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凌宇的年夜飯準備的十分豐盛, 葷的、素的,辣的、咸的、甜的,全都有。
許池開了瓶紅酒,倒進紅酒杯中,凌宇坐在他對面,眼巴巴的看著,顯然也想領一杯。
許池看了凌宇一眼,把紅酒放到一旁, 順手把茶壺遞了過去。凌宇一怔,微微苦笑一下,還是把水壺接了過來。
雖說新年不喝酒少了點滋味,但只要許池在身邊,不管做什么,凌宇都是愿意。
而且……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許池是擔心他生病才好,才不讓他喝酒的。
凌宇給自己倒了杯茶,端起來沖許池道:“新年快樂。”說完見許池沒有動作,便主動湊上來, 跟許池碰了個杯,他的臉上露出笑容,像是心愿達成的孩子。
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音,許池垂下眼眸,清抿了口紅酒。
餐桌一角,菲多的碗里盛滿了狗糧,還有凌宇給它加餐的小肉干,搖著尾巴吃的歡快。
可能是許池在身邊的緣故,凌宇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他絞盡腦汁的尋找話題,想要許池跟他多說說話。
同在一個屋檐下,許池雖不想給凌宇希望,但人是他叫來的,也不想鬧得太僵,雖然不像之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有說有笑的,但許池也會給些回應,氣氛尚算溫馨。
許池的手機忽然響了,是林爽。若是往常,許池很順暢的就接了,但現在……他看著對面的凌宇,忽然覺得掌心的手機有點燙手。
許池能夠想象,若是林爽知道凌宇在他這里,怕是年都不過了,會直接訂票殺過來。
“你,”許池開口,“起來。”
凌宇一怔,他瞄見了許池手機屏幕上的人名,眸底閃過一抹失落,但還是聽話的端著碗筷起身。
許池揚揚下巴:“杯子。”
凌宇又把杯子拿到了手里,退到了角落處。
許池檢查一番,確定沒什么問題,才接通。他能感覺到凌宇在看他,這讓他有點不自在。這事兒怎么做的偷偷摸摸的,太奇怪了。
不等林爽開口,許池就翻轉攝像頭,給她看桌上的菜。
林爽在那邊嚯了一聲:“可以呀,這么豐盛,不錯不錯。”
林爽十分欣慰,拉著家里人逐一跟許池說話,才掛了視頻。許池還沒來得及松口氣,手機又響了,這次是歐陽翰。
許池前段時間把歐陽翰拉黑了,最近兩天才放出來。他知道,歐陽翰這個時候找他,肯定沒好事,直接點了掛斷。
許池掛了歐陽翰兩次,手機消停下來,但是重新回到桌前的凌宇的手機響了。
許池心下微動,朝凌宇看去。
凌宇同他對視,將手機屏幕展示給他看,果然,是歐陽翰。
歐陽翰把許池的地址給了凌宇,卻不知道他們現在處在同一個屋檐下,未免歐陽翰更加煩人,許池擰著眉頭,一秒鐘做了決定:“不許接。”
凌宇說:“我不接。”
歐陽翰曾在許池這里待過幾天,視頻一接通就能認出來,他還不想被許池趕出去。
心里默默地對歐陽翰倒了一聲抱歉,凌宇將手機調成靜音放到了一旁。
吃完飯,許池留下來收拾廚房。凌宇到底算是客人,生病也是剛好,做了這一大桌子菜不容易,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凌宇也未離開,而是站在許池身旁,接過許池洗凈的碗盤擦干,收進柜子里。
傍晚的時候,花嬸的兒子頂著風雪過來敲門。
可能是考慮到年輕人不會包餃子,花嬸今年照例給許池準備了一份,讓兒子送了過來。許池接過去,也和去年一樣回了禮。
晚上吃完餃子,時間尚早。風雪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停了,外面是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進入到堂屋,看著茶幾上擺滿的喜慶的零食和水果,凌宇提議:“看春晚吧。”
許池搖搖頭:“你看吧。”他徑自去了書房。
屋內就剩下凌宇和菲多一人一狗,凌宇沒有上樓,而是開了電視看起來。
今天是除夕,他想在樓下待著,跟許池一起守歲。
書房內,未免受到打擾,許池戴著耳機碼字,時間不知不覺流走,等他寫完一個小情節,房門被從外面打開了。
是菲多。
許池順著敞開的房門往外看了一眼,門外只有隱約的電視的聲音,他看了眼時間,差幾分鐘就到零點了。
許池摘了耳機出去,就見凌宇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燈光下,凌宇的睡顏很不安穩,眉頭微微皺起,一副深陷夢魘中的模樣。許池走上前,試了下他的額溫,好在沒有發燒。
許池直起身,正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凌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別走!”
許池垂眸,恰好對上凌宇睜開的眼眸。凌宇的眼底是尚未散去的濃重悲傷和深切的惶恐,然后他看清許池的臉,緊繃的肌肉才一點點放松下來。
他后怕地喃喃低語:“還好,你還在。”
許池便知道,凌宇剛剛的夢魘跟自己有關,他沒說什么,抽回自己的手道:“回房間睡吧。”
恰在此時,電視里響起了熟悉的難忘今宵的旋律,許池跟凌宇同時看向屏幕,才發現過零點了,新的一年來臨了。
兩人凝望著電視屏幕,像是被吸引了一般,誰都沒動。
許久,凌宇低沉的聲音響起:“許池,新年快樂。”
*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許池第二天很早就醒了,他盯著天花板,心想左右睡不著,不如去書房寫點東西,就在這時,他聽到門外有細微的聲響,不由坐起身。
時間尚早,菲多就睡在床尾的軟墊里,門外的響動只能是凌宇。
這么早他起來做什么?
借著微弱的亮光,許池看到有什么東西被從門縫塞了進來。他微微瞇起眼睛,起身下床,發現那是一封信,還有一個很有分量的紅包。
許池面無表情的捏著手里的東西,一把拉開了房門。
第52章
52、
時間尚早,但屋外并非一片漆黑,而是蒙蒙地,凌宇拿著手機照明,正欲離開。
房門猝然打開,把他嚇了一跳。
看著站在門后,面無表情的盯著自己的許池,凌宇找了個借口道:“我,睡醒了下樓活動活動……”然后他看到了許池手里拿著的東西,瞬間息聲。
死寂在空氣中蔓延,凌宇難得尷尬,數秒后,他說道:“那,我先上樓了。”
“等等。”許池叫住凌宇,并開了燈。忽然亮起的燈光讓兩人都忍不住微微瞇起了眼睛。
待到適應明亮的光線后,凌宇有些忐忑的看著許池。他沒想到會被許池逮個正著,更不知道許池想要做什么。他悄悄打量著許池的臉色,見許池垂著眼眸,面無表情,心底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許池叫住他,不會是想要當著他的面把信燒了吧?
凌宇承認,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他有點承受不住。但他也知道,他必須承受住, 因為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當初許池那么愛他,他卻如此傷他,不說許池現在要當面燒了他的信,就是拿刀捅他,他也不會挪動一步。
凌宇做好了心理建設,然而許池只是走到沙發旁坐下,然后回頭朝他看來。
接收到許池的目光,凌宇身體的反應比腦子快,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邁步走了過去,他沒有坐下,而是站在許池旁邊。
許池把信遞了過來:“拆開。”
凌宇接過信封,縱然滿心不解,還是照做了。他拿著信,目光茫然地朝許池看去,就見許池抓了一個抱枕在懷里,姿態舒展地靠坐在松軟的沙發上,對他輕抬下巴:“念。”
凌宇怔了怔,看著許池,又看向手里的信,再看向許池,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他早就該知道,許池那么美好那么善良,怎么可能做出當著他的面燒掉信件的舉動。
如此一想,凌宇覺得自己更是該死,他竟把這么美好的愛人弄丟了。
欣喜和悔恨逐一從心底閃過,凌宇很快收斂心神,看向手中的信紙,想到信上的內容,他忽然有點難為情起來。
凌宇拿著信靜默良久,直到許池再次看來,他才讀起信上的內容。
好好一封信,凌宇寫的時候十分順暢,讀出來卻是磕磕巴巴,像是讀書時,課堂上功課沒做好的學生。
在許池的注視下,凌宇的耳朵越來越紅,臉頰也越來越燙,羞恥感幾乎將他淹沒,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退縮,當他跟許池的目光不小心對上時,還會沖許池展露笑容。
這笑容看起來有點憨,透著傻氣,一點也不像在商場上叱咤風云的總裁,倒像是初次陷入熱戀的愣頭青。
隨著第一張信紙讀完大半,凌宇開始漸入佳境,讀的流暢不說,還帶上了感情。
漸漸地,許池琢磨出一絲不對勁。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
許池本意是想讓凌宇知難而退,卻忘記了,雖然多年的深處高位讓凌宇迷失了自我,但是在這里,凌宇正在一點一點找回曾經的自己。曾經的凌宇,有一個十分厲害的長處,那就是——厚臉皮。
尤其在自己面前。
凌宇念的越發順暢,最后直接脫稿,他看著許池,目光含著笑,說出信紙上寫著的愛語。
許池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大年初一不睡覺,爬起來聽前夫給他念情書。
“夠了!”許池終于忍不住打斷凌宇的表白,他起身回房,砰地關上了房門。
*
轉眼,春節假期已過了大半。
許池跟凌宇之間的相處,也找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他們不是伴侶,不是戀人,也不是朋友,非要給他們現在的關系一個定義的話,那就是極為熟悉的陌生人。
兩人經過幾天的磨合,相處起來雖有幾分怪異,但不會排斥和不舒服,他們畢竟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情書事件過后,凌宇有兩天陷入到奇怪的亢奮狀態,做飯拖地的時候都要哼著歌,看到許池就忍不住傻樂。
許池懶得搭理他,同時心底也有幾分懊惱。
為了躲凌宇,許池花更多的時間待在書房,若非必要,絕不出來。
凌宇也感到自己的狀態有點過于嘚瑟了,再這樣下去,許池怕是要把他攆出去,未免這種事情發生,他用了極大的意志力才讓自己冷靜下來,變得正常一點。
時間繼續向前,外面的風雪已經停了,但是大雪封山,不管是村子里的人想要出去,還是外面的人想要進來,都是非常艱難的。
凌宇依然住在許池家中,有時候他看著外面被冰雪覆蓋的山村,心底會涌起幾分焦躁。
新年已過,這場雪融化只是時間問題,到時村子能夠進出,他就要從這里搬出去了。
凌宇心里知道,想要追回許池要慢慢來,他也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但是這幾天跟許池的相處,完全像做夢一樣。
這是離婚的三年來,他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凌宇開始變的貪心,他想要更多,想要這樣的生活一直繼續下去。
大年初六這天,吃完晚飯,凌宇在樓下跟菲多玩到九點半。
他看著緊閉的書房的門,知道許池大概率不會出來了,他摸摸菲多的腦袋,讓它去睡覺,不要吵到許池創作,自己也上樓洗漱去了。
總是熬夜對身體不好,凌宇洗澡的時候還在盤算著,待會兒他下樓被許池熱杯溫牛奶。等他洗漱好出來,忽然聽到樓下傳來說話的聲音。
這么晚了,有客人?
不對,凌宇凝神細聽,發現是電視劇里的角色在對話。許池從書房出來了,此刻正在看電視。
凌宇心神微微一動,這幾天,許池除了吃飯,其余時間都待在書房,他們雖然住在一起,但一整天的相處時間,加起來都超不過兩小時。
兩個小時,在之前對凌宇來說是奢望,但現在他想要更多。
樓下,電視的聲音其實很小,但可能因為是深夜,四周格外寂靜,凌宇才得以捕捉。
凌宇丟下擦發的毛巾,頂著半干的頭發下了樓,他走到拐角處,就見一樓明亮的燈光灑落下來,許池正蓋著薄毯,躺在沙發上。
許池顯然也剛洗完澡,身上穿著材質良好的淺色居家服,半干的墨色頭發隨意抓起,露出光潔精致的面龐。他面前的茶幾上放了一碟洗干凈的水果,還有幾包他最愛的零食。
菲多趴在沙發一角的軟墊上,睡得正香。
屋外狂風呼嘯,似乎卷著什么東西,發出巨大的聲響,但凌宇像是全無感知,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許池的身上,他的目光熱切而滾燙。
眼前溫馨的場景讓凌宇忍不住想起從前。
自從開始接觸寫作,許池除了看書外,還會從影視作品中汲取靈感。只是白日要照顧二老,晚上才是屬于他的時間。那時候,許池也會像這樣,提前準備好水果和愛吃的小零食,然后準備一張毯子。
凌宇沒事的時候會陪許池一起,兩人依偎在沙發上,看電影,看電視劇,看綜藝看各種節目。
那些久遠的、凌宇以為再也不會出現的畫面,再次出現在眼前,讓他眼眸發燙,呼吸都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他一步一步朝許池走去。
第53章
53.
一樓的窗簾沒有拉實,呼嘯的狂風吹起落雪,仿佛才停了幾日的大雪又起,光是看著,都讓人感覺到冷,但是屋內燃著暖氣,地面鋪著軟墊,溫暖如春。
許池剛洗完澡,此刻正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他看的是才播的新劇, 每日定時更新兩集。這劇不愧是大制作,不管是鏡頭語言還是劇本,或是角色的演技都非常在線,看起來是一種享受, 許池不自覺的沉浸在故事中。
身側傳來腳步聲,許池知道是誰, 但他只當沒有察覺。
許池會收留凌宇,只是不想對方凍死而已,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想法。
凌宇來到沙發旁, 沉默的站定,許池只當他不存在,但是男人的存在感太強了,想忽視都難。
終于,許池動了動, 抓過一旁的遙控器, 準備關了電視回房睡覺,卻沒想到這個站在高處,不可一世的男人會單膝跪在地上, 親吻他的腳背,神情虔誠,仿佛狂熱的信徒。
凌宇聲音里痛苦彌漫,低聲哀求:“小池,我錯了。”
“……原諒我。”
被大雪封閉的村莊,深夜只有兩人獨處的空間,男人的唇印在另一個人的腳背上,這樣的畫面,給人一種血脈僨張的感覺。
這樣的行為若是放在相愛的兩個人身上,怕是下一秒就是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可眼下,屋內沒有火熱涌動的情意,只有一片死寂,還有窗外狂風呼嘯的聲音。
沙發上,許池因凌宇的舉動而身軀緊繃,他的眼底并無排斥或厭惡,因為他現在滿心都是意外。
意外凌宇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還沒有被欲/望迷醉雙眼的時候,凌宇還是非常討人喜歡的。
那時候的凌宇脾氣和性格都非常好,他愛極了許池,也十分尊重許池的意見和感受,但唯獨在情事上,掌控欲十足。
在這方面,凌宇從來都是主導的那一方。他不喜歡玩花樣,情到深處,最愛的就是用身體感受彼此的存在。
像此刻這般,跪地,親吻許池腳背的行為,就是他們最相愛的時候,都未曾有過。這完全不是凌宇會做出來的事情,可他現在,就是這么做了。
許池看著跪在面前,面容痛苦的男人,心中并無動容,甚至涌起一股遲緩的排斥。他不喜歡這樣,更不希望看到凌宇這樣。
他寧愿凌宇還如之前那般,高高在上,目下無塵,也不想看到他在自己面前低下高傲的頭顱,如此難過,一副被主人拋棄的喪家犬的模樣。
許池坐起身,腳背上的溫熱隨著動作遠離,帶來些微異樣的感覺,他看著凌宇,神色冰冷道:“我讓你住進來,不過是念在曾經的情分上,請收起你那不該有的妄想。如果你再做出逾越的行為,那就請你離開。”
許池起身離開了沙發,很快傳來房門關閉的聲音。那響動帶著凌宇的心臟跟著震顫起來。他維持著跪倒在地的動作,久久沒有起身,仿佛被定身了一般。
兩人間好不容易緩和的氣氛再次回到了冰點。
**
外面的冰雪消融,似乎只是一夜之間的事情。凌宇尚未反應過來,熱心的村民就幫他修好了電線。
縱使再不愿,凌宇還是從許池家中搬了出去。他搬出去的那天,許池沒有送他,甚至沒有露面。
一切似乎回到了最初凌宇剛追到這個村子的時候,但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凌宇知道,他再想接近許池不會那么容易了。他有些后悔那日自己的沖動。
還有一個糟糕的消息,那就是春節假期結束了。
跟凌宇此刻身處的隱在山中的小山村不同,這里的村民每日重復著一樣的生活,悠閑自在,遠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市,年輕人已經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
凌宇離開前,安排好了公司的一切,但有些事,還是需要他這個掌舵人親自在場的。
縱使凌宇一拖再拖,回去的日程也必須安排上了。
這讓他著急,甚至有些上火。
又一日上午,在外面玩耍的孩子看到有陌生人進了村子,車子就停在凌宇的屋外。
那是鄭平,作為凌宇的助理,他過來接老板回去。
再見到凌宇,鄭平十分意外,他感覺老板身上的氣質似乎發生了些許變化,不似之前那么冰冷銳利,倒像是……回到了幾年前。
說實話,鄭平沒想到凌宇會追著許池來到這個小村子,還在這里生活了這么長時間。
凌宇現在住的院子還算寬敞明亮,收拾的也干凈整潔,但是這里的環境跟凌宇之前的生活相比,可謂十分艱苦。
他竟然堅持了這么久。
對凌宇的行為,鄭平的心情十分復雜。他起初以為老板是不愛許先生了,但從離婚后凌宇的種種表現看,他明明是深愛著的。
鄭平嘗試著去理解老板的心態,他發現老板應該屬于那種,在欲望的世界迷失了自己,以至于弄丟了身邊最重要的人,等到失去后,才開始后悔,想要挽回。
鄭平之前很羨慕凌宇,羨慕他的事業,羨慕他的成功,但自從凌宇婚姻生變后,那羨慕的心情忽然就淡了。
他的成就雖遠不及凌宇,但至少他跟愛人十分和諧,家庭和睦幸福,不像凌宇,每天失魂落魄的,像個活死人。
鄭平甚至在凌宇的這件事上,反思過自己。他問自己,如果自己站在凌宇這個位置上,取得如此成就,他是否能夠做到毫不改變,始終如一。
他發現自己無法保證。
金錢和權利的誘惑太大了,古往今來,毀了多少人,鄭平自認他就是個平凡的普通人,不是故事里作者描述的主角,勝不驕敗不餒,任何外物都無法動搖堅定的內心世界。
如此一想,鄭平更加珍惜現在的生活,更加珍惜現在的愛人,他對現狀很知足,對自己的愛人也越發上心。
一段時間不見,凌宇憔悴瘦弱了許多,鄭平瞧著,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這三年,凌宇過的多糟糕,鄭平是親眼目睹的,他心里既心疼老板,又希望許先生可以多折磨老板一些,不要那么輕易就原諒他。
鄭平這次過來,還給許池帶了禮物。
自許池跟凌宇劃清界限后,鄭平還沒跟許池見過面,但他對許池印象極好,數年沒見了,他這大老遠的過來,還是想要見一見的。
聽到鄭平想去見許池,凌宇的眼眸微微亮起:“好,我和你一起去。”
凌宇從許池家搬出來一個星期了,這一周他都沒見過許池的面。
他今天就要返回頤江樂,不管怎么樣,都要當面跟許池說一聲。
去往許池家的路上,凌宇心里一直很忐忑,他擔心會被拒之門外,出乎意料,許池放鄭平進了門,也沒有在下屬面前給自己難堪,只是當他為空氣。
凌宇厚著臉皮,進了院子。
屋內,許池跟鄭平說話,凌宇坐在一旁安靜的坐著。
鄭平能感覺到老板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這讓他有些心驚肉跳,他硬著頭皮坐在那兒,笑容僵硬,不敢回頭。
許池顯然對鄭平印象不錯,且對他的到來感到欣喜,他們聊著彼此的近況,許池臉上帶著笑,周身上下縈繞著一種溫柔隨和的氣息。
凌宇在一旁看的羨慕又嫉妒,許池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對自己笑過了,同時他的心里還有一點悲哀。
身為許池曾經的伴侶,他卻要靠鄭平一個外人的面子,才能進入到許池的家中。
鄭平在凌宇的注視下,如坐針氈,他又堅持了一會兒就找了個借口出去了,屋內只剩下許池跟凌宇兩人。
許池顯然是打定主意無視凌宇,鄭平一走,他就收了笑,起身準備回書房。
凌宇上前一步,拉住許池的手,在許池回頭的時候,又識趣的松開。
“我……今天要回頤江了。”凌宇看著許池的眼睛說。
第54章
54、
接待鄭平前,許池正待在書房用電腦創作,此刻他的鼻梁上仍架著一副平光鏡。
這讓許池身上的書卷氣息顯得越發濃厚,但也可能是隔著鏡片的緣故,凌宇覺得許池此刻看他的眼神,十分淡漠,毫無感情。
凌宇忽然感覺到冷, 但是不應該,隆冬已經過去, 春天的腳步已經到來,雖然空氣中仍有些寒意,但比之前已經好了很多。
春天真的已經來了嗎?凌宇想,還沒有吧,為什么他覺得空氣中的溫度如此寒涼,幾乎將他凍透了。
“確實該回去了。”許池說, “你不屬于這里。”
他話里的意思很明顯,讓凌宇離開就不要再回來了。
“不。”凌宇急切的說:“你在哪我就在哪,我只是回去處理一些事,很快就回來。”
“那是你的事情,與我無關。”許池的情緒沒有任何波動,他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墻,無論凌宇做什么都不能撼動。
“我要忙了。”
許池開始下逐客令。
凌宇靜默片刻,說:“好,那我走了, 你, 照顧好自己。”
凌宇的腳步聲很快遠去,他離開的時候還貼心地帶上了院門,屋內很快就剩下許池一個人。他回到書桌前, 摘掉平光鏡,揉了揉眉心。
凌宇的離開,和他來時一樣突然,村里人都習慣了凌宇的存在,驟然見不到人,還有些不習慣。他們有時候見到許池,還會問上幾句。
直到這時,許池才發現,原來在村民眼里,他跟凌宇的關系很親近,至少算是朋友。
對村民的疑問,許池會簡短的回答幾句,不過答案都是“不太清楚”,“不知道”,“不了解”,然后離開。
許池的生活還是跟往常一樣,并沒有隨著凌宇的離開有任何改變,若說唯一的不同,那就是每日早上起來,院門底下再沒有被塞進來的信件。
倒不是說許池每日刻意關注這個,只是某一天他清晨起床,打開房門,發現地面上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才會想起那些連續出現了很久,又驟然不見的信件。
人就是這樣,一旦開始習慣某樣東西,當那東西消失后,就會變的不習慣。好在,許池這幾年的生活一直在斷舍離,癥狀輕微,很快就適應了。
日子就這樣,平平無奇地繼續往前走,幾天后,村委會的某個人敲開了許池的院門。
驟然見到村里的干部,這人日常又與自己交集不多,許池還以為發生了什么事。那人笑著說:“沒事沒事,我是來給你送東西的。”說著將手里的東西遞了過去。
熟悉的信封捏在那人手中,足有好幾封。
許池接過去,不必數,他也知道,這信件的數量——是凌宇離開的天數。
凌宇遵守著承諾,一天一封信,沒有斷過。
當許池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清楚凌宇離開了幾天,眉頭微微皺起,他薄唇緊抿著,顯出幾分不悅。
當然,這份不悅,是對著自己。
村干部沒有注意到許池細微的情緒變化,笑著說:“這信直接寄到了村部,我看你一直沒來取,就給你送來了。那沒事我就先走了。”
許池收斂心神,道謝后回到了書房。
足足六封信擺在書桌上,數量上看十分可觀,其中有幾封沉甸甸的,除了信外,顯然還有別的東西。
許池坐了片刻,還是忍不住拆開一封,除了厚厚的幾頁信紙外,還有一沓照片。
照片拍攝的角度,許池一看就認出來是出自凌宇的手筆。
在這封信里,凌宇拍了許池在陽臺種的幾盆多肉。
閑暇在家,人總是想找點事做,而侍弄花草大概是刻在國人骨子里的東西,許池也不能免俗,他在別墅的陽臺養了幾盆多肉,離婚搬家的時候,他只帶走了衣服和書房里的東西,這些久留下了。
如今,三年多過去,這些多肉還生長的很好,顯然是有人精心照顧的。
許池把其余信件都拆了,逐一翻看著里面的照片。照片的內容很多也很雜,有藍天白云,也有陰沉雨天,還有凌宇的辦公室,他的早晚餐……
顯然,凌宇被許池拉黑了聯系方式,他在用這樣的方式跟許池分享他生活中所見的點滴。
許池翻看著這些照片,心情有些復雜,就是他們最相愛最膩歪的時候,凌宇都不曾做到這樣,可惜現在,這些東西打動不了他。
許池這樣想著,正準備放下手里的照片,忽地,他的目光一定,久無波瀾的眼底起了細微的變化。
他看著手里的照片,這張顯然是手機拍的,是貼了大紅春聯的農家小院,下一張,則是他行走在雪中的背影。
許池不知道凌宇那天還偷拍了自己,不僅如此,還洗出來,寄了過來。他找到隨著這些照片寄過來的信件,打開。
這封信是凌宇回到頤江的第三天寫的,他說自己回去瘋狂忙了兩天,第三天才終于有時間整理這些照片。
他說自己最喜歡的還是在小山村拍的這兩張,他洗了兩份出來,一份寄給了許池,另一份他做成擺臺放在了書房里。
這封信洋洋灑灑幾千字,凌宇跟許池說他工作上的忙碌,還有生活中的瑣碎,在信件的末尾,他用“好想你”來作為結束語。
許池把余下的幾封信都看了,信件的結束,都是好想你三個字。
許池開始后悔拆開這些信件了,因為直到晚上入睡前,他滿腦子都是這三個字,甚至連夢里,凌宇都追著他重復這三個字。
許池這一覺睡得身心俱疲,他決定以后再也不看凌宇的信件了。
簡直有毒。
凌宇的信件每天一封,雷打不動的寄過來,起初許池消極抵抗不去拿,村委會的干部下班繞路給他送了幾次,他就自己去取了。
許池有些苦惱,想讓凌宇不要再寄信了,但他又把凌宇拉黑了。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把凌宇拖進黑名單了。
想要聯系,必須再把他放出來,可這反反復復的行為太幼稚了。
給他回信?
算了算了,許池光是想象,都能想到這封信寄出去的后果。凌宇的尾巴一定會翹上天的。他既決定劃清界限,就不能給凌宇希望。
算了,他愛寄就寄吧,一直得不到回應,他又能堅持多久呢。
許池甚至帶著點惡意的想,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十年。
大抵是不能的,十年,太漫長了,他們的感情都沒有十年,就差不多消磨殆盡了。
*
經過一個冬日的沉寂,草木發出新綠,迫不及待的想要點綴這個被寒冬摧殘的荒蕪冷寂的世界。
許池在山里待了這么久,忽然想出去走走。
他是行動派,想好之后,立刻制定計劃買票,訂酒店,然后收拾行李,帶上菲多再次踏上了旅程。
許池這一次出去,玩了二十多天才回來。歸來的時候,孩子們歡天喜地的往他這里跑,想念他是其一,孩子們十分期待許池帶回來的禮物。
這些孩子并不是空著手來著,每個人都抱著好幾個箱子,把許池嚇了一跳。
領頭的年紀稍大的孩子說:“許叔叔,這些都是你的快遞,你走的這些天每天都有,村部都堆滿了,我們給你送來了。”
說完從上衣的大口袋一掏:“還有信,二十多封呢。”
許池盯著擺在地上的快遞盒,默默扶額,起初他以為這些東西是林爽寄的,現在看,里面應該還有凌宇的。
許久未見了,再次見到許池,孩子們小臉激動的紅撲撲的,嘰嘰喳喳有說不完的話題。
許池把帶回來的禮物分發了,送走孩子們后,他又把行李收拾好,這才坐到沙發上。
茶幾和地面上擺滿了快遞盒,有的很大有的很小,許池簡單辨認了一下,里面有林爽和幾位朋友寄過來的特產,余下的都是凌宇的手筆。
許池揉著額角,之前跟凌宇沒能體面的結束,他一直覺得遺憾,所以后來面對凌宇,他的態度還算溫和,但現在看,自己好像做錯了。
他的行為,無疑給了凌宇不該有的希望。
可他要怎么辦呢,從這里離開,躲到凌宇找不到的地方?
可是憑什么呢,這是他自己選擇,并精心營造的心靈的歸處,為什么要因為一個不相干的人而舍棄。
不管凌宇是出于補償還是什么都好,許池知道,他目前需要做的,是讓凌宇徹底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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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宇從頤江再回到許池居住的小山村時,腳步生風,神情迫切。此時距他離開,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現在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許池面前去見他。
凌宇走的時候,北風呼嘯,白雪覆蓋大地,回來的時候樹木發出新芽,雖還有些涼意,但是周圍一片綠意盎然的景色。
這里確實很美,凌宇終于知道許池為什么會選擇待在這里了。
凌宇行李箱都沒來得及放下,下車后的第一站直奔許池的家。
很意外,許池的家門掛了鎖,人不在。
凌宇的眼底顯出幾分疑惑,回去的這一個月他一直給許池寫信,同時密切關注許池的社交賬號,他知道許池出去玩了一段時間,但現在應當回來了才是。
現在人去哪了?
正想著,花嬸的院門打開,許池帶著菲多從里面走了出來。
天氣明顯轉暖,許池脫掉了厚重的棉服,換上了輕便的羊絨大衣。
許池的容貌本就出色,身形也十分修長。此刻他烏黑的發絲自然垂落,身高腿長,容貌俊美,這樣的氣質一看就不屬于這個小山村,但他與這處山村,又莫名有一種契合的感覺。
見許池出現,凌宇嘴唇揚起一個明顯的弧度,他抬手打招呼:“許池。”
許池反手帶上花嬸家的房門,年節過后,花嬸的兒子兒媳還有孩子都離開了,她的丈夫也去了縣城打工,早出晚歸的。
這幾天,花嬸的頸椎病犯了,有些嚴重,許池左右沒事,就帶她去縣城的醫院治療,現在他門也是剛從醫院回來沒多久。
見到凌宇,許池的神色沒什么變化,腳步也只是微微一頓,就若無其事的往自家院子走去。
他像是沒看到凌宇一般。
凌宇追上去:“許池,我回來了。”
許池說:“你可以不用回來。”
凌宇臉上明媚的的笑意一僵,他不明白為什么過去這么久,許池還在生氣,甚至……比他離開前的情緒還要糟糕。
凌宇盯著許池的側臉說:“你在哪,我就在哪。”
“沒必要。”許池拿出鑰匙準備開門,就在這時,一道穿著大紅衣服的窈窕身影拉著行李箱出現在許池院門前的小路上。
來人嗓門嘹亮:“小池,我來看你了!”
聽到這個聲音,許池一驚,手里的鑰匙掉到了地上,他一時竟有些心虛,不太敢回頭。
凌宇彎腰把鑰匙撿起來遞給許池,然后朝路上看去。
看清凌宇的臉,林爽的眼睛瞬間瞪大,她丟下自己的行李箱,幾步來到門前,嗓音上揚:“凌宇,你怎么在這里?”
許池默默扶額,他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林爽會跟凌宇撞到一起。
這下精彩了。
許池打開院門,又去幫林爽把行李箱提過來。
在這期間,林爽抱著手臂,瞪著凌宇,像是護崽的老母雞。
許池跨進院門說:“姐,別管他,進來吧。”
林爽跟著進入院子,壓低聲音問許池:“怎么回事,他為什么在這兒?你們和好了?”
許池搖搖頭。
林爽輕拍胸口,松了口氣:“那就好。”
她再次回身,就見凌宇站在門口往這邊張望著。林爽腳步一定:“你等著,我幫你罵走他。”
許池想攔已經來不及了,林爽風風火火沖到凌宇面前,剛想開罵,就見凌宇沖他展露笑容,然后遞了一盒阿膠過來。
“林姐。”凌宇說,“給你,補氣血的。”
林爽低頭看看遞過來的純正阿膠,又看看凌宇臉上的笑容,到嘴邊的話忽然說不出來了。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凌宇雖然站在這兒倒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自己沖過來就罵,好像有點沒素質。
林爽沒拿凌宇的禮物,她一臉吃蒼蠅的表情退了回去。
許池的聲音從堂屋遠遠傳來:“姐,把門關上。”
林爽雙手拉住院門,看著站在門口眼巴巴往里瞧的凌宇,遲疑兩秒還是砰地關上了院門。
林爽站在門后喃喃自語:“奇怪,怎么忽然覺得這小子有點可憐。”
她趕緊搖頭,驅散了這個可怕的想法。
*
林爽性格直爽,下午的時候,許池要照顧花嬸,不過是一頓飯的功夫,林爽就從花嬸那里知道了凌宇事情的始末。
林爽忍著不曾發作,直到回到許池家中,關上門,她才抓著許池的肩膀用力搖晃:“我就說今年春節你沒發圖片很奇怪,果然有貓膩,老實交代,你們是不是舊情復燃了?”
說完,林爽自己就皺起來眉,下午許池的態度不像是跟凌宇和好了。
她又換了一個問題:“為什么不跟我說?”
“不是什么大事……”在林爽的瞪視下,許池改口,“怕你罵我。”
“我罵你做什么。”林爽對許池總是格外包容,她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還隨手抓了個抱枕在懷里,“你的事你自己做決定,不過我是沒想到他會追過來。”
頓了下,她低聲道:“好久沒見了,我覺得凌宇好像變了挺多。”
許池給林爽倒了杯茶,希望她能忘記這個話題。
林爽果然沒抓著這個話題不放,她丟開抱枕:“大好的日子不聊這個,來看看,姐給你帶了什么好東西。”
看著林爽那碩大的行李箱,許池確實是好奇的,他在旁邊看著林爽開箱。
在林爽拿出幾大摞面膜出來的時候,一下子清醒了。
林爽心情頗好道:“這些都是我最近發現的神仙產品,補水抗皺效果極好,你在這山里住著,更要注意保濕,不然皮膚皺巴巴的影響顏值。哎對了,我之前給你寄的水乳和面膜你有堅持使用嗎?”
林爽絮絮叨叨的說著,隨手拆開一盒拿出兩片面膜:“來,去洗把臉,試試效果。”
許池猛地站起身:“我忽然想起一個情節,之前卡著沒有進展,現在有了靈感,我去給它寫完。”
林爽一眼就看出許池在躲,她哼笑一聲,倒也沒有勉強。
這里林爽之前來過,所以很熟悉,她自顧自的收拾了衣服去洗漱。
半小時后,林爽敲開了書房的門,她戴著干發帽,臉上貼著面膜,問道:“晚上我睡哪?”
許池枯坐半小時,一個字也沒寫,他聞言起身:“就睡你之前睡得那間房。”
此前,林爽在許池這里住過,她的房間在一樓。
許池在前帶路,就聽身后林爽幽幽地問:“凌宇當時住哪間?”
許池無奈,果然,連這事兒花嬸都跟林爽說了,他語氣自然地回答:“在樓上。”
林爽哦了聲,站在客房門前,盯著許池鋪被子。
許池被她看的如芒在背,就聽林爽道:“明天去哪里玩?”
聽她沒有追著凌宇的話題不放,許池松了口氣,“明天還要陪花嬸去醫院。”
“在縣城?那好啊,我跟你一起。”
第55章
55.
第二天, 許池早早起床,至于原因,當然是去收凌宇那該死的信。
之前凌宇回了頤江市, 都是把信寄到村部, 現在他回來, 不出意外, 自家院門后又要有新的信件了。
許池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進到院子里, 果然看到門后熟悉的信封。
他走上前撿起,心里有點慶幸花嬸不知道凌宇每天給他寫信這件事,正想著,就聽身后林爽叫他。
許池承認,這一刻他渾身的寒毛都炸了起來,他下意識把信往懷里一塞,回頭看著妝容靚麗,收拾整齊的林爽,有些意外:“今天起這么早?”
作為在大城市打拼的可憐打工人,難得的假期休息時間,大部分人都是要睡到中午才起身的,許池記得林爽也喜歡睡懶覺,今天怎么起這么早?
林爽道:“今天不是要陪花嬸去醫院,老遠呢。”
許池才記起這件事,他點點頭:“好, 等我收拾一下。”
許池往堂屋的方向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什么,先把包子和饅頭蒸上了,然后才捂著衣服回去。
許池把信件丟盡了書桌的抽屜里,他雖然知道林爽不會私自翻他的私人物品,但還是上了鎖,把鑰匙貼身帶著才放心。
簡單的洗漱后,許池跟林爽吃了簡單的早飯,又給花嬸送了一份過去,這才出門。
山村道路難行,對駕駛員和車子的要求都很高,如非必要,許池出行都是在村口等公交。這里的公交車師傅經驗老到,做他們的車放心。
只是考慮到花嬸,許池今天照例開車出門。山路險峻顛簸,有一段要經過兩側毫無遮擋物的大橋,大橋底下是滔滔江水,林爽跟花嬸坐在后面,她的一顆心懸著,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駛過這條險峻的長橋,她才長出一口氣:“來的時候坐公交不覺得,現在覺得這路也太嚇人了。”
許池透過后視鏡看了她一眼,笑道:“對我的車技這么沒信心?”
感覺到許池此刻心情不錯,林爽當即搖頭,拍手道:“怎么可能,我們小許的車技那必然是最好的。”
許池沒忍住笑出聲。
林爽說:“還有老遠才到呢,放首歌聽聽。”
許池開了車載音樂,他們就這樣,一路歡歌笑語的到了醫院。
今日當值的是一名年輕的男醫生。
醫生約莫二十八九歲,容貌生的周正,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看人的時候未語先笑,這樣溫和的氣質再被白大褂一襯,竟顯出幾分迷人。
林爽拉著許池,悄聲說:“很帥哦。”
意外的,那名醫生見到許池,很熟稔的打招呼。
林爽道:“你們認識?”
許池笑著說:“認識有三年了。”
醫生姓周,單名一個泉字。人如其名,周泉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那種潺潺溪流,與之相處,說不出的舒服。
許池跟周泉的相識,還挺有一份緣分在里面。
當初許池離婚后,帶著菲多外出散心,在某一座城市曾跟周泉有過一面之緣。他們結伴爬山,一起拼桌用餐。
那是一段很短暫的陪伴,卻給彼此帶來了連續幾日的好心情。
再后來,許池住進了現在的小山村,那次恰好也是花嬸身體不舒服,家中沒人,許池送她到醫院。
許池跟周泉在醫院碰面,都很意外,周泉笑著感嘆:“這世界可真小。”
許池也笑起來。
這之后,他們互相留了聯系方式,只是鮮少交流,直到某天,周泉忽然知道了許池就是扶疏,他十分興奮。
周泉表示他是扶疏的書迷,同時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告訴許池,其實他也在嘗試寫作,只是沒什么天分,還有些膽怯,那些文字都在電腦文檔中,不曾發出來。
許池幫他看過,也給了一些意見,同時還給了他許多鼓勵。
周泉在許池的鼓勵下,嘗試發表自己的作品,他的書雖然在網上沒有掀起多大的水花,但也收獲了一群可愛的讀者。
這算是忙碌生活中的一點小驚喜。
就這樣,兩人雖很少見面,但隨著偶爾的創作交流,也漸漸熟悉起來,現在算是亦師亦友的關系。
這個點鐘病人不算多,周泉給花嬸掛完水后,坐下跟許池聊天。
林爽在一旁瞧著,忍不住微微瞇起了眼睛。
離開的時候,林爽沖周泉笑道:“周醫生,加個聯系方式,我大老遠跑來找許池玩的,人多熱鬧點。”
醫生眼神微微亮起,看了許池一眼,笑道:“好啊。”
回去的路上,花嬸沒多久就在后座睡著了。林爽心情極好,她聽著身側傳來的輕微的鼾聲,把手機舉到許池面前:“哎,你有周醫生的微信嗎?沒有就加一下。”
許池自然是有周泉的聯系方式的,他透過后視鏡瞄了林爽一眼,說道:“姐,收一收你的小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林爽一笑,重新坐了回去,她說:“這周醫生真的很帥啊,而且我眼神毒辣,他對你絕對有意思。”
這話林爽沒說錯,周泉確實曾對許池表達過好感,但是許池明確表示了拒絕。周泉也不是那種喜歡糾纏的人,被拒絕后,便也不再提這件事,兩人像是朋友一般相處。
林爽見許池不說話,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壓著聲音驚喜道:“他是不是跟你表白了?”
許池看她一眼,沒出聲。
林爽已經從這一眼中知曉了答案,她高興了一會兒,又想到剛剛兩人的相處,嘆了口氣:“你拒絕了?”
許池沒否認。
林爽說:“哎呀,你別急著拒絕啊,先處處試試唄,人家說日久生情這話是真的。”
許池被許池念得頭疼,隨口敷衍道:“行,聽你的,試試。”
林爽哼了聲:“你就騙我吧。”
許池笑了笑,專心開車。
這次林爽休長假,可以在這里好好玩一段時間。有林爽在中間做橋梁,許池跟周泉見面的機會多起來。
小縣城面積不大,能玩的地方就那么幾個,不過短短幾天,好玩的地方都被他們三人跑遍了,就連當地的特色美食,他們也品嘗的七七八八。
凌宇從頤江著急的趕回來,沒想到一周都快過去了,就回來的當天見過許池一面。
林爽來一趟不容易,許池要陪她,凌宇還是能理解的,但心里還是止不住的思念。
許池對外稱林爽是他的表姐,所以他們住在一起,村里人倒也沒有多想,至于凌宇,他是知道許池的性取向的,所以并不擔心。
凌宇回到村里后,偶爾遠程處理一下工作,其余的時間都空了下來。
隨著年節過去,村里的年輕人都走了,打牌打麻將的很多人手不夠,閑暇無事的凌宇就被叫過去湊手。幾天下來,凌宇的技術是越來越好了。
林爽來到村子的第七天,這天中午,凌宇提前從牌局上溜走,行走在山間小道上。遠遠地,他就看到林爽正帶著一群孩子在玩。
他目光四下一掃,菲多也在,但是不見許池。
在家嗎?
林爽也發現了凌宇,很反常的,她主動走過來跟凌宇打招呼。
隨著林爽的走近,凌宇的神情有些緊繃,很不自在。
分開的這幾年,凌宇對許池滿懷悔恨和愧疚,而林爽,是為數不多的知道他卑劣不堪的本性的人。
至今凌宇都記得林爽當初罵他的那些話,不是說他記仇,而是他覺得,林爽那日罵的還是太輕了。
隨著林爽走近,凌宇問道:“怎么不見許池?”
“許池啊。”林爽盯著凌宇看了片刻,忽然展露笑顏:“他約會去啦。”
第56章
56、
林爽一句簡單的話,讓凌宇的表情和四肢都變得僵硬無比,他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片刻才問:“你說……什么?”
林爽萬萬沒想到, 自己一句話就能讓凌宇如此受打擊, 仿佛下一秒就會碎掉一樣, 但話已經說出口了, 她又重復了一遍:“我說,許池去約會了。”
凌宇瞳孔微微顫動,心臟傳來“咚”地一聲震響,他站在春日午后明媚的日光中,卻只感覺到四肢發涼,那涼意直沖頭頂,仿佛將他活生生凍死的地步。
凌宇怔怔地盯著林爽看了片刻,忽地一笑,盡管那笑容中滿是惶恐與不安:“林姐,你在騙我對不對?”
他嗓音發啞,帶著明顯的顫音和自欺欺人的安慰。
林爽擰起眉,一時間不敢去看凌宇此刻的眼睛,她冷冷道:“我騙你做什么,許池現在的男友是縣城的醫生,我們一起吃了飯,對方人長得帥,脾氣好,會疼人。”
林爽每多說一個字, 凌宇的臉色就白一分。
林爽頓了下,還是看向凌宇,她忽然有些不忍心, 語氣放輕了一些:“凌總,你跟許池已經結束了,你何必這樣折磨自己,回頤江去吧。”
凌宇張了張口,最終卻什么也沒說,他轉身朝遠處走去。
看著凌宇失魂落魄的背影,林爽精致秀美的眉頭再次皺起,她喃喃低語:“我這玩笑是不是開的太大了?”
她搖搖頭:“不對,再糾纏下去也沒有意義,這樣是對他們最好的結果。”
孩子們再次圍到了林爽身邊,拉著她的手要她陪他們一起玩。林爽收拾好心情,沖孩子們展露笑顏。她像個孩子王一樣領著孩子向前,走出一段后又忍不住回頭看,那里已經沒了凌宇的身影。
當晚霞鋪滿天際的時候,許池終于回到了村子。他在書店預訂的書到了,今天特意去取。因是一人出行,他沒有開車,而是選擇在村口坐公交。很巧的是,他在書店遇到了周泉,周泉索性開車送他回來了。
車子沿著鄉間小道行駛,許池的注意力在手里的書冊上,他簡直愛不釋手,周泉忽然道:“許池,你家門前有人,是在等你?”
許池這才抬頭,看到了等在他院門外的凌宇,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眉宇間甚至顯出幾分煩躁。
周泉注意到許池的臉色,又看向等在外面的男人,很巧的是,那個男人也在看他。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周泉忽然有一種心神一凜的感覺。
男人看過來的是一種怎樣的眼神呢,仿佛帶著審視,又仿佛是滿懷著嫉妒和絕望,那樣的眼神實在太過復雜,周泉讀不懂。
車子穩穩停下,許池解開安全帶道:“抱歉,我今天有點事要處理,就不留你吃飯了。”
周泉這才把目光從車外的男人身上移開,他笑著說:“許老師,這話就見外了,下次一起約飯吧。”
許池點點頭,他抱著書下了車,目送周泉的車子離開。
直到周泉走遠,許池才回過身,看向凌宇,凌宇也在看他。
夜色的緣故,直到許池走近了,才注意到凌宇發紅的眼,他腳步微微一頓,心底的煩躁更甚。他以為自己已經說的夠清楚了,凌宇為什么還要出現在他眼前?
他的那些傲氣和尊嚴呢?
許池擦著凌宇的身側走過,凌宇忽然拉住他,在許池回頭的時候,又倉促的松開手。
“你……”凌宇目光閃爍,想看許池的眼睛又不敢,他低聲道:“剛剛那個男人,男朋友,你今天是跟……約會?”
一句簡單的話,凌宇說的艱難,且奇怪。
什么男友?什么約會?什么亂七八糟的?許池剛想說話,忽地注意到凌宇身后原本緊閉的院門閃開一條縫隙,林爽帶著菲多躲在院門后,鬼鬼祟祟的朝外看來。
許池眼底閃過一抹了然,看來是林爽跟凌宇說了什么。他心念轉的很快,轉眼就做了決定,這樣也好。
許池看著凌宇的眼睛道:“是。”
若說之前凌宇還心存幾分僥幸,此刻許池親口承認,無疑是給他判了死刑。
許池的“是”字一出口,凌宇就感覺周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他看著許池,眼眶越發紅起來。
直到此刻凌宇才意識到,有些錯誤是無法彌補的。
許池曾經站在原地等他回頭,是他沒能把握,甚至不曾發現自己的錯,現在許池已經大步朝前走了,他不需要他的愧悔和補償。
凌宇此刻的狀態無疑十分糟糕,仿佛下一秒就會崩潰倒地,許池微微擰眉,最終還是逼著自己錯步離開。
凌宇再次拉住了他,許池用力掙脫,回身冷聲道:“凌宇,我現在有了男友,你再糾纏我,是什么身份你應當知道。”
凌宇神色一僵,他知道,那是最被世人所不齒的第三者。他怔怔地看著許池,第一次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
就要徹底失去許池的恐慌將他牢牢抓住,可他掙脫不得,也無法擺脫。原來,這就是絕望的感覺嗎?
看著凌宇眼底的微光熄滅,露出如此痛苦茫然的表情,許池承認,他做不到無動于衷。他移開目光,丟下一句“回頤江市去吧”,就擰著眉快步回了院子。
林爽打開門讓許池進去,又看了一眼凌宇的背影,才把院門帶上。她看著許池,有點緊張的搓著手。
中午的時候,跟凌宇說完那句話后,林爽就有點后悔了,后來又見凌宇等在院門外,她更擔心了。
距離的緣故,剛剛許池跟凌宇說了什么,林爽沒有聽見,但從表情看,兩人聊得很不愉快。
林爽有些殷勤的結果許池懷里的書,她觀察著許池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你們剛剛聊了什么?”
“聊我的新男友。”許池說。
林爽呼吸一頓,把散落在身側的長發挽到耳后,不自然的笑了下:“我就是想跟他開個玩笑,誰知道他當真了,還來問你。”說著,林爽朝門的方向看了眼。
許池的神色倒是平靜,他說:“沒事,這樣很好。”
林爽:“真的?”
雖然許池總說他放下了,但林爽對此是有些懷疑的。她自己雖未曾經歷過刻骨銘心的愛戀,但古往今來,那么多的作品都在描寫和歌頌愛情,她又是編輯,接觸到的比常人更多。
曾經占據了生命全部的心愛之人,怎么可能說放下就放下,林爽更愿意相信,那些情感只是隨著時間,隱藏在了心底的最深處,或許在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就會冒出來,擾動人心。
眼下凌霜失魂落魄的樣子,她這個外人看了都覺得有點不忍心,許池曾經深愛過凌宇,真的能夠完全不在意嗎?
“真的。”許池笑了下,挽著袖子說,“晚上想吃什么?”
林爽盯著許池看了半晌,沒發現任何異樣,才松了口氣。她想,不管許池是真的放下了,還是演技太好瞞過了自己,這個話題就讓它過去吧。
林爽把懷里的書還給許池,推著他向前走:“晚飯我來做,你休息一會兒吧。”
第57章
57、
周泉送許池回來過一次后,也了解了這里的路徑,趁著休息,第二天就過來了。
林爽心情大好,化著精致的妝容帶著菲多上了車,她系著安全帶問:“周醫生,今天去哪里玩?”
周泉發動車子,笑著說:“上次跟同事去了一家新開的農家樂,他們家的鐵鍋燉不錯,一起嘗嘗去?”
林爽歡呼一聲:“好啊。”
她回頭看向后排的許池,見他盯著手機,便問:“看什么呢?”
“看資訊,看新聞。”許池說。
“別看了,當心暈車。”林爽說,“聊會兒天唄。”
許池看了一眼駕駛位上的周泉:“周醫生陪你聊還不夠?”
“哎呀, 人多聊天才有意思啊。”林爽說,“而且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們幫我出出主意。”
許池見她神色嚴肅,像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便放下手機道:“什么事?”
林爽認真道:“我們待會兒鐵鍋燉什么?大鵝還是鴨子,或是雞,魚,排骨?”
許池嘴角微微一抽:“你想吃什么,我們就點什么。”
“都想吃啊。”林爽貪心道。
周泉說:“那就每樣來一份。”
林爽哇了一聲,“周哥霸氣!”
許池跟周泉都忍不住笑起來。
這邊許池跟朋友相聚, 轉換心情, 另一邊的凌宇,則因為受到太大的打擊,一整日閉門不出。
傍晚, 許池,林爽他們回來的時候,依然是周泉開車,因提前拐了一個路口,他們不得不在村子里繞路。很巧的是,恰好經過了凌宇住的房子。
林爽來這里有段日子了,她本身又是個閑不住的,早就摸清楚了凌宇的住處。
昨天,許池跟凌宇間發生了不愉快,林爽為此十分擔心,今天外出散心,她極力活躍氣氛,不讓許池閑下來,就是怕他會想起那些不愉快。
一切都很順利,許池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一整天臉上都帶著淡淡的笑意。可惜林爽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回來的時候出了問題,竟然從凌宇家門外路過。
早知快到家,她就不該跟周泉聊天,這樣周泉就不會因為注意力被轉移,在錯誤的路口提前轉彎。
林爽不引人注意的側身看向后座,就見許池正透過車窗望向凌宇緊閉的院門,他面無表情,林爽琢磨許久,也看不出許池在想什么。
林爽忽然捂著肚子道:“哎呀,餓了。”
周泉并不清楚凌宇跟許池之間的事情,所以并未發現林爽表情和話語間的刻意,他笑著說:“馬上就到了。”
林爽一邊瞄許池,一邊道:“周醫生晚上留下來吃完飯再走吧。”
周泉笑道:“不了,我晚上還有事,而且這路晚上開不安全,我的車技不太行啊。”
林爽本也是隨口一提,聞言笑了下說:“這樣啊,那下次。”
她再朝后座看去,發現許池已經收回了落在車窗外的目光,此刻正低頭看手機。手機的微光映在他白皙俊秀的面孔上,看不出有什么情緒波動。
林爽輕嘆口氣,又有些納悶,她懷疑許池這幾年待在這個村子里,怕是修煉了什么秘法,她竟然一點都看不透許池在想什么了。
車子沿著顛簸的道路,從凌宇緊閉的房門前經過,駛向下一個路口。
就在這時,緊閉的大門忽然從里面打開了,凌宇幾步踏出,他一日一夜未曾休息,眼底遍布紅血絲,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
凌宇一眼就看到了駛向遠處的車,車牌號他認識,是許池的……男友。他們今天又一起出去了?
難以言喻的苦澀和絕望從心底涌起,凌宇怔怔地看著車子離去的方向,直到看不見了,直到天色徹底暗下來,才退回屋內。
第二天,許池簡單吃完早飯后,去了村口等公交,他準備去縣里一趟。
倒是沒什么大事,只是昨天林爽隨口提了一句想吃肯德基。
若非為了自己,林爽也不會大老遠過來,這里雖說不少吃喝,但跟大城市相比,還是十分單調,對于長久生活在大都市的人來說,會很難適應。
許池會習慣,得益于他多年待在家中,林爽就不一樣了,作為都市麗人,林爽能夠在小山村待上這么長時間,許池其實挺佩服她的,同時也很感謝。
他知道,林爽是怕他孤單,想要陪陪他。
得友如此,真是他幾世修來的福氣。所以一些能夠給林爽帶來快樂的小事,許池很是愿意去做。
許池外出去買東西的事,沒告訴林爽,林爽昨晚追劇到半夜,吃了早飯就回去補覺去了。
這也正好給了許池準備“驚喜”的機會。
在村口,有幾個村民在等車,同在一個村子,都是彼此相熟的,他們在一起聊得熱火朝天,許池身側沒什么人,倒顯出幾分冷清來。
許池并不介意,這村子里年輕人本就不多,這么早在這里等車的都是中老年人,他與他們本也沒有多少話題。
長久以來,許池修煉的最爐火純青的能力,就是獨處。
公交還沒來,許池很快注意到,在道路盡頭又出現了一道身影。雖然只是一個輪廓,看不清面容,但透過那人的身形還有走路的姿勢,許池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凌宇。
待到那人走近了,果然是凌宇。
凌宇穿著長款深灰色的羊絨大衣,憔悴的面容也難掩英俊。
見凌宇出現在這里,許池第一反應是他想通了,準備回頤江去,但凌宇手上空空,并未帶著行李,應當不是回去。
是去縣城辦事的吧,許池這樣想著,就見凌宇朝他看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凌宇深深地凝望他,而后移開了目光。
許池的眉頭不易察覺的皺起。
之前每當他跟凌宇視線對上的時候,凌宇都會眼眸放光,沖他露出笑容,但今天凌宇的反應非常奇怪,他的眼神黯淡無光,仿佛只剩下軀殼,靈魂不知飄在何處。
許池忍不住多看了凌宇兩眼,恰在此時,公交車到了。眾人排隊依次上車,許池先行上車,凌宇落在最后。
時間太早,車上的人并不多,零星的散落在車的各個位置。
許池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看向窗外,余光掃到凌宇擦著他的身側過去,卻并未在他周圍落座,而是去了車子的最后方。
凌宇這樣子,應當是徹底死心了吧。
這樣也好,許池戴上藍牙耳機,聽著舒緩的純音樂,閉目養神。
片刻后,許池睜開了雙眼,眸底顯出幾分煩躁。
他能感覺到身后有人在看自己,不必想,他也知道是誰。許池咬著牙,強逼著自己沒有回頭。
凌宇坐在后排,一路上沉默的看著許池的背影,那目光怔怔地,癡癡地。
第58章
58、
到了縣城后, 許池下了公交,直接打車離開,沒有去管凌宇。
直到那一直落在身后的目光消失,許池才松了口氣。他想,凌宇今天是中了什么邪,實在太奇怪了。
他現在完全不想管凌宇想做什么,搖搖頭,甩開那些雜亂的思緒,許池去了書店。
上次訂的書還沒看完,只是里面涉及到一些專業性的知識,許池有些感興趣,準備買一本相關的書籍回去研究一下。
因不是周末, 書店里的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幾道身影在書架間徘徊挑選書籍, 另外還有兩人選了感興趣的書在桌子前讀了起來。
只要趕在中午飯點前回去就行,時間還有富余,許池索性尋了個位置坐下,先翻看起來。他沉浸在書本中,忽地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許池抬起頭,目光掃視一周,發現書店內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
錯覺嗎?
許池按下心頭狐疑,很快再次沉浸在書籍當眾。他在書店待了約莫半個小時,然后起身帶著沒看完的書,付賬離開。
很巧的是,肯德基跟書店一樣,都處在縣城的中心,許池沒有打車,一手拿著書,朝肯德基所在的位置走去。
走出一段距離后,許池的腳步忽地一定。
又來了,那種被窺探的感覺。
許池轉過身,只能看到馬路對面等待著紅綠燈的擁擠人群,除此之外,并無什么異樣。他擰著眉,快步離開。
肯德基的生意無論在哪里,無論什么時候都極好,好在許池提前訂了餐,到了地方后,直接取餐就行。
等待的間隙,許池觀察著周圍,忽地他的目光一定。透過落地玻璃窗,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他絕不可能認錯,那是凌宇。
許池微微瞇起眼睛,是巧合嗎?
不,這一片街區賣的都是美食,凌宇并不是口腹之欲很重的人,更不可能大清早的坐車來縣城只為了一口吃的。
一瞬間,在書店,還有馬路上被人窺探的感覺涌入腦海,許池意識到,凌宇在跟蹤自己。
他想做什么?
許池的臉色有些難看,思緒太沉浸,直到服務員叫了他幾聲,才回神接過東西道謝離開。
從肯德基出來,許池直接打車去了車站。
候車的時候,許池留意了一下時間,發現在他抵達的幾分鐘后,凌宇也出現在了這里。
這實在是太巧了,雖然凌宇過來后坐在距離許池很遠的地方,但許池就是知道,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新一趟的公交很快到了,許池提著東西冷著臉上車。落座后他看向車門的方向,看見凌宇隨著人流進來,然后坐到了車尾的位置。
看著凌宇的舉動,許池的眉頭越皺越緊,他覺得凌宇是不是腦子壞掉了,第一次見有人這么明目張膽跟蹤的。
不用回頭,許池依然能夠感覺到那落在身上的目光,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目光也可以如此有分量,讓人無法忽視。
片刻后,許池終于忍無可忍,從座位上起身,徑直來到了凌宇面前。
凌宇怔怔地看著許池,這次他的目光并未躲開,卻依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許池深吸一口氣,率先開口:“你跟著我是想做什么?”
凌宇的狀態很不好,臉色蒼白憔悴,眼底遍布紅色的血絲,顯然他并沒有休息好。凌宇深深地凝望著許池的臉,很輕地說:“沒想做什么。”
許池深吸一口氣:“凌宇,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很像個變/態?”
因為情緒有些激動,許池的音量高了些,其他乘客都好奇的看過來。
司機提醒乘客坐穩,車子出發了。
許池擰著眉在凌宇身側坐下來,他偏頭看向窗外,顯然不準備再跟凌宇交談。
許池在身側落座后,凌宇的指尖動了動,他握住了自己的手,直到車子駛出一段距離,他才開口:“我就是想……”
許池看過來,等待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看著許池冷淡的眼眸,凌宇驀地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他沉默下來,許池等了片刻,再次將目光轉到窗外。
凌宇有些焦躁的捏著自己的指尖,他剛剛其實想說,他只是想看看許池的男友,想看看他們的相處,想要看看那個男人是不是值得托付。如果值得,那他……
但是對上許池眼眸的時候,凌宇忽地意識到,他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去說這些話,徒增許池厭惡罷了。
凌宇知道自己的狀態很糟糕——從知道許池交往了新男友開始。
心中極致的苦痛無法排解,凌宇曾聯系過自己的醫生。醫生跟他聊完后,建議他回到頤江,暫時離開許池,他這樣的狀態繼續下去會很危險。
凌宇知道醫生是對的,但他拒絕了。他必須要看到許池,還有時時刻刻都看到他才安心。
此刻許池就在身側,凌宇的心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想跟許池多說說話,因為他知道,這應該是他最后能夠接觸許池的機會了,但他心里極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更害怕,自己一開口,會痛哭失聲。
那樣實在太難看。
如果他真的注定要徹底失去許池,那么就留下一點美好在許池的記憶里吧。
凌宇按住心口,唇角牽扯出一絲苦澀的弧度,原來徹底失去自己心愛的人,是如此痛苦和絕望,仿佛心臟被放在火焰上炙烤,時時刻刻都得不到解脫。
當初,許池發現他的改變,下定決心跟他分開的時候,是否也是如此的痛徹心扉?
凌宇忽然覺得自己實在無恥,他先是背叛了許池的愛,在許池終于尋獲到平靜的時候,又出現打亂他平靜的生活。
他自以為是的想要給許池補償,想要給許池幸福,但從未想過,這些許池是否需要。
他所做的一切,不過還是以自己為中心,徹頭徹尾的自私鬼。
許池想要的,明明是自己不要再出現在他的生活中。
凌宇黯淡的目光看向身側的許池,然后注意到剛剛還明媚的天色不知何時發生了改變,鉛灰色的云層在空中匯聚,冷風忽起,仿佛暴雨將至。
許池比凌宇更早的關注到天氣的變化,他有些擔心,這次出來他沒帶傘,照這個架勢看,怕是要淋雨回家了。
驟然改變的天氣,讓車里的人都擔心起來,有給家里人打電話,叮囑收衣服的,還有讓家里人到路口帶傘接人的。
許池思考著,如果真的下起來,等他下車,也差不多是中午了,那個時候林爽也該起床了。不如叫她開車到村口接自己。
正想著,豆大的雨滴便砸落下來,雨勢越來越大,轉眼間,透過車窗只能看到外面蒙蒙地一片。
許池嘆了口氣,這雨來的又急又大,短時間看起來也不會停下,果然還是叫林爽來接他吧。
如此想著,許池便給林爽發消息。
很意外,林爽竟是秒回。
“去縣城做什么?”林爽問,“也不叫我。”
許池簡短回復:“有事。”
林爽:“是不是跟周醫生約會?”
許池無奈搖頭,他早就跟林爽說過,他跟周泉只是朋友,林爽明顯是調侃自己。
“是是是……”
許池跟林爽聊著天,注意力全都放到了手機上。他沒有注意到外面的大雨讓能見度變得極低,而在此時,公交恰好駛上那座危險的大橋。
第59章
59、
大橋對面,一輛白色轎車仿佛幽靈般忽然竄出,公交車師傅心下猛然一驚,剎車聲伴隨著乘客的驚呼聲猛地響起,許池身形因為慣性往前一撲,被凌宇緊緊摟住。
許池倉促間抬起頭,尚未來得及開口,就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他隱約看到車后門打開了,冷風冷雨落了滿身,再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識。
短暫的眩暈之后,許池聽到身側傳來巨物落水的聲音。他猛地睜開雙眼,就看到深藍色的公交車沉入江中, 而他被凌宇抱在懷里,漂浮在湍急的江流之中。
許池的瞳孔無聲放大, 公交,墜江了!
凌宇緊緊抱著許池,眼底滿是后怕。
他們純粹是運氣好,做好門邊,而車門又因為慣性打開,把他們甩了出來,落入水中。好在大橋距離江面的距離不算太高,許池暈了過去,他還保持著清醒。
凌宇摟著許池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仿佛檢查最重要的寶貝一樣,把許池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小池,你怎么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縱使已經放下凌宇,但這一刻,看著凌宇眼底毫不掩飾的濃重慌亂和擔憂,許池心底還是忍不住微微動容。
他搖搖頭:“我沒事。”
瓢潑大雨打濕了一切,耳邊除了雨滴落在江面的嘩嘩聲,再沒有其他聲響,遠處橋面上的情形也被雨幕遮擋,看不真切。似乎有很多人在那里,奔走,喊叫。
凌宇將濕漉漉的頭發捋到腦后,穩了下心神,對許池道:“我送你上去。”
許池按住他:“先救其他人。”
公交墜橋的時候,除了許池跟凌宇,還有幾人也被甩飛了出來。是兩個半大孩子和一位老人,他們明顯不會游泳,在水中浮沉掙扎,絕望呼喊。
在認識凌宇前,許池是實打實的旱鴨子,跟凌宇確定戀愛關系后,他才開始接觸游泳。
凌宇是他的教練,那時候兩人剛確定戀愛關系不久,正是純情的時候,在水中親密的肌膚相觸,讓兩人都紅了臉,說話結結巴巴,語不成句,臉頰更是爆紅,不敢看對方,但那又確實是一份極為美好的回憶。
許池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關于凌宇的記憶他早已遺忘,卻沒想到,如此久遠的記憶,隨著這場災難不受控的浮上心頭。
凌宇深深地看了許池一眼,然后轉身去救人。
許池看見凌宇像是一尾魚,在水中靈活游動,奔向不遠處落水的老人。許池也朝離他最近的孩子游去。
大雨無休無止,仿佛天爛了個窟窿,春日的衣服雖不算太厚重,可被水沾濕之后,重量驚人。
許池在湍急的江水中,艱難的將懷中的孩子送上了岸。而凌宇,他不僅救了老人,另一個落水的孩子也被他送到了岸上。
之后,凌宇再次折返,許池的目光下意識會追逐著凌宇,才發現另有幾道身影自水底鉆出。
顯然,這幾人是從沉沒的公交車里鉆出來的。
他們會水,但在水底掙扎這么長時間,能夠浮出水面已屬不易,再想要穿過寬廣的江面回到岸邊,沒有助力,幾乎不可能。
災禍面前,許池沒有多想,追在凌宇身后,很快撈住一名身形纖瘦,已經陷入半昏迷的年輕姑娘。
凌宇似有所覺,回頭望來,兩人的目光透過暴雨交匯到一起,而后同時朝岸邊游去。
春日的江水冰冷刺骨,江面寬廣,許池感覺到體溫和力氣都在急速流逝,他呵出一口氣,咬緊牙關奮力托舉著那名年輕的女子,將她送到岸邊。
岸邊的老人還有兩名半大孩子雖然凍得直哆嗦,還是過來幫忙。
姑娘順利獲救后,許池也欲上岸,奈何體力流失再加上極度寒冷,他腳下一滑,整個人落回水中,順著江流飄了出去。
那一瞬,死亡的陰影將許池淹沒,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江岸,他的頭腦一片空白。
忽然,他感覺到一股巨力傳來,然后他的漂流便停了下來。
凌宇從后面穩穩地托住許池,在暴雨中呼吸粗重,他的話音中帶著后怕和慶幸:“沒事,別怕,我抓住你了。”
許池大口喘著氣,心底是劫后余生的慶幸,還有一絲感動。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水流速度,再加上他此刻的狀態,若是被沖走可以說十分危險。
許池能感覺到,此刻,凌宇寬闊的胸膛正抵著他的后背,雙手也環在他的腰側,帶他漂浮在水面上。
凌宇托著許池,嘴唇貼在他耳畔,說道:“我帶你上去。”
許池倉促點頭,他的體力近乎消耗殆盡,但為了不拖累凌宇,還是咬著牙滑動手臂。
江岸近在眼前,許池殘存的體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岸邊獲救的老人和孩子努力伸手拉住許池的手臂,但這些力氣,完全不足以將一個成年人拉上岸。
許池心底涌起一股無力感,就在這時,他感到身后有人用力托了他一把。
是凌宇。
許池一咬牙,終于在數人的合力幫助下上了岸。
第60章
60.
許池顧不得休息, 反手拉住凌宇,虛弱的聲音一出口就被暴雨和風聲吞沒了:“……上來。”
凌宇拉著許池的手,浮在滔滔江水中,他沒有動,只是透過雨幕深深地看向許池,他在暴雨中說道:“許池,你離開我的這三年,我非常后悔……”
許池身上殘存的力氣全都聚集在了手上, 他滿心想的都是要抓緊凌宇,讓他上岸。
許池道:“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上來!”
許池此刻整個人趴在江邊,暴雨將他整個人都澆透了,形容狼狽。他白皙的手背上沾滿了烏黑的泥土和草木的碎屑,素來喜愛潔凈的他,此刻卻全然顧不得這些,他重復道:“上來。”
凌宇哀傷的看著許池,他們在一起十年,他們的愛情也不算轟轟烈烈,但今日也算是同生共死了,能夠在這樣突發的災難中救下所愛之人,還有什么不滿足的。而且,許池也重新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幸福,他也可以放心了。
凌宇深深地凝望著許池,他笑著說:“抱歉,我沒力氣了。”
看著凌宇臉上的笑容,許池怔怔地,過了好幾秒,大腦才接收到凌宇話里的意思。一瞬間,許池只覺頭腦嗡鳴,一股比冷雨還要冰涼的感覺順著四肢百骸涌上來。
凌宇很想要給許池留下一個帥氣無畏的的最后印象,但他控制不住。跟心愛之人生離死別是如此痛苦,如此不舍,淚水混雜著雨水不停的往下落,他的心里有千言萬語想告訴許池。
他想告訴許池,這數年來他的悔恨和思念。
他想告訴許池,他今天跟著他,真的沒想做什么,他只是想親眼看見他的幸福,然后他就會離開,體面的退出許池的生活。
他很想給許池準備一份新婚賀禮,但最后還是決定放棄。他的退場,對許池來說,應該是最好的禮物。
他還想告訴許池,一定要狠狠地幸福,他還想……
他還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話想說,但是沒有時間了。
在分離到來的那一刻,凌宇深深地凝望著許池,想要將許池的模樣更深刻的刻進腦海深處,可是淚水模糊了視野,他什么也看不清。
凌宇顫抖哽咽著開口,說出一直想告訴許池,卻沒有勇氣說出口的那句話,但那話語一出口就被暴雨淹沒,他不確定有沒有傳入許池耳中。
或許,這樣是最好的。
“不……”許池清晰的感覺到凌宇的手正從自己的手中滑脫,他收緊五指,但雨水濕滑,他又近乎力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凌宇的手從他掌中滑落,然后被水流沖走。
就在這時,救援車呼嘯而至,然而許池他們此刻所處的位置實在不便,救援人員就是生了翅膀也不可能在數秒內抵達。
身后有人在喊叫,有人在奔跑,許池全然不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在水中浮沉的那道身影上。
許池強撐著起身就要入水,在他身邊的老人和孩子第一時間攔住了他。
許池說:“放開。”
老人家渾身濕透,被凍得嘴唇發青,不停哆嗦,但還是搖頭。
糾纏間,救援人員感到,一把抱住掙脫了老人的許池,想要帶他遠離河岸。
江面中,已經看不見凌宇的身影了,許池的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第一次如此失態,他近乎聲嘶力竭的咆哮:“放開我,放開——”
又有兩名救援人員過來,死死拖住他,許池終于徹底力竭,他怔怔地瞧著凌宇消失的方向,腦海中會想到凌宇跟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大雨潑天,他什么都沒聽清,但是他看清了凌宇的嘴唇,凌宇跟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錯了,但我是真的愛你。”
我是……真的愛你。
許池的心底忽地翻涌起濃烈的恨意,他的眼底通紅一片,蒼白的嘴唇被咬出了血。
在這鉛灰色的天色籠罩下,世間的一切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唯有許池唇上的這一抹鮮紅顯得觸目驚心。
許池像是感覺不到疼一般,他滿心想的都是,又一次,凌宇,你又一次丟下我了。
這恨意來的洶涌且澎湃,幾乎擊穿了許池,然而那恨很快化為濃重的悲傷,將他淹沒,眼淚決堤而下,許池顫抖著跪倒在地,“如果你能活著,如果你還能回來,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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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爽接到消息,匆忙趕到的時候,就見不管是大橋還是江岸邊上,都擠滿了人。消防,警車,救援車的光亮擠在一起,密密麻麻,看得人心驚肉跳。
隔著雨幕,聽著岸邊隱約傳來的痛哭聲,林爽一顆心提了起來。她撐著傘快速穿過人群,終于在其中一輛救援車上看到了許池。
然而林爽的一顆心并未放下,反倒糾成一團。許池身上披著棉服,頭發濕漉漉的,臉色冷白的嚇人。
他低著頭,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是林爽捕捉到了自他臉上滑落的淚滴。
林爽走上前,不由放輕了聲音,她輕喚許池的名字,“你怎么樣?哪里不舒服?”
許池抬頭怔怔地看著林爽,許久才道:“凌宇他,被水流沖走了……因為救我……”
林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見到許池的這一刻,她就隱約猜到了一點,沒想到親耳聽到結果,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林爽承認,自許池離婚后,她確實不喜歡凌宇了,但再不喜歡,也不希望對方出事。
起初林爽就在想,凌宇對許池的重要性,現在看許池的表現,她的猜測應當是對的。想要徹底放下一個愛了十年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林爽凝望著江面,喃喃自語:“凌宇,你可真牛逼。”
如果今日凌宇真的就這樣走了,那他是真的在許池生命中留下了極為重要的一筆,許池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他。
入夜,許池起了高燒。
在冷水冷雨中待了那么久,再加上精神上的極度打擊,不生病是不可能的。
林爽在醫院陪護,同時用手機關注著公交墜江的消息。
她看到人們自發帶了鮮花去祭奠遇難者,網上的圖片還拍到了遇難者的家屬,他們哭的肝腸寸斷。
林爽瞧著十分不忍心,心煩意亂的關上了手機。她起身在病房煩躁的轉了幾圈,安慰自己說這些報道出來的遇難者是隨著公交一起沉沒下去的,沒能及時出來,但凌宇被水流沖走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現在還沒找到人,這就是好消息啊。
對,是這樣的。
林爽終于把自己哄好了,但落座后擔憂再起,那樣的水流速度,那樣的天氣,被沖走真的有生還的可能嗎?她再次打開手機,開始搜索被水沖走的生還率。
看的正認真,忽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爽抬頭,發現許池醒了。她當即放下手機走上前。
許池問:“怎么樣?”
林爽知道他在問什么,頓了一下,才輕聲回道:“還在找。”
許池輕輕合上了眼睛。
林爽把剛剛安慰自己的話術說給許池聽,她密切的關注著許池,也做好了隨時按住他的準備,但許池很安靜的躺著,這份安靜實在過于反常,林爽寧愿他大哭大喊,宣泄情緒。
林爽幾乎不敢合眼,一直待在病房守著許池。
天明的時候,歐陽翰趕到了,林爽昨天已經在電話里跟他交代了詳細情況,所以歐陽翰趕到后,林爽跟他換班就去醫院附近的賓館睡下了。
一夜過去,大雨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吵的人心煩。
病房內,燈光大亮,許池靠坐在床頭,歐陽翰這個話癆少見的沉默,正坐在凳子上削蘋果。
許池盯著歐陽翰,忽然問:“你把我的地址給凌宇,是因為什么?想看熱鬧,還是覺得我沒有放下……”
歐陽翰看向他:“你放下了嗎?”
“我……”
歐陽翰不想聽許池辯解,他在注意力再次放到手里的削皮刀上,口中悠悠道:“你如果真的放下了,為什么一直躲在小山村里不敢回去?你在怕什么?”
許池沉默地抓緊了被子。
歐陽翰看起來玩世不恭,但他確實是個聰明人,更有能夠洞悉人心的眼力,許池苦笑一聲:“現在說什么都已經太遲了。”
他像是坦然接受了凌宇已經離開了這件事,歐陽翰望著許池的側臉,最終不知該說些什么,安慰實在蒼白無力,他把手里削的像狗啃的蘋果遞了過去。
許池搖搖頭,他現在沒有胃口,歐陽翰便自己吃了。
許池的高燒反復,暫時沒有離開醫院,林爽跟歐陽翰在這里陪床。同時他們也密切關注著救援隊那邊的消息,可謂度秒如年。
整整一天一夜過去,才終于有消息傳來。
救援隊說人找到了,凌宇運氣不錯,被江流沖到了岸邊,恰好當時岸邊有人釣魚,就把他撈了起來,起初是送到了鄉鎮的衛生院,后來發現情況不可控,才轉到縣城來。
得知凌宇還活著的消息,林爽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這一刻過往的那些厭惡全都遠去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姓凌的,你可給我抗住了,千萬別死。
許池看起來要比林爽冷靜的多,但他下床后沒穿鞋赤腳就出了病房。歐陽翰追在后面給他送鞋。
凌宇長時間泡在冷水里,肺部有感染,此刻高燒,還在昏睡中。
直到觸碰到凌宇的手,感受著他的脈搏和體溫,許池懸起的一顆心才算徹底放下。
許池并沒有長久的待在凌宇的病房,他現在還生著病,也是病人,他需要好好養病,快點痊愈。
總不能他跟凌宇都倒下,一切都麻煩林爽和歐陽翰,他心里過意不去。
許池第二次過來的時候,凌宇恰好醒來。凌宇望著病房的天花板,一時間不清楚自己身處何處。
是陰曹地府嗎?
不太像。
直到他看到許池,劫后余生的欣喜才一點一點充盈心臟,他想沖許池露出笑容,讓他安心,眼淚卻不受控制的落下來。
他想說話,可是張口發現喉嚨干啞,發不出聲音。
眼淚如同決堤般落下來,許池上前,輕柔的給他擦拭眼淚。忽然,凌宇感覺到一滴淚落在自己手背上,帶來微涼的觸感,他才驚覺許池不知什么時候也哭了。
這一刻他的心臟幾乎都要碎了,他看著許池,用口型說:“我沒事,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