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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周酌遠 他真的不想再害死任何人了……

    好多血。

    黏膩的、溫熱的血, 灑在雜草上,大樹上,周酌遠的衣服上。

    背后的重量逐漸減輕, 消失。

    周酌遠扶著樹干,想要爬起來,然而腿軟得根本站不住,他一頭栽進裴鶴懷里。

    裴鶴的心跳聲重如擂鼓, 語氣卻故作鎮定:“沒事了,小遠,我來晚了, 但是現在沒事了。”

    周酌遠被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來, 耳朵離他的胸口更近, 好吵啊。

    吵到硬生生壓下尖利的耳鳴。

    周酌遠青白的手指攥住裴鶴胸口的衣服, 艱難開口:“我沒、咳咳、事……和他一輛、咳咳、救護車……”

    裴鶴聽從過他的話,換來現在的結果, 所以裴鶴此刻只是平靜地說:“他們已經開走, 你別擔心,我們一會兒在醫院匯合。”

    但有些東西, 并不是他想避免就能避免的。

    周酌遠下車以后, 聽見不遠處的醫護人員語速極快的交談。

    休克、病危通知書、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他強行提起的一口氣瞬間潰散。

    在距離親生父母和兄長不到三十米的位置,周酌遠的身體徹底失去控制,頭重腳輕一般向前跌倒,如果不是裴鶴時刻注意著把人接住了,恐怕這一跤會要他剩下的半條命。

    周酌遠意識完全消失之前,他聽見祝婉的哭聲。

    她說:“酌遠,對不起,媽媽來晚了, 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里閃過很多東西。

    五年前,周酌意在他惡毒的言語下,心臟病發作,被眾人送往醫院,周傅軒說,要不是他這個敗類,周酌意就能等到那顆心臟,擺脫病魔重獲新生。

    一年前,吳姨瘦骨嶙峋地躺在病床上,滿身的管子沒能拯救她的性命,她的兒子狠狠將周酌遠推開,叫他滾,說如果不是周酌遠讓她那么勞累和擔心,她不會死得這么早。

    半年前,系統讓他感受這本小說,周酌禮因為周酌意的死亡,終日郁郁寡歡,年紀輕輕就殉情而死,讀者們滔天的恨意穿透位面,他們說如果不是自私善妒的周酌遠,所有人都會獲得幸福。

    一個月前,周酌遠要回贈予賀清瀾的佛珠,賀清瀾不知道自己會遇難,還將無事牌留給他,讓他好好照顧自己,而在前世,班主任告訴他們,賀清瀾順利進入A國某名校,語氣中充滿對自己學生的贊揚。

    昨天,周酌遠說肯定會帶柳闊出去,結果沒有一顆子彈打在周酌遠身上,前世直到周酌意生日還活蹦亂跳的柳闊身體被射穿多處,醫生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周酌遠從不覺得這些都是自己的錯,他一直有著很強的求生欲,否則他不會與柳闊分頭行動,而是會留在原地等綁匪。

    他經歷這么多,從不覺得自己不該活,不配活,雖然他有時候會認為自己的性命沒有別人值錢,但是他一點兒都不想死,他想好好活著的。他想和裴鶴一起考上X大,結交很多新的朋友,他想去X大的圖書館,想假期里面與朋友們一起出去旅游,想成為一名醫生救治很多的病人。

    他是想好好活下去的。

    可是、可是他真的,不想再害死任何人了-

    凌晨三點二十六分,周酌遠開始咳血,呼吸困難,白色的枕頭和床單濺上大量血跡。

    祝婉心如刀絞,她抖著手去擦,卻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凈,周傅軒的眼睛也熬紅了,他拉住情緒明顯失控的祝婉,給醫生讓開地方。

    凌晨三點三十五分,檢查結果出來,周酌遠雙肺80%感染變白,轉移至呼吸重癥監護病房,防止病人過于難受用手拔呼吸管,原本是要將他的雙手綁在床的兩邊,祝婉看到約束帶都要崩潰了,捂著嘴不敢哭出聲,最后是周傅軒再三保證并簽署協議,醫生才同意由家屬輪流進來按住周酌遠的雙手。

    醫生冷冰冰地對他們說:“但凡看住他的人有一秒鐘懈怠,你們這種行為都可能會害死他。”

    周傅軒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忍住沒有發作:“知道了。”

    他率先跟隨醫生去消毒,穿戴好防護設備后進入RICU坐下來。

    周酌遠果然開始掙扎,他的手在周傅軒的束縛下無力地往上抬,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周傅軒隔著口罩,嗓音沙啞:“忍一忍,爸知道你是個堅強的孩子。”

    周酌遠不知道是誰要這樣折磨自己,他的眼淚與汗水混在一處,昏迷中都不得安生,也許他就不應該逃跑,讓綁匪一槍打死自己,這樣還痛快些。

    第72章 裴鶴 小遠,現在可以活下去嗎

    凌晨三點五十七分, 裴鶴帶領自己的父親與外科主任醫師見面,等他們商討結束后將他們送入柳闊的手術室。

    他忙完這些,回到周酌遠的病房外, 才知道周酌遠被轉至RICU。

    裴鶴的身子晃了晃,很快穩住,他安靜地聽取醫生的囑咐,然后問道:“他的手腕受傷了, 綁上約束帶以后,您建議家屬陪同嗎?”

    醫生:“正常情況下不建議,但是他剛剛遭遇綁架, 恐怕會留有心理陰影, 而且他的求生欲不強, 家屬多跟他說說話, 或許能起到安撫作用。”

    祝婉越聽越不對勁,她流著淚擋在裴鶴面前:“不要綁他, 我們會看好他的, 二十四小時。”

    裴鶴漆黑的瞳孔望著她:“阿姨,這樣做會讓您的心里好受一點, 但是并不會減少小遠的難受, 您就這么相信自己不會在中途昏睡過去嗎?”

    祝婉說不出話,她被裴鶴繞過:“您先睡一會兒吧,小遠醒來的時候應該會希望媽媽在身邊,如果您先把身體累垮,他肯定又要失望。”

    裴鶴穿戴好防護設備,進去了。

    周傅軒胡子拉碴,西裝皺巴巴的,他控制著力道包裹住周酌遠的手腕, 眼中滿是痛楚,瞧不出一點商場上運籌帷幄的模樣。

    周酌遠明明跟他說過的,他卻因為沒有查到人就放松警惕,這不是周傅軒第一次失職,他沒能認出自己的孩子,讓周酌遠在外面吃那么多年的苦,接回來以后還對人不管不問,覺得心胸狹窄的周酌遠不如周酌意貼心。

    他沒能盡到父親的責任,又要像父親一樣管教周酌遠,于是周酌遠越來越討厭他,說不到兩句話就要吵起來,把周傅軒氣得頭痛。

    而現在周酌遠沒辦法再氣他,要靠呼吸機才能維持生命,周傅軒只感覺恐慌要把他淹沒,腦中什么辦法都想不出來,除了枯坐在這看周酌遠熬著痛著,他什么都做不了。

    裴鶴找到架子上的約束帶,在病床邊固定住。

    周傅軒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在做什么,等裴鶴伸出手想要接過周酌遠手腕時才轉過彎,低聲呵斥:“你干什么?”

    裴鶴面對周傅軒威嚴的氣勢也沒有停止動作,輕輕抓住周酌遠的小臂:“您出去休息吧,這里有我。”

    周傅軒:“什么有你?有你就是來綁住他?我們可以看好酌遠,他的家人都在這里,什么時候需要你來下決定?”

    周酌遠又開始掙扎,趁著周傅軒不備就要去拔呼吸管,好在裴鶴及時把他的小臂攥住。

    裴鶴沒有看周傅軒的表情,很利索地將約束帶的海綿墊包在周酌遠腕上,扣好扣子。

    周傅軒怔怔的,沒再阻止裴鶴。

    弄好以后,裴鶴坐到周酌遠的另一邊,慢慢展開周酌遠的手指,與他握在一起:“我知道您看見小遠這樣會難受,但是我想您應該比我了解,他是一個很倔的人,就算現在沒有意識,我們也未必拗得過他。”

    周傅軒不說話,學著按住周酌遠的另一只手,不讓他摩擦到傷處。

    裴鶴望著周傅軒眼下的青黑:“而且我覺得,苦肉計不應當對自己在乎的人使用。”

    周傅軒下意識地想辯駁,嘴剛剛張開,又閉上了。

    他們這種行為和苦肉計有什么分別呢?好像這樣不睡覺折磨自己就能減少一些沒能保護好自己孩子的愧疚-

    周酌禮扶著祝婉坐下,他有心安慰幾句,話在喉嚨里轉了一圈,卻沒能說出來,這個時候說什么都很單薄,他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安定下來心情,他自己的思緒都很混亂,求生欲不強這幾個字反復扎進周酌禮腦中的神經。

    為什么求生欲不強?不是很堅韌的小樹嗎?不是說會越過越好嗎?為什么突然就不想活了?

    是不是因為周酌禮總是不能及時出現,總是讓他受欺負,所以特別堅韌的小樹也會開始害怕繼續吃苦頭?

    重癥監護室的門打開,周傅軒從里面走出來。

    祝婉和周酌禮同時一愣,祝婉焦急地上前質問:“你怎么出來了?!怎么把他一個人丟在里面?!”

    周傅軒:“酌遠的同學說有話要對他講,等他的同學出來,你再進去。”

    他們都知道上次是裴鶴救下周酌遠,這次也是裴鶴及時發現異常通知他們,第一時間將人帶回來。

    但凡裴鶴對周酌遠的關注少上一點或者猶豫一分,他們都不能這么快堵到綁匪-

    周傅軒走后,裴鶴要站起來才能按住周酌遠的雙手。

    他的臉與周酌遠的臉靠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周酌遠潮濕的睫毛。

    裴鶴這幾天表現得再怎么冷靜,到底也只是個學生,他對著周酌遠格外蒼白瘦削的臉,終于忍不住哽咽了。

    “小遠,不要害怕,不用再害怕,我爸以前救過、救過身中數彈的警察,他已經在搶救那個人,那個人會沒事,小遠,你也會沒事。”

    “你沒有錯,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很努力地把你自己和那個人都救出來了,你很勇敢很聰明,我看到你要給我發送的信息,你已經很及時地求救。”

    “那兩個視頻,我也有看,我看很多遍都沒發現視頻是偽造的,他們專門針對你設局,沒有多少人能在這種情況下逃脫。但是綁匪全部都被捕獲,他們會為此付出代價,你放心,警方一定會逼問出幕后黑手。”

    “還有、還有清瀾,他沒有死,他根本沒上那趟航班,那天早上我出去,是給他打電話,他告訴我是因為放不下你,所以準備回來學校,沒想到那趟航班正好出事,他是假死,但是他不讓我告訴你。”

    “我有錄音,可以給你聽錄音,你一點都不小氣,那么珍貴的佛珠你說送就送,都是清瀾,他是渣男,非要丟下你出國,你別喜歡他了,我不會讓你去找他的,你是我的。”

    “小遠,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你去找他。”

    “如果、如果非要去找他的話,那就等高考以后吧,我陪你一起去,因為你答應過,要和我一起考X大,你不能食言。”

    “實在不行的話,我們一定要在高考前回來,越早越好,雖然我們成績很好,但是X大還是很難考的。”

    “小遠,求求你,活下來,不要沒有求生欲……”

    裴鶴說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東西,他滾燙的淚水落到周酌遠蒼白的額頭,仿佛與那天校醫院他滴下的水珠重合。

    那天在校醫院,周酌遠睜開那么好看的眼睛,很兇地罵他有完沒完,他好希望周酌遠現在也能睜開眼睛,再瞪一瞪他-

    裴鶴出來的時候已經整理好情緒,他想給周酌遠的父母留下一個很可靠的形象。

    祝婉在門打開的瞬間驚醒,她沒有多看其他人一眼,小跑著進去了。

    裴鶴回到柳闊的手術室門口。

    周酌遠不知道是聽懂他說的話還是力氣耗盡,已經不再試圖伸手去拔呼吸管。

    如果是因為他的話,那么周酌遠的平靜只會是暫時的,只要柳闊沒有脫險,周酌遠就不會恢復,而重癥肺炎在ICU呆一天就會多一天風險。

    裴鶴靠坐到椅子上,他剛才指責周傅軒用苦肉計,其實他自己也是幾夜沒合過眼睛,這樣的狀態肯定是不行的,他要小憩一會兒,不會讓周酌遠醒來以后還要為他擔心。

    二十分鐘后,裴鶴被一陣喧鬧聲吵醒,他揉揉太陽穴,往樓梯的方向抬起頭,然后看到傳說中的周酌意。

    周酌意雙眼紅腫,捂住胸口的手腕上掛著一串佛珠,他推開保鏢,一步步朝裴鶴走來。

    他白著臉說:“我哥呢?”

    裴鶴:“你怎么會認識我?”

    周酌意只是重復:“我哥呢?里面在做手術的是我哥嗎?”

    裴鶴盯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你確定要去找他?小遠現在,正是需要父母關心的時候,我更建議你先去看醫生。”

    他看出來周酌意是一個心臟病患者,可能病情正在加重,如果周酌意非要過去,分散周酌遠父母的關心,那他必須放棄在這里等候結果,回去陪伴周酌遠。

    周酌意后退兩步:“什么叫需要父母關心?我哥怎么了?”

    周酌禮在這個時候趕過來,他拉住周酌意的胳膊,面露慌張:“你怎么來了?”

    周酌意含著淚:“大哥,你告訴我,哥他怎么了?”

    周酌禮看著他,沒能像以往那樣說出哄騙的話,原本周酌遠是能夠向門口的保鏢求救的,但是因為周酌意的出現,他讓保鏢去護送周酌意回家。

    如果周酌意那天晚上不擅自去找周酌遠,他不會被綁架。

    周酌意在周酌禮的沉默中意識到周酌遠的情況應該很不好,他掏出藥物,哆哆嗦嗦吃下,這個時候他不能出事。

    他緩上好一會兒,繼續問:“大哥,是那天晚上我去找哥哥,他才被綁架的嗎?”

    周酌禮嘆氣:“不全怪你。”

    不全怪他,所以確實是因為他。

    周酌意幾乎站不住,聲音里帶上哭腔:“為什么啊?哥不是把佛珠要回來了嗎?不是逢兇化吉嗎?為什么還會這樣?是因為一定要兩串才能起到作用嗎?大哥,我把佛珠還給哥,我不要了,他不喜歡我碰他,我以后就不碰了,你告訴他我已經把佛珠擦干凈了,求求他戴上,讓他逢兇化吉好不好?”

    周酌禮扶住周酌意,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之前祝婉回來,很傷心地告訴他周酌遠拒絕接收佛珠。周酌遠一直以來最喜歡媽媽,對媽媽最好,他連祝婉都拒絕了,怎么可能會聽周酌禮的?

    裴鶴突然開口:“把佛珠給我吧,我幫你們給他戴回去。”-

    七點二十八分,裴鶴再次進入RICU,他迫不及待地告訴周酌遠:“柳闊已經脫險,現在正在觀察。小遠,你等等,我給你播放之前的通話。”

    他點開錄音,很心機地播放賀清瀾罵他裝,揭露他對周酌遠有意思的那一段。

    播放完以后,裴鶴輕手輕腳地解開約束帶,將佛珠套上周酌遠的手腕:“我知道你一直被欺負的真相,因為大師送給你兩串佛珠,只有一串是沒有作用的,我給你把另一串要回來了,小遠,你很快就會逢兇化吉,恢復健康。”

    “小遠,現在可以活下去嗎?”

    裴鶴的心激動得發顫,他望著安安靜靜躺在床上,沒有任何醒過來的跡象的周酌遠,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

    他已經沒有任何籌碼了。

    第73章 周傅軒 他還在懷念那個很輕易原諒他并……

    周酌遠不知道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 他的胸口很痛,針刺一樣,呼吸不受控制, 始終處于一種窒息的狀態。

    這應該是一種酷刑吧,用于懲罰多次害死別人的周酌遠。

    他又開始恨,恨那些要給自己上刑的人,明明他已經洗心革面, 他都不準備再害人了,那些人居然還要給他上刑。

    可是再恨也沒有辦法,他的身體連眼睛都睜不開, 更別說爬起來和他們拼命。

    周酌遠的意識開始變得斷斷續續, 腦中出現一些讓他開心的幻想。

    比如他沒有被抱錯, 在祝婉和周傅軒的疼愛中長大, 他溫和善良、多才多藝,走到哪里都被別人夸獎, 而且特別聰明, 考上X大,帥氣的照片被學校貼在光榮榜上, 光榮榜下面遠神后援會的成員興奮地抱在一起:“啊啊啊, 遠神太帥了!”

    比如吳姨遇到的是已經成為醫生,有能力和金錢救治她的周酌遠,而不是脾氣不好,經常生病,只會讓她擔心的周酌遠,她的病被周酌遠及時發現并治好,過上幸福的生活。

    比如賀清瀾成功進入A國某名校,交到一個各方面條件都很好的對象, 但是很快他的對象把他甩掉,賀清瀾借酒消愁的時候,想起被他拋棄在國內的周酌遠十分后悔。

    比如柳闊高考完找周酌遠打架,被周酌遠打趴下,周酌遠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成熟一點,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于是柳闊改邪歸正,重新回去念書,把周酌遠當成他的指路明燈。

    比如裴鶴在大學里面也成為他的舍友,他對裴鶴非常照顧,為裴鶴兩肋插刀,某一天他們一起出去玩的時候,裴鶴被壞人調戲,周酌遠跳出來保護他,用身體幫他擋住壞人的攻擊,然后在裴鶴耳邊溫柔地說:“我保護你。”裴鶴十分感動,一定要以身相許……

    他的幻想在這里戛然而止,可能是非要嫁給他的裴鶴顯得太過詭異。

    周酌遠聽到一些聲音,好像是周傅軒在說什么都是爸的錯,說周酌遠是堅強的孩子這次也必須堅持住,過了一段時間,他又聽到祝婉說最愛他,求他不要有事。

    原來他是陷入第二層幻想。

    他到這個時候,還在渴望父母的愛和懺悔嗎?

    周酌遠有些困惑。

    他的意識又開始斷斷續續,后來還聽到周酌禮啰嗦什么小樹小花小草,什么送他上學校,都是很小學生的發言。

    周酌遠感覺好累,好煩,他不想聽了,源源不斷的窒息感讓他非常絕望。

    就在周酌遠強行安慰自己你馬上就死了馬上就死了的時候,他聽到裴鶴的哽咽聲。

    滾燙的淚水落在他的額頭,像那天校醫院的水滴一樣把周酌遠驚醒。

    賀清瀾沒有死。

    柳闊正在被搶救。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所有人都在努力,只剩下周酌遠-

    七點五十六分,周酌遠終于戰勝他的眼皮,睜開一點眼睛。

    清醒不代表病情好轉,甚至對于病人來說,越清醒越痛苦,可是不醒過來的話,周酌遠的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糕。

    裴鶴手指輕顫著捋開他粘在臉頰上的碎發:“小遠,我知道你現在很難受,但是很快就會好起來,相信我。我現在問你問題,你只需要眨眼睛來回答,好不好?”

    周酌遠望著他,長長的潮濕的睫毛隨著眼皮的動作移動。

    裴鶴的問題都是渴不渴、這里難不難受、有沒有哪里痛這樣的,他按著周酌遠的意思給人調整了一下姿勢,用棉簽沾濕周酌遠的嘴唇。

    八點鐘,祝婉進來與裴鶴換班,她扎起的頭發有幾縷散亂到外面,眼中的疲憊在看到周酌遠后變成驚喜,只是很快,她注意到周酌遠緊擰的眉頭。

    祝婉不敢問他是不是很疼、很害怕,她坐下來,輕輕握住周酌遠的手:“媽媽在這里陪你。”

    周酌遠的手指動了動,眉頭皺得更加厲害,裴鶴對祝婉說:“您不用再抓著他,他現在已經清醒了,這樣抓著他他會不舒服。”

    怎么會不舒服?祝婉從沒有聽過這樣的說法,她想反駁裴鶴,卻在下一秒看到周酌遠要哭不哭的神情。

    她像是燙到一般,猛地把手縮回來。

    周酌遠的眉頭果然舒展不少。

    祝婉作為他的母親,還不如一個外人了解他。

    她為什么不了解呢?

    是因為在周酌遠拿著照片給她講自己成長經歷的時候打斷他?是因為從不去關心周酌遠以前在林家過得好不好?是因為從不詢問周酌遠有沒有受人欺負?

    因為她的忽視,周酌遠現在不肯親近她了,以前喜歡在客廳寫作業,等她摸頭的周酌遠,喜歡纏著她叫媽媽,給她送雜七雜八小禮物的周酌遠,如今只會討厭媽媽的親近。

    她是一個很不合格的母親。

    但是為什么不合格的是祝婉,受到折磨的卻是周酌遠?

    她淚眼朦朧地望著她插著呼吸管面白如紙虛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會消散的孩子,為什么這個世界這么的不公平,明明有錯的是他們,難受的卻是她無辜的孩子?

    祝婉這些日子流的眼淚比過去的幾十年還要多,她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讓周酌遠立刻好起來,不知道有什么辦法能夠抹除周酌遠受過的傷害,讓他從求生欲不強變成求生欲很強。

    裴鶴用濕巾擦拭周酌遠額頭的汗水:“阿姨,您情緒不能穩定下來的話,還是由我繼續照顧小遠吧。”

    周酌遠眼珠轉了轉,他知道裴鶴已經很累,想說自己可以一個人,但是插著呼吸管不能講出來話。

    他惱怒地瞥了一眼礙事的呼吸管。

    裴鶴猝不及防地被可愛到,忍不住勾起一點嘴角,只是現在還不到放松的時候,他的笑容很快不見,耐心道:“等醫生再給你檢查一下,如果有所好轉,中午應該就可以撤呼吸機。”

    沒有事情需要祝婉去做,她也不肯走,固執地坐在里面看她的孩子被別人安撫好,眼睛一次都不朝她看過來。

    終于,她在長時間的冷待中意識到,她的孩子并不需要她。

    那次周酌遠要求祝婉陪讀,是他最后一次需要母親,祝婉拒絕了,于是他再也不要母親的陪伴與照顧-

    周酌遠第一次叫爸爸,是在回去周家的路上,祝婉溫柔地誘哄他,于是他緊張地直了直身子,先是看向祝婉:“媽媽。”

    然后在祝婉鼓勵的眼神中,又看向周傅軒:“爸爸。”

    彼時周傅軒頗為嚴肅地“嗯”了一聲,這樣的反應顯然不合周酌遠的意,他回家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都與周傅軒處于一種不熟悉的狀態。

    直到周傅軒當眾打了他一巴掌。

    周酌遠開始與周傅軒冷戰,餐桌上他跟祝婉講話,跟周酌禮講話,跟周酌意講話,一個一個講過去,就是不跟周傅軒講話。

    路上遇到周傅軒,周酌遠會故作冷淡地瞧他一眼,然后繞著他走。

    周傅軒氣得不行,只覺得周酌遠真的一點都不懂事,而且沒有能力為自己做的事情承擔后果。

    生氣歸生氣,家中長輩的生日宴他還是帶著周酌遠一起去了,畢竟他不能真的叫旁人以為周酌遠是不被周家承認的私生子。

    然后周傅軒發現,以往喜歡端著很多食物走到旁邊吃完才回到他們身邊的周酌遠,那天晚上連一口水都沒有喝。

    他跟在距離周傅軒不遠的位置,每當周傅軒回頭的時候,他都要下意識地緊繃起身體,并且自己好像沒有發覺,還是那副故作冷淡的表情。

    周傅軒才明白自己的行為給剛認回父母很沒有安全感的周酌遠造成多大傷害。

    出于愧疚,晚上到家以后,周傅軒破天荒地親自端著提前讓廚師準備好的食物,送到周酌遠的房間,給周酌遠解釋之前為什么沖動打他,向他道歉并且轉給他很多零花錢,耐心地教導周酌遠以后遇到那種情況應該怎么做。

    那個時候的周酌遠非常的好說話,他雙手擺在自己腿上,原諒沒有足夠能力保護孩子只能當眾給他難堪的周傅軒:“我知道了,爸爸。”

    只是這樣的好說話逐漸在后面周傅軒日復一日嫌棄的態度中消磨殆盡,周酌遠變得愈加尖銳,他的小刺越長越鋒利。

    天色已經大亮,陽光灑在重癥監護室的門口,映出的顏色竟然是冰冷的。

    周傅軒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可能在兩次的事件中,周傅軒的表現都是那么的無能。

    也可能,他還在懷念那個很輕易原諒他并且身體很健康的周酌遠。

    忙碌的醫護人員來來往往,周傅軒腦中再次閃過周酌遠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暈倒在裴鶴懷中的場景。

    他們一早知道綁匪沒有對周酌遠做什么過分的事情,還做很多心理準備要去面對周酌遠的指責與恐懼,沒想到剛從車上下來,就看到周酌遠陷入昏迷,根本不給他們開口的機會。

    當初那么健康的孩子,一個晚上不吃東西不喝水也沒有事情的孩子,跑步可以拿一百米冠軍的孩子,短短三年時間被他們養得這么脆弱。

    而周傅軒直到周酌遠那天病倒在家門前,才發現他的身體居然那么的不健康。

    明明是自己的不負責任,卻還要斥責周酌遠隱瞞他們,如果不是他經常打罵孩子,周酌遠會害怕告訴他自己的身體狀況嗎?又有哪個孩子生病的時候會希望父母不在身邊?

    第74章 裴鶴 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生氣

    五日后, 周酌遠狀況平穩,順利轉入普通病房,裴鶴終于趴在他的病床邊睡了一個完整的覺。

    因為仍然存在氣喘、胸悶的癥狀, 他還需要依靠氧氣罩緩解,周酌遠感覺被壓著的鼻根有點癢,可是他常用的右手被熟睡的裴鶴攥著,只好艱難地抬起之前蹭破并且還扎著針的左手。

    “別動!”周傅軒推門進來, 看見他的動作心驚肉跳,急忙放下手中的東西過來按住他的手,“你想要做什么?”

    周酌遠不明白為什么他反應那么大, 也不明白為什么他眼中有那么多的恐慌, 只是自己好不容易抬起一半的手又被按下, 周酌遠十分憤怒, 從氧氣罩里透出悶悶的聲音:“你很煩,我的鼻子, 咳咳, 被壓得很癢。”

    裴鶴在周傅軒推門的時候就已經醒來,他聽完周酌遠的抱怨, 心虛地松開被他攥出很多汗水的手。

    周酌遠如愿以償摸到自己的鼻子。

    周傅軒的心悸這才消失, 他把剛剛放下的食物拿過來:“你的朋友們前幾天打電話要來看你,我沒同意,現在你已經從重癥監護室出來,想要見見他們嗎?”

    周酌遠第一次見到周傅軒用這種表情跟他講話,像是被鬼附身,可能在因為周家的仇人綁架周酌遠,而周家遲遲不肯答應綁匪的要求害周酌遠差點丟掉性命這件事愧疚。

    他不會安慰周傅軒自己現在成功逃出來了云云,看到他們愧疚, 周酌遠心里是爽的,他巴不得多爽一會:“晚兩天,等我、咳咳、再好一點。”

    周傅軒“嗯”了一聲,幫周酌遠摘下氧氣罩,搖起他的病床想喂他吃飯。

    沒等周傅軒端起碗,周酌遠就很冷漠地說:“不用你。”

    前幾天他太虛弱,隨便誰來喂都乖乖吃了,現在他有力氣,自然不會委屈自己。

    非常難得,周傅軒竟然忍住沒有發火,心平氣和地問:“那我喊你媽來。”

    周酌遠一愣,他也不想要祝婉,那他想要誰?他下意識地準備麻煩誰?

    裴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叔叔,我來吧。”

    周酌遠的身體僵硬一瞬,他呆呆地抬起頭,望向這幾天一直陪在他身邊的裴鶴-

    周酌遠今天的胃口比昨天更好一點,喝掉大半碗粥,裴鶴給他擦完嘴戴好氧氣罩,又把病床搖平,背過身去收拾東西。

    周酌遠望著他的背影,猶豫地開口:“賀清瀾,真的沒有、咳咳咳、事情嗎?”

    裴鶴動作頓了頓,沒回頭:“我可以再給你聽一遍錄音,也可以陪你去找他。”

    周酌遠那天醒過來沒多久,裴鶴就又給他簡單講過一遍柳闊的恢復情況以及賀清瀾假死的事實,不過裴鶴也能理解周酌遠對賀清瀾感情太深所以好像失憶一樣反復詢問的行為。

    裴鶴垂下眼瞼,他是有點難受的,沒有誰會對喜歡的人始終記掛別人無動于衷,而且他很害怕周酌遠見到賀清瀾以后舊情復燃,那他又沒有機會了。

    他開始不敢想那樣的場景。裴鶴不清楚自己當初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給賀清瀾與周酌遠牽紅線的,大概中二期沉浸于青春疼痛文學的裴鶴對賀清瀾的喜歡和占有欲還不足以讓他真正的疼痛。

    他不要周酌遠喜歡別人。

    這樣突然冒出的想法讓裴鶴心里一顫,他輕輕蓋上蓋子,安慰自己,君子論跡不論心,就算他心里面想讓周酌遠只屬于他,只能看到他一個人,想做許多過分的事情,現在說出愿意陪周酌遠去找賀清瀾的裴鶴也還是一個君子,是能夠讓周酌遠依賴的好人。

    磨磨唧唧地收拾完東西,裴鶴調整好表情,轉身查看周酌遠的情況,卻發現周酌遠正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他怔了怔,慌亂地想周酌遠不會瞧出來裴鶴的齷齪心思了吧?

    然后他看見周酌遠張開嘴,講話慢吞吞又字正腔圓,悶悶的壓在氧氣罩下面:“小遠,咳,你是我的,我不允許、咳咳、你去找他。”

    裴鶴腦子里“嗡”的一聲炸了,他霎那間臉上五顏六色,千變萬化。

    好半晌,他才找到自己的喉嚨在哪,艱難地從牙縫里面擠出聲音:“等你好了我再跟你生氣。”

    他說等周酌遠好了再生氣,而不是等周酌遠好了再算賬。

    周酌遠眼睛彎起來。

    好大一塊餡餅,狠狠砸在裴鶴頭上,把他砸得頭昏眼花,飄飄然仿佛身處夢中。

    周酌遠知道他的心思以后,沒有跟他吵架,還對他笑-

    祝婉過來的時候周酌遠正在午睡,她又恢復從前精致干練的形象,除了怎么也遮不住的黑眼圈有些突兀。

    她坐在床邊安靜地看了周酌遠一會兒,臨走的時候想要喊裴鶴出去聊聊,沒想到她剛一站起身,周酌遠就睜開眼,警惕地望著她。

    祝婉想起上一次在校醫院,周酌遠也是焦急地爬起來,生怕她在背后講他的壞話。

    她實在想不出自己究竟做過什么事情讓周酌遠這么防備,可能是童年的經歷讓周酌遠對所有人的防備心都很重。

    祝婉的視線落到周酌遠的手背上,幾個針眼十分明顯。

    吃過很多苦頭的周酌遠,防備心重一些是很正常的。

    祝婉又坐回床邊,握住周酌遠放在外面的冰涼的手:“今天咳嗽有好點嗎?胸口還痛不痛?”

    周酌遠已經不會再感到喘不過氣,不用再依靠氧氣罩,只是咳嗽與胸痛的癥狀好轉得非常緩慢,因此他也一直沒有允許他的朋友們來看他。

    他回答:“就那樣。”

    裴鶴翻譯道:“咳嗽好一點,偶爾會頭暈和胸痛,得慢慢調理。”

    祝婉感激地看向裴鶴:“裴同學,這次真的特別感謝你,前幾天太忙,阿姨都沒時間好好跟你說聲謝謝,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盡管提,只要我們能夠做到。”

    這樣的承諾非常值錢,就是不知道承諾的效力能夠持續到什么時候,周酌遠有心提醒裴鶴早點提要求,又想不到合適的借口。

    等祝婉離開,周酌遠認真地看向裴鶴:“她不一定、咳咳咳、做到,但是我也可以、咳咳、答應一個要求。”

    裴鶴驚喜交加:“真的?什么都可以?”

    周酌遠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第75章 裴鶴 你是不是很心虛?

    裴鶴原地轉了一圈, 說:“我不能浪費,得好好想想,小遠, 我的要求有幾年保質期?”

    這個問題成功難住周酌遠,他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夠活多久,說不準什么時候他就被系統抹殺掉。

    他的右手放到被子上,又從被子上挪到床單上:“呃, 兩個月……”

    裴鶴:“?”

    周酌遠頂著他不可置信像是無法理解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小氣的人的眼神,硬著頭皮改口:“三個月……”

    “一年……”

    “三年……”

    他終于受不了似的,手縮進被子里:“五年, 五年可以吧?咳咳, 不能再多了!”

    裴鶴見好就收, 蹲下來與他對視:“那就說好了, 五年之內,你必須答應我一個要求。”

    周酌遠從未與旁人做過這樣的約定, 他隱隱有些后悔, 睫毛顫了顫。

    裴鶴握住他被子里的手,暖意從交接處傳過去:“我不會很過分的。”

    周酌遠這幾天已經習慣他這樣的行為, 并沒有感覺別扭:“我知道。”

    裴鶴又說:“但是也不會很容易實現。”

    周酌遠喉結滾動了下:“不管多難, 我都去做。”

    裴鶴輕聲說:“所以給出我這么珍貴的許諾,就不要再趕我走了吧,我想陪著你,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回去學校,你知道的,我不可能丟下你之后還能安心學習。”

    周酌遠想要說可是,嘴巴還沒張開, 一個沒有見過的醫生恰好此時走進來。

    醫生外表約莫三四十歲,氣質儒雅隨和,他摘下口罩,站在裴鶴身后跟周酌遠打招呼:“小遠,今天感覺怎么樣?”

    他以為是換主治醫生了,老實回答:“比昨天好一些,就是早上的時候有、咳咳、有一陣子胸口疼,醫生,我會留下后遺癥嗎?”

    醫生語氣溫和:“你已經恢復得很快,好好休息,是可以痊愈的。”

    真的是很不錯的好消息,周酌遠好像確實逢兇化吉了,他感激地對醫生笑:“我好好休息,最快多久可以出院?”

    醫生沉吟片刻:“這個我不好說,要看后面的恢復情況,是想早點出院回去上課嗎?”

    周酌遠:“嗯,我跟我的朋友都、咳咳、已經高三,還有幾十天、咳、就高考了。”

    醫生順著他的視線看一眼蹲在地上的裴鶴,輕輕笑了笑:“不急,你慢慢講,聽說你們都想考X大?”

    提起成績周酌遠還是很自豪的:“對,因為X大最好,是我們的夢想。”

    “以后是想成為一名醫生嗎?”

    周酌遠心想自己居然表現得這么明顯嗎?他有些驚訝地看著醫生:“是的,您怎么知道?”

    醫生沒有回答,而是彎下一點腰,掏出手機遞到他面前,微信的二維碼上方顯示他在海邊拍的游客照,用戶名是海闊天空:“不介意的話,可以加叔叔的微信,有什么問題隨時都可以來問,我看到以后就會回復。”

    周酌遠的目光卻沒有落在二維碼上,他注意到醫生胸口別著的掛牌,姓名一欄處寫:裴乘康。

    他忽然笑不出來了,結結巴巴道:“您、您是……”

    醫生笑意不減:“我是裴鶴的父親。”-

    擔心被別人聽到,周酌遠在裴鶴給自己擦臉的時候才很小聲地說:“你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裴鶴不以為意:“這有什么?我見你爸媽的時候也沒準備啊,小事,大不了我帶你私奔。”

    周酌遠把他的手拽下來:“誰要跟你私奔?”

    裴鶴的動作頓住:“你不肯跟我私奔嗎?”

    周酌遠很想罵他開玩笑不看人眼色,明明自己這么嚴肅,他還在那里私奔私奔,可是腦子里突然冒出那天夢到的場景,被周酌遠保護得很好的裴鶴哭得梨花帶雨,說什么這輩子非周酌遠不嫁……

    他的臉頰微微泛紅:“你能不能成熟一點?現在好了,我在你爸的眼中、咳咳、肯定是一個很沒有用的病秧子。”

    裴鶴擦干凈手,再次蹲到周酌遠床邊,他很喜歡這個姿勢,離人很近又不會帶來很多的壓迫感:“放心吧,我之前就跟他講過你,我爸很喜歡你,而且他性格很好,有什么問題你盡管問他,別總給自己那么大壓力,把我爸媽當成普通朋友的爸媽就好。”

    這句話很心機地拉近他和周酌遠的關系,好像裴鶴已經超出普通朋友的范圍,獲得男朋友的身份指日可待。

    犟驢周酌遠仍然很懊悔:“怎么可能沒壓力?我都沒有去過朋友家,咳咳,更沒有見過朋友的父母。”

    裴鶴想到他從前孤僻的性格,心口霎時間抽痛了下,面上卻沒表現出來:“都怪我爸,他自作主張過來看你,我其實也不知道。”

    周酌遠連忙搖頭:“不不不,不怪叔叔。”

    裴鶴將下巴擱到疊在床沿的胳膊上:“好吧,那怪我,懲罰我扶你下去曬曬太陽。”-

    今天的太陽格外刺眼,周酌遠戴上墨鏡和口罩,被一個小女孩誤認為是明星,她拽住周酌遠的衣角晃了晃:“大哥哥,可不可以給我的帽子簽名。”

    女孩的父母跑過來跟他們道歉,把她抱起來,女孩趴在父親的肩頭哭:“我第一次見到電視上的明星哥哥,我想要簽名。”

    她的父母應該非常愛她,請求周酌遠隨便簽點什么給小女孩,他們愿意付出一定的報酬。

    周酌遠沒有要報酬,他接過小女孩的帽子,絞盡腦汁也沒想到可以寫什么,最終只好寫下“遠神”二字。

    小女孩破涕為笑,高興地抓著帽子朝他揮手,她的母親始終溫柔地望著她。

    是很幸運的、被父母愛著的小女孩。

    周酌遠怔怔地看他們走遠。

    裴鶴牽起他的手,周酌遠回過神,想要說點什么為自己的走神做補救,身后忽然傳來周酌意激動的聲音:“哥,你已經可以下床了嗎?”

    他面色倏地一白,僵在原地。

    周酌意繞到他們面前,這次他沒再試圖去觸碰周酌遠:“嚇死我了,哥,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有多擔心你?”

    周酌遠瞧著他身上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病號服,手腳變得冰涼,下意識地就想把裴鶴藏到自己身后。

    其實周酌意從未和他爭搶過什么東西,反倒是他常常霸占周酌意從父母兄長那里得到的禮物,只是人和死物不一樣,人有感情,不能被周酌遠左右。

    周酌意又湊近一點,與周酌遠站在一起如同真的雙胞胎,他真誠地對裴鶴道:“辛苦你照顧我哥,給你添麻煩了,裴鶴。”

    周酌遠墨鏡下的雙眼變得干澀無比,原來他們早就已經認識,原來裴鶴說的要回來佛珠是從周酌意手中要回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情不自禁地開始想裴鶴是不是和關琦一樣,因為周酌意的請求才來照顧周酌遠。

    他聽到裴鶴禮貌回應:“不辛苦,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周酌意臉上的笑容淡去一些:“怎么會?你不用客氣,我應該替我哥好好謝謝你的。”

    裴鶴嗓音溫柔:“小遠已經謝過我了。”

    周酌意逐漸捏緊自己的掌心,他看著二人牽在一處的手,周酌遠從未與他這么親密過。

    他在媽媽肚子里的時候就在對周酌遠好,把健康的身體讓給哥哥,可是就因為他沒有阻止祝婉要周酌遠的佛珠,周酌遠竟然狠心得連碰都不讓他碰,還要在他面前和別人牽手刺激他。

    是不是裴鶴用他主動給出的佛珠欺騙周酌遠的好感?

    周酌意眼神暗了暗:“那我也要謝謝你替我把佛珠為我哥戴上。”

    裴鶴皮笑肉不笑:“是我要謝謝你肯把佛珠還給小遠才對。”

    周酌遠聽他們在這里謝過來、謝過去,神情越來越冷漠,大概他們很想和對方多說幾句話,只是周酌遠不想聽了,他掙開裴鶴的手,扭頭就走。

    裴鶴愣了一下,趕忙追上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抱你回去吧……”

    周酌遠賭氣道:“我自己能回,不耽誤你。”

    裴鶴想不到他這樣見不得自己懟他的弟弟,不是周酌禮說他討厭小意的時候沒有否認嗎?就算討厭也比裴鶴重要嗎?

    他有點傷心和生氣,強行把周酌遠抱起來:“不許亂動!”

    周酌遠想到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咬咬牙,忍住沒有掙扎。

    周酌意沒有追,裴鶴最后一句話讓他心里很難受,他把佛珠還回去以后周酌遠身體就慢慢變好,不管是從哪個角度,都是他差點把哥哥害死了-

    兩個人回到病房以后臉色都很難看,裴鶴鎖上房門,質問靠在床頭的周酌遠:“是他先膈應我的,你憑什么不準我回嘴?是不是在你心里誰都比我重要?周酌意、清瀾、柳闊,是不是都比我重要?”

    周酌遠:“?”

    他臉上的表情差點沒繃住:“什么東西?”

    此刻周酌遠竟是完全無法理解裴鶴的腦回路,眼睛睜大一些。

    裴鶴很不服氣:“你這是什么表情?是覺得我在亂吃飛醋無理取鬧?”

    周酌遠眼中的所有情緒都被問號取代:“你到底在說什么?什么吃醋?誰在膈應你?周酌意嗎?”

    裴鶴冷笑一聲:“除了他還有誰?說什么給我添麻煩,他以為他是你的誰?!還替你謝謝我,一個喜歡自己哥哥的變態,你為了他跟我生氣,難不成你也對他有意思?我告訴你我不允許,你就算不和我在一起也不能搞這種亂七八糟的禁忌之戀!”

    周酌遠面色一言難盡:“……”

    裴鶴的嘴巴不停,好像要把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都念給周酌遠聽:“清瀾是先來的,我忍了,誰叫我沒有先對你好,但是柳闊呢?他之前還欺騙你,你剛能下床就吵著要去見他,是不是因為他幫你擋子彈就很感動對他產生感情?!要不是你那天非不讓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可以給你擋子彈,我都不會讓你病成這樣讓你吃這么多苦!”

    周酌遠:“……”

    裴鶴見他不說話,更加理直氣壯:“你是不是很心虛?”

    原來情人眼里出西施是真的,裴鶴自己喜歡周酌遠,就覺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喜歡周酌遠,而且他有點被綠妄想癥,還沒有和周酌遠確認關系就開始防他防你。

    但是這樣的裴鶴,這樣慌亂的裴鶴,好像把糟糕的情緒從周酌遠身上偷走了,安到自己身上,很勇敢地發泄出來。

    周酌遠在裴鶴眼里,也是值得被很多人爭搶的珍寶。

    他沉默一會兒,想要從床上起來,被憤怒又眼睛很尖的裴鶴按住:“你要干嘛?拿東西還是什么?現在想要用自己的身體健康威脅我嗎?”

    周酌遠被按住就不動了,盯著他漆黑的眼睛,語速很慢地道:“裴鶴,其實只有你在喜歡我而已。”

    裴鶴眉心一擰,還想同他爭論,嘴巴才張開一點,就聽到周酌遠又說:“不過你介意的話,等柳闊康復以后,我就不再與他接觸,而周酌意,我確實討厭他,已經在避免與他接觸了,所以才會離開,不是在生你的氣。”

    他覺得裴鶴在胡言亂語,卻要包容亂吃飛醋的裴鶴。

    裴鶴沒再繼續強調那些人的心思,他不可能再犯同樣的錯誤,把周酌遠推給別人。刺眼的陽光被窗簾擋下,只滲進一點暖意,他彎下腰抱住周酌遠:“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我不是想逼你和他們斷絕關系,但是你是我的,小遠,你是我的。”

    第76章 裴鶴 夸張、肉麻、幼稚

    周酌遠沒有說話, 他的臉頰貼著裴鶴通紅發燙的耳根,總是把他抱來抱去、動不動就要和他牽手的裴鶴在他清醒狀態下說出這樣類似告白的語句時也會感到害羞。

    他緩緩抬起手,回抱住裴鶴, 手指搭在裴鶴背上。

    這樣的反應不是在暗示裴鶴可以得寸進尺還能是什么?裴鶴的心情由大落至大起,將他抱得更緊一些:“我喜歡你,小遠,之前答應和你去北城旅行的時候, 就喜歡你了,不是我對清瀾好,是想和你在一起。”

    他遲幾分鐘才回復賀清瀾, 并非在糾結去不去或者調整自己的計劃, 而是在因為自己收到消息的那一瞬間產生的驚喜情緒而震驚。

    那只耳朵更燙了, 周酌遠不自然地偏過一點頭:“已經全部都講完了嗎?”

    裴鶴只感覺他極其柔軟的皮膚在自己耳邊蹭了蹭, 心臟狠狠一顫:“還沒講完,還沒講完。可以、可以做我男朋友嗎?我會對你最好。”

    他的心口抵在周酌遠的胸膛上, 有力的, 快速的。

    周酌遠想,裴鶴情場失意那么久, 總算是等到柳暗花明、情場得意的今天。

    他對著那只滾燙的耳朵說:“可以, 我也喜歡你,也對你最好。”

    氣溫越來越高,窗外鳥語花香,窗內小鹿亂撞。

    兩人結束這個擁抱時臉上都紅透,扭扭捏捏地坐著。

    對裴鶴最好的周酌遠當即決定與他分享自己的佛珠,卻是被裴鶴非常嚴厲地拒絕。

    “不行!這次就是因為少了一串,你才被綁架,不可以再把佛珠分給別人, 誰都不行!”

    周酌遠笑他:“你之前不是還說我迷信嗎?”

    裴鶴:“那不一樣,之前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知道清瀾沒事才會說你。”

    這句話成功提醒周酌遠還沒有跟他算賬:“你還好意思講?當初看我哭成那樣,是不是覺得我很蠢啊?”

    裴鶴頓了頓,開始甩鍋:“是清瀾非要我這么做的,他比較獨裁。”

    周酌遠氣笑了:“他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就這么聽他的話?”

    裴鶴沒有說自己夾在其中的難做與苦衷,只小心翼翼地把周酌遠摘下的佛珠又帶回他細白的手腕:“也沒有那么聽話吧?我現在不是背叛他了嗎?小遠,你不要覺得我不守承諾不講信用好不好?也不要往外說。”

    周酌遠知道他們肯定不是因為好玩才隱瞞自己的,他雖然對賀清瀾很失望,但沒有追究到底的意思:“他還會遇到生命危險嗎?”

    裴鶴面不改色地撒謊:“不會,就是事情比較棘手,他恐怕幾年內都沒時間回國。”-

    柳闊的手術非常成功,前幾天就成功脫險轉入普通病房,周酌遠這天過來看他的時候,他正靠在床頭打游戲。

    瞧見周酌遠進來,他有些激動地放下手機:“你的身體已經康復了?”

    周酌遠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抬頭望向裴鶴。

    裴鶴接收到他的視線,說:“我站著就行。”

    站著的話他們就不好意思聊太久。

    周酌遠對他的心機一無所知,轉過頭回答柳闊:“我快要康復,可能近兩天就能出院,很抱歉現在才來看你。”

    他沒有問柳闊的身體狀況,因為這些事情醫生和護工每天都在告訴他。

    柳闊之前從未與周酌遠這樣平和地說過話,他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耳釘裝成忙碌的樣子:“抱歉什么?我知道你在生病,那兩天你睡著的時候都在發抖,我真擔心你熬不過去,幸好我們都死里逃生了。”

    裴鶴按在椅背上的手一緊。

    周酌遠有所察覺,他安撫二人:“沒什么的,只是發燒而已。”

    柳闊皺起眉頭,對他這樣輕描淡寫的態度很不滿:“你又開始沒什么、還行、沒事,要是真的沒什么,你至于住院那么久?你總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沒有數,之前胃那么不好還要跟我打架。”

    周酌遠:“……你來找我麻煩難道我應該逃跑嗎?”

    柳闊:“不應該嗎?你打不過我還不逃跑?死要面子活受罪。”

    如果不是看在他受自己連累被迫到鬼門關走一圈的份上,周酌遠真想狠狠揍他一頓。

    周酌遠臉色變得鐵青:“算了,我不跟你計較。”

    柳闊發現自己三言兩語又把人惹生氣,他是很喜歡看周酌遠生氣罵人沒錯,卻不希望在這種情況下、周酌遠還在生病的時候把人惹生氣,也不希望周酌遠因為恩情隱忍。

    他輕咳兩聲,補救道:“你可以計較,雖然你也有錯,一直嘴硬不解釋是我的小弟在騙人,但主要的錯還是在我,我沒有查清楚就找你麻煩,對不起。”

    周酌遠勉為其難接受他“周酌遠三十大板,柳闊七十大板”的道歉:“你知道就行。”-

    周酌遠回到自己病房以后,察覺裴鶴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他又好笑又無奈:“我都說他不喜歡我了,怎么還在吃醋?”

    裴鶴盯著他的眼睛:“我只有一半在吃醋。”

    周酌遠疑惑道:“另外一半呢?”

    裴鶴:“另外一半是在擔心你,因為你總向別人隱瞞自己的身體狀況,不是一次兩次,是很多次,低血糖還要繼續打球,跟柳闊打架打到住院告訴我們回家有事,胃疼到咬破嘴唇才跟我說很顛,半夜發燒第二天才讓我知道,失聲一整天卻要假裝一點事情都沒有,明明病到咳血進重癥監護室還要說發燒而已,而且肯定還有其它我不知道的事情。我甚至都懷疑有的時候你是不是把自己都騙過去?”

    他說的有些事情周酌遠都忘記了,茫然地問:“我什么時候低血糖還繼續打球?哪一次?”

    裴鶴抿了抿唇:“你不要以為賣萌就能蒙混過關,我真的會害怕哪一天你趁我不在的時候病得很嚴重沒有人管,所以小遠,你之前答應我的一個要求,我現在想要把它用掉。”

    “啊?”周酌遠還來不及因為他說自己賣萌而生氣,就看到他表情十分認真地說要用掉可以讓周酌遠上刀山下火海的要求。

    裴鶴按住他的肩,黑沉沉的眼眸仿佛要看穿周酌遠的內心,不允許一絲一毫敷衍與哄騙存在:“從現在開始,直到我死亡,你任何時候感到身體不適,就算只有一點點咳嗽,都必須立刻告訴我,即使未來你要和我分手,在分手以后你也必須這樣做。”

    夸張、肉麻、幼稚。

    把這么珍貴的許諾用在這種事情上,周酌遠幾乎無法直視隨心所欲的裴鶴。

    而且也太狡猾了,說什么分手以后也這樣做,誰家情侶分手以后還互相關注身體健康?這和要求周酌遠永遠不許分手有什么區別?和說裴鶴永遠會關心周酌遠有什么區別?

    第77章 何調笙 想成為老師,要去支教

    周酌遠本來想垂下來眼皮的, 可是裴鶴的視線太灼熱,扣在肩膀上的手將他鎖住,強硬態度逼得他不得不仰起一點頭與之對視。

    周酌遠質問的語氣中不由得帶上些許焦躁:“要是你以后不喜歡我了呢?不想關心我了呢?”

    裴鶴眼睛眨也不眨:“我一輩子喜歡你, 一輩子關心你。”

    可惡的不理智的高中生,一輩子這樣的話隨口就能說出來,之前要五年的約定,現在要一輩子的約定, 得寸進尺,得尺進丈。

    周酌遠的呼吸急促起來。

    裴鶴第三次說必須:“這是你之前答應我的,你必須要做到, 我也會做到一輩子關心你, 不存在如果。”

    半晌, 在裴鶴的注視中, 周酌遠終于克服自己的羞恥與不安,他同意裴鶴的要求, 用毫無效力的言語將兩人的一生捆綁在一起。

    “好。”-

    休息日, 周酌遠的朋友們來看他,給他送來一大束的鮮花。

    他把鮮花遞給護工去插起來:“其實我明天就出院了。”

    季和坐到病床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聽說這些綁匪什么都不要, 就要帶你走, 那邊問了好多天,什么都沒問出來。”

    周酌遠愣了愣,這些事情周家人都沒有跟他講,他還以為已經抓到犯人。

    他開始回憶綁匪的態度,怎么想怎么奇怪,如果不是要威脅周家,為什么不敢傷害他呢?

    他的胸口又有點悶,額頭滲出一點汗, 裴鶴逮著機會就把季和拉開,順了順他的后背,倒出點水遞到他嘴邊。

    周酌遠就著他的手喝水,聽見孫玉卿在問:“師父,明天真的能出院嗎?太恐怖了,那些人手里居然有槍,你真的沒有被打傷嗎?”

    周酌遠的眼神黯淡了下:“我沒被打傷,但是有人差點因為救我被打死。”

    “哐當”

    有什么東西掉在地上,幾個人循著聲音望過去,看到何調笙正彎下腰撿手機。

    她撿起手機以后吸了吸鼻子:“你沒被打傷都在重癥監護室呆那么多天,要是再被打傷,豈不是……”

    周酌遠見不得女孩子哭,他手足無措地想要起來,讓裴鶴按住了。

    他急忙安慰道:“你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我現在不是好好的?我恢復得特別好,明天就能活蹦亂跳,你別擔心。”

    何調笙抹掉眼淚:“嗯,你好好的。”-

    第二天周酌禮送他們回去學校,他又定制了一塊表叫周酌遠戴上,可是現在周酌遠兩只手都戴著佛珠,不想要再戴表。

    周酌禮拿他沒有辦法:“你先戴兩天,我再去定制一個吊墜。”

    周酌遠不情不愿地接過,他比被綁架前更瘦了,表帶扣到最后一格。

    周酌禮坐在副駕駛,從后視鏡看到周酌遠仍舊蒼白的臉色,想要指責他隨便把保鏢安排走的話堵在喉嚨里。

    他還以為等周酌遠出院以后就能忍心訓斥,沒想到還是開不了口,而且周酌遠將兩個保鏢全部安排給周酌意,是不是在害怕周酌意受到傷害以后家人會不由分說地怪罪他?

    想到這兒,周酌禮鼻子一酸,他對周酌遠說:“現在每個門口我都安排了六個人,你出門不管去哪里有沒有人陪同都一定要帶著三個人走,聽到了嗎?”

    周酌遠“哦”了一聲:“你們真的查不到到底是誰派來的人嗎?”

    周酌禮頹喪無比:“查不到,與周家有交集的人全部都查過了,沒有一點線索,酌遠,我們真的沒有故意隱瞞你。”

    周酌遠不置可否,這樣警惕的日子也不曉得要過到什么時候,他輕輕嘆了口氣。

    車行駛到學校附近,來來往往的車輛和學生繁多,周酌遠漫無目的地觀察外面的人群,忽然間他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心口頓時一緊。

    他叫司機停到路邊,打開車門跳下去。

    周酌禮與裴鶴不明所以,也跟著跳下去追上他。

    車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周酌遠猛地將渾渾噩噩的何調笙拽回路邊,他的胸口因為這樣劇烈的運動又泛起疼痛,后怕使得他拽著何調笙的手不住打顫:“你在干什么?!”

    何調笙如夢初醒,她反抓住周酌遠的手腕:“你怎么了?我出來給老師跑腿,你怎么流這么多汗?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

    周酌遠瞬間睜大雙眼,他看了看跑到自己身邊面露擔憂的裴鶴與周酌禮,又看了看一臉茫然的何調笙,他想說不是的,何調笙剛才的神情和動作,分明是想要尋死,可是此刻瞧著她過于正常的態度,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精神出現問題,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周酌遠慢慢松開何調笙的胳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事,我看到你想跑到路中央,很危險。”

    何調笙有些不好意思:“原來是這樣,我安全意識確實比較差勁。”-

    周酌遠后來是由裴鶴背回去的,他一進入學校,就遵守之前的約定告訴裴鶴自己胸口發悶,裴鶴二話不說將他背起來,周酌遠還想反抗,聽見裴鶴酸酸地說:“你什么意思?清瀾可以背你我就不可以嗎?那天我還是提著你們的行李看他背你的!”

    周酌遠慌忙表態:“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現在人有點多……”

    裴鶴沒有反應,他只好把臉埋起來,悶悶地說:“好了好了你背吧,反正他們看不見我,丟臉的只有你。”

    裴鶴輕笑一聲。

    周酌遠很喜歡他低沉好聽的嗓音,臉微微泛紅。

    接近宿舍時路過的學生逐漸變少,周酌遠終于抬起頭,在裴鶴耳邊小聲解釋:“其實我剛才是以為何調笙想要尋死,我當時直覺就是那樣,你沒有覺得不對勁嗎?”

    裴鶴皺起眉頭,認真道:“她想要尋死?我沒有注意,我當時注意力都在你身上。”

    周酌遠喃喃:“希望是我想多了。”-

    他們很快進入學習狀態,只是周酌遠被醫生勒令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壓榨睡眠時間,裴鶴每天很嚴格地監督他十點半上床睡覺。

    好在回校后的模擬考周酌遠發揮得比上次還要好,裴鶴的成績也沒有下降,這一定程度上減少了他臨近高考的焦慮情緒。

    成績出來以后的第一個休息日,周酌遠請前些日子一直為他擔驚受怕的朋友們吃飯,這次沒再把關琦排除在外——主要是裴鶴的請求,他說雖然關琦現在對周酌遠的感情挺正常但是不代表以后不會變異。

    周酌遠對很愛吃醋的裴鶴包容到一種夸張的地步。

    在餐桌上,周酌遠舉著石榴汁,宣布他新交往的男朋友裴鶴,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的朋友們都沒有感到意外。

    孫玉卿“叮”的一下與他碰杯:“原來你們才交往,我還以為你們早就在一起了。”

    周酌遠怔了怔,仔細一想,他好像確實很早就開始依賴裴鶴了。

    季和心里難受,石榴汁一杯一杯往嘴里灌。

    不知道是誰開的頭,他們談論起高考結束后的安排,季和說要去旅行,關琦說要去考駕照,孫玉卿說要去打暑假工,何調笙說以后想成為老師,要去支教。

    周酌遠支支吾吾的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幾個人起哄一番他才說要去做慈善,幫助一些看不起病的人治病。

    孫玉卿“切”了一聲很失望:“這也太大眾了吧,我還以為你要跟師娘去度蜜月才不肯說呢。”

    裴鶴挑了挑眉:“我跟著去不就是度蜜月嗎?”

    周酌遠望著杯子里的石榴汁,眼睛慢慢彎起來。

    第78章 周酌遠 活不成,死不掉,放不下

    隨著周酌意的生日越來越近, 周酌遠做噩夢的頻率越來越高。

    起初他并沒有把噩夢和自己的心態聯系起來,因為他在上次模擬考取得很好的成績以后一直覺得自己的心態還算不錯,穩定進步的排名讓他對高考很有信心。

    直到那天半夜, 裴鶴將他喊醒,滿臉慌張地問他有哪里難受。

    周酌遠迷迷糊糊坐起來望了一圈圍在自己身邊的舍友,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么事情:“沒有,怎么了?”

    裴鶴手指撫上他冰涼的臉:“你剛剛一直在喊痛。”

    “我在喊痛?”周酌遠回想夢中的內容, 只有零星幾個片段,“我好像夢到鬼打墻,怎么都醒不過來, 有什么在掐我的脖子, 喊痛……我不記得了……”

    裴鶴:“沒事就好, 接著睡吧, 我在旁邊陪你。”

    周酌遠推他的肩膀:“做個噩夢而已,你睡你的。”

    他并沒有把這個夢當回事。

    只是后來, 他開始每隔兩三天被困在夢中一次, 常常要掙扎很久才能醒來,醒過來以后就不敢再睡過去, 害怕死在夢里。

    如果是裴鶴發現把他叫醒會好一點, 如果是他自己醒,他會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休息日的清晨,還沒到他們平常休息日的起床時間,裴鶴已經洗漱好,拉開周酌遠的簾子,壓著聲音道:“小遠,起來,我帶你去看醫生。”

    周酌遠猛地睜開眼睛, 明明他一點動靜都沒有發出,裴鶴怎么知道他醒著?

    宿舍里沒開燈,裴鶴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卻能夠猜測一二:“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以后失眠也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周酌遠沉默一會兒,然后說:“你不要用這么惡心的比喻。”

    裴鶴撐著床沿,從善如流:“我是你的白細胞。”

    這樣的姿勢讓他看起來很帥,周酌遠坐起身,等白細胞同志在自己臉頰印上一個早安吻,才輕手輕腳地下床洗漱-

    檢查結果出來,是輕微的焦慮癥,醫生給他開了兩盒藥,囑咐他按時回來復查。

    吃過藥以后有所好轉,周酌遠的黑眼圈不再那么明顯,周酌禮啰嗦的話都減少很多。

    周酌意生日那天,他沒再拒絕回去周家,最后一堂課結束,他匆匆忙忙向裴鶴道別,老實地跟隨周酌禮上車。

    從離開學校門口的那一刻起,周酌遠的身體就緊繃起來,十幾日沒再出現的胸悶癥狀讓他呼吸困難。

    【主角很善良,他們會原諒你】

    周酌遠白著臉看向窗外,真可笑,他們原諒他有什么用?他可不會原諒他們。

    周酌意永遠不會獲得他想要的大圓滿結局,他的“雙胞胎哥哥”等他手術成功就會離開這個家,他的人生永遠留有遺憾。

    周酌遠心跳得越來越快,他知道周酌意很想與他交好,但是他不會滿足周酌意的愿望,這是他對主角螞蟻般的報復。

    周酌禮在上車之前就摸過他的額頭,現在又摸了一次:“沒有發燒,怎么臉色這么難看?是不是胃病犯了?還是之前肺炎的后遺癥?”

    周酌遠拽下他的手,冷漠道:“我沒事,別耽誤你的寶貝小意過生日。”

    周酌禮很久沒再聽他說過這樣嘲諷的話,愣怔片刻,眼中閃過一抹痛楚:“酌遠,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啊,是你們的成人禮。”

    哦,原來也是周酌遠的生日。

    天還沒有完全黑透,落日被云遮住一半,立交橋上繁雜的車輛在城市亂七八糟的燈光中構成一幅讓人頭疼的畫卷。

    周酌遠抬手按了按太陽穴,他在林家從沒有過過生日,回到周家以后每一年生日都過得兵荒馬亂。

    周酌禮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深吸一口氣,輕聲道:“生日快樂,酌遠,過了今天,你就十八歲了,是一個大人了。”

    可是周酌遠早就十八歲了,帶著傷,在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的家里度過他的十八歲。

    家里只有他一個人,家只不屬于他一個人。

    真可惜。

    周酌遠閉了閉眼。

    這一世,他沒敢傷害周酌意,身體不好,總是把自己搞得很狼狽很可憐,父母兄長同情他,想要彌補他。

    他活了兩世,生理年齡心理年齡都早已成年,卻好像從來沒有真正長大,被困在歇斯底里的那一天,所以耿耿于懷,活不成,死不掉,放不下。

    那就,給自己補過一個成人禮吧。

    為周酌遠也好,為周酌意也好,假裝他們是真正的雙胞胎兄弟,忘記所有的忽視與不公,在家人的祝福中度過這一天,欺騙林遠已經得到渴求多年的家人的愛。

    然后周酌遠將真正長大,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主角的幸福生活十全九美,周酌遠的旅程無悔無憾。

    周酌禮下車以后,周酌遠倒了兩片藥出來,干吞進腹中。

    心跳逐漸恢復正常,他和周酌禮并排走在一起,到了門口,周酌禮停住腳步,溫柔地對他笑:“你來開門。”

    周酌遠沒有推辭,禮炮聲伴隨著門的移動“噼里啪啦”響起一片,他穿過五顏六色的紙片,走到周酌意面前,學著周酌禮剛才的笑容,他現在是周酌禮,是周酌意,唯獨不是周酌遠。

    他說:“小意,生日快樂。”

    這一天,周酌意的心臟病沒有發作,是他十幾年人生中最快樂的一天。

    晚上睡覺前,周酌遠又吞了兩片藥,這樣吃是不對的,可能會讓他產生耐藥性,但他的心跳太快了,他害怕會猝死。

    這是最后一次,他想,這次過后,再也不亂吃藥,再也不隱瞞裴鶴。

    藥物的作用立竿見影,周酌遠很快陷入昏睡。

    他做了很多夢。

    小時候江月儀對他時好時壞,身體孱弱的女人在兩次背叛以后精神上出現些許問題,只是她太愛林博旭,本能讓她面對林博旭永遠慈愛溫柔,面對周酌遠時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刻薄。

    她說周酌遠不配和林博旭用一樣的東西,然而每天該給的零花錢一分都不會少;她在林德才打周酌遠時面露痛快,事后又給周酌遠上藥,抱著他哭喊可憐的小遠;她跟林德才撒潑吵架要他給周酌遠打疫苗,打完疫苗后又恨恨地罵周酌遠凈會花錢,不如喂狗。

    周酌遠恨他們,他走得決絕,那個時候別說是周家,就算是一只流浪狗跑來汪汪叫周酌遠是它的孩子,他也會跟著走。

    但是在這樣的夜晚,他竟然又夢到從前。

    夢里他還是林遠,紅腫的手心痛得厲害,他縮在自己的小床上,江月儀的眼淚落下來是涼的,緩解一點手心的疼痛。

    他害怕得直發抖,嘴里還要犟:“我沒錯,你們偏心……”

    江月儀似乎聽不見他講話,自顧自地給他涂抹藥膏,念叨著:“小遠乖,不怕痛……”

    涂完以后,她拍著周酌遠的后背,唱著兒歌哄他睡覺。

    周酌遠的抽泣在兒歌聲中愈加委屈:“媽媽偏心,我恨媽媽……”

    這就是周酌遠前十五年人生,一點點的愛和很多很多的恨。

    很長的一段兒歌,唱完以后,周酌遠已經十五歲,他當著兩家人的面,看也不看江月儀和林德才一眼,說要回到自己真正的家。

    面前突然出現一根繩子,十五歲的周酌遠低下頭,剪斷其中一大截。

    他一下子坐在去往周家的車上,祝婉耐心地對他說:“你的弟弟小意一出生就患有心臟病,受不得刺激,媽媽擔心他知道真相以后病情可能會加重,所以酌遠,你受點委屈,我們一起告訴他你是他的雙胞胎哥哥,好不好?”

    周酌遠發了一會兒呆,他望向祝婉,之前他是不情不愿地答應的,祝婉哄了他好一會兒。

    他嘴巴張了張,聽見自己說出和之前不一樣的回答:“不好。”

    祝婉的表情變得模糊,但是聲音很清晰:“當初就不該把你認回來。”

    眼前的場景轉變為客廳,客廳格格不入的書桌上還擺著他的橡皮和筆記。

    周酌遠晃了晃神,還沒有從祝婉絕情的話中恢復,就聽見周酌禮冷笑:“你在自作多情什么?這個桌子是我給小意安裝的,你沾了小意的光還要欺負小意,沒見過臉皮像你這么厚的。”

    這次周酌遠及時反應過來:“摳門的腦殘!”

    他想要沖上去打人,客廳又轉變為周酌遠的臥室,他的日歷被人撕爛扔在地上。

    周傅軒聲音暴怒:“像你這樣的人學出來也是敗類,讀越多書給社會帶來的危害越大!”

    他的拳頭被周傅軒抓住,然后整個人被摔到床邊,和他破破爛爛的日歷一起。

    真正的家也沒有人愛他,十八歲的周酌遠失望透頂,狼狽地爬起來,推開他們所有人往前走,再次遇到那股繩子,又毫不猶豫地剪斷其中一大截。

    二十三歲,吳姨去世,繩子剩下的長度不多了,周酌遠不想剪,可是繩子自己斷掉一截。

    還是二十三歲,賀清瀾對他說不喜歡,周酌遠憤怒地又剪掉一截。

    那么短,那么細一條繩子,周酌遠好嫌棄,他都不想要了,正當他想把繩子全部扔掉的時候,繩子似乎意識到什么,慢慢悠悠地開始生長,不是繩子,是白細胞,是蛔蟲。

    周酌遠被自己毫無邏輯的比喻逗笑,定睛一看,還是繩子,不過有兩條,轉著圈擰成一股,又長又漂亮。

    裴鶴在繩子的另一頭對他喊:“小遠,過來娶我。”

    天光大亮。

    兩日后,醫院通知周家有心臟和周酌意配型成功,需要盡快準備手術。

    第79章 周酌意 僅僅不想被抹殺

    進手術室之前, 周酌意給周酌遠打來一通電話,被他掛斷了。

    他不再傷害周酌意,周酌意成功等到那顆心臟, 已經滿足系統和這本虐戀小說讀者的要求,他們沒有任何理由再為難他。

    下午倒數第二堂課結束后,周酌禮給他發來消息,說周酌意的手術很順利, 但是人還沒醒。

    這條消息周酌遠同樣沒有回復。

    不知道周酌禮是因為太忙碌,還是因為周酌意手術順利心情太好,他并未指責周酌遠的冷漠。

    晚飯時, 周酌禮高興得嘴角都放不下來, 他計劃著等他們高考完要帶他們去哪里哪里旅行, 說爸媽都準備加班加點把要緊的事情處理掉, 到時候他們一家人一起……

    “我不會去。”

    周酌禮整個人僵住:“什么?”

    周酌遠低頭喝了口湯,然后繼續潑他的冷水:“我有自己的安排, 你們去就好。”

    周酌禮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著急:“時間還沒定, 我們可以根據你的時間調整……”

    周酌遠表情平淡:“什么時間我都不會去。”

    周酌禮啞然,沒再試圖勸下去, 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依不撓, 周酌遠只會說出更加難聽的話。

    為什么呢?明明前兩天的成人禮上,周酌遠態度是那么和順,他還對周酌意笑,吹蠟燭前說謝謝你們,甚至在周酌意的請求下給他們每個人一個擁抱。

    周酌禮還以為他們的感情在上升,以為堅冰在融化,以為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他們的家庭會變得越來越和睦, 結果才過去短短兩天,周酌遠就能夠十分冷硬地對他說——你們去就好。

    這是周酌遠想出的新的報復方法?先給他一顆甜棗再給他狠狠一棒?

    周酌禮的手指顫了顫,如果是的話他也只能承受,只能等很會記仇的周酌遠消氣,不管怎么樣他們都是一家人,一年不夠就兩年,兩年不夠就三年,他總能等到周酌遠重新愿意叫他大哥的那天-

    周酌遠猜測自己的焦慮癥和周酌意的手術有關,晚自習結束后,他與裴鶴牽著手走在陰影處,因為不再比別人多學那一兩個小時,他們回去時路上學生非常多,所以周酌遠喜歡往別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藏。

    他在陰影下對裴鶴說:“鶴鶴,休息日陪我去復查一下吧,看看是不是可以減藥。”

    這個昵稱是前天取的,裴鶴發現他多吃了兩片藥跟他吵架,質問他為什么沒有做到自己答應的事情,身體不舒服不及時跟裴鶴講,周酌遠理虧跟他道歉,偏偏裴鶴已經不吃這一套,兇巴巴地喋喋不休。

    周酌遠后來也有些惱火,但是他沒理,只能“呵呵”一聲表達自己的憤怒。

    裴鶴的臉當即漲得通紅:“別以為用這種腔調喊我的名字我就會輕易原諒你!”

    周酌遠愣了愣,他試探著又叫一聲:“鶴鶴?”

    裴鶴表情緊繃著,半晌才說:“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不會心軟,肯定要讓你后悔這樣的選擇。”

    原來裴鶴喜歡別人叫他“鶴鶴”,就像周酌遠喜歡別人叫他“小遠”一樣。

    此時裴鶴對周酌遠第一時間要求他的陪伴這個行為非常滿意:“好,想要什么獎勵?”

    他的想法非常浪漫,比如一頓燭光晚餐、一只手辦、一套和生日禮物球鞋配套的運動服、一個來自裴鶴的珍貴的親吻……

    周酌遠:“想要今晚遲半個小時睡覺,你幫我看看這次的英語作文我為什么扣這么多分。”

    裴鶴:“……”

    他決定再也不要問周酌遠想要什么獎勵。

    十一點,周酌遠在裴鶴的催促中躺上床閉上眼睛,他以為愿望得到滿足病情好轉的自己能夠睡一個好覺。

    然而,他再次失眠了,或者再次陷入噩夢。

    他的眼睛緊閉著,卻能夠看到舍友放輕動作在宿舍里面走來走去,他的身體動彈不得,心跳幅度很大,砸得他胸口生疼,窒息感一波又一波接踵而來,和當初被綁在重癥監護室插著呼吸機的感覺一模一樣。

    周酌遠想要呼救,想喊裴鶴的名字,可是嘴巴怎么也張不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一切事情都已經結束,他的任務圓滿完成,他強迫自己給主角一個美好的成人禮,為什么還會被困在噩夢中?為什么不祥的預感幾乎將他淹沒?

    [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周家大哥對弟弟的疼愛竟逐漸變質]

    系統傳給他的信息,一定是正確的嗎?

    周酌禮對周酌意十分疼愛不假,但是真的有變質嗎?有違背倫理的糾葛嗎?

    這樣一本小說,簡直就像是把零零碎碎的信息扔給AI,生成出來的東西真假混摻,不倫不類。

    周酌遠一整晚都被困在這個夢里,看舍友接連洗漱上床,陷入睡眠,半夜裴鶴下來查探了一次他的情況,周酌遠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沒有讓裴鶴發現什么。

    直到鬧鈴響起時,他才重新獲得身體的掌控權。

    第二天,周酌遠對裴鶴說,打算晚上去看看剛做完手術的周酌意,如果裴鶴有空的話可以一起。

    晚上一切如常,醫院離學校太遠,他們在附近的酒店住下。

    裴鶴洗澡的間隙,周酌遠發現自己的手表指針停止轉動。

    【周酌意要出事了】

    周酌遠按住自己左手腕的佛珠:“和我有什么關系?還是說只要他出事就會抹殺我?”

    系統沒有回答,它仿佛徹底消失,任憑周酌遠怎么呼喚都不再做出任何回應。

    他咬咬牙去看自己的手表,突然發現指針不是停止轉動,而是十分緩慢,并且在逐漸加速。

    周酌遠猛地站起來,他喊道:“裴鶴!”

    “怎——么……”

    “么”字尾音還沒出來,周酌遠就跑了出去,只有他一個人的時間變得緩慢。

    他穿過樹懶一樣的車輛,忍著心悸跑到周酌意的病房門口。

    病房門口很安靜,是頂層獨立的病房,安保很好,理應不會有問題。

    周酌遠倒出兩片藥,吃下去的時候想著裴鶴又要跟他吵架了。

    他推開病房門,看見一把閃著寒光的刀懸在周酌意心臟上方,一身黑衣戴著面具的人緩慢地將刀刺下。

    刀還沒有刺破周酌意的皮膚,卻已經刺傷周酌遠的大腦。

    那一天,周酌意捂著心口,倒在祝婉和周酌禮懷中:“哥,你不要再說了,我好痛……”

    周酌遠的理智全無,說出來的每個字都帶著毒:“誰是你哥?你不過就是個鳩占鵲巢的小偷!你的親生父母暴戾粗鄙,你的親哥是不學無術的強盜混混,你有什么資格喊我哥?!”

    周酌意終于流出眼淚:“為什么?哥,今天不是我們的生日嗎?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我好痛,你是想害死我嗎?”

    “對,我就是想要你死,我巴不得你早點死!看到你那張臉我就惡心,聽你叫我哥我就想吐!憑什么你偷走我這么多年的少爺生活還能好好地站在這里享受我爸媽給的愛?!”

    這幾句話說出以后,周酌遠體會到一種從未體會過的爽快,然后他看到周酌意的身體開始痙攣,氣息越來越微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搶走你的人生……”

    周酌禮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抱起周酌意在很多人的簇擁下離開。

    周酌遠被留在原地,過了一會兒,他對著空氣重復一遍:“我巴不得你早點死。”

    周酌遠是巴不得周酌意早點死的。

    時間還是太過緩慢,讓周酌遠在刀落下之前可以想很多很多東西。

    就算周酌意和他說對不起,把父母兄長送的禮物都讓給他,一直很可憐很善良,他也巴不得周酌意早點死。

    但是他不想要被抹殺。

    僅僅不想被抹殺。

    周酌遠在只有自己緩慢的時間里迅速沖到病床旁邊,從背后勒住那個人脖子,另一只手去奪那把刀,時間恢復正常,兩個人扭打在一塊。

    黑衣人身材瘦小卻靈活,力量更是不容小覷,周酌遠很快被壓制住,閃著寒光的刀朝他扎下,周酌遠呼吸一滯,抬手想要阻攔,刀尖驟然一偏,扎進他的左臂。

    冰冷的銳痛讓周酌遠發出一聲壓抑的慘叫,那個人爬起身,沒走出兩步竟又被追上來的周酌遠勒住脖子,耳邊夾雜著痛楚的喘氣聲急促又混亂。

    那個人怒極,再次壓制住周酌遠,這一次刀尖筆直地刺向他的脖頸。

    周傅軒聽到動靜趕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周酌遠左臂幾乎被鮮血濕透,鋒利的小刀距離他脆弱的脖頸不到十公分。

    周傅軒目眥盡裂,他來不及等后面的醫生護士,當即用手抓住刀刃與那人纏斗在一塊,不過很快落入下風,身上被劃了好幾道口子,好在醫生護士都及時出現幫忙按住那人。

    由于失血過多,周酌遠臉色煞白,他支起身子,推開周傅軒伸過來的手,直覺告訴他這就是之前綁架他的幕后主使。

    他固執地盯著那人的眼睛:“你是誰?”

    那人眼中的情緒非常復雜,沒有回答他的話。

    一名醫生摘下那人的面具。

    周酌遠看清以后,腦中霎時間一片空白。

    何調笙。

    第80章 何調笙 我讓讓你吧,小遠

    何調笙的世界消失了, 物理意義上的消失。

    她家庭和睦,父母恩愛,十幾年的人生幾乎沒有遭遇過什么挫折, 可是在她正要上大學,進入人生最幸福的階段時,她的世界消失了。

    所有人都好像沒有存在過一樣,只有她的靈魂飄浮在黑暗中, 也可能不是黑暗,是虛無。

    她在虛無中呆了很久很久,卻又不知道具體多久, 這里沒有時間, 也沒有空間。

    五感恢復時, 何調笙已經忘記自己的姓名與長相, 只記得自己曾經有一個美滿的家庭,而她幸福的人生戛然而止。

    她的腦海里多出一個系統, 告訴她要拯救他們的世界。

    系統說, 他們的世界和這個世界是雙生平行位面,但是該位面趁著他們位面能量動蕩, 強行剝離他們位面所有的靈魂, 附加到該位面相生之人身上。

    幸好該位面能源尚未完全穩定,靈魂無法融合,等到該位面能量動蕩時,它尋找機會搶回靈魂,他們的世界才可以恢復原樣,她才能夠回家。

    于是她給自己取名為何調笙。

    周酌遠望著她,想起那張座位表,想起前世沒有成為自己同桌的季和, 想起百日誓師大會并未站在前排而是站在自己身邊的裴鶴,原來蝴蝶效應不是由重生的周酌遠引起,而是由班里多出的何調笙引起。

    怪不得他剛開始對何調笙一點印象都沒有……

    醫生護士們一致認為這個女生精神出現問題,準備先把人帶出去關好。

    “等等!”周酌遠身體一震,回過神,他像是忘記自己汩汩流血的傷口,強行爬起來拽住何調笙,周傅軒跟上去抱住他的腰才沒讓他跪倒在地,周酌遠顧不上別人,他焦急地質問,“什么搶回靈魂?你說清楚一點?為什么會能量動蕩?這個位面會怎么樣?你們到底要做什么?”

    何調笙沉默片刻,那雙眼睛中慢慢浮現出恨意:“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原本周酌意應該昨天死去,能量就會動蕩,是你毀了我們的世界,我早該一開始就對你下殺手,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對你心軟!”

    系統告訴她,這個世界最大的變數就是周酌遠,他是唯一一個在周酌意做手術前就融合兩個世界靈魂的人,讓她把周酌遠解決掉,一切就會沿著正常軌跡發展。

    何調笙做不到這種事,于是她想到安排周酌遠假死,然而兩次嘗試都完全失敗,她還差點多害一條人命。

    她的心態開始崩潰,幾度想要尋死,最后系統向她妥協,只要在周酌意手術前后殺掉本該死去的周酌意,能量也會動蕩,但是在這樣的時間節點殺掉周酌意太難,醫院的安保正常人毫無可能突破,唯有系統消耗能量給何調笙本人開強外掛。

    講到這里,何調笙的眼睛逐漸變得猩紅:“你為什么要阻止我?我明明是為了你才做這么多!你為什么一定要毀掉我們的世界?”

    時間又變慢很多,這次只有周酌遠與何調笙的時間在變慢,但是何調笙沒有發覺。

    周酌遠低下頭,看著一滴血花費他自己以為的數十秒才落到地面。

    周酌遠其實有點接受不過來這么多的信息,似乎他已經從一個僅殘害主角的小反派變成一個毀滅世界的大反派?

    這樣的聯想讓他有點想笑,沒等他笑出聲,耳邊響起一直對他很好很關心他的朋友的詛咒:“也許應該死的人是你。”

    周酌遠的笑容不見了,他怔怔地抬起頭,看見何調笙眼中寫滿痛苦,有些人說出很傷人的話以后不會像周酌遠一樣暢快,而是更加崩潰。

    他應該死嗎?

    周酌遠有些脫力地靠著周傅軒,他不僅沒有力氣甩開憎恨的父親,還得依靠他才能勉強站穩。

    他忽然想起來,幾個月前,他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全身提不起一絲力氣,響個不停的手機掉到桌子旁邊,那個時候已經不再難受,他眼前浮現很多場景,都是很平凡的生活場景,比如小時候在學校里面上課,比如他和工友們在角落休息聊天,比如過年吳姨邀請他一起吃年夜飯,他在里面看了很久,場景播放結束,他失去意識。

    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嗶——”

    何調笙說完那句話后,看到周酌遠的瞳孔逐漸渙散,她的呼吸一滯,想要說些什么,大腦中忽然出現系統傳給她的信息。

    信息沒有聲音,沒有形態,但是她第一時間就發現這并不是自己之前的系統。

    【你們的世界不可能恢復,它在欺騙你】

    何調笙身體被按住動不了,只能閉上眼睛回應:我憑什么相信你?

    【位面擁有兩大能源,分別是周酌意和周酌禮,你們的世界周酌意和周酌禮都已經死去,是我收留了他們的靈魂,否則他們的靈魂會和你們整個位面一起消散】

    真有意思,這個強盜竟然能夠理直氣壯地說出這樣的話,何調笙死死咬著牙:如果他們真是能源,肯定會投胎轉世,怎么可能隨隨便便消散?

    【他們不會投胎轉世】

    何調笙:所以你現在想做什么?我們現在輸了,你是贏家,你現在搞這一出是想做什么。

    【我不是贏家】

    何調笙:什么意思?

    【我動不了你們,如果繼續下去,你會被當成精神病關起來,但是你的‘系統’仍然可以為你開強外掛,說不定你們真的能夠殺死周酌意奪回他的靈魂】

    何調笙知道它并沒有說完:但是?

    【但是周酌遠會死,他的靈魂已經被我融合,他在兩個世界都會徹底消失】

    【你有三個選擇,一個是繼續你們的行動,殺死周酌意,帶走他的靈魂和你們的世界共同消散;一個是作為何調笙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讓周酌遠徹底消失,不過我不能保證他消失以后這個世界還能維持穩定;最后一個是把你的靈魂交給我,我用你的靈魂力量抹去所有人關于何調笙的記憶,周酌遠就不會死】

    它說何調笙的系統在欺騙她,自己又何嘗不是把話都往有利于它的那個方向說?

    何調笙的身體開始顫抖,她也不想要消失啊,為什么她沒有被系統和所有人一起擄走?而是被留在虛無中?

    為什么要是她?為什么一個要她來拯救世界,一個要她來犧牲自己拯救周酌遠?

    【其實周酌意的這顆心臟,是你捐獻的】

    原來她是能源穩定的關鍵,靈魂中蘊含絲絲縷縷難以掌控的能量。

    【你得了絕癥,臨終前決定捐獻自己的心臟】

    【所以就算帶走你,你也撐不到靈魂融合的那天】

    何調笙重新睜開眼,里面的情緒變得更加復雜,周酌遠手指拽著她的胳膊,那天在路上,周酌遠也是這么拽著她,跑得滿頭都是汗水,他總想要救很多人,想要贖罪。

    周酌遠這一生,快樂的日子屈指可數,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能夠毫無保留對他的裴鶴,卻又失去健康的身體。

    他已經很可憐了。

    而何調笙的一生很幸福,有關心她的父母,有高尚的結局。

    她生前是那么好的人,沒道理只對周酌遠一個人那么壞,那太不公平了,她不想要周酌遠再被不公平對待。

    禁錮何調笙的力量瞬間消失。

    她緩緩移動到陷入昏迷的周酌遠面前,雙手捧起他慘白如紙的臉,過了一會兒,她將額頭抵在周酌遠沾著血的額頭上,發不出聲音,只能比口型:“我讓讓你吧,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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