穩的日子就在眼前。
姜云嬋如履薄冰數十年,在這一刻心底無比踏實,反握住顧淮舟的手,“我等你。”
顧淮舟擁住她,溫厚的聲音噴灑在她額頭上,“等我,等我回來娶你。”
曠野中,清風徐來,草色碧連天。
自地平線升起的霞光映出一對愛侶溫柔相擁的輪廓,一刻雋永。
太陽東升,陽光漸漸刺眼,顧淮舟也不好再耽擱了,兩人只得依依不舍地道別。
姜云嬋上了馬車,馬不停蹄往揚州去。
杜氏到底有病在身,經了顛簸,很快面色蒼白,虛弱地靠在車壁上。
到了一處山谷,姜云嬋瞧著前方溪水潺潺,叫停了馬車,“夏竹,你去打些水給老夫人喝!”
“估摸再有一個時辰就到揚州了,我扶老夫人下去透透氣吧。”她起身,掀開車簾。
剛要踏出馬車,一道殷紅的血跡倏地劃過眼前。
溫熱的血噴濺在姜云嬋臉上。
他們的車夫被一壯漢一刀砍下了頭顱,血淋淋的腦袋在姜云嬋腳邊打了個轉兒。
“啊!”姜云嬋撤后一步,腳被頭顱絆倒,跌坐在地。
她身體發軟,連連后退,顫顫巍巍護住老夫人,“你、你是誰?”
那把染了血的鋼刀抵在了姜云嬋脖頸上,抬起她的下巴。
壯漢一腳踩在馬車上,饒有興味打量著花容失色的姑娘。
當真是個美人胚子,滿臉血污也不掩絕世容光。
“嘖嘖嘖,小美人可莫要怪我,有貴人非要你吃吃苦頭呢!”
說著,壯漢拽著姜云嬋,猛地把她拖下了馬車。
姜云嬋幾乎是從馬車上跌下來,摔得身體劇痛,滿身泥濘。
與此同時,十匹馬圍住了她,馬蹄紛亂。
高頭大馬上,十雙眼睛散發著淫邪的光,如餓狼盯著獵物。
“你們、你們到底是誰?”
“跟我走,自然就知道了!”壯漢將姜云嬋丟上了馬背。
姜云嬋想掙扎,壯漢又抽開她的腰帶綁住了她的手腳。
姜云嬋動彈不得,外袍松散開,露出肩頭大片雪白的肌膚。
壯漢忍不住在她肩頭擰了一把。
姑娘皮兒薄,肌膚上頃刻出現一道青紫淤青。
壯漢伸出油膩膩的舌頭在姜云嬋肩頭舔了舔,“真香啊!怪道貴人看中你,真真是絕品!不知玩起來,得如何銷魂。”
“張麻子,你收斂點!上面只叫她吃苦,可沒說能玩兒!”
“怕什么?咱們只要不破了她的身,隨便怎么玩,上面那位天高皇帝遠能知道什么?你們都來嘗嘗!”
……
壯漢們猖笑回蕩在山谷間,猶如野獸低吼,讓人肝膽俱寒。
姜云嬋不敢想象自己會經歷什么,想呼救又被馬匪堵住了嘴,無處安放的目光只能望向杜氏。
可此時的杜氏蜷縮在馬車里,不敢發出一點聲音,目光觸及姜云嬋,立刻避開了,暗自抹淚。
她根本沒打算救她,連試圖挽救她的意思都沒有。
杜氏不是昨天還說要把她當女兒嗎?
她怎么不救?怎么不救?
姜云嬋陷入更深的絕望,淚眼盈盈,不停地搖頭,搖得鬢發散亂。
然則無人在意。
壯漢翻身上馬,路過馬車時,丟了個銀錠子給杜氏,疾馳而去了。
馬背顛簸,塵土飛揚,模糊了姜云嬋的視線。
她一瞬不瞬望著馬車的方向,直到揚塵歸于平靜,也沒有任何奇跡發生。
她被一眾壯漢帶進了了無人煙的密林中……
“姑娘!姑娘!”
夏竹打水回來,正見馬兒揚蹄帶走了姜云嬋,她忙追了上去。
可是一雙腳又怎敵馬蹄疾?
她跌跌撞撞,摔得滿身灰燼,可還是見不到姑娘的身影了。
遠處,壯漢們的□□和姑娘的哭聲在密林中回蕩,久久不散。
“姑娘!姑娘!”夏竹無力地叫喊著。
姑娘體弱,如何能逃得出十個壯漢的魔爪?
夏竹瞳孔布滿了血絲,氣沖沖折返回來擰住杜氏的領口,“為什么不求救?為什么不喊啊?”
雖然被救的概率很小,但杜氏視而不見算什么意思?
“不是說過會好好待我們姑娘嗎?”
杜氏抹了把淚,握住夏竹的手,“丫頭,他們是馬匪,他們上面的貴人我們惹不起,惹不起的,莫說你我,阿舟也惹不起……”
“什么叫惹不起?所以,你知道到底是誰要磋磨姑娘對不對?”夏竹不可思議盯著杜氏。
再一細想,只怕什么去揚州做繡活,給姑娘準備婚事都是假的!
無非是為了把姑娘和顧淮舟分開,好單獨對姑娘下手。
杜氏分明知道有人要害姑娘,還把姑娘往火坑里面送!
“姑娘到底在哪兒?是誰要害姑娘?”夏竹聲音幾近癲狂,抽出木簪抵在杜氏脖頸上,“姑娘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與你們同歸于盡,說啊!”
嘭!
忽地,一聲鈍擊,敲在夏竹后腦勺上。
夏竹轟然倒地。
她身后,有人以手抵唇,對杜氏不容置喙,“不該說的不要說,依計行事!”
“是!”杜氏神色恍惚,垂頭應道。
江南天氣多變,方才還艷陽高照,此時陰云自北方擴散開,籠罩做了整座城池。
風雨飄搖,連綿三日。
在風暴的侵襲下,萬籟無聲。
是夜,淅淅瀝瀝的雨敲打著青石板,一輛板車停在了梅村的小院外。
顧淮舟風雨兼程,總算趕回來了,望見院子里燭光隱隱,心里才松了口氣。
“嬋兒,我回來了!”顧淮舟迫不及待推開小院的門。
夏竹正在井邊洗衣服,見著顧淮舟,手中銅盆轟然落地。
呯砰——
剛洗凈的衣服落了滿地。
夏竹疾步跑到顧淮舟面前,眼眶浮腫,張了張嘴,話未說出口,眼淚先流下來了。
“嬋兒出什么事了嗎?”顧淮舟疾步往房中走去。
杜氏攔在了門前,笑盈盈道:“阿舟,嬋兒很好!我已經請人算定了吉日,半月后給你們辦婚事,大婚之前可不能與新婦見面的呀。”
“可是……”
“雖然婚儀辦得簡單,但該有的禮節得有,才不算唐突了姑娘!”
杜氏這話真真說在了顧淮舟的心坎上。
他是個知理之人,不好僭越規制,往窗戶里看了眼,“嬋兒,你還好吧?”
“淮郎不必憂心。”屋子里傳來女子嬌柔的聲音。
“那嬋兒你好生休息,和葉家的親事我已經退了,萬事順利!”顧淮舟這才放心,拱了拱手,正要離開。
夏竹上前一步拉住顧淮舟的手臂,淚撲簌簌地掉,不停搖頭。
顧淮舟愈發迷茫了。
杜氏拉住了夏竹的手,“小丫鬟知道自己主子要嫁人了,正吃醋傷心呢,沒事的。”
“原是如此!”顧淮舟失笑,“放心吧,就是嬋兒嫁給我,若你們主仆想同榻而眠或是有什么悄悄話,我不打擾你們便是!”
夏竹滿腹思緒望著顧淮舟,連連搖頭,可她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法說出口。
她氣顧淮舟,更氣自己,憤憤推開了他,沖出了院門,取了板車,自個兒往城外去了。
夜已深,山中鳥獸齊鳴,風聲呼嘯,猶如鬼魅,聲音此起彼伏。
山谷深處,某個幽暗的房間里,陰寒之氣從四周鉆進人骨頭縫里,姜云嬋凍得瑟瑟發抖。
她一動,耳邊傳來鐵鏈撞擊的聲音。
層層疊疊,久久不散。
透過昏黃的燭光,她看清屋里還有個十個與她差不多年歲的姑娘,她們長發披散,衣不蔽體,身前春光隱露,腿上滿是淤青痕跡,像是被壯漢們蹂躪的。
姜云嬋遍體深寒,想站起身來,才發現脖頸上拴著鐵鏈,只能如狗一樣蜷縮一隅。
“這是什么地方?”姜云嬋攏緊衣衫,自言自語。
“大會山馬匪寨。”她對面的清瘦姑娘抱膝坐著,怯怯望向她。
馬匪?
姜云嬋一個激靈,觀望四周。
“千萬別逃!”那姑娘似是察覺姜云嬋的想法,勸道:“千萬別逃!再也不逃了,再也不逃了……”
那姑娘口中不停囁嚅著,越說越恐懼,越說越癲狂。
此時,一股濃烈的酒氣從外傳來。
兩個酩酊大醉的壯漢撞開了門,徑直將那姑娘摁倒在地,一人摁著姑娘的手腳,一人剝了那姑娘的衣裙。
“不要!求你們不要!我不逃了,不逃了……”
“臭娘們!多吃吃苦,就聽話了!”壯漢熊掌般的巴掌打在那姑娘臉上。
姑娘暈厥過去,哽咽聲戛然而止,粗喘聲卻久不停歇。
壯漢背對著姜云嬋坐在地上。
姜云嬋瞧不清他們到底做了什么,只瞧見姑娘細白的小腿被分開架在男人腰間,蓮足不停搖晃。
而那姑娘早沒了意識,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任人予取予求。
姜云嬋心里既難受又害怕,可她無能為力,只能像其他人一樣縮在墻角閉上眼,以示對受害姑娘最后一絲尊重。
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為自己,也為那姑娘。
房間陷入死寂,鐵鏈搖曳,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才停歇下來。
房間里充斥著讓人作嘔的味道。
壯漢饜足地提起褲腰,丟了件外袍蓋在姑娘的身上,踹了一腳奄奄一息的姑娘,“能不能乖乖去東陵了?”
那姑娘因著被壯漢幾番磋磨,醒了又暈,暈了又醒,眼中一片木然,點了點頭。
壯漢贊賞地用腳拍了拍她的臉頰,“此次買你的是東陵張員外,好生伺候,給那老東西添個子嗣,你的好日子在后面。若要再想著逃跑,或是惹買主生氣了,便不止我們兩個來伺候你了!”
“我不逃了,不逃了……”姑娘只顧得不停求饒。
壯漢滿意了,掃視四周,警告道:“你們都一樣,安心去了東陵伺候男人,誰要再敢不聽話逃跑,有的是法子治你們!我們上面那位主子可是京城響當當的人物,不是吃素!”
“喏!”其余的姑娘乖乖應承。
姜云嬋還陷于迷茫中,遲了片刻,輕易引起了壯漢的注意。
姑娘的模樣般般入畫,壯漢一眼驚艷,未盡的□□又上了頭,提著褲腰朝姜云嬋走來,“這娘們兒新鮮,新來的?”
“這是主子要的人!”另一人拉住了壯漢,“主子說讓她在此地受受苦,磋磨磋磨就好,可萬萬動不得。”
“揉一揉,摸一摸又何妨?”壯漢酒意尚濃,如野獸般龐大的身影籠罩住了姜云嬋。
姜云嬋連連后退,脊背抵住了墻壁。
一只肥厚的手將她困于墻角,另一只手撫摸她的臉頰、鎖骨、徐徐往下,猶如蛇的鱗片刮蹭著她的肌膚。
姜云嬋渾身汗毛倒豎,余光尚且能看到身后那赤裸痙攣的姑娘。
而她,即將成為下一個供人泄欲的工具!
“不要,不要……”
忽地,她肩頭一涼,外衫被撕成兩片破布。
她趕緊雙手護胸,護住破了一道口子的齊胸襦裙,才堪堪遮住春光。
“喲!看著瘦,該有的肉倒是一兩不缺。”壯漢的手向起伏的溝壑探去……
“我有話跟你們當家的說!”姜云嬋一瞬不瞬盯著壯漢手臂上的紋身,連連喘息。
那黑龍圖騰與當初她在謝硯抽屜里發現的麟符圖騰一模一樣。
是否就證明謝硯與這群馬匪有著不可告人的關系?
再細想想,從顧淮舟第一次失蹤,到薛志之死,次次都與馬匪有關,是否也印證了謝硯并非只在南境養兵?
他很可能豢匪為兵,效仿他的外祖。
姜云嬋現在只能賭,賭謝硯就是這個幕后主使。
“叫謝硯來!我是他的人!”
第44章 謝硯,找到她了!
兩個壯漢果然面面相覷,愣怔了。
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了起來。
如果是謝硯抓姜云嬋,那么他必然是想她多吃點苦,然后主動向他低頭。
謝硯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
多歹毒的心思!
姜云嬋隱在袖口的拳頭憤然握緊,“你讓謝硯來見我!否則,他就只能看到一具尸體!我發誓!”
壯漢意味不明對視了一眼,似是醒酒了,匆匆奪門匯報去了……
東京城,閑云院。
謝硯做了一場悠長的噩夢,猛地睜開眼。
屋外雷鳴隆隆,暗無天日。
這場雨比他預想中下得還要久,還要大。
似有許多年沒做過噩夢了。
謝硯不適應地擺了擺頭,正要起身斟茶,一盞茶適時遞到了他眼前。
“連夢里都在擔心你那小表妹的安危,確定不親自去南邊看看嗎?”陸池坐在榻邊的腳凳上,揚了下眉。
“她自己要跑,便是受了什么罪,也是她該得的。”謝硯接過茶,撇去浮沫,聲音鎮定如故。
可陸池方才分明聽到謝硯夢里不停喚“皎皎”二字。
他這個人吶,就是心思太重,不外露。
陸池也無話可勸,聳了聳肩,“罷了,今日我來是與你商議去南方剿匪之事。今年揚州附近不知從哪冒出一群馬匪,戰力兇悍,與軍隊無異。
他們隱匿在大會山中,易守難攻,官府拿他們沒辦法。他們就越發肆無忌憚,強搶民女,毀人清白,再賣去東陵,賺取豐厚利潤。
當地百姓苦不堪言,太子讓我與你同去剿匪。”
同樣的,陸池才是剿匪的主力,謝硯不過是個掛名。
可謝硯興致缺缺,“說我病了,不去。”
正值新舊朝更替之際,這時候貿然出京,若是京中出了變故,他們長鞭莫及,很可能到了手的利益毀于一旦。
“閑事莫理,你也找個由頭拒了此事。”
“可是據說馬匪抓了許多書生的姊妹、妻女,太子的意思是你也一起去,安撫安撫受害者。”
畢竟,在北盛書生心中,謝硯甚至比當年戰功赫赫的國公爺地位還高。
他們敬重和信任這位北盛第一公子,自然由謝硯掛名去剿匪,更能安撫百姓。
謝硯不疾不徐抿了口茶,“不去!”
以如今的名聲,他已經不需要在這些書生身上耗費任何精力了。
此事弊大于利,何必多此一舉?
謝硯不想為任何無用的人和事費力,也懶得聽這些無關緊要的事,起身出門透氣去了。
公子負手南望,憑欄聽雨,端得一派憂國憂民的模樣。
實則,心無一物。
風雨中,扶蒼撐傘疾步而來,“世子,繡白貓的繡娘現在還沒到揚州!”
“什么叫還沒到?”
“屬下無能,其他繡娘都如約抵達揚州,可二奶奶在大會山一帶失蹤了!”扶蒼噗通跪在了雨里。
滂沱大雨在眼前飄搖,謝硯的眸色晦暗了去。
他早知顧淮舟這個廢物連讓妹妹吃上飽飯都難,妹妹定然會攬繡活維持生計。
所以,他以為長公主籌備親事為由,搜羅各方精致繡品入京。
雖然蕓蕓繡品沒有太大區別。
但謝硯有足夠的自信可以一眼看出哪樣繡品是姜云嬋繡的。
只因這些年,姜云嬋從不將自己的窮困與外人道,謝硯想幫她也無門。于是,輾轉買下了姜云嬋許多親手縫制的繡品。
她的每一針每一線都過過謝硯的眼,謝硯自然能夠一眼認出她的繡帕,并順藤摸瓜找到她的人。
謝硯同樣知道杜氏、葉清兒絕不可能讓姜云嬋和顧淮舟順利成婚。
謝硯故意按兵不動,想讓姜云嬋看清現實,知難而退。
可他屬實沒想到顧淮舟實在是個毫無用處的繡花枕頭,竟把人都弄丟了。
愚不可及!
謝硯眼中溢出厭棄之色,“查到二奶奶到底落在誰手上了嗎?”
“大概率被大會山的馬匪綁了!”扶蒼道。
“所以,你去不去剿匪呢?”陸池從屋里出來,恰聽見這么巧的事,聳了聳肩。
謝硯睨了他一眼,沉默須臾,“下午就出發。”
“那可不行!”陸池掰著手指算,“我們還得請圣旨、調兵、辭別太子……許多事處理完,至少也得五六七八日才能出發吧?路上再耽擱耽擱,怎么的也得半月才能抵達揚……。”
謝硯甩了個眼刀子,截斷了他的話:“你我兩人去就足夠了,不必動一兵一卒。”
“你開什么玩笑?”陸池當場就驚呆了,“但凡馬匪弱勢一些,以蘇州府的兵力就能給他填平了,還用得著請示朝廷?”
“我倆孤身去,與送死何異?”
“說好的不著急呢?說好的按兵不動呢?”
……
陸池在謝硯耳邊一連三問。
謝硯只淡淡遞了個眼神,“為民除害,刻不容緩,何懼生死?”
陸池:“……”
謝硯做事向來狠準快,當日便請示了太子,一路快馬加鞭往揚州去了。
第六日,謝硯和陸池的馬車就出現了揚州城門外。
陸池尚未從盛京繁華中回過味來,江南煙雨已墜入眼簾。
揚州官員、百姓夾道相迎,一夜之間謝硯和陸池一文一武兩位青年才俊下江南剿匪的消息,傳遍了大江南北。
兩位前途無量的官人風頭正勁,沿途跪拜謝恩的孩童老者,傾慕的小娘子人頭攢動。
陸池掀開轎簾淺看了眼,一只香囊剛好拋了進來,“謝大人和陸大人乃我們的大恩人,請受我們一拜!”
“求大人速速剿清馬匪,還百姓安寧。”
……
百姓們感恩戴德。
陸池卻深覺那香囊是個燙手山芋,趕緊丟給了謝硯,“都是你干的好事,這可怎么收場啊?”
朝廷中本就有不少不滿謝硯和陸池年紀輕輕獨占高位的官員。
謝硯在這種虎視眈眈的情況下,夸下海口,要不費一兵一卒剿滅馬匪。
那些不滿他們的官員定然大肆宣揚這個消息,讓百姓們感恩戴德,讓太子給予厚望,到時候如果剿匪失敗,那他們的名聲可就會大打折扣。
所謂捧殺,大抵如此。
“我說你平日也不是沖動之人啊!”陸池一攤手,“你不能為了自己的心頭肉,毀我官聲吧!”
謝硯看也沒多看外面一眼,從始至終端坐馬車中,翻看著關于馬匪的折子。
檀香裊裊,時濃時淡的青煙升騰而上,遮著謝硯那張幾無波瀾的臉。
從他神色中看不到慌亂,更不看到少年意氣用事,他一向老成持重,透著一股胸有成竹。
良久,他合上折子,“你說,為什么上千守城軍卻攻不下不足五百人的馬匪寨子?”
“折子上面不是說了嗎?”陸池敲了敲其中一份奏章,“說馬匪所占的大會山易守難攻,且馬匪布陣詭異,山寨中機關重重猶如鐵桶,根本無法攻破。”
“那若是里應外合呢?”謝硯掀眸,眼中笑意莫測。
里應外合,自然是攻破山寨最好的方法,但問題是揚州官員也試圖策反過馬匪。
可這些馬匪在山中日子瀟灑,要女人有女人,要銀錢有銀錢,誰愿意歸順?
陸池搖了搖頭,“誰來做我們的內應,與我們里應外合呢?”
“我!”謝硯悠悠吐出一個字。
“你?”陸池心神一蕩。
于此同時,外面馬兒揚蹄,一聲嘶鳴。
馬車顛簸起來,周圍一片尖叫。
“哪來的花子,敢擋大人的道!”馬夫揚起馬鞭,猛地抽向地上衣衫襤褸的女子。
啪!
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
那女子卻不讓道,仍跪在馬車前不停磕頭。
謝硯微瞇雙眼,透過車簾縫隙望去,“等等!”
馬夫動作一頓。
女子連忙沖上了馬車,跪在謝硯面前,抓住了他的衣擺連連搖頭。
女子蓬頭垢面,打了結的頭發耷拉在眼前,看不清面容,形色瘋癲。
謝硯的長指挑開她眼前一縷亂發,“夏竹?”
夏竹的眼淚頓時涓涓而流,滿是灰燼的臉更加斑駁不堪,試圖張了幾次嘴,可也只能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她心急,氣自己說不出話,只能不停地磕頭,磕得頭破血流。
陸池扶住了她,“這姑娘怎么這樣了?你家小姐呢?”
夏竹嘴唇翕動。
“被人毒啞了。”謝硯卻已明了,抬了下手,“好了,我知道了,帶她下去治病吧。”
夏竹不肯走,抓著謝硯的衣服不放,眼中滿是急切與擔憂。
倒真是個忠心的丫頭!
謝硯不禁多應了她一句,“葉家串通馬匪擄走了皎皎,意圖讓葉清兒李代桃僵嫁給顧淮舟,是嗎?”
夏竹眸光一亮,連連點頭。
那日她被砸暈后,再醒來,就到了梅村,見到杜氏和葉清兒在一塊兒。
一切都已明了,他們要害姑娘的清白!
夏竹本欲與他們拼個你死我活,可葉清兒用藥毒啞了她,把她暫時留在梅村,防止顧淮舟起疑。
她也只能忍辱負重,留在梅村,等顧淮舟回來。
可惜,她好不容易等到顧淮舟,顧淮舟卻聽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她又急又氣,只能自己跑出來想辦法,可她一個啞女幾次試圖沖進大會山,被馬匪們發現不說,險些打死。
夏竹才落得流落街頭,驚聞謝硯來揚州剿匪,她才冒死攔住馬車。
夏竹一邊咿咿呀呀,一邊手忙腳亂地比劃。
陸池看的滿臉疑惑,望向謝硯。
謝硯默了須臾,“她約摸是想說:姑娘失蹤十日了,很可能已經被賣了。”
陸池一噎。
姑娘落進馬匪窩,那就是兔子掉進餓狼群,不敢想象這十日姜云嬋會經受怎樣的折磨。
若是被賣去了東陵,那就真的鞭長莫及了。
陸池擔憂地望向謝硯。
上首,謝硯長睫低垂,凝神思忖了片刻,“讓揚州知府傳信給馬匪,就說我明日要上山見他們的首領。”
“馬匪警覺得很,只怕不會允你去山寨。”
“你去辦就是了!”謝硯指尖輕敲了下桌面,叩擊聲鏗鏘。
陸池也不知道他何以篤定馬匪會迎他入老巢,“可是就算你能孤身進山寨,身邊沒有得力的人,不也是任人宰割嗎?要不要等幾日,找幾個高手陪護?”
謝硯轉頭望夏竹,“顧府打算什么時候辦婚事?”
夏竹比了個“三”。
也就是,三日后。
“不等了!”謝硯道。
顧淮舟大婚是喜事,他自該把妹妹接回來,一起出席才算圓滿……
翌日一早,這些神出鬼沒的馬匪竟真的同意謝硯入山寨了。
早知道馬匪盤踞大會山數年,知府威逼利誘過多次,莫說許外人進山寨了。
就是馬匪首領的模樣,當地官員也沒有見過。
他們對謝硯倒真是出乎意料,格外客氣。
當日更是駕馬車在大會山路口相迎。
謝硯只帶了兩個護衛,被蒙上眼睛,坐馬車穿山而過。
山谷迷障橫行,機關無數,辨不清方向。
行了一個時辰,謝硯被請下馬車,帶進了山寨大堂中。
摘下蒙眼的黑紗,大堂四周正圍坐著十來個兇神惡煞的馬匪,各個面帶刀疤,身強體壯。
與尋常馬匪不同,他們著鎧甲,配鋼刀,滿眼不屑地望著中央的謝硯。
“喲!這就是咱們北盛未來的首輔大人吶!看上去跟個弱雞崽子似的,也不知道挨不挨得住老子一腳!”
“謝大人當然受得住!當年,他在京城四處攀附權貴時,吃的心窩子腳還少嗎?”
“挨了踹還要跪著給人舔鞋面呢!他啊,就好這一口!”
……
大堂里響起肆無忌憚的笑聲。
謝硯身后的護衛立刻抽刀。
馬匪們也站了起來,刀尖相向,“怎么?我說得不對?還是觸到謝大人的痛處了?”
“一介臭書生,在老子們面前擺什么架子?”馬匪朝謝硯啐了一口。
謝硯負在身后的指骨微扣,骨節泛白,須臾壓了下手,示意護衛退下,只遙遙與主座的首領對視,“這就是當家的待客之道?”
“小子們在山里野慣了,謝大人莫怪。”
上首,年近五旬的大當家,撫著花白長髯,端坐于太師椅上,不動如山,“敢問謝大人大駕光臨,有何事啊?”
“我家夫人調皮,在大會山走丟了,煩請奉還。”謝硯折腰行了個禮。
大當家似沒聽見,夾了塊酒桌上的狗肉,慢悠悠咀嚼著,“你說這朝廷養的狗就是不一樣哈!公的骨頭軟,母的滋味濃。”
“聽說公的為了討母的歡心,還會搖尾乞憐呢!”馬匪吹著口哨,“不如謝大人也教教我們如何玩這小母狗?”
謝硯沉眸,于嘲笑聲中踱步走向大當家。
馬匪講究論資排輩,上座就連幾位管事也不敢輕易靠近,謝硯卻當著諸人的面堂而皇之步步逼近。
眾匪自然不肯,抽刀抵在了謝硯脖頸上。
謝硯淡掃了一眼,未做停留,拾級而上。
更多的鋼刀出鞘,抵住了謝硯的前胸后背。
大堂中冷兵器的顫音回蕩。
只肖一聲令下,謝硯即刻百刃穿心。
然,大當家巍然不動坐著,猶如旁觀者不語。
謝硯臉上亦看不到任何情緒起伏,閑庭信步,一直走到了大當家的酒桌前。
他睥睨著大當家,忽而伸出手。
“謝硯,休得無禮!”馬匪們不知他意欲何為,持著刀卻不敢輕易下手,且進且退。
反倒是謝硯格外鎮定,不疾不徐倒了杯酒,舉盞示意大當家,“原來鄧伯父喜歡吃狗肉,早說,我多帶些來就是了。侄兒思慮不周,先自罰一杯。”
說著,便掩袖滿飲此杯。
眾匪面面相覷,疑惑望向大當家。
大當家此時才終于起身,也斟了酒,朗然一笑,“沒想到硯兒還記得我這把老骨頭,我當陪一碗。”
大當家豪飲一碗,朝眾人甩了個眼刀子,
兩人相視一笑,飲下了一盞酒。
“硯兒可是老子的好侄兒,你們這些瞎了眼的,還不滾蛋!”
眾人一驚,這才收刀紛紛退下。
大當家則拍了拍謝硯的肩膀,“硯兒出生的時候,我還在國公府抱過你呢!十多年不見,硯兒越發穩重了,應當不會跟這些蠢貨一般見識吧?”
“伯父多慮了,這點兒小事何足掛齒?”謝硯叉手以禮,眼底笑意莫測,“侄兒也沒想到伯父還活著,未早早來探望,伯父勿怪才是!”
謝硯這一路上看了不少大會山馬匪的資料,從山寨布陣和用兵來看,與謝硯外祖的玉麟軍十分相似。
謝硯便猜到大會山盤踞的馬匪,正是玉麟軍殘部。
進了山寨后,看他們的旗幟、圖騰,果不其然都沿用玉麟軍舊制。
而這位首領正是外祖當年的左前鋒鄧輝。
當初國公府出事,玉麟軍作鳥獸散,鄧輝便帶著一部分兵士盤踞于此。
這些人都身經百戰,又沿用玉麟軍的部署,揚州守軍攻不破也屬正常。
至于為什么他們專門擄書生的妻女,引得文人騷亂。謝硯猜測大約就是想誘謝硯來此,與他們談判。
鄧輝對謝硯必然別有目的,才會一進門就給謝硯了個下馬威。
不過,謝硯不欲與這些無關緊要的人糾纏過多,他今日來只為一件事:“不瞞伯父,我家夫人失蹤多日,我憂心得緊,還請伯父幫忙找一找她。”
“硯兒還是個情種呢!”鄧輝環望四周的屬下,“你們見過嗎?誰見過定陽侯府的夫人?”
“沒沒沒!”
眾人連連擺手。
鄧輝聳了聳肩,“找人不易,得多花些時日。不過硯兒你別急,伯父我保證把夫人給你找回來!”
如果鄧輝真心幫謝硯找人,起碼得問一問謝硯要找的人姓誰名誰,長什么模樣。
可鄧輝什么都沒問,顯然他很清楚謝硯要的人是誰。
他必然已經扣押了姜云嬋,等著跟謝硯談條件才放人。
謝硯故作不知,感激道:“讓伯父費心了。”
“哎!我們是可是一家人,談什么謝?你的事我定當盡力!往后啊,我們的事也需要硯兒你多幫襯呢。”
鄧輝比了個請的手勢,示意謝硯坐在他身邊的位置。
“硯兒難得來一趟揚州,正好與兄弟們多待幾日,也跟兄弟們說說京都的奇人異事,好讓這些土包子們漲漲見識!”
上首的位置可是山寨首領坐的。
鄧輝讓謝硯與他同坐,意思可想而知,鄧輝是想拉謝硯上賊船。
從此,馬匪在江南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都得算上他謝硯一份。
那么謝硯這位將來的內閣大臣,自然而然成了他們的保護傘。
好算計!
“伯父真是周到,侄兒不敢不從。”謝硯恭敬頷首,從容坐到了鄧輝左側,
鄧輝大喜,拍了拍手,“來人,把我給二當家準備的大禮送進來!”
匪眾一聽這口風,齊齊跪地,“恭賀二當家!恭賀二當家!”
賀聲蕓蕓。
馬匪們抬著兩箱金錠子放在了謝硯面前。
“我們山寨在外做點兒小生意,賺了些銀兩,你是二當家該當算你一份。”
鄧輝又拍了拍手。
緊接著,一馬匪手持皮鞭領著八個姑娘魚貫而入,排排站在大堂中。
謝硯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姜云嬋。
她比離開京時,更瘦了。
未著褙子,只穿著一件染了泥濘的齊胸襦裙。
裸露在外的肩膀上漫出紫色淤青,隱有牙印,瑟瑟垂著頭。
謝硯指骨微扣著酒杯,眸色暗沉。
那道陰郁的光籠罩在姜云嬋身上,如此熟悉。
姜云嬋頓時毛孔大開,望向上首,正與謝硯目光相接。
第45章 留著,不許擦!
她看到謝硯被馬匪們簇擁著坐在首領之位,看到他身旁放著賣女人換來的金銀。
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她的確猜得沒錯,謝硯果然是馬匪的頭兒。
一切屈辱,都是他故意賦予她的!
她鼻頭一酸,心中憤懣洶涌。
十步之遙,謝硯心中何嘗不憤她給他下蠱?
可此時此刻,看著這樣狼狽的她,心頭另一種情緒占了上風。
他百感交集,但總歸得先將人帶出大會山再算賬。
謝硯長睫輕顫,隱下眼底情緒,笑問:“伯父這是何意?”
“硯兒難得來一趟揚州,金子、女人伯父有的,自然要傾囊相贈。”
鄧輝也不瞞他,指著下首一眾女子,“這些原本都是要賣去東陵的貨,我想著硯兒你年紀也不小了,理應早些為國公爺綿延香火。
不如選幾個喜歡的姑娘,讓她們多承些雨露,說不定很快就有好消息。國公爺在九泉之下,也可安心閉眼了不是嗎?”
“伯父想我多選幾個?”
“當然!硯兒身居高位,身邊只有一個女人伺候不合適吧!”鄧輝神色饒有興味。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顯,謝硯必須收他的銀子,收他送的女人,鄧輝才會把姜云嬋還給他。
可謝硯收了贓銀,那么就證據確鑿跟馬匪有聯系了。
收了他的女人,謝硯身邊又會多幾個鄧輝的眼線。
鄧輝的每個舉動都是綁在謝硯腕上的一根繩,他要與謝硯共沉浮!
似是許久沒有被人這樣威脅過了。
謝硯斟了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火辣辣的刺痛感,真讓人作嘔!
他深深吐納,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一分:“伯父的盛情難卻,我怎能推辭?”
“好!我就喜歡干脆的人!”鄧輝指著面前的女人,“你瞧瞧哪個好?我今晚特備了鹿血酒,要她們今日便留了種,為國公爺延續血脈!”
鄧輝還要逼謝硯留種。
留了他的種,自然將來脅迫他的籌碼就又多一層。
鄧輝想必早就在盤算謝硯了,只差一步好棋,便可請謝硯入甕。
而葉清兒與馬匪勾結,擄走姜云嬋,就這么誤打誤撞把這顆棋子送到了鄧輝手上。
謝硯想要擺脫鄧輝的擺布,就只能棄子。
他能棄嗎?
謝硯的目光掠過姜云嬋,神色復雜滯了須臾。
而后稍稍偏移,盯住了姜云嬋身邊的姑娘,“她就不錯!”
留了種的女子就會被馬匪控制在山寨。
他自然不能選姜云嬋。
鄧輝根本不在意他選誰,只要乖乖配合就行,于是附和道:“硯兒的眼光果然不錯,這姑娘叫蕓兒,是嫁人那夜被劫上山的,生嫩得很,也聽話得很,今晚保管讓你意猶未盡!”
“二當家一表人才,可是旁人想也想不到的福分,還不快來!”鄧輝對蕓兒甩了個眼刀子。
一聲怒喝。
連堂下姜云嬋也不由嬌軀一顫。
蕓兒嚇得險些摔倒,姜云嬋扶了她一把,卻見那姑娘眼神瘋癲又惶恐,不停地搖頭:“我不要,我不要……”
話雖如此,她還是乖巧地垂著頭,坐在了謝硯身邊。
姑娘們都知道若是不聽話,下場只會更慘。
在權貴面前,他們只能低頭服從。
姜云嬋不可思議望著上首的謝硯。
他一襲青色襕衫端坐著,面色清冷如玉,依舊一副不染塵埃的高潔公子模樣。
可他并不拒蕓兒倚靠在他身邊,素手遞來的鹿血酒。
他就著蕓兒的手,將酒一飲而盡,臉頰泛起潮紅,“伯父的助興酒當真是好東西!”
“二當家喜歡,那大伙就陪著二當家多飲些!”
大堂中,馬匪們紛紛上前敬酒,奸笑聲充斥著整個房間。
漸漸地,屋內氣溫越來越燥。
馬匪們欲念上頭,沖進大堂里抓姑娘。
姑娘們猶如羊入虎口,紛紛逃散。
屋子里,□□聲、求救聲聲聲入耳。
姜云嬋惶恐地縮在墻角,看著端坐云臺上的人無動于衷,甚至助紂為虐。
她發現她認識的謝硯從來只是冰山一角……
但因眾匪都知道姜云嬋是謝硯的人,無人為難她,她被馬匪綁著手腳,先牽回了暗房里。
她僵硬地一邊挪動步伐,一邊環望四周。
夜幕已臨,周圍四座大山將山寨團團環繞,是一座逃不出去的囚籠,是一座比東京城更陰森的牢籠。
所有進到此處的姑娘,插翅難逃,等待她們的只有日復一日的磋磨。
風聲呼嘯,也吹不散姜云嬋腦海中的畫面。
她被人重新推進了暗房里,跌坐在地。
這間暗房因為少了七個人,而顯得格外空曠,冷森森的。
姜云嬋雙手環臂坐著,也抓不住一絲暖意。
“蕓兒呢?”姜云嬋對面的姑娘怯生生問道。
這姑娘叫柳兒,正是早上因為逃跑,而被馬匪羞辱的女子。
她身上有傷才逃過一劫。
姜云嬋恍惚搖了搖頭,“她們在大堂,她在陪謝硯飲酒。”
“鹿血酒?”柳兒瞳孔驟縮,顯然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情況了。
她能預知蕓兒會發生什么,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蕓兒小時候被燒壞了腦袋,本就傻里傻氣的,幸而后來遇到了疼她的郎君。半月前才歡歡喜喜地嫁人,卻被擄上山了。
昨日我偷偷逃跑,想著帶上她,這小傻子還說:夫君不讓她到處亂跑,她要乖乖在原地等夫君呢。
我本還想著她傻人有傻福,沒想到終究是逃不過一劫……”
柳兒悲愴地嘆著。
姜云嬋也無力地靠在窗前,癡癡望著大堂的方向。
可惜沒有奇跡,大堂里斷斷續續傳來的呼救聲直到翌日清晨才停。
一切歸于平靜,可卻永遠回不到最初的模樣了。
晨光微熹時,門被開。
姑娘們陸陸續續回來了,蕓兒是最后被送回來的。
她外衫松松垮垮耷拉在身上,快要遮不住春光,手臂、腿上隱見淤青。
柳兒忙上前扶住蕓兒,幫她清理身上的□□,又幫她系好衣服,“蕓兒,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啊?”
“我很好啊!”蕓兒抱膝坐著,眉眼彎彎,紅腫的嘴巴嘟噥著,“我還見到夫君了呢!夫君還抱了我,親了我,還對我……唔!”
柳兒趕緊捂住了她的嘴巴,苦澀地笑了笑,“好了,和夫君的事不可以對外人說哦!”
“我知道了!夫君也讓我不要亂說話!”蕓兒澄澈的眼睛轉了轉。
屋子里靜默無聲,沒有人忍心告訴蕓兒到底發生了什么。
卻在此時,門再度被打開。
一道強光刺進來,頎長的身影逆光站著,遮住了姜云嬋的視線。
屋子里所有的姑娘都下意識往墻角縮了縮,姜云嬋也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抱膝縮成一團,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高大的聲音還是朝她而來,冷郁的眼神籠罩住了姜云嬋,滯了須臾。
謝硯想過她跟著顧淮舟會受窮受餓,但從沒想到顧淮舟會讓她淪落到這般田地。
她住在如同狗窩一樣的地方,被鐵鏈栓著脖子,傷痕累累,像只受了傷的兔子瑟瑟防備著周圍。
她便是小時候在侯府受盡冷眼,又何曾吃過這樣的苦?
謝硯暗嘆了口氣,蹲下身,將她凌亂的發絲一點點捋到耳后,幫她拭去頰邊臟污,“我有沒有跟你講過外面很危險?”
姜云嬋警覺地盯著他。
只見他衣領上還沾染了蕓兒的口脂,發髻衣衫也不齊整。
他剛欺負完旁人,倒在這里好為人師起來了。
不虛偽嗎?
“最危險的,不就你嗎?”
“還不服?”謝硯與她那雙倔強的眼對視,不屑地笑了:“你是非要淪落到像她們一樣,才肯罷休嗎?苦吃的還不夠,是嗎?還是說你像跟這小傻子一樣嘗嘗……”
啪!
姜云嬋手比腦子快,一巴掌打在了謝硯臉上。
空氣頓時靜得落針可聞。
所有的姑娘,加之隨謝硯而來的馬匪齊齊尋聲望來,目光皆恐懼不已。
而受了傷的蕓兒還在望著謝硯的背影傻傻地笑,滿眼的憧憬。
“你別說了!”姜云嬋不忍再看那姑娘,更不忍看謝硯那張偽善的臉。
他為了讓她吃點苦頭,到底要毀了多少人?
“你真的,很惡心!”
姜云嬋眼中的厭惡溢于言表,毫不掩飾。
謝硯摸了摸尚且火辣辣的臉頰,輕碾指腹。
這就是他千里迢迢卑躬屈膝來救她的福報。
她嫌他惡心。
所以她才要逃,所以她才要下蠱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于她不過是一只恨不能一腳踩死的蛆蟲嗎?
“惡心?”謝硯虎口鉗住了她的下巴,傾身貼在她耳邊道:“既抓住你了,便是惡心,你也得都受著!這就是妹妹的命啊……”
他的手猶如鐵鉗再一次禁錮著她。
她被迫揚起脖頸,窒息無力。
模糊的視線中,謝硯抽出鑰匙解開了她脖頸上的鎖,抱著她離開了暗房。
陽光刺眼,姜云嬋適應了許久才勉強睜開眼。
謝硯已經抱著她走出了山寨,往馬車上去。
“硯兒這么快就要走嗎?”馬匪粗獷的聲音傳來。
姜云嬋下意識蜷縮,躲藏起來。
鄧輝卻已走近,饒有興味掃了眼謝硯懷里的姑娘,笑道:“不把蕓兒也一起帶走嗎?她很喜歡你,昨夜一直喊你夫君呢!”
“不必了!讓她留在山寨,有伯父照料我很放心。”謝硯頷首以禮。
鄧輝見謝硯極有誠意,臉上笑意更甚,便也不再留他了,“過些日子,我讓我那不成器的侄兒去京中祭拜國公爺,也順道去看看你,想來那個時候,蕓兒肚子里也該有好消息了。”
“我很期待!”
謝硯與他客套了一番,便抱著姜云嬋上了馬車。
姜云嬋尚且沉浸在馬匪淫邪的笑聲中,瑟瑟發抖,神色恍惚。
謝硯望了眼她緊抓著他衣領的手,嗤笑:“知道怕,以后就別再鬧了!”
姜云嬋這才回過神,忙松開他,要從他懷里下來。
謝硯攬著她的腰肢,讓她坐在他腿上,動彈不得,“剛剛那一巴掌,就這么算了嗎?”
“你又想怎樣?”姜云嬋憤然看他。
他皮膚冷白,顴骨又高,五根手指印在他臉上格外清晰。
他側過臉,對著她,“你說該怎樣?”
他在索吻,可姜云嬋恥于與他有任何親密之舉,葇夷抵著他的胸口,冷嗤:“怎么世子昨晚還沒被人伺候好嗎?”
“昨晚?”
謝硯面色微凝,垂眸,正見那只小手抵在他領口的胭脂處。
那是蕓兒胭脂。
他指尖抹了一把,輕輕研磨著,“原來,妹妹是吃醋了?”
姜云嬋才不是吃醋。
他只是覺得這男人葷素不忌也就罷了,既然強要了蕓兒,卻又把人扔在這種煉獄般的地方,實在不配為人!
姜云嬋嗅著他身上的胭脂和酒味都覺不適,勉力掙脫了謝硯,坐到窗邊透氣去了。
姑娘雙頰漫出紅霞,白里透紅,微鼓著腮幫子,水嫩嫩的。
她生得柔,便是生氣也沒什么攻擊力,反倒看著更像吃醋了。
這樣的反應取悅了謝硯。
他移坐到姜云嬋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啟唇。
熟悉而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姜云嬋唇角。
“你干什么?”姜云嬋嚇得一個激靈,趕緊撇頭避開。
謝硯涼薄的唇蹭過她的臉頰,剛好貼在了她的耳垂上。
“自然是妹妹嘗嘗可有旁人的味道。”謝硯索性輕啄了她的耳垂,薄而軟,一碰就要滴血來似的。
“那么妹妹呢,半月不見,可有給過旁人?”
低而磁的聲音貼著她的肌膚,鉆進她的耳道,酥酥麻麻的。
姜云嬋趕緊又捂住了耳朵,瞪了一眼謝硯,故意膈應他:“馬匪會做什么,世子不該比誰都清楚嗎?”
謝硯當然清楚馬匪不擇手段,可他也很確定馬匪不會碰她。
鄧輝要跟他談條件,就不會動他的女人。
謝硯口中的“旁人”只有一個——顧淮舟。
他一瞬不瞬盯著她,想問出個究竟,可她抿唇不語。
謝硯只好捏住她的下巴,親自嘗嘗。
薄唇輕覆,舌尖強勢地撬開她的齒關,深吻入喉,與她唇舌交纏。
姜云嬋很快被他剝奪了空氣,如同缺氧的魚兒,胸口起伏,呼吸不過來。
“妹妹怎的連喘都生澀了?”謝硯在她唇齒間啞然失笑。
與他分開之前,她已經極會吻了,細喘聲能酥了人的骨頭,時常惹得謝硯情動不已。
不過半月,她又恢復做這副僵直的模樣了。
可見,這些日子并未讓顧淮舟那個草包占了便宜。
謝硯很滿意,拉住她的手環在自己腰間,又托住她的后腦勺。
吻漸漸變得細密綿柔,時斷時續吻過她的唇、她的齒,她的舌,撩動著她口腔每一處的敏感神經,意圖讓她也舒服。
那種熟悉的不能自控的酥麻感一浪接一浪侵襲著姜云嬋的大腦。
她知道自己不該,可身子軟得不像話,微張著嘴,連口津也含不住,喘聲婉轉。
馬車里的吮吻聲變得繾綣、纏綿,像春夜潮濕的雨,蘊著未宣之于口的思念。
絲絲縷縷的女兒香鉆入謝硯的鼻息,是一直縈繞在夢里的久違的滋味。
在這一刻,謝硯藏于心中的情愫也決堤,溫聲試探:“妹妹可曾偶爾想過我?”
他其實,很想她,每個夢里都是她……
“謝硯,你夠了!”
姜云嬋猛地咬住了他的舌根,逼他退回了自己的陣地。
她拿袖子不停抹著嘴上他的氣息,擦得唇脂暈開,嘴唇紅腫。
她的厭棄毫不遮掩,她不僅厭棄謝硯的東西,也厭棄自己這具不受控的身體。
很顯然,她不會想謝硯,一絲絲也沒有。
他摁住她的手,令道:“留著,不許擦!”
她便是心里沒有他,身上也只能有他的氣息。
“若再鬧,我就把你丟回山寨里。”冷郁的聲音回蕩在馬車里,不容置喙。
姜云嬋腦海里浮現出這些日子所聞所見的淫靡場景,那種恐懼已釘在了靈魂深處。
姜云嬋渾身汗毛倒豎,酸澀的聲音溢出齒縫,“你不覺得自己的手段很齷齪嗎?”
“那你呢?”謝硯反問,“你又比我好多少?妹妹自己做過什么不會都忘了吧?”
馬車里的氣溫驟然降至冰點,周圍靜得只聽得到馬踏青草的聲音,窸窸窣窣鉆進人的毛孔里,如萬蟻蝕骨。
京都那個雨夜的記憶被喚醒,姜云嬋記起了給他下蠱的事。
可看謝硯現在的神色,根本就不像中過蠱。
他一直好好的,之所以沒大張旗鼓追查她,是因為他匍匐在暗處,等著獵物進圈套。
他冷眼看著獵物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才現身,徹底咬斷獵物的命脈。
就如現在的姜云嬋經受過馬匪的洗禮,她對逃亡已生了懼意,心理陰影不可謂不大。
謝硯太狠絕了!
可以想象姜云嬋若跟他回去,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會怎樣報復她。
姜云嬋惶恐不已,猛地往車窗外跳。
一只大掌輕易摁住她的肩膀,將她抵在馬車一角,“妹妹見過溺水之人嗎?”
溺了水的人越掙扎越沉淪,離危險越近。
她唯一的辦法只有乖乖倚靠他,順從他。
謝硯的拇指撫上姑娘豐盈的唇,徐徐打著圈,將嘴角殘留的水漬重新喂進了她口中,“不如你想一想怎么取悅我?或許,我一高興,從前的事就只當妹妹一時調皮了。”
他的陰影將她籠罩在一隅,而她的視線剛好與他腰腹平齊。
這樣高度差,讓姜云嬋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此時,馬車卻突然停了。
外面傳來一聲尷尬輕咳,是陸池的聲音,“咳咳!有、有急事!”
馬車里的氣氛回暖了些。
謝硯眼睫一顫,隱下了眼底的欲色。
“好生等著,別再動歪心思。”
說完,便拂袖下了車。
走到車簾前時,又回過頭,敲了敲桌上的食盒,“吃飽些,一會兒別讓我費力。”
食盒里放的是桃花酥和鹿梨漿。
姜云嬋雖半月不曾好好吃一頓飯,但一點兒也不餓,透過窗戶縫隙往外看去。
他們的馬車已經抵達大會山山腳。
陸池帶來的揚州守軍將馬車團團圍住。
姜云嬋根本無路可逃。
她費盡心機出逃,才呼吸了半個月外界的新鮮空氣,卻又要被謝硯輕易抓回去嗎?
或者說從她出逃的那一刻,姜云嬋其實從未真正離開過謝硯的視線。
她不敢想象,一會兒他又要想出什么法子折辱她。
姜云嬋雙手環臂坐著,有些冷。
另一邊,山澗里,溪水潺潺。
“一會兒讓大夫給她看看傷,再送些干凈衣服過去。”
謝硯一邊悶聲交代著,一邊解開外袍清理心口的傷。
剜去蠱蟲也不過半月的時間,心口的傷還沒長好。
此番快馬加鞭傷口本就裂開了,又加之昨晚喝了烈性酒,傷口滲出血來,順著臂膀一直流到手腕。
滴落在清澈的溪水中,血絲暈開,殷紅一片。
陸池實在看不下去了,一邊上前幫他包扎傷口,一邊嘆息,“你把傷勢告訴你那小表妹,不比冷言冷語的威脅好?”
“告訴她,她是能替我流血,還是替我療傷?”
謝硯從小就知道,把自己的傷口剖給別人看,別人并不能感同身受,反而會嘲笑你無能。
何況姜云嬋本就厭棄他,叫她知道他受了傷,只怕她巴不得再補一刀。
何必自討沒趣呢?
謝硯松了松筋骨,“走吧,帶著你的人先上山剿匪再說。”
“山上都是迷障啊!”陸池在這周圍探查過,實在不宜貿然前行。
謝硯卻不以為然,“我給你帶路,同去剿匪,不過……”
謝硯往馬車的方向看了眼,“她就不必去了。找人看緊她,莫要讓人再跑了。”
“放心,我找兩個機敏些的士兵,必然照顧好你的心頭肉。”陸池拍了拍謝硯的肩膀。
一行人整裝出發。
雖說鄧輝謹慎,來去都不給謝硯看清通往山寨的路。
可這山寨處處仿照玉麟軍規制來,連布防也一樣。
謝硯三歲之前,可常常隨外祖去玉麟軍軍營,他天生記性好,加之娘親收藏著外祖的兵書。
所以,他只要去過一趟山寨,憑著感官和推斷,也能避開路上的迷障和機關,直掏馬匪腹地。
五百守城兵在謝硯的帶領下,很快摸索到了馬匪山寨。
彼時,已至傍晚,山寨中歌舞絲弦不絕于耳。
“還是大當家英明!給那小傻子先吃了助孕的藥,只要她懷了謝硯的種,謝硯此生都得為我們山寨當牛做馬!”
“即便沒懷,咱們兄弟齊上,給那小傻子揣一個又有何難?謝硯不過一個卑躬屈膝的臭書生,不怕他不認!”
馬匪的猖笑聲響徹山林。
陸池也聽了個八九不離十,“你……你在山寨與人留種了?”
第46章 姑娘家的心是最軟的
謝硯掀眸淡淡掃了他一眼,對身后護衛道:“你自己帶二十士兵,去尋你的妻吧!”
“多謝謝大人成全!”護衛跪地,感激涕零磕了幾個頭,便往關押女子的暗房去了。
陸池訝然望著那人背影,“這不是你上山的時候帶的貼身護衛嗎?”
“他是那小傻子的夫君。”
謝硯在決定上山之前,就猜測大當家找他必然與拐賣姑娘的事有關,于是,連夜招了受害姑娘們的家屬了解情況。
這位郎君對他夫人蕓兒情誼頗深,非要跟謝硯一起上山,謝硯也就允了。
所以鄧輝讓謝硯選女人時,謝硯特意選了蕓兒,讓他們夫妻重聚。
昨夜他帶蕓兒去了房里后,和蕓兒在一起,教蕓兒怎么做的一直都是她自己的夫君。
謝硯不過是做出一副幸過女人的模樣,迷惑鄧輝罷了。
留種?
謝硯仿佛許久不曾被人這般拿捏羞辱過了。
他神色驟冷,“把寨子掀了,一個人都不許留!”
暗夜里,冷兵器的顫音回蕩,廝殺掩蓋了管弦聲,聲聲凄厲。
到了翌日,天泛起魚肚白。
自山寨后山流出的溪水變成了殷紅色,尸殍遍野。
濃郁的霧氣繞著山林,裹挾著厚重的血腥味,讓人喘不過氣。
天空中,一群烏鴉飛過,叫聲凄涼。
謝硯再次推門,踏入了大堂。
青灰色的地板上一片殷紅,房梁之上掛著三個不聽話被亂箭射死的匪頭子。
血順著尸體滴落,血雨淋淋。
大堂之中,剩余的馬匪頭子們被反綁著手,跪了一地,接受血水洗禮。
“謝硯?是你!”鄧輝不可思議瞪著踱步而入的頎長身影,“我給你那么多好處,你反來害我!”
“我可是與你外祖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替你外祖擋箭、沖鋒的時候你還是個蛋呢!你敢害我!”
謝硯睥睨著他,耐心等他叫囂完,扭了扭脖子:“全部坑殺!”
字字雷霆,如千鈞重。
鄧輝頓時齜牙裂目,撲向謝硯,“謝硯!你敢!我殺你了!殺了你!”
可他被守城兵壓在血水里,根本動彈不得。
昨夜的突襲已斬首了大半馬匪,留下的首領們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
眾匪氣焰全無,紛紛磕頭下跪,“謝大人,求您放了我們,放了我們啊!”
大堂中哭天搶地,亂做一團。
謝硯目光掠過一眾匪類,“是誰唐突了我夫人?交出來,或可從輕發落。”
眾匪立刻將擄走姜云嬋的王麻子推了出來。
那壯漢膀圓腰粗,塊頭能抵上兩個謝硯,可此時站在謝硯拉長的身影中,顯得渺小如螻蟻。
他瑟瑟發抖,主動跪到了謝硯腳下,“謝大人,我并未真的傷到令夫人啊!求您明察,求您明察!”
“是誰說山高皇帝遠,隨便玩玩也沒人會知道?”謝硯眉心一蹙。
這一夜的屠殺中,謝硯已經將姜云嬋被擄的細節一一盤問過了。
原來,以鄧輝為首的馬匪,早就打著他的名聲四處作惡了。
他們想與他共沉淪?
他們,也配?
謝硯一腳踩在王麻子手上,抽出他腰間的匕首,一刀一刀切下來馬匪的手指。
切下觸碰過皎皎的每一寸肌膚。
動作極慢,連皮肉撕裂、骨頭斷裂的聲音都如此清晰。
痛感被無限拉長,馬匪疼得渾身冒冷汗,面部扭曲可怖。
“疼嗎?”謝硯容色溫潤而慈悲,卻又隱著一股肅殺之氣。
馬匪哪里敢呼痛,連連搖頭,“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不疼啊?”謝硯指腹一松,染了血的匕首砰砰墜地。
金屬寒音顫顫,如毒蛇吐信,舔舐進骨頭縫里。
謝硯徐徐起身,睥睨眾人,“那就還是全部坑殺了吧!”
“大人!大人不是說張麻子認罪,就免我們一死嗎?”眾匪們且驚且懼,連連磕頭。
“我說過嗎?”
輕信別人的蠢人,真是死不足惜。
謝硯不以為意笑了笑,抬手示意守城軍動手。
士兵們旋即拖著匪眾們出了大堂,往溪邊去。
昨晚士兵們就已經挖好了土坑,謝硯從未想過放過這里的一草一木。
鄧輝聽著外面哭天搶地的聲音,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手建起的山寨毀于一旦,齜牙裂目:“謝硯你個畜生,你外祖都得敬我三分!你知不知道我為你外祖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連姑蘇姜家也是我幫他……唔!”
鄧輝的嘴巴被士兵塞了土塊,牢牢堵住,拖了下去。
地上留下了一串長長的掙扎痕跡。
多么不甘心啊!
可惜,他也只能去黃泉與閻王道了。
謝硯不屑地最后望了眼土坑里無數雙舉起掙扎的手,道一聲“阿彌陀佛”,拂袖離開了……
彼此,漫山遍野的哭喊也傳到了姜云嬋耳朵里。
她掀開車簾往外看,隱約可見林中小溪顏色深了許多,有漂浮物不斷從山下流下來。
姜云嬋定睛細看,才看清一只頭顱在水中翻滾,卡在了石頭縫里。
那頭顱血已流盡,被泡得發白發脹。
更多的尸體也被堵在了那處,儼然成了小尸堆。
姜云嬋一陣作嘔,捂住了嘴巴,心怦怦跳。
謝硯只跟她說他要回山寨一趟,也不知這一夜他到底又做了什么狠辣之事。
姜云嬋很怕,緊緊抱膝坐著,猶如坐在尸堆里。
“嬋兒!”此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進馬車。
白衣公子朝馬車奔來,掀開車簾。
顧淮舟逆光站著,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光暈,佛光一般。
“淮……淮郎?”姜云嬋神情微凝,喜極的淚不受控地落了下來,“你怎么會在這兒?”
“我悄悄跟著陸大人的士兵一起來的,看守的人已經被我用迷煙迷暈了,我們快走!”
顧不得說太多,顧淮舟趕緊解了韁繩,打算駕馬車帶姜云嬋離開。
倏地,一只手從身后扼住了顧淮舟的脖頸。
“不許出聲,否則一起死!”一壯漢粗獷地喝著。
坐在馬車里的姜云嬋正目睹這一幕,訝然張了張嘴。
壯漢又拿出火藥筒子別在顧淮舟腰間,“不怕死,你就叫!”
這壯漢正是鄧輝的親侄兒鄧通,出了名的兇神惡煞。
姜云嬋趕緊咬嘴禁聲,目光仍一瞬不瞬盯著那火藥筒子。
如果她沒看錯,這火藥是當年爹創辦的炮仗作坊里做出來的,因為炮仗威力極強,當時還引來不少官府軍隊的覬覦。
爹怕出事,便將炮仗的配方藏起來了,炮仗作坊也關了。
為什么馬匪手上會有爹制的炮仗?
姜云嬋無暇多想,她只知道這炮仗一點燃,方圓數里都會受到波及,爆點中心的顧淮舟必然死無全尸。
“別沖動!你要什么,你說!”
“謝硯有沒有下山?那狗日的在哪兒?”鄧通眼中滿是仇恨,儼然要與謝硯同歸于盡的架勢。
姜云嬋遲疑了片刻。
馬匪立刻點燃火折子,欲引爆火藥。
火苗與引線只在毫厘之間。
“不要!”姜云嬋顫巍巍壓了下手,“謝硯,謝硯他還在山上……”
馬匪推開顧淮舟,又將姜云嬋拉下馬車,駕馬上山去了。
鄧通有個鬼面羅剎的諢名,蓋因他行事瘋癲,不怕死。
他此去,恐怕必會鬧出大事。
姜云嬋下意識往馬車去的方向走了一步,顧淮舟拉住了姜云嬋的手,“嬋兒,不能再耽誤時間了!謝硯一來,我們就再也走不掉了。”
姜云嬋登時脊背寒涼,回過神來。
鄧通跟謝硯有什么過節,根本不是姜云嬋該過問的。
謝硯養匪為患,拐騙女子,設計凌辱她,理應受罰。
倘若姜云嬋此時心軟去報信,就等于放棄了逃走的機會,從此以后再也飛不出謝硯的掌心了。
何況謝硯此人心里深沉,身邊護衛重重,一個莽漢怎么可能傷得了他?
姜云嬋還是得為自己的前程考慮考慮,她咬了咬唇,“走吧!”
兩個人一前一后,往山下狂奔。
此時,溪流上游。
謝硯洗凈了身上的血跡,負手與陸池一道下山。
陸池心中尚有疑問,“這群馬匪真是你外祖的玉麟軍?那京中殺薛志的馬匪呢?還有南境的私兵呢?不會都是玉麟軍殘部吧?”
“外祖雖然去世近二十年,但威嚴尚在,民間散落了許多尊崇外祖的將士,當然也有很多打著玉麟軍的旗號四處作惡的。”謝硯道。
陸池明白了,“所以離了心的玉麟軍殘部,便一個不留。忠心的就被你收為己用,散養在北盛各地,你想做第二個鎮國公對不對?”
鎮國公當年的勢力,就是想做皇帝也不費吹灰之力!
謝硯不置可否,“此事不要再提。”
這話就等于默認了陸池的推斷。
這十年,謝硯明里是個文官,在朝堂攪弄風云。
實則骨子里流的還是國公府武將的血脈,不動聲色四處養兵。
府上他還要跟小表妹斗智斗勇,真是一刻不閑著。偏偏事事都被他料理得井井有條,讓人不得不佩服。
陸池唏噓道:“若你在追女人的事上能有這半分通透,也不至于被人呼巴掌。”
“……”
謝硯甩了個眼刀子,懶得理他,疾步先走了。
“我跟你說正經話呢,人家姑娘在山寨受了驚嚇,你還要威脅人家,人家不打你打誰?”
陸池不依不饒,跟在他身后念叨:“你別自己費勁巴拉的把人救出來,結果又被旁人幾句甜言蜜語哄走了!”
“說真的,你當真只要你那妹妹的身,不在乎她的心?”
“……”
謝硯身形一僵,頓住了腳步,“你到底想說什么?”
“看來,你還是挺稀罕人家的心意的。”
陸池小跑跟了上去,“你聽我一句勸,不要逼得太緊,好言好語的哄著,時不時裝裝可憐、撒撒嬌,姑娘家的心是最軟的,總能捂化。”
“無聊!”
“你就不想你那妹妹像對顧淮舟似的,對你?”
“……”
謝硯隱在袖口的手指扣進了掌心,沉吟須臾,“該如何?”
“這就對了嘛!”陸池一拍巴掌,“根據我娶了九房妾室的經驗來說,女人最喜歡又俊又騷的男人,俊你是綽綽有余,騷你是一點沒有,你就可勁地騷,怎么肉麻怎么來……”
“世子當心!世子當心!”
此時,密林里突然傳來士兵們的叫嚷聲。
山林深處,塵土飛揚迷了眼。
一輛馬車橫沖直撞,朝謝硯沖了過來,不少士兵和道路兩旁的巨樹都被馬車掀翻在地。
馬車速度奇快,勢如破竹,瞬間沖到了陸池和謝硯面前。
兩人雙雙腳尖點地,騰身往后一躍,輕易避開了沖擊。
那馬兒卻被駕馬之人抽打得瘋癲了一般,莽頭直撞,往懸崖處去了。
“鄧通?”陸池嗤笑道:“他約莫是知道你宰了他的叔父,斷了他的財路,找你尋仇來的。”
“那馬車……”
身邊人的氣場突然肅了下來,忽地,瞳孔一縮飛身追著馬車去了。
那馬車分明就是姜云嬋休息的車。
若姜云嬋還在馬車里,定然會跟那瘋子一起跌落懸崖,粉身碎骨。
謝硯神色一凝,踏樹而行,就在馬車快要墜落懸崖時,飛撲到了馬車上。
“皎皎!”謝硯掀開車簾。
馬車里并無姜云嬋的身影。
鄧通端坐著,點燃火藥,笑容猙獰,“謝硯啊謝硯,沒想到你死在了女人手上!”
“告訴你吧,正是你的好皎皎給我指路來殺你的!”火星迅速順著引線燃燒……
嘭——
大會山上,地動山搖。
“嬋兒小心!”顧淮舟猛地撲倒了姜云嬋。
山上滾石墜落,大大小小的石頭撲簌簌如冰雹,傾數砸在顧淮舟身上。
顧淮舟一身白衣上滿是血跡,嘴角也溢出血來。
“淮郎。”姜云嬋趕緊從顧淮舟身下鉆出來,用衣袖替他擦嘴角的血,“你怎么樣,別嚇我!”
“我沒事的。”顧淮舟拍了拍姑娘的背,“別擔心,不哭啊。”
姜云嬋瞧他身上沒有致命傷,才松了口氣,尋聲往懸崖處看去。
那處原本立著一棵百年老松,此時光禿禿的,隱約窺見一個大石坑。
懸崖邊上,一截染血的襕衫掛在石頭上,隨風搖曳,搖搖欲墜……
第47章 謝硯是來救她的
“嬋兒是擔心謝硯嗎?他身邊重重護衛,馬匪根本近不得他身。”顧淮舟道。
姜云嬋回過神,訥訥搖了搖頭,“我擔心他作甚?走吧!”
兩人馬不停蹄到了山腳下。
顧淮舟提前備了板車,繼續趕路,一路風塵仆仆。
到了晚間,山崩地裂的景象被拋諸腦后,眼前的揚州小鎮一派靜謐。
夜已深,青石板的街道上燈火闌珊,唯聽見馬蹄噠噠聲。
夜風徐徐,吹來潮濕的雨氣。
姜云嬋的心安定了片刻,在接近梅村時,卻又提了起來。
“淮郎!”姜云嬋咬了咬唇,“揚州我約莫待不下去了。”
“我知道!今晚我接了娘親,我們連夜北上,天地之大總不能無處可逃。”顧淮舟轉身揉了揉姜云嬋的腦袋,“放心,你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
姜云嬋眼眶微酸。
她知道顧淮舟真心待她好,可是她要如何面對她冷眼旁觀的杜氏?
雖然遇到劫持的情況下,自保無可厚非,可心里難免隔閡。
顧淮舟察覺了姜云嬋的心思,面露愧疚,“是我娘的錯,不該推你進火坑,更不該讓葉清兒李代桃僵嫁給我。我已經明確表態了,我不會娶她。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好好開導我娘親,好嗎?”
“什么李代桃僵?”姜云嬋根本不知道她離開后發生了什么。
而顧淮舟也是從夏竹奪門而出后,才察覺事情有異,逼問了杜氏。
杜氏才告訴他,和葉家退婚是假。
杜氏早就和葉家說定了,讓馬匪擄走姜云嬋后,由葉清兒李代桃僵行大婚之禮。
屆時,一切生米煮成熟飯,顧淮舟就再無反悔余地了。
等成了姻親,葉家就會助顧淮舟重回京都,繼續做他的狀元郎。
顧淮舟自然不愿,知道此事后,便立刻離家去找姜云嬋。
幸而他把她找回來了。
已到了家門口,顧淮舟停下馬車,扶她下來,“嬋兒你信我,我只想娶你,真的只想娶你,絕無二心!”
“對!害你的事與阿舟無關,都是我的意思!”
此時,杜氏推門從夜幕中走出來,見著顧淮舟安然無恙,淚盈滿眶,“阿舟……”
顧淮舟心里有氣,撇開了頭。
杜氏徑直走到了姜云嬋面前,“噗通”跪在了她腳下,“對不起姑娘,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姜云嬋無所適從,走過去扶住杜氏。
杜氏卻不肯起身,淚流滿面仰望姜云嬋,“姑娘,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害了姑娘,姑娘有怨就沖著我來,殺了我都行!求你……求你放過阿舟吧!你饒了他吧!”
姜云嬋扶她的動作凝在了半空中。
顧淮舟這才趕緊過來扶杜氏,“娘,你說的這是什么話?不放過我們的是謝硯,你跟嬋兒說這些做什么?”
“有區別嗎?”杜氏愴然搖了搖頭,“姜姑娘鐵了心要與你在一起,謝硯就會一直緊追不放。那是北盛未來的首輔啊,咱們螻蟻一般的人能斗得過他嗎?”
“我們去北方,再不行去東陵,天下之大難道就翻不出謝硯的手掌嗎?”顧淮舟言之鑿鑿。
可杜氏臉上只有絕望。
與初次相見相比,杜氏病容又重了許多,唇上幾無血色,鬢發斑白。
她一個寡婦,這些年來一人做三份工才將顧淮舟拉扯長大,也因此落下了肺癆,疲累不得。
這幾日顧淮舟與她慪氣、離家出走,杜氏心力交瘁,一夕老了十歲。
她沒有顧淮舟的樂觀,有的只是被生活壓彎的脊梁。
“就算我們逃脫了,那阿舟你又算什么?你要一輩子窩在山溝溝里劈柴種地嗎?你原本可以風風光光做北盛的狀元郎啊!”
姜云嬋趔趄了半步。
這次逃亡不僅姜云嬋傷痕累累,顧淮舟何嘗不是失了少年意氣?
曾經他也是在眾學子中揮斥方遒,意氣風發之人,可如今只剩下一身疲憊,再無前途可言了。
“姑娘,你能不能明白像我們這樣的窮苦人家庭培養出一個狀元郎得付出多大的心力,得修多少輩子的福分啊?”
杜氏轉而抓住了姜云嬋的手,“姑娘就算不嫁阿舟,還可以找到更好的郎君,可阿舟是顧家滿門、乃至后世三代人的希望啊!求你放過他吧!”
“娘,北盛腐敗,這個官是我自己不想當的,與嬋兒無關!”顧淮舟握住了姜云嬋的另一只手。
杜氏也拉著姜云嬋不放,“易地而處,姑娘若還是富甲一方的千金小姐,你爹娘愿意將你嫁給窮小子浪跡天涯嗎?”
“逃亡不是嬋兒的錯……”
“夠了!”姜云嬋甩開了兩人的手,急促地喘息著。
她被兩股強壓擠壓著、拉扯著,快要呼吸不過來了。
她怎么做都不對,怎么做都會有人因為她而受到傷害。
她是不是早在十年前,就該隨爹娘而去了才好?
姜云嬋眼眶發酸。
她很累,很迷茫,不想再爭什么了。
姜云嬋轉身離開,踉踉蹌蹌往城外走。
夜風吹著她單薄的身軀,她像個脆弱的稻草人,搖搖欲墜,快要倒了。
顧淮舟跨步上前,扶住她,“嬋兒,別離開我,好不好?”
姜云嬋疲憊地掀起眼眸,恍惚的視線中浮現公子清秀的面龐,他眼神像琉璃澄澈而真摯,眼眶微微發紅。
再一碰,就要哭出來似的。
可他能舍棄得了生他養他的娘親嗎?
姜云嬋狠心推開了他的手,“你不必對我愧疚,原本三年前我找上你,也是為了利用你逃離侯府。”
“我知道!”顧淮舟未加思索。
三年前,他還是個功名利祿全無的小書生,雖然有點才能,可在謝硯這樣的大家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姜云嬋既見過了謝硯這樣的風流人物,又怎會因為仰慕顧淮舟的才華,而傾心于他。
顧淮舟一直都知道,姜云嬋起初同他在一起的目的不單純。
可那又怎么樣呢?
他們兩個在一起時是真的開心,他是真心喜歡她的。
那個在侯府畏畏縮縮的姑娘在他面前也開懷常笑,他知道她對他也絕不是只有虛情假意。
他想春闈奪魁,想建功立業,何嘗不是想給她一個安穩的家?
“嬋兒,求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說通娘親的。”他輕擁著她,肩頭戰栗不已,“我是真的喜歡你,真的真的想與你長相廝守,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啊……”
男人的哽咽斷斷續續,風一吹就碎了。
姜云嬋聽得心酸不已,可她的目光越過顧淮舟的肩頭看到杜氏那張幾無血色的臉。
婦人在風中同樣搖搖欲墜。
姜云嬋微閉雙眸,推開了顧淮舟的肩,“算了吧,你沒辦法帶我逃,所以,我也……不想要你了。”
顧淮舟趔趄了一步,不可思議盯著姜云嬋,“嬋兒,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喜歡你,你對我已經沒用了!”姜云嬋生生咽下了酸楚,眸里的春水化作了冰。
夜風吹不化寒冰,顧淮舟再也看不進她眼底。
兩人相對而視,反而顧淮舟清秀的臉上落了淚痕,“嬋兒,你騙我對不對?”
“表哥!姨母吐血了,你快來看看啊!”
此時,杜氏轟然倒地,連連咳嗽。
葉清兒從屋里出來扶住了杜氏,幫她順氣,可杜氏還是一口口地往外嘔血。
肺癆之癥,哪經得起情緒起伏?
顧淮舟站在岔路口彷徨不知所措,杜氏的咳嗽越來越重,他不得不跑過去,扶住了杜氏。
姜云嬋最后看了他一眼,默默消失在了巷子口。
人人皆有難言之隱和不能割舍的東西,她又能依靠誰呢?
她該去哪?能去哪?
怎么天地之大,想找一個容身之地怎么這么難呢?
姜云嬋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赤條條環望四周。
眼前一片漆黑,唯見四堵城墻高聳入云,看不到來路,亦不知歸途。
“前面的,別擋路!”此時,城門外兩個士兵推著板車匆匆入城。
板車上躺著一具血肉橫飛的尸體,血水順著被垂落的手臂滴下,在青石板上流下蜿蜒血痕。
眾人簇擁著板車,步履倉促。
路過姜云嬋身邊時,推了她一把。
姜云嬋險些跌倒在地,一只手護住了她的腰。
“姑娘!姑娘我終于找到你了!”夏竹聲音尚且艱澀沙啞,可與姜云嬋久別重逢,高興得緊,擁著她喜極而泣。
姜云嬋也終于在這寒涼的夜尋得一點溫暖,回抱住夏竹,“夏竹,夏竹……”
“姑娘沒事就好,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夏竹撫著姜云嬋的背安撫道。
姜云嬋方才還忍著的淚,在夏竹面前突然決堤,泣聲哽咽:“夏竹,我和淮郎徹底完了!”
雖然她方才說話決絕,可她與顧淮舟在一起三年。
他們曾幻想過很多將來的好日子,那樣的日子分明觸手可及,可怎么一夕之間一切都毀了呢?
“我也真的喜歡他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姜云嬋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話,只能對著夏竹一遍遍呢喃。
夏竹何嘗不知道姑娘雖然利用顧淮舟在先。
可顧淮舟純良的性子也確實讓姑娘在侯府漫漫無邊的黑暗日子里有了慰藉,她怎能不心動?
他們兩個原本該是眾人羨艷的眷侶。
夏竹輕拍著姜云嬋的背,“顧郎君也是真心疼姑娘的啊,說不定過兩日他就說通他娘了。”
姜云嬋靠在夏竹肩頭低泣良久,終是搖了搖頭,“我與他已經徹底無緣了。”
就算是顧淮舟勸服了他娘。
往后四處逃亡奔波的日子,少不得雞毛蒜皮的事,那些被強行掩藏的矛盾終究還是會爆發的。
婆媳之間的矛盾將來會把這段純粹的感情磨得什么都剩,何必呢?
何況謝硯一直緊追不放,以杜氏的身體真死在了逃亡路上,顧淮舟不會怪她嗎?
將來一無所有時,顧淮舟又會不會埋怨她斷了他的前途?
姜云嬋看慣了世態炎涼,她不敢賭,“算了吧,我們自己走吧。”
“好!不管旁人如何,反正我肯定陪著姑娘的。”夏竹俏皮地笑了笑。
姜云嬋心里才好受些,也扯唇回了個笑臉。
兩人在街頭茶水鋪的卷棚里將就了一夜。
翌日,雞鳴時分。
一襲白衣出現在小巷拐角。
顧淮舟終于找到了棚子里冷得哆嗦的姜云嬋,正要上前,葉清兒攔住了他。
“表哥,姨母的病已經耽擱不得了,大夫的話你也聽到了,只有宮中的張太醫才有法子治療!你別忘了,姨母的病是怎么落下的,孝字當頭,你忍心讓她死在逃亡路上嗎?”
顧淮舟腳步一頓。
葉清兒繼續道:“原本她做她的侯府表小姐,你做你的狀元郎,兩個人都可以風光無限,何必非綁在一起害死彼此呢?換個活法,也許前面的路才更好走呢?”
“換個活法?換一條路……”顧淮舟疲憊的眼神望向葉清兒,思緒萬千。
良久,扯了扯唇,將思緒掩蓋,“我只是想再去看看她,再看一眼。”
顧淮舟推開葉清兒的手,僵硬地往茶鋪挪步。
姜云嬋抱膝縮在角落,睡夢正酣,眼底淤青明顯,臉頰也因近日奔波生了細紋,看上去憔悴了好多。
“嬋兒。”顧淮舟啞聲輕喚。
姜云嬋并未睜開眼。
他脫了外袍給她蓋上,指尖遲疑地撫上她的青絲,那樣的涼。
她跟著他屬實受了太多苦了。
顧淮舟心疼不已,聲音更柔了幾分,“嬋兒想要的,我一定會幫你實現,再等等我,好嗎……”
他吸了吸鼻子,癡癡凝視她良久。
天邊一道晨曦刺破烏云,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光,比往日更刺眼些。
那雙眼睛似乎也不復往日澄澈。
山澗清泉終究會匯入江河,隨波而流,日漸渾濁。
顧淮舟緊閉了下眼睛,終于起身,消失在了小巷拐角。
下一刻,姜云嬋睜開眼,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姑娘,顧郎君方才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夏竹也睜開了眼。
姜云嬋不懂,可她知道顧淮舟大約想通了,不會再跟她一條道走到黑了。
“是好事啊。”姜云嬋勉力扯了扯唇,起身要離開。
腳下被一只包袱絆到了。
“是顧郎君送過來的!”夏竹打開包袱一看,里面放著姜云嬋的貴重物品還有不少銀錠和銀飾,“這、這不是顧家賣田宅換的銀兩嗎?”
姜云嬋拾起其中一支鳳釵摩挲著。
這些都是顧淮舟為她準備的聘禮,既然他已經決心了斷了,又何以送聘禮給她?
“把鳳釵留著,其他放回顧家門口。”
顧家也拮據,她只留著這份心意,記得這份情意便好了。
“我們也早些離開揚州吧!”
此地終不能久留,趁著現在謝硯那邊亂作一團,她還有機會離開。
兩人處理好一切,便輕裝出城了。
已至晌午,艷陽高照,蟬鳴聒噪。
尚在夏季的尾巴,午時氣溫高,熱得人都快化了。
城門附近卻人頭攢動,下跪的、嚎啕大哭的熙熙攘攘。
姜云嬋不想節外生枝,剛要往小路走,一姑娘與她撞了個滿懷。
“姑娘見諒啊!我夫人染了暑氣,才沖撞了您,莫怪。”那姑娘的夫君一邊扶起地上的人兒,一邊連連道歉。
“蕓兒?”姜云嬋不可置信,望向摔倒在地的姑娘。
這姑娘不是被謝硯凌辱后,困在山寨里嗎?怎么會出現在揚州城?
蕓兒只顧得哭鼻子,癟著嘴道:“夫君壞壞!這里好熱,蕓兒不想待在這兒了!”
“蕓兒乖啊,謝大人為了救我們被馬匪偷襲,生死不明,我們理應去南山寺為謝大人祈福的呀。”她夫君安撫道。
“謝大人是好人,也很好看。”蕓兒才又露出崇敬的眼神,乖巧地點了點頭,“那蕓兒聽夫君的話好了。”
姜云嬋怔了須臾,屈膝以禮,“敢問這位公子,剛說謝大人怎么了?”
“謝大人上山剿匪,把困在山寨里的姑娘都救出來了,還坑殺了那些作惡多端的匪徒!可惜啊……不知道那個黑了心肝瞎了眼的,竟用火藥炸傷了謝大人!”
“聽說救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人樣了,估摸著今晚就……”
“好人不長命,天妒英才啊!”
……
路邊的百姓們紛紛探討著,唏噓不已:“咱們北盛難得出這樣一位清官好官,大家都趕著去寺廟給大人祈福呢!”
這么說來,昨晚與姜云嬋擦肩而過的板車里馱的是謝硯!
姜云嬋腦海里浮現出被白布遮住的人,那人裸露在外的肌膚無一處完好,血糊糊的,確是被炸傷的。
可百姓口中的剿匪也太匪夷所思了,明明謝硯就是馬匪的二當家。
若真出事,也是賊匪內訌罷了。
姜云嬋拉住夏竹的手腕,“走吧,閑事莫理。”
“姑娘,你在大會山上沒遇到世子嗎?”夏竹面露擔憂,遲疑道:“其實世子孤身去山寨就是為了救你的。”
姜云嬋怔住了,“他跟馬匪是一伙的。”
“不對啊,姑娘是不是誤會什么了?”夏竹搖了搖頭,“馬匪是葉家雇來的,世子前日才快馬加鞭趕到揚州,是我攔車求助他的呀!”
夏竹將自己被毒啞前后的所見所聞告知了姜云嬋。
姜云嬋呆若木雞,立在原地。
所以謝硯與馬匪虛與委蛇是為了救她,可她卻幫馬匪指路炸傷了謝硯?
在這件事上,她豈不是以怨報德了?
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僵硬地張了張嘴,“謝硯最是機敏,馬匪應當不能輕易靠近他,這里面有蹊蹺。”
“哎,誰說不是呢?”身旁的士兵嘆息道:“原本,大人已經避開了馬匪,可不知怎的又突然叫著什么‘皎皎’,往馬車上沖去了,一眨眼的功夫,人都被炸飛了。”
第48章 別亂動,我會分心
姜云嬋腿腳一軟,夏竹扶住了她。
旁人不知道,可夏竹心里清楚得緊,謝硯口中的人是誰。
謝硯是為了救姜云嬋,才被馬匪鉆了空子。
她神色復雜瞟了眼姜云嬋,又給士兵使了個眼色,“你們這么多人在身旁護著謝大人,又救得及時,不會有大礙對吧?”
“你瞧瞧!棺材都準備了,說是要沖一沖。”士兵指了指正往城中拖運的棺材,唉聲嘆道:“揚州附近的名醫們都來了,說是藥石無靈,熬不熬得過今晚只能看造化。”
“你們若有心吶,不如去南山寺上炷香!”一旁的百姓附和道:“咱們城郊的南山寺極靈驗,多個人許愿,菩薩就更能瞧見咱們的誠心!”
眾人紛紛往城郊南山寺去。
姜云嬋整個人懵懵的,不知不覺也隨著人流到了寺廟腳下。
“不然我們也去拜一拜吧。”夏竹瞧姑娘面色惶恐不安,握了握她冰涼的手,“世子定會沒事的。”
不管寺廟是否真的靈驗,總歸要求個心安。
姜云嬋沒來得及想,人潮擁擠,把他們往山上推去。
南山寺果真香火旺盛,香客們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寺廟前院種著一片翠竹,隨風飄搖,碧浪如海。
兩人沿著竹林小徑往佛堂去,走到竹林深處,后不見來路,前不見終點。
林中冷霧繚繞,明明是艷陽高照的天,此處卻難見天光。
陣陣幽寒撲面而來,姜云嬋莫名地不安。
倒是夏竹大喇喇環望四周,欣賞風景,“這林子真不錯,幽靜涼爽,跟侯府一樣種的都是金鑲玉竹呢!”
話說出口,夏竹方覺多嘴,吐了吐舌頭。
可她的話沒錯,此地和閑云院外的竹林也太像了些,怪道讓人生懼。
樓蘭舞姬的尸骨、顧淮舟的鮮血,還有謝硯那張常掛著笑的臉在姜云嬋眼前反復重現,仿佛無數鬼魅癡纏著她。
許是真的對謝硯之事有些心虛吧。
姜云嬋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步伐加快了些。
咚!咚!咚!
身后傳來空寂的木魚聲,一直緊隨不放。
時間被無限拉長,似乎走了很久,才終于走出樹林,見到一座略顯陳舊的佛堂。
姜云嬋剛踏入門檻,墻壁的一塊金漆堪堪剝落,裂紋從墻根蔓延開來。
姜云嬋心慌不已,趕緊凈手焚香,在金身佛像前跪了小半個時辰,才略微平靜下來。
“求佛祖保佑,一愿謝硯此次安穩度過難關,二愿信女此行不再受阻,三愿……”
姜云嬋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沉吟了片刻,“愿淮郎回京順利,從此官途順遂。”
提到顧淮舟,姜云嬋眼眶不免又是一酸。
此一分別,此生再不會見了。
姜云嬋虔誠磕頭,“求佛祖保佑,我們各自安好。”
“好一對癡男怨女啊!”
此時,大堂中響起一聲不合時宜的低笑:“妹妹連為我祈福,也要捎帶上顧淮舟嗎?”
姜云嬋腦袋一陣嗡鳴,猛地轉頭。
卻見佛堂右側的香案前,一襲青色氅衣的公子執筆而立。
身旁蓮花銅爐升起裊裊青煙,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表情。
謙謙風姿,與蓮臺之上被人供奉的神佛無異。
可姜云嬋卻如見了鬼一樣,瞳孔驟然放大,“世、世子!你沒事?”
“讓妹妹失望了?”謝硯歪了歪頭。
神態悠然自得,哪有一絲受傷的痕跡?
既如此,他為何在全城大肆宣揚自己受傷了?
姜云嬋來不及細思,慌手慌腳爬起來便想逃,才恍然發現她身邊來來往往的香客早就不知所蹤了。
夏竹也不見了!
她立刻撲向朱漆大門,門赫然被關上。
屋子里不見陽光,只有窗欞透進來的斑駁光點,灑落昏暗的佛堂中。
光影如水,在謝硯和她之間搖曳。
姜云嬋脊背緊貼著門,慌里慌張去摸門閂,“謝硯,你又騙我?”
“妹妹且算算,是我騙你的次數多,還是你傷我的次數多呢?”謝硯立于香案前,不動如山。
沉靜而深幽的眼神如絲如絳,纏繞著姜云嬋的脖頸。
姜云嬋一時無言,咽了口氣,“你、你想怎樣?”
“妹妹可知火藥爆炸的后果?”謝硯不答反問。
姜云嬋眸光晃了晃,避開了他的眼神,“你、你不是好好的嗎?”
看來,她清楚那炸藥的威力有多大。
她什么都知道,可她還是為了救顧淮舟,而選擇炸死他。
在這個過程中,她沒有一絲心痛,沒有一絲猶豫。
她回了揚州,只顧得與顧淮舟纏綿悱惻,為顧淮舟流干了眼淚,卻從未過問過謝硯半句。
謝硯有時候都不得不佩服他這位好妹妹的鐵石心腸。
他苦笑一聲,“我好好的,那是我命不該絕,可非妹妹心慈手軟。”
當時,鄧通已經點燃了火藥。
謝硯當機立斷,一腳把鄧通踹下了山崖,讓火藥在半山腰爆炸,才幸免于難。
若是當時謝硯多猶豫一刻,或是周圍不是懸崖,而是平地,那么謝硯將絕無逃生的可能。
他真的,差一點就死在姜云嬋手上了。
從蒙汗藥、蠱毒、麟符,再到這一次直接要用炸藥讓他死無全尸、灰飛煙滅。
“妹妹憑什么覺得我會一直縱容你?”謝硯眼尾攀上一抹猩紅,眸色漸冷。
他周身的戾氣越來越森重,連帶著佛堂里的空氣都稀薄了幾分。
姜云嬋頭皮發麻,預感到這一次只怕不能善終。
她會被謝硯撕碎!
姜云嬋神魂俱散,不停地推門、推窗,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尋找出路。
終于,她推開了一扇窗。
一縷曙光照進來,姜云嬋提起裙擺……
“妹妹又要跑了?”
謝硯觀賞著她如同鳥兒一樣,在金絲籠里橫沖直撞。
不疾不徐從衣袖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錦盒,放在香案上,敲了敲,“你盡管跑,試試看!”
敲擊聲鏗鏘,如扣在人心底。
姜云嬋脊背一僵,余光瞟見了那錦盒正是李妍月用來裝蠱蟲的。
子母蠱同在盒子中,扭曲著身體,蓄勢而動。
姜云嬋駭然望向謝硯,謝硯笑得坦率。
他的意思很明顯,如果姜云嬋再敢逃,他就會把蠱種進姜云嬋的身體里。
屆時被操控的就是姜云嬋,而謝硯就會成為那個牽線人。
從此以后,謝硯無論對她做什么,她都只會心悅誠服。
“謝硯!你不覺得這樣強迫于人真的很卑劣嗎?”
“卑劣?妹妹是不是忘記了,這手段還是你先給我用的呢。”
謝硯抬手比了個請的手勢,“當然了,妹妹也可以選擇繼續跑。”
姜云嬋如墜深淵。
謝硯既然出現在寺廟,就證明周圍都是他的人。
他在揚州的聲望如日中天,姜云嬋能跑去哪?
況且他心里憋著火,姜云嬋此時忤逆他,真的會被他種蠱。
一旦事成,她將永遠失去自我,成為他的禁臠。
一個沒有思維的人,就再也沒有將來了。
這一次,她又輸了。
姜云嬋無力地微閉了下眼,“你到底要怎樣?”
“過來。”謝硯朝她勾了勾手指。
姜云嬋深深吐納,只得挪著沉重的步伐朝他走去,一步步如灌了鉛。
謝硯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姜云嬋再次墜入了他懷中。
熟悉的檀香味和那堅實而蓬勃的力量環繞著她,她無所遁形。
他溫柔如故,從身后環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肩頭。
“怕什么?我曾與妹妹說過,我總畫不好觀音,蓋因未窺見全貌,今日只想請妹妹一起幫我完成畫作而已。”
香案上的畫卷,是一幅未完成的女子畫像。
畫著姜云嬋面容,可身姿卻僅勾勒輪廓,未做細節描繪。
姜云嬋看過他書房里那些香艷畫卷,如何不知他要畫的是怎樣的旖旎之景?
他就是要她在他眼前□□,為他的畫作提供靈感。
他在罰她!
姜云嬋在高大的身軀之下瑟瑟發抖,“你一定要這樣羞辱我嗎?”
“哪有羞辱?我只是想了解妹妹的一切,正如妹妹也了解我的一切。”
他們年少相知,患難與共,本就應毫無阻隔,坦誠相待不是嗎?
謝硯低磁的聲音貼著姜云嬋的耳朵,斷斷續續吻著她的耳廓。
姜云嬋緊咬著唇,血絲從齒尖蔓延到口中,喉嚨發緊。
謝硯卻松弛得很,一邊輕揉她的腰肢,一邊輕吻著她的臉循循善誘,“還是妹妹自己來吧。”
比起強迫她,他還是更喜歡她主動獻媚的模樣。
他的吻炙熱而撩人。
桌邊的子母蠕蟲似也嗅到濃烈的欲望,□□瘋狂地蠕動,糾纏著,發出黏膩的摩擦聲。
絲絲縷縷侵襲著姜云嬋,她終究承受不住,泄了口氣。
罷了!
反正也不是沒被他看過,總比被強行控制得好。
姜云嬋閉上眼,指尖顫顫巍巍勾開系帶,短衫敞開,露出杏色的心衣和大片瓷白的肌膚。
她這逃亡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連心衣也舊得縮水了,堪堪只遮著要害。
峰巒半藏,風光乍泄。
“妹妹瘦了。”
謝硯將她抱坐在腿上,慈悲地呢喃著。
可他的手卻無一絲憐憫,長指沒過心衣,生了薄繭的指腹摩挲著她的肌膚,猶如靈蛇攀峰而上。
姜云嬋肌膚戰栗,緊縮著肩膀,隔著絲滑的布料怯怯推拒他的手,可無濟于事。
他故意扯弄著她,喑啞的聲音貼著她臉側,“別亂動,我會分心。”
他左手臨摹她的曲線,輕揉慢捻,右手蘸墨懸筆,徐徐作畫。
謝硯本就畫技超群,山巒疊翠起伏連綿,每一處細節在他筆下栩栩如生。
姜云嬋羞于看眼前的畫面,卻又無處可躲,只能將臉埋在他的胸口。
他的心跳沉穩有力,灼熱的呼吸似故意噴灑在姜云嬋脖頸間。
時急時續。
姜云嬋在他手中輕易化成了一汪春水,身體軟得不像話。
“我記得妹妹說過想同我學作畫,不如我現在教你?”謝硯握住她的右手,帶著她一起提筆作畫。
姜云嬋就算閉眼不看,也能感受到他是如何勾勒她的身軀。
躲不開的羞恥感。
她緊閉著眼,瑟瑟抽手。
謝硯卻緊執不放,“妹妹不愿看,是覺得我畫的不好嗎?”
姜云嬋連連搖頭,搖得鬢發散亂,可就是不睜眼。
謝硯的指尖在她心口朱砂痣上繞著圈,極盡曖昧地挑逗著。
姜云嬋一陣痙攣,逼迫睜開了眼。
眼前的畫卷中,美人醉臥男子懷中,胴體橫陳,溫香軟玉。
雖然風月之作,但筆力渾厚,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
任誰也不想到如此才華橫溢的人另一手正撥云弄雨,行止放浪。
姜云嬋受不住他的撩撥,只得連連點頭,“好!畫得好!”
“我就知道,妹妹喜歡的。”謝硯輕啄了下她的臉頰,左手松開了她。
姜云嬋心口一松,還來不及喘息,那溫涼如玉的手卻又順著小腹下移。
姜云嬋趕緊并攏雙膝。
謝硯指尖在她呼吸起伏的小腹上輕點,“放松。”
聲音那么輕柔,可又不容置喙。
他要畫全貌,那必然不能遺漏任何一處細節。
“妹妹乖乖配合,也許畫好了圖,妹妹的罪孽就贖清了,我們的恩怨才能一筆勾銷,不是嗎?”
姜云嬋并不認為謝硯的罪孽比她淺,可她阻止不了謝硯繼續前行。
他終是將她的一切隱秘握在了指尖,肆意撥弄著她的弦。
一股又一股的浪涌侵襲著姜云嬋的大腦,她的神思混沌不堪,醉眼迷離,只能依靠在謝硯肩頭連連喘息。
這模樣與畫中美人相得益彰。
謝硯沉靜的眼神望著懷里的人兒,在美人圖中添了一豎清粉,將她的媚一絲不落全部畫在了畫像中。
這一幅畫,比他這數十年來畫的任何一幅都要生動真實。
姜云嬋感知到他終于停了筆,趕緊推開了他埋在她衣裙里的那只手,慌張起身,背對著他整理衣衫。
“妹妹不再欣賞欣賞畫嗎?”謝硯不疾不徐輕碾著指尖粘稠的水澤。
姜云嬋才沒有興趣觀看他的惡趣味,冷聲道:“你滿意了!可以放我離開了嗎?”
“畫還沒送到求畫人手上,怎么就急著走呢?”謝硯吹干畫卷上的墨跡,將它小心翼翼卷起。
姜云嬋不解其意,可卻莫名心慌。
正在此時,隔壁房間傳來女子清靈靈的聲音,“阿舟哥哥,南山寺極靈驗,一會兒我們請一幅觀音像回去,放在家中供奉,姨母定然很快好起來的!”
顧淮舟!
這個名字猶如鈍擊扣在姜云嬋心上,她瞳孔放大,回望謝硯。
謝硯淺淺勾了下唇。
顯然他知道顧淮舟和葉清兒今日會來拜佛,他才故意讓姜云嬋陪他在此地畫什么觀音像。
他到底又要使出什么手段羞辱她?
姜云嬋憤然瞪著他。
隔壁的腳步聲也漸漸靠近,朝他們的佛堂走來。
“南山寺新來的畫師極會畫觀音,我早早與他約了畫,想必此刻觀音圖也該作好了。”葉清兒敲了敲門,“請問大師,可以賜觀音像了嗎?”
“可以。”屋里,謝硯淡淡吐出兩個字,這就拿著剛畫的畫像要出門。
長指撫上門栓的瞬間。
姜云嬋恍然反應過來他要做什么,跑上去,從后抱住了謝硯,“不要,不要給他!”
那是她□□的畫像,還是她和謝硯共同所畫。
若讓顧淮舟看了,作何感想?
她以后還如何抬起頭做人?
“不要,求你不要……”姜云嬋緊環著他的腰,淚溢出眼眶,暈濕了謝硯的后背。
她的手那樣細那樣柔,如同薔薇攀附著大樹,不肯放手。
這還是姜云嬋第一次主動抱他。
謝硯的大掌輕覆她戰栗的小手,幽涼的吐息噴灑在她腕子上,“妹妹與他如此纏綿悱惻糾纏不清,我將畫像送與他,也好讓你們繼續寄情于物,睹物思人不好嗎?”
姜云嬋愴然搖了搖頭。
謝硯分明是要粉碎她與顧淮舟最后一點美好的回憶。
他怎么這么狠毒?
她哽咽不已,“我和顧淮舟已經徹底完了,不需要再留任何念想給他。”
“那這畫……”謝硯抬起手,畫卷驟然垂下,在眼前展開。
窗欞外的光點在畫像上搖曳,昏黃而柔和,讓畫面更添幾分香艷。
姜云嬋直視著畫中女子放浪的姿態,咬了咬唇:“這畫是哥哥的,都是哥哥的!”
謝硯這才轉過身來,與她面對面,“那皎皎呢?”
“也是哥哥的!”姜云嬋無暇思索。
謝硯眉目染笑,指腹一松,畫卷轟然跌落地面,鋪散在青石板上。
他俯身貼在她耳畔,“妹妹既認清了,不如今日就把自己交給我吧。”
第49章 她是他的,從來都是…………
滾燙的吐息灼得姜云嬋一個激靈,“先回京,先回京再說!”
“妹妹又想騙我了。”
謝硯不是沒給過她機會慢慢來,可等來的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逃離。
她一日不屬于他,她的心就一日想著外人。
這怎么行呢?
她是他的。
從來都是……
他將她打橫抱起,平放在了畫卷之上。
姑娘發髻松散,如海藻鋪滿畫卷,心衣虛虛遮著瑩白的軀體,纖長的腿從裙擺中滑落出來。
千嬌百媚,比畫卷更美幾分。
謝硯伏于她身,長指撥開貼著她鬢邊的亂發,耳語:“我要妹妹,現在就要。”
“讓他們先走!”姜云嬋撇開臉,望著窗紙上的身影。
門再度被叩響,“大師,畫好了嗎?”
“還需潤色潤色,你們過些時辰再來取吧。”謝硯將姜云嬋的發絲漫不經心繞在指尖,一圈圈纏繞著,似要把兩人徹底綁在一起。
姜云嬋不敢出聲。
門外,卻傳來那道熟悉的溫煦的男聲,“辛苦大師了,那我們就去隔壁等著。”
“一點兒不辛苦。”
謝硯鼻尖廝磨著姜云嬋的鼻尖,鼻音濃厚,“你瞧,是他們自己不離開的,與我無干。”
他倒還委屈上了!
姜云嬋原本想打發走了顧淮舟,再與謝硯掰扯。
可顧淮舟去了隔壁,這邊什么聲音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姜云嬋怎么辦?
她只能無聲地推謝硯。
然謝硯如一座巨山,她越推,他貼得越緊。
滾燙的肌膚熨燙過她的身子,幾乎要將她融化,虛軟得無力反抗。
“這里是佛堂,換個地方,換個地方總行吧?”
“妹妹不是喜歡誦經嗎?佛堂才顯得虔誠啊……”
謝硯可不會再上她的當了,將她的手拉過頭頂,牢牢鎖住。
炙熱的吻輕覆下來,吻過她的眉眼、脖頸……密密麻麻徐徐而下,落在她身體的每一處。
她掙扎不開,絕望地望著門外微弱的天光,盼著奇跡發生。
廊下,顧淮舟腳步微頓,“是不是有人在哭?”
“許多給謝大人祈福的百姓都在哭啊!”葉清兒挽住了顧淮舟的手臂,拉著他離開。
顧淮舟恍恍惚惚愣在原地。
葉清兒甕聲甕氣道:“阿舟哥哥已經答應三日后與我大婚,應當不會反悔吧?”
葉家已經與顧淮舟約定好,等成婚后,就助他回京復職。
屆時,他的娘才有救。
顧淮舟搖了搖頭,“不后悔。”
“那就好,那那位姜姑娘呢?”
“……”顧淮舟默了須臾,“既然已經決定娶你,自然……與她再無干系,不復相見。”
顧淮舟頹喪的聲音穿透墻壁,如此清晰……
雖然知道事情早晚如此發展,可姜云嬋親耳聽到顧淮舟與她決絕,心還是碎成了幾瓣。
心口很疼,渾身都疼。
心臟和身體在同一時刻,被兩個男人狠狠撕成了碎片。
姜云嬋陷入了悲慟之中,痛到麻木。
謝硯卻抵住了她,輕吻她盈滿淚的眼眶,溫聲安慰:“妹妹別哭,我絕不會像旁人一樣棄你,謝硯此生此世愿以命護妹妹一世周全。”
多么動聽的情話。
下一刻,滅頂的痛楚從小腹直沖顱頂。
姜云嬋眼前發白,痛楚的淚潺潺而流,淚痕斑駁,落在畫卷上,暈花了畫中女子的容顏。
姜云嬋無望地望著頭頂的金身佛像。
笑面佛光芒萬丈,普渡終生,唯獨于她是煉獄。
佛像在她眼前不停地晃動,越來越快,最后所有的思緒都被撞碎了。
她的極樂,或是痛楚,都因這煉獄而生。
最終,她不爭氣地墜入煉獄,沉淪煉獄,丟了自己。
一個時辰后,一切歸于平靜。
謝硯低喘著,輕吻她的淚痕。
淚水的滋味沒入他喉頭,很苦很苦,苦得讓人喉頭發緊。
可又透著一絲甘甜。
她終于屬于他了。
謝硯為她輕拭著額頭上的汗漬,“我會好生待你,信我。”
姜云嬋不想理他的虛情假意,閉上眼,雙手環臂,蜷縮了起來。
謝硯也終于從她身上翻身下來,將她攬進懷里,讓她枕著自己的臂膀,“妹妹覺得這佛堂眼熟嗎?”
幼時,他們就在佛堂里被迫拜過天地,那時她嫌棄他護不住她,從此與他不相往來。
時過境遷,他們又在佛堂里行了夫妻之禮,也算圓滿了。
從今以后,他再也不會護不住,他可以讓她一生順遂、富貴無雙。可前提是,她要留在他身邊。
可姜云嬋對追憶過往沒什么興趣,淡漠推開他的手臂。
“我只想回去沐浴。”
她的話音麻木,沒有一絲起伏。
她踉踉蹌蹌站了起來,可腿根發軟,險些又摔倒了。
謝硯趕緊起身扶了她一把,給她穿好衣服,抱著她從后門去了禪室。
原來謝硯一直住在南山寺的后院里,靜靜看著百姓們為他誠心叩拜、淚灑佛堂。
原來不止姜云嬋,連上萬揚州百姓也同樣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姜云嬋看著那張憐憫眾生的臉,越發不適,酸軟的手推了下他的胸口,“放我下來!”
“妹妹累了,在榻上多躺一會兒吧。”
謝硯將她抱上榻,在她臀下放了個軟枕,又坐在她身側替她捋了捋濡濕的發絲。
許是數月來的怨氣都已傾瀉在姜云嬋身上了,他的聲音動作極柔,沒有任何棱角。
可姜云嬋忘不了,他伏在她身上,青筋畢露,極具進攻性的模樣。
他恨不得將姜云嬋搗碎。
姜云嬋知道那才是他的真面目,故而對這具溫柔的假皮囊更加反感。
她轉個身,背對著謝硯。
裸露的后背上露出大片紅痕,那是方才在地面上摩擦出的痕跡。
到底是瘦弱了些,經不得一點兒折騰。
謝硯沒再多說什么,打了熱水替她擦拭身體,而后吻了吻她的眉心,“晚膳想吃什么?”
姜云嬋無言,閉上了眼。
禪房里,安靜得仿佛只有謝硯一人。
他也無趣,關上門,離開了。
屋子里的最后一道光線被帶走,姜云嬋才又睜開眼,訥訥望著帳幔,眼中空洞無神。
她并不敢真的睡去,她知道那些香艷的畫面必然會出現在夢里。
她一丁點兒也不想回憶!
過了良久,門再度吱吱呀呀地響起來。
姜云嬋渾身一顫,蜷縮了起來。
夏竹走近時,正見姜云嬋像只受傷的兔兒瑟瑟發抖。
“姑娘……”夏竹坐在榻邊,撫上她肩頭的淤青痕跡,“對不住,我不該勸你來南山寺的,姑娘……沒事吧?”
姜云嬋聽到是夏竹的聲音,才放松了些,搖了搖頭。
謝硯打定主意抓她,她不來南山寺,也同樣逃不出揚州,跟夏竹又有多少關系?
姜云嬋顫顫巍巍抓緊夏竹的手,“不說這些了,你快去弄點避孕湯藥來,切莫讓謝硯察覺。”
姜云嬋知道謝硯讓她躺著不動,是為了助孕。
她與謝家隔著仇怨,身體中卻留了謝家的精血,本就已經大逆不道了。
她怎么可能給謝硯生孩子?
夏竹也沒想到謝硯最終還是走了一步,怔愣了須臾,“是奴婢不好,不該找謝硯幫忙救姑娘的。”
“不是你的錯,是我異想天開了。”
姜云嬋和顧淮舟什么都沒有,即使逃得過謝硯,也逃不過馬匪、葉清兒……
江湖之大,有太多未知的危險了。
所以單單逃出京城是不夠的,她得規劃一條完美的后路。
否則,只會被謝硯一而再再而三的抓住、羞辱。
可她孤苦無依,誰是她的后路呢?
姜云嬋一時想不出,微閉上眼,一行清淚無力地垂落下來
……
另一邊,陸池趕到南山寺時,從廚房窗戶中窺見了謝硯。
身長八尺的公子,錦衣華冠,端得是風流才子的模樣,偏用襻膊挽著大袖洗菜切菜,著實有些違和。
陸池推門而入,靠在案桌前,“喲,堂堂左都御史還會洗手作羹湯呢?”
“你當我從前是喝西北風長大的?”謝硯甩了個眼刀子。
“心情不錯啊?”陸池與謝硯相識數十載,還很少聽他這般玩笑的語氣,真真是稀奇。
他訝異的目光打量著謝硯,最后目光落在了案桌一根白色羽毛上。
“你……你不會把太子的信鴿宰了吧?”
這些信鴿都是太子親自調教,吃著貢米長大的。
說句不好聽的話,比尋常百姓還要矜貴些。
所謂打狗也得看主人。
人家太子早上放信鴿來傳信,晚上就給人下鍋了,太子臉上能掛得住?
“你就這么饞肉嗎?”
寺廟里是沒有葷腥,但謝硯也并不是什么口腹欲重的人啊。
陸池略想了會兒,恍然大悟,“哦~你為了你的小表妹補身體吧?咱們謝大才子為博美人一笑也是挺拼的嘛!”
謝硯懶得理他,一邊將鴿子下了鍋,一邊淡淡問:“你找我什么事?”
“兩件事。”陸池也跟到了灶臺旁,一瞬不瞬盯著鍋里翻騰的鴿子,咽了咽口水,“這第一件呢,大會山受害的姑娘們已經被各自家屬接走了,我與知府商議了下,打算從山寨繳獲的銀兩中分出一部分慰問受害者。”
謝硯手中的鍋鏟一頓,思忖了片刻,“不要給他們發現銀!把這些銀子分成兩部分,一部分用于給受害者遷居。
另一部分,送受害者去學些手藝,或是繡工、或是紡織、釀酒皆可。若她們不愿意,也只悄悄把銀子給姑娘們就好,不必叫他們家中夫君知曉。”
“讓他們遷居,免得在揚州受人白眼,這點我明白。但是,讓姑娘們學手藝哪有現銀實惠?”陸池不以為然。
謝硯眸中起了些微漣漪,黯然冷笑:“你約莫沒見過,有些男人貪得無厭的惡心嘴臉。他們甜言蜜語糊弄女人,等把女人和她背后的家族榨干了,就會毫不留情地拋棄她們!”
陸池不知謝硯為何突然義憤填膺,但約摸明白謝硯的用意了。
這些受害的姑娘們大多失了名節失了身,若是夫君是個好兒郎也就罷了。
若遇人不淑,發下去的銀兩大多會進了夫家口袋,到時候夫家說不定還會以女子不潔將姑娘們再度轉賣,最后一切好處都落到了夫家頭上。
所以與其送銀子,不如教姑娘們些安身立命的法子,將來也不至于走投無路。
“難得謝世子這樣的謫仙肯下凡,做起好事了!”陸池拍了拍謝硯的肩膀,“你知不知道外面好多姑娘在佛前痛哭涕零為你禱告?如今你又處處為她們著想,不知謝世子又會成為多少姑娘的春閨夢里人咯!”
謝硯不以為意搖了搖頭,只一心盯著鍋里的鴿子湯。
炊煙騰騰,遮住了他如玉般的面容。
謝硯并沒什么閑情逸致去做樂善好施的事,只是既然順手把匪剿了,那就把事情做到極致。
他故意宣揚自己受了傷,是要這件事轟動江南,讓百姓們都記得這份恩。
至于那些姑娘們,她們會為人婦為人母,她們的感恩將潛移默化影響夫君、影響后代。
謝硯多做一步,博個名聲,將來就不愁百姓擁戴,何樂而不為呢?
陸池自然也知道謝硯是位無利不起早的主兒,聳了聳肩,“行了!你在江南的名聲也博夠了,是不是該回京了?”
陸池指了指鍋里熟透的鴿子,“這第二件事,太子送信令你早些回京!”
“說我受傷了,還得養上六七日。”
“你這又是哪出?不是你說新舊朝更替,不宜離京太久嗎?”陸池撓了撓后腦勺,“再說你也沒受傷啊。”
“我舊傷復發需要休息幾日,有問題嗎?”謝硯拳頭抵著唇,重咳了一聲,端著熬好的湯往禪房去了。
只是這咳聲,怎么聽怎么假……
謝硯重回禪房時,已是酉時。
屋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見五指。
“怎么不點燈?”謝硯問。
回答他的是長久的沉默。
謝硯自去點了油燈,昏黃的光傾灑在房間里。
姜云嬋仍保持著背對他的姿勢躺著。
可他知道她沒睡,他坐在榻邊,將她一把撈進懷里,下巴輕蹭著她的肩頭,“太子讓我休沐六七日,不如我陪你去姑蘇轉轉,可好?”
聽到故鄉的名字,想起爹娘,姜云嬋眼眶又是一酸,更揪心了。
謝硯只當她想家了,溫聲道:“我們去找幾個繡娘、廚子一同回京,到時候再在侯府修建一方園林,如此也可解皎皎思鄉之苦。”
“不就是換個籠子關著嗎?世子大可不必費心。”姜云嬋要從他身上下來。
可她身子骨像被馬車碾壓過一般,渾身酸痛,動彈不得。
她只能被謝硯圈在懷里,嗅著他身上的檀香味,感受他無孔不入的氣息。
謝硯瞧她當真疲累,懶得與她計較,舀了一勺鴿子湯,吹涼了,喂到她嘴邊,“不去就不去,但飯總是要吃的,嗯?”
姜云嬋聞到油腥味都作嘔,撇開了頭。
謝硯手中的勺子緊追不放,聲音沉了些許,“一定要我用別的法子喂你嗎?”
“你煩不煩?”姜云嬋只想安靜待著,不想看到他,不想聽他虛偽的聲音。
他為什么一刻都不肯放過她?
她快要窒息了,猛地將滿盅的湯推倒在地。
平砰——
瓷器碎裂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層層疊疊,久久不散。
熬了一個時辰的湯全部灑在了地板上。
滾燙的湯汁濺在謝硯虎口處,生了水泡,他卻渾然不覺得疼。
指腹輕碾著湯汁,徐徐打圈,“聽話些,不行嗎?”
第50章 皎皎好會吻
“我又不是你養的狗!”
他叫她搖尾乞憐,她就得搖著腰臀求寵嗎?
姜云嬋實在惡心與他肢體接觸,推開他的手臂,踉踉蹌蹌滾到了床榻內側,縮在角落。
“你走!別再碰我!”她不知從何處取了一只銀簪,對準謝硯。
銀質的發簪。
不是侯府的東西,也不是姜云嬋自己的東西。
那么只有可能是顧淮舟的東西了。
她竟還沒有徹底死心。
“把簪子給我。”謝硯雙目微瞇,朝她伸手,直接無視了她的反擊。
姜云嬋也知道她刺殺謝硯無異于蜉蝣撼大樹,她轉而將發簪抵在了自己的脖頸上,血珠順著頸線流了下來,在杏色心衣上暈開,“謝硯!你別逼我!”
謝硯歪了歪頭,笑意淡然,“皎皎爹娘的墳墓還在京郊吧?”
“你什么意思?”
“給我。”謝硯勾了勾手指,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場。
姜云嬋根本連死也不能自己做主。
她還有牽掛,顧淮舟、夏竹、乃至爹娘的墳墓……
只要謝硯想動,簡直輕而易舉。
姜云嬋沒有任何跟他硬碰硬的資本,手腕微顫,最終還是將銀簪遞到了他手上。
謝硯反復把玩了一下劣質的簪子,隨手將它丟進了積灰的房屋角落。
他彎腰上榻,手臂撐在姜云嬋身體兩側,吻上她脖頸的傷,“別再傷自己了,我心疼。”
姜云嬋聽不得他虛偽的情話,撇開了頭。
謝硯便順著頸線上的血痕,徐徐而吻,似是安撫。
輕柔的氣息噴灑,讓那些香艷的畫面再次浮現在姜云嬋腦海里。
她抗爭不過,只得軟了嗓音,“我很累,今晚陪不了你。”
嬌軟的聲音里帶著無盡的疲憊。
謝硯的吻一頓,隔著布料,在盈軟處輕啄了下,“那就什么都不做了。”
只要她乖,其他的謝硯并不急。
他坐到她身邊,攬過她的肩膀,“飯還是要吃的,想吃什么告訴哥哥,哥哥去想辦法。”
“不餓。”姜云嬋閉上了眼,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那就睡會兒,哥哥守著你。”謝硯將她的頭枕在他臂膀上,輕拍著她的肩頭。
就像小時候一樣,她在禪房小憩,他就在旁邊守著她,不叫外人侵擾……
到了后半夜,姜云嬋總算迷迷糊糊睡著了。
謝硯將她放在榻上,給上下的傷口都上了藥,便擁著她一起睡。
從被擄去山寨到如今遍體鱗傷,姜云嬋未得一日好眠,一口好食,身體虛弱得緊。
昏昏沉沉睡了兩日,期間謝硯喂了她吃了些軟爛的粥。
到了第三日,氣色才恢復些。
此時,謝硯剿匪受傷的事跡已經在江南傳遍,他成了江南百姓心中的英雄。
第一公子的名聲更加如日中天。
所有人崇敬他、贊頌他,唯有姜云嬋懼他惡他恨他。
這些心思無人能感同身受。
姜云嬋只能日日坐在禪房的窗前發呆。
“世子從揚州、金陵找了好幾個繡娘和廚子帶回京中,說是伺候姑娘呢。”夏竹坐在姜云嬋身邊,舀了勺粥遞到她嘴邊,“姑娘還是想開些,其實世子他對姑娘……”
“好了,夏竹!”姜云嬋打斷了她,抿了口粥,艱澀地咽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只能暫時忍耐,吃不下的飯也得咽,不想走的路也得走。
但她絕不會真心委身于謝硯,此生此世絕無可能。
姜云嬋不想再提那人,扯了扯唇轉而問:“淮郎……顧淮舟應當回京了吧?”
姜云嬋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他。
夏竹張了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卻在此時,謝硯剛好跨門而入,身形微頓。
門口的光被頎長的身影遮住了,房間驟冷了幾分。
姜云嬋慌忙垂頭,咬了咬唇。
謝硯并沒說什么,接過夏竹手中的粥,并拉了個腳凳坐在姜云嬋身邊,不疾不徐舀著粥散熱。
他的臉上無悲無怒。
瓷器砰砰作響的聲音卻如同叩擊在人心上。
姜云嬋最怕他這副不顯山露水的模樣,心中驚懼不已,隨便扯了個話頭,“聽說陸大人今日回京?”
“他先走,我們推遲一天。”謝硯吹涼了粥,喂到她嘴邊,意味不明望著她,“今日我們還有些要緊事要做。”
姜云嬋“哦”了一聲,不想多問。
謝硯又道:“多吃點,晚上帶你出去散散心。”
姜云嬋沒什么興致,但又怕他提起方才的事,便點頭應下了。
到了晚間,華燈初上。
謝硯帶著姜云嬋一道入了城,沿城中小河而行。
清風徐徐,流水脈脈,謝硯牽著她的手,兩人一前一后走著,看上去極是祥和。
可一路無言。
姜云嬋無心看風景,如同木偶被人牽引,心不在焉的。
走到一條深巷,鑼鼓嗩吶齊鳴,恭賀聲不絕于耳。
姜云嬋才回過神,恍然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顧家小院。
院子里紅綢交錯,賓客盈門,熙熙攘攘擠在門口看熱鬧。
姜云嬋眼皮一跳,轉身就走。
謝硯卻拉著她的手不放,“顧淮舟今日大婚,妹妹與他也算相識一場,怎么說也該去參加他的婚禮吧?別讓人覺得我們侯府有失禮節。”
原來,謝硯在這里等著她!
他總有法子讓她難堪!
姜云嬋搖了搖頭,“我與他已經沒有瓜葛了,我不想去!”
“既然沒有瓜葛,還害怕參加他的婚宴嗎?”謝硯扯了扯唇,強行牽著姜云嬋進了顧府。
姜云嬋近日少進油米,本就虛弱,被謝硯強拉擠進人群,身子猶如快斷線的風箏搖搖欲墜。
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然則,謝硯這樣的人物一踏進人群就是焦點。
百姓們的目光紛紛聚集了過來,“這不是謝大人嗎?大人身子可好些了?”
姜云嬋站在他身邊,也被迫成了眾人矚目的存在,避無可避。
喜堂里的婚儀,因此終止。
一對新人尋聲望來。
姜云嬋與顧淮舟隔著謝硯,隔著紛紛擾擾的人群對視了。
幾日不見,原本清秀的書生眼中疲態盡顯,下巴上生了青色的胡渣,一夕之間老了十歲。
在看到姜云嬋的一瞬間,顧淮舟的眼眶瞬間紅透。
姜云嬋又想起那個寂冷的夜,他擁著她,哭著求她別離開他。
而今,他身邊卻已經是另一個姑娘了。
他要成親了……
萬種情思涌上心頭,姜云嬋垂下長睫,勉力掩住酸楚滋味。
可謝硯還是輕易感知到了身旁人情緒的波動。
這三日,無論謝硯怎么做,她都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樣,這會兒子,倒活過來了。
謝硯眸色冷了半分。
周遭氣場因著各人情緒交織,變得詭異,街坊們不明所以面面相覷。
只有杜氏心知肚明幾個年輕人之間的恩怨糾葛,趕緊上前福了福身,刻意擋住了姜云嬋和顧淮舟交匯的視線,“謝大人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
“老夫人言重了。”謝硯折腰回禮,端得謙謙君子的模樣,“我與淮舟相識數載,他大婚我理應來賀。”
這話就謙虛了。
北盛誰人不知顧淮舟是謝硯的門生?
謝硯從前對顧淮舟多有照拂,顧淮舟得疫病時,更是在侯府養病,謝硯對他實在恩重似海。
顧淮舟大婚不請謝硯,反倒是顧家不懂禮數了。
杜氏面色難堪,彎腰比了個請的手勢,“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大人您請上座才是。”
“那我恭敬不如從命。”謝硯聲色溫潤,轉頭看姜云嬋,笑意底下藏著不容置喙的威壓,“皎皎是我未過門的妻,也一起吧。”
“我不是!”姜云嬋退了半步,余光心虛地望向顧淮舟。
顧淮舟亦驚訝不已。
他們短暫的眼神交匯,沒有逃過謝硯的眼睛。
謝硯上前一步,攬住姜云嬋的腰肢,壓低了聲音,“周公之禮都行了,你不是我的妻是什么?姘頭?”
“謝硯……”姜云嬋憤憤然瞪她。
他面容清潤,不會有人聽到從這個端方持重的氏族公子口中說出了多么齷齪的話。
可姜云嬋知道她不從他,他有的是手段。
姜云嬋只得隨他,與并肩坐到了上首。
喜樂再度響起,新人三拜。
顧淮舟在姜云嬋一步之遙的位置,與另一個姑娘攜手叩拜她,完成了新人盟約。
明明,數月前,該顧淮舟拜天地的還是姜云嬋。
轉瞬已物是人非。
賓客的每一祝福,都像刀扎在姜云嬋心里。
她的心已經血淋淋的了,微閉上眼,不想再看這滿堂血色。
卻是謝硯握了握她的手,“皎皎,淮舟給你敬茶呢。”
姜云嬋被拉回了現實,恍惚的視線中,見著顧淮舟和葉清兒跪在她腳下,遞了杯茶過來。
“給師父師娘敬茶。”葉清兒先開了口。
顧淮舟手一抖,茶水掀起圈圈漣漪,水面上姜云嬋的影子破碎了。
“新郎官兒快些敬茶啊?怎愣著作甚?”
“洞房花燭夜可不能耽擱啊!”
……
賓客們喜氣洋洋,起著哄。
顧淮舟跪在姜云嬋面前,一瞬不瞬望著眼前削瘦蒼白的姑娘,模糊了視線。
良久,他澀然出聲:“給師娘敬茶。”
一句簡短的話,徹底剪斷了兩個人的關聯。
姜云嬋微閉了下眼,她知道這一次兩人真的再無任何瓜葛了。
她伸手接他手上的茶,顧淮舟卻下意識握緊著茶盞,仿佛還不愿放手。
兩個人的指尖,在杯底短暫相觸。
姜云嬋強硬接過了茶盞,掩袖一飲而盡,把蓄在眼底的淚也咽了回去。
該斷的終究得快刀斬亂麻,對彼此才好。
放下衣袖時,她已收斂所有情緒,退下腕上的玉鐲遞給了顧淮舟,“我來得急,不曾好生備禮,此物便算作賀禮,恭祝二位百年好合。”
這玉鐲是顧淮舟給姜云嬋的定情信物。
也是杜氏給未來兒媳的傳家寶。
姜云嬋把此物退還,就算是表明態度了。
顧淮舟遲遲不肯接,謝硯摟住了姜云嬋的腰,“皎皎送你,你就收著吧,別讓她難做。”
最后半句話,別有深意,顧淮舟這才趕緊雙手接過玉鐲。
就在兩人的手再度要觸碰到時,謝硯暗自揉了下姜云嬋的腰肢。
姜云嬋一聲嚶嚀,玉鐲松脫,墜入了顧淮舟手心。
顧淮舟緊攥著鐲子,思緒紛亂望著上首的姑娘。
方才那聲如泣如訴的嚶嚀,好生熟悉。
他恍然想起前兩日他和葉清兒去寺廟時,就曾隱隱聽到女子壓抑的低泣。
原來,那姜云嬋的聲音!
再看她手腕和脖頸上的淤青痕跡,那日她想必受了許多凌辱。
他不僅沒救她,還說了那么多決絕的話,可以想見姑娘當時多難受。
顧淮舟駭然,張了張嘴。
謝硯溫文淺笑:“禮成了,還不送入洞房嗎?”
“送入洞房!”司儀的高喝適時響起。
賓客簇擁著顧淮舟和葉清兒往新房去了,他沒有機會跟她多說一句話。
大婚重新步入正軌,喜樂聲聲隨之往新房去。
大堂中反倒安靜了下來,靜得只有謝硯和姜云嬋兩人端坐其中。
謝硯沉靜的目光掃了眼她的手腕,戴手鐲的位置格外白嫩些,可見這只鐲子時時不離身。
至于玉鐲到底有什么深意,謝硯不問也猜得到。
他心口有些悶:“皎皎要不要去鬧洞房?”
“謝硯!”姜云嬋憤然瞪著他,含著春水的眸快要碎了。
她真的已經不堪重負,不想在與他再拉扯,木然站起身,“回去吧。”
堅實的手臂再次攬住她的腰,她跌坐進了謝硯懷里。
謝硯執起她的右手,輕輕摩挲著她的指尖,“妹妹這么舍不得他,又何故急著走呢?”
他摩挲的力道很重,姜云嬋的指尖都發紅發脹了。
姜云嬋這才想起他約莫是看到她與顧淮舟指尖相碰了,他要把她手上顧淮舟的氣息全部磨滅。
姜云嬋的手指灼燙不已,可又抽不開,羸弱的聲音帶泣,“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也不行,妹妹不要忘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那你要怎樣?!”
“吻我!”謝硯悠悠吐出兩個字。
姜云嬋望了眼身后的大紅喜字,窘迫不已,“這是旁人的喜堂!你能不能別鬧?”
“你不是也在旁人的喜堂,與旁人的夫君牽手嗎?”
謝硯扣住了她的后腦勺,“趁現在沒人,別惹我生氣。”
姜云嬋知道他瘋起來不分場合,趁此時大堂空無一人,滅了他的火是最佳選擇。
她微啟紅唇,輕啄了下他的臉頰。
若有似無。
謝硯抹了把臉上的水漬,指尖不屑地碾磨著,“要我親口教妹妹嗎?”
“不要!”姜云嬋后怕極了。
一雙葇夷遲遲攀上他的脖頸,細密的吻在他嘴角輾轉,舌尖輕輕勾動著他的唇珠。
那樣的軟綿,勾得人心里癢癢的。
她不是第一次與他親吻,她其實很清楚如何能叫他動情,叫他滿意。
粉的舌,白的齒,與他廝磨著,女兒香絲絲縷縷鉆進謝硯口腔。
謝硯喉頭滾了滾,含住她的唇舌,輕揉慢捻,撩動她敏感的神經。
吮吻聲和喘息在喜堂中回蕩,交織纏綿。
姜云嬋下意識閉上了眼,雙頰漸漸漫出紅霞,微閉的雙眼沁出淚花,打濕了長睫。
她沒發現,對方一直睜眼觀察著她。
謝硯的吻有多繾綣,眼神就有多冷靜。
他漸漸看著她沉溺在自己的吻中,啞聲輕笑,“妹妹好會吻。”
蠱惑的聲線從兩人唇齒間溢出,并未刻意收斂聲量,撓得人心口一酥。
一簇電流鉆進血液,姜云嬋驚得睜開了眼,謝硯那雙意味不明的視線掠過她,徐徐放遠。
姜云嬋眼皮一跳,訥訥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大堂門口,一身喜服的男子扶著門框,呆若木雞,望著堂中忘情擁吻的兩人。
顧淮舟!
姜云嬋如墜深淵,瞳孔放大。
他什么時候來的?
是不是已經看到她不知廉恥主動吻謝硯了?
是不是聽到那些忘情的喘息聲了?
“淮郎……”
“夫君這下不用擔心姜姑娘不安全了吧?明明是她自己主動貼上謝大人的!”
此時,葉清兒從顧淮舟身后走出來,挽住顧淮舟的胳膊,“夫君放著正經夫人和滿屋子賓客不管,非要跑來看她,如今看到了,值得嗎?”
“皎皎是我的夫人,我們做什么天經地義,跟葉姑娘又有什么關系?”謝硯冷眸微瞇。
葉清兒嚇了一跳,也不敢多糾纏,牽著木訥的顧淮舟離開了。
夜幕中,一道女聲遙遙傳來:“夫君還說姜姑娘內斂害羞,你瞧她行止放浪的模樣,只怕早與謝世子好上了,只把夫君耍得團團轉!”
一對新人消失了在夜幕中,顧淮舟再未回頭看姜云嬋一眼。
他們之間最后一點純真的感情,也被徹底摔碎了。
“謝硯!”姜云嬋緊咬牙根。
謝硯還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樣子,指腹輕柔抹去她嘴角的口津,“要是惱那葉清兒,哥哥明日幫你出了這口氣就是了。”
“你裝什么無辜?”
方才分明就是謝硯故意引誘她吻他,故意做給顧淮舟看的。
他滿腹的心機,惡心透頂!
姜云嬋猛地推開他,瘋了一般跑出了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