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
容清是在一陣嘈雜的聲音中醒來的。
小區的老人家們睡得早,起得也早,清晨六點多便起來做早餐,菜板的聲音響個不停,七點鐘準時到樓下廣場打太極、跳廣場舞。
生活比年輕人都要規律。
容清困倦地打了個哈欠,窗外的天色還是灰蒙蒙的,一旁的容橙睡得很香,絲毫沒有受到外界的影響。
看著她睡得紅撲撲的小臉蛋,容清摸了摸她的頭,心都要化了。
這是他的小寶貝啊。
容清把鬧鐘關掉,輕輕關上房門。
他現在住的這套房子很小,是一室一廳的格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配有洗手間廚房陽臺,只是面積不大,活動范圍也很小,但勝在租金很便宜。
他剛進來的時候,什么都沒有,也是房東幫他把家具一點點配齊了,或許是看他可憐,所以租金收得很低,還給當時困難的他介紹了一份工作。
房東還是為數不多知道容橙真實身世的人。
當時他早產,還是房東送他去的醫院,還給他墊了不少錢。
如果沒有房東,他肯定早就餓死街頭了。
更別說房東這么久以來對他們父女倆的照顧,容清感激她的恩情。
在容橙出生之前,容清其實不會做菜,連孕期的時候都是自己隨便應付一口,能解決溫飽就行,不會要求那么多。
是容橙可以吃輔食之后,容清才開始研究菜譜。
容橙的口味跟他不像,反而更像江景盛,喜歡吃各種面食。
所以容清經常會早起做些餃子包子餛飩之類的面食。
而此時他正在一邊揉著面團,一邊擔心容橙的病。
現在是流感高發期,幼兒園不少小朋友都在生病,交叉感染,導致容橙也跟著反反復復發燒。
“爸爸。”容橙的聲音響起,迷迷糊糊地從房間里跑出來,來到容清跟前。
“橙橙醒了啊,爸爸在做早餐。”看到容橙,容清的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容。
“爸爸抱抱。”容橙抱著他的腿撒嬌。
容清看了看手上的面粉,無奈地笑道:“爸爸手上都是面粉,一會再抱橙橙好不好?”
容橙乖乖地點了點頭,安靜地坐在旁邊,不吵也不鬧。
在性格這方面也跟他不像,兩者都隨了她另一位父親。
有時候容清也會想,憑什么他生的孩子,更像江景盛。
容清:“橙橙餓了嗎?”
容橙點點頭。
容清怕孩子挨餓,有些心急,所以在煮湯的時候把手給燙到了,起了幾個小水泡,也只是隨便用冷水沖洗了下。
他趕時間給容橙洗了把臉,穿好衣服,把餃子端到容橙面前,叮囑她:“餃子很燙,要吹吹才能吃知道嗎?”
容橙糯糯地應了聲:“知道了。”
容清把烤好的餅干塞到飯盒里,裝上一瓶熱牛奶,放好在容橙的書包里,他只來得及吃了幾口餃子,就帶著容橙出門了,“要乖乖聽奶奶的話知道嗎?有什么事就給爸爸打電話。”
“爸爸我會聽話的。”容橙點點頭,乖乖地牽著容清的手。
一大一小慢慢走著,容清特地放緩了腳步,讓容橙能跟上他的速度,他只顧著和容橙說話,沒注意到身旁路過那輛與這個小區格格不入的豪車。
江景盛一夜未眠,靜靜地坐在車里,像一尊雕塑。
直到看見那一大一小的身影進入了他的視線,江景盛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的去向。
看著容清臉上那抹淡淡的笑容,江景盛心里壓抑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失去容清這件事反復在提醒著他。
“爸爸今晚可以吃面條嗎?”
稚嫩的孩童聲音吸引了江景盛的目光,看見容橙的臉,江景盛心跳都仿佛漏了一拍,瞳孔驟縮。
昨天容清帶著容橙來看診的時候,容橙一直戴著口罩,容清有意無意地總是擋著容橙臉,所以他一直沒機會看清楚容橙的樣子。
直到現在……
怪不得護士長說,容橙跟他長得很像,他不可能連自己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當然可以,爸爸今晚給橙橙做雞絲面好不好?”
“謝謝爸爸!”
“好了,爸爸就送橙橙到這里啦。”容清按下院子的門鈴。
一個年紀稍大的女人打開了門,滿臉笑容地對著容橙說道:“讓我看看是誰來了?”
容橙禮貌地打著招呼:“奶奶早上好!”
房東:“橙橙早上好呀。”
容清:“那就拜托阿姨了,晚上我早點來接橙橙。”
房東點點頭:“行,你去忙吧,橙橙跟爸爸說再見。”
“爸爸再見。”容橙朝他揮了揮手。
容清收回了目光,同時也收回了臉上的笑容,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拖著疲憊的身軀往花店的方向走去。
花店在小區附近,走過去并不遠。
當時他懷著容橙,身體狀態很差,可身上的存款連產檢都夠嗆,能在花店工作已經很幸運了。
也是這份簡單的工作一直支撐著他的生活。
但是生完容橙之后,需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剛生完孩子就開始工作,也導致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在最苦的時候,他也曾經想過打掉孩子。
他已經過得夠苦了,不想孩子生下來還跟著他一起吃苦。
容橙小時候吃的就是超市買到的便宜奶粉,身上的衣服鞋子還是隔壁鄰居家的大姐看他可憐,送給了他很多她家孩子淘汰下來的舊衣服。
也是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四歲的容橙看起來跟三歲的模樣差不多。
容清也曾后悔,當時他要是不故作瀟灑,接受了齊箐給他的那一百萬,起碼容橙能吃好穿好,也能得到更好的生活。
而現在,他在為他的意氣用事買單。
……
……
花店開門營業。
江景盛的車就停在門口不遠的方向,從這里剛好能透過櫥窗看到容清忙碌的身影。
他抽完了最后一根煙,收拾好心情朝花店的方向走去。
聽到開門的聲音,容清還沒抬頭看向來人就下意識地喊了句:“歡迎光臨,老板想買什么花?”
“洋桔梗。”
熟悉的聲音傳來,容清錯愕地抬起頭看向門口。
是江景盛。
洋桔梗……
容清瞳孔微微放大,江景盛……他和昨天很不一樣。
昨天他看到的江景盛,冷酷、威嚴、言辭犀利,給他一種很強烈的壓迫感,而今天的江景盛,雙眼布滿了紅血絲,唇邊帶著一圈新長出來的胡茬,狼狽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四目相對。
容清看著他的模樣愣了許久。
江景盛:“我想要一束洋桔梗。”
直到江景盛的聲音再度響起,容清這才回過神來,霎時間臉色變得慘白,渾身都在顫栗。
江景盛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他是不是發現了容橙的身份?
容清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看著江景盛的目光帶著恐懼,他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想要逃跑。
江景盛看到他這副受驚的模樣,狠狠地擰了下眉,聲音放輕,姿態也擺得很低,“今天在南蕪鄉有義診,路過花店的時候剛好看見你在這里,所以進來看看而已。”
有義診是真的,與他無關也是真的。
容清臉色稍緩,但江景盛所解釋的話,他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沒有這樣的巧合。
他以前認識的江景盛很愛干凈,每次約會的時候都會把自己收拾得很精致。
絕對不像現在這樣不修邊幅的模樣出現在他面前。
但是既然江景盛都這么說了,他也只能順著臺階下來,松了松緊繃的神經線,像接待一個普通的客人,強撐一抹微笑:“先生是想送給女朋友嗎?”
江景盛立刻回了句:“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我目前單身。”
容清微微一頓。
他還以為這五年來,江景盛會接受家里的安排,出國深造,回來之后與門當戶對的漂亮千金商業聯姻,又或者在這五年,他找到合適的伴侶,目前感情穩定。
江景盛:“我只和你談過戀愛。”
容清一時間不知道要怎么接他這句話。
他只是隨口一問,并不想了解江景盛現在的感情狀況,也不感興趣,所以江景盛也沒必要跟他說得這么清楚。
他沉默地裝束著江景盛要的洋桔梗。
花店里有很多花,可江景盛偏偏要的是洋桔梗。
他不明白江景盛為什么會來找他,也不明白他為什么偏偏要買洋桔梗。
江景盛貪婪的目光落在容清身上,漆黑的瞳孔漸漸變深,暗潮洶涌。
容清低著頭,緊咬著下唇瓣。
江景盛的目光太具有侵略性,他慌亂地拿起一旁的玫瑰,被上面的刺扎了一下。
“嘶。”
江景盛這才看到他手上大大小小的傷疤,他往前一步,緊緊地攥住了容清的手,蹙著眉頭心疼道:“你的手受傷了。”
容清嚇了一跳,想收回手,不料江景盛更加用力握緊了他。
“你……”
江景盛:“我車上有藥箱,你在這等我一會。”
“不用……”容清來不及阻止,只能看著他的背影,喃喃地說出未完的話:“這么麻煩。”
沒過多久,江景盛便折了回來,手里拎著藥箱,快步地朝他走來。
容清懊惱地皺了皺眉,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讓我看看你的傷。”江景盛一邊打開藥箱,一邊向他伸出了手。
容清抿緊了唇,神色猶豫不決。
江景盛微微嘆氣:“我首先是醫生。”
容清沉默片刻,戰戰栗栗地把手放在他面前。
江景盛握著他的手,用棉簽輕輕擦拭著他的傷口,表情認真且嚴肅:“有點疼,忍一忍。”
容清其實沒聽清楚他在說什么,也不感覺到有多疼,他的全部心神都被江景盛所吸引。
昔日相處的一幕幕在腦海中反復呈現。
還記得很久之前,他心血來潮要給江景盛做早飯,只是煎個雞蛋這么簡單還把手給燙傷了,那時候的江景盛也像此時此刻這樣心疼又帶著自責地給他清理傷口。
他瞬間變得恍惚起來。
今夕是何年。
“好了。”
容清回神,對上江景盛溫柔的目光,心里狠狠一顫,江景盛捧著他的手,視若珍寶的模樣讓容清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收回手,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江景盛垂眸,看著空空的掌心,遺憾地抿了抿唇,小聲地叮囑他:“盡量不要碰水,避免摩擦和感染。”
容清點點頭,但沒放在心上。
他要照顧容橙的衣食起居,自然不可能不碰水,更別說他還需要工作,花店的花也要經常噴一下水。
這點傷口,過幾天就痊愈了。
江景盛看他這副敷衍的態度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環顧四周看了一下店里擺放著的花,輕聲問道:“今天的營業額還差多少?”
“什么?”容清愣了一下。
江景盛:“如果我把剩下的花都買了,你是不是可以關店休息了?”
他的臉色很差,雙眼間不經意透漏出來的疲憊感和眼底的烏青都證明他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身體看起來也很虛弱,江景盛不敢細想這些年他一個人是怎么過來的。
每每想到他丟下容清整整五年,江景盛就心痛到無法呼吸。
容清深吸一口氣,無奈地對他說道:“江景盛,我們已經分手了五年了,我們早在五年前就已經回到陌生人的位置上,現在的我和你除了是前男友的關系,僅僅只是陌生人。”
江景盛微微啟辰,剛想說點什么,容清堵住了他的話:“就像你說的,離開你這五年,我過得確實不怎么樣,但無論是好是壞,都與你沒有關系了。”
容清冷漠的神情就像五年前他們分開的那個雨夜。
聽到這句話,江景盛明顯怔住在那,喉嚨涌上一抹腥甜,聲音濃稠嘶啞,哽咽地說道:“對不起。”
“沒什么好對不起的,你說得沒錯。”容清心弦一顫,低垂眉眼,不敢讓江景盛看到他微紅的眼眶。
“對不起,小清,是我說錯話了。”江景盛再次跟他道歉,站在他面前低著頭,就像犯錯的孩子。
也像很多年前,江景盛每次惹他不高興時,總是乖乖地站在他面前,低著頭,一副任由他打罵的樣子。
容清揉了揉眉心,輕嘆一聲:“我接受你的道歉,所以也請你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了。”
“還有。”容清抬起頭對上他的雙眼,正色道:“我已經結婚了,容橙是我的親生女兒,你也見過了,我們一家三口過得很好,也謝謝你母親當年慷慨的百萬分手費。”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凍結,兩人看著彼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容清屏住呼吸,生怕下一秒就會露餡,而當他轉過身的時候,江景盛沉沉的聲音傳到耳邊。
“你說謊。”
容清頓住腳步,心里咯噔一聲,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動起來。
“你騙了我五年。”江景盛自嘲地笑了笑,帶著幾分苦澀地開口:“你只是隨便用一個理由甩了我,然后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容清。”
“我不想分手。”
“我也沒答應分手。”
容清喉間溢出一聲嘆息,無奈地開口:“江景盛你現在是要跟我耍無賴嗎?”
江景盛想要朝他走近,容清見狀退后一步并大聲斥道:“停,你不要再靠近了。”
聞言,江景盛立刻露出一抹難過的神色,一顆晶瑩剔透的眼淚滑落他的臉龐。
容清微微一怔,別過頭,聲音顫動:“你身上的煙味太重了,我不喜歡。”
從江景盛進門的那一刻,容清就已經感覺到了他身上那股濃濃的煙味,連香水都蓋不住,就像他整個人都包裹著一股嗆人難聞的煙草味。
也不知道他是抽了幾包煙。
是不要命了嗎?
江景盛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太心急來見容清,都忘記了容清向來不喜歡他抽煙。
他總是讓容清對他失望。
江景盛后退一步,距離他遠遠的。
“我晚點再來找你。”
說完這句話,江景盛就離開了花店。
容清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苦澀地笑了笑。
他不知道江景盛是不是查出來了什么,所以才這樣迫不及待地要來找他。
無論江景盛還喜不喜歡他。
可這五年的隔閡和誤會,也不是短時間能消除得了的。
他還是喜歡江景盛,但不代表他可以這么輕易地放下過去的一切,然后坦然地接受江景盛,和他回到最初的模樣。
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