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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不出三日,聶更闌對天魔谷的“宣戰放話”已經傳遍修真界。

    整個流月大陸皆驚。

    如今的形勢是魔族強行轉移靈音宗的靈氣,從靈音宗開始直至修真界將會慢慢大亂,或許還會在不久的將來面對鴻炎山長河幻境中的情景,所有人都處于水深火熱之中。

    而在修真界兇多吉少的局面下,聶更闌居然還敢公然和魔族叫板,揚言讓魔頭歸還混沌仙鼎。

    眾人紛紛百思不得其解。

    魔尊稹肆一向自負,他籌謀長達七百多年,自認這出計劃天衣無縫,即便在最后關鍵節點被修真界識破自己就是幕后主使,可事情仍舊在朝著目的地完美推進。

    是以聶更闌的公然喊話只當他是癡人說夢,最后輕蔑一笑了之。

    ……

    靈音宗。

    聶更闌向稹肆放話要求歸還歸墟仙鼎后,天魔谷一連三日都未傳出動靜。

    “嘩啦。”

    清風殿花園的水榭里,聶更闌倒了半杯甘露飲,往杯中加了一顆冰靈子,而后將杯子推過去,放到男人手里。

    “師尊。”

    清鴻劍尊握住杯子,大致判斷出杯沿位置,俯首輕啜一口。

    聶更闌:“師尊,是時候去一趟極北之地了。”

    清鴻劍尊放下玉杯,聲音清冽吐出一個字:“好。”

    ***

    聶更闌和清鴻劍尊從靈音宗離開,是經過靈音宗及其多個宗門商量過的結果。

    在這日的清晨,師徒二人從靈音宗出發,由于清鴻劍尊本身就是一個移動靈脈,因此兩人并不吝嗇靈氣,直接跳進傳送陣前往極北之地。

    相比上次兩人來極北之地,已經過去半年有余。因著漩渦已經擴大不知多少倍,兩人并未能進入上次到達的巨石林陣。

    他們到達地方時,已經在巨石林陣的外圍。

    四周飛沙走石,風聲颯颯。

    半年前還廣袤無邊堪稱極北之地一絕景的巨石林陣,已經被漩渦吞噬了大半,只余一些零散的巨石還殘留在外圍。

    聶更闌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他很難用言語形容看到的情形。那巨眼漩渦不像是吞噬,更像是流動的水,涌動的黑霧,閃爍著濯濯光芒,慢慢流向四周。

    而即便漩渦已經擴張了數千倍,他們依然看不到內里究竟具體是什么模樣。

    若要像那日一般靠近漩渦是決計不可能的。

    沒有人能夠靠近這怪異奇詭的漩渦,因而也就無人能研究出這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想出破解之法。

    聶更闌和清鴻劍尊此時正在這龐大廣闊的漩渦三十丈之外靜靜佇立著。

    風不斷吹拂兩人的衣袍,山嵐之間林海濤濤,風聲呼嘯不絕于耳。

    聶更闌凝眉望著那廣闊無垠的漩渦,只覺得天地之間顛倒了過來,漩渦像是無邊無際的烏云黑霧,真印證了那句“黑云壓城城欲摧”之景象。

    “師尊。”聶更闌忽然出聲。

    “漩渦似乎又擴大了。”

    清鴻劍尊:“嗯。”

    聶更闌驀地提高音量:“師尊,后退!”

    隨著他話音落下,清鴻劍尊早已攜著他飛身如鵠鳥般急急掠向后方幾十丈開外,停在一處山坡上。

    清鴻劍尊體內散發的影幽魔氣越發強大,此番影幽魔氣再次近距離出現在旋渦面前,果然,又如上次在巨石林里一般,漩渦亦肉眼可見的速度如游蛇般蔓延而來。

    “果然。”

    山坡風大,將師徒二人的發絲衣袍吹得上下翻飛。

    聶更闌沉聲將方才所見之象像清鴻劍尊描述了一遍。

    清鴻劍尊沉聲開口:“時機已到。”

    聶更闌:“我已讓白衣人通知魔頭。”

    ***

    “尊上!”

    虛贏、驍尤這次一同匆匆奔入大殿,兩人皆是神色驚惶,眼底充斥著不可置信。

    片刻后,稹肆陰柔的臉神情終于有了變化。

    “你們說什么?”

    “尊上,那清鴻劍尊果真有辦法使得巨眼漩渦加快擴散速度。”

    “屬下二人命親兵隨時在暗中做過記錄。”

    “師徒二人在巨眼漩渦處佇立了一天一夜,若把平日旋渦擴散的速度看作是四十丈,那么他們的到來,便能讓旋渦每日擴散八十丈!”

    稹肆一雙桃花眼漸漸瞇了起來。

    “能使旋渦……加快速度擴散?”

    這是什么詭譎怪誕的能力?

    況且,虞肅秋若真有能力使這奇詭旋渦提高擴散速度,將來修真界也不可避免全都被卷入其中。這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驍尤:“尊上,如今我們該怎么辦?”

    稹肆從榻上慢慢站起身,赤腳踩著獸皮地毯沿著臺階而下,慢慢來到兩員大將面前,陰柔嗓音響徹空曠大殿。

    “虞肅秋。”

    “他為何……”

    究竟是哪里出了錯?

    如果這是他們的殺手锏,為何之前不拿出來,偏要在這時……

    稹肆指尖蜷曲而起,慢慢握住手臂戴著的鐲子,面容扭曲著將其寸寸扭斷。

    思緒瘋狂亂轉,猶如一團迷霧將其困在原地,始終走不出去。

    事態的轉變,是從他用混沌仙鼎轉移靈氣開始的……

    大殿陷入一片長久沉寂中。

    驍尤和虛贏面面相覷。

    驀地,稹肆瞳孔驟然一縮,終于意識到問題關鍵所在。

    “不可能,不可能。”

    他瘋狂搖頭,后退幾步重新回到寶座之前,陰柔的聲音再次響徹大殿,“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淚流了出來,仰著頭一把抹干眼淚。

    他母親素心嫣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將影幽的魔丹融入歸墟仙草,而他更是謀劃了七百多年。

    怎么到頭來,影幽魔氣反而成為了破壞他大計的阻撓者?

    魔族生來魔體,影幽魔氣并不會對魔族產生任何影響。

    但,卻會使修士漸漸身體衰敗,最后如同花朵靈植一般枯萎,衰敗,凋零。

    本以為影幽魔氣是此次轉移魔氣偷渡靈脈的最佳利器,沒想到,如今卻成了最大的一抹敗筆。

    按照虛贏驍尤的說法,若聶更闌師徒二人只要在旋渦前待夠三個月,只要三個月,漩渦便能如洪水一般鋪天蓋地淹沒而來,令將天魔谷徹底消失在流月大陸上。

    稹肆驀地睜大瞇起的眼睛,心心中涌起了翻天覆地的驚濤駭浪。

    ***

    聶更闌和清鴻劍尊在旋渦不遠處待了整整三日。

    漩渦每挪動一分,他們便后退一分。

    時間終于迎來第四日。

    第四日,天魔谷終于傳來動靜。

    魔將之一驍尤奉命尋到聶更闌清鴻劍尊所在之處,傳達了魔尊之令。

    “要交出混沌仙鼎可以,不過此交易須得慎重,五日后,漩渦會到達一里之外的千源山大草原處。”

    “屆時你我雙方便在那里進行交易。”

    驍尤說到此處,停頓幾息,道:“不知劍尊和聶長老意下如何?”

    聶更闌沉眉:“可以。”

    驍尤:“好,兩位,那么我們五日后見!”

    驍尤正準備離開,卻聽到聶更闌沉聲開口:“等等。”

    驍尤轉身,神色意味不明,“聶長老莫不是要反悔?”

    聶更闌目光沉沉:“我母親的三魂七魄在稹肆手里。”

    驍尤:“聶長老的意思是?”

    聶更闌冷笑道:“別裝傻,屆時讓稹肆帶上我母親的魂魄前來,如此一來,他才算有了談判的籌碼。”

    驍尤神情一怔,目光劃過一絲桀驁不馴,不屑占比成分更大。在他看來,魔族和修真界談判的重量籌碼皆是一樣。

    倘若聶更闌加上一條索要沈端楓魂魄的條件,那么顯然天魔谷已經處于更有優勢的一方。

    驍尤:“聶長老的條件,我定會帶回天魔谷。”說罷,沒應承任何承諾,直接轉身離開。

    聶更闌目光染上一層陰戾。

    看來魔族并不會這般輕易答應他的要求。

    ……

    很快,師徒二人將魔族提出的談判一事告知了靈音宗。

    四大宗門第一反應首先便是有詐。

    藥宗的歐陽宗主、春雨閣的于閣主借認為魔族有備而來,臨霧宗的代理宗主也持同樣的意見。

    元千修環視一圈眾人,問:“諸位既然都反對,可有什么更為穩妥的建議?”

    三位宗主頓時不做聲了。

    元千修沉默片刻,看向水鏡中的師徒二人,“聶長老,清鴻,此次談判倒是可以去,魔族既然有備而來,我們修真界也不會毫無作為。”

    歐陽宗主吃了一驚:“元宗主,你的意思是?”

    元千修:“沒錯,既然知道魔族在暗中必然會有動作,我們不如一同前去。事關修真界生死存亡的大事,這個時候團結一致才是上策。當然,若是不愿前往,也不必強求。但靈音宗此次必會伴隨前往千源山大草原。”

    四周是長久的一陣寂靜。

    隨后,藥宗的歐陽宗主率先表明了態度:“元宗主,此次千源山一行,便加上我們藥宗一個。”

    看到藥宗表態,春雨閣和臨霧宗原本還猶豫不決,此時也終于下定了決心。

    “既然如此,四大宗門便同生死共進退,一同前往千源山!”

    商議告一段落后,很快,由靈音宗向修真界宣布,五日后會在千源山與魔族進行談判,屆時四大宗門將會一同前往。

    此事一經宣告,各宗各派紛紛響應動身前往千源山。

    就連很多散修也在第一時間動身出發。

    四大宗門見狀,干脆組織一些小門小派及其散修統一乘坐靈舟前往千源山。

    ……

    千源山背靠極北之地,山脈延綿不絕,山巔是常年不化的積雪。

    在千源山下,有一片廣袤無邊的大草原。

    因著此次幾乎全修真界的人都趕來湊熱鬧,很多商販攤販提前趕到,占據了草原最佳位置兜售吃喝日用、以及各種符篆小法器之類的物件。

    根據什么判斷何處是最佳位置?魔族營帳駐扎之地。

    修士們在魔族營帳三里之外紛紛找了地方待著,這距離不遠不近,方便隨時盯著魔族動向,以防他們來個暗中偷襲。

    而除了修士,諸如鬼域、狐族、北海龍族和東海龍族等此次亦是趕來參與助力這次談判。

    不到五日,千源山大草原四周已經烏泱泱擠滿了從流月大□□面八方趕來的勢力。

    ……

    很快,五日時間到來。

    按照魔族的約定,第六日一早,聶更闌攜著清鴻劍尊已經出現在稹肆約定的草原開闊處。

    不光他們師徒二人,熟識的許多面孔都在。包括短暫蘇醒勉強維持人形的許臨風也跟著許田田一行人來了。

    一同前來的,赫然也有獨孤蒼眠。

    旭日東升,金澄朝陽隱沒在層層疊疊的云間,隱隱有掙破厚重云層跳脫而出的趨勢。

    在聶更闌、清鴻劍尊以及修真界眾多修士的對面,則是林立的數以萬計的魔族士兵。

    稹肆及其一列親信,包括兩員大將驍尤、虛贏都在其中。而赫然在列的,還有最近投奔魔族的聶云斟、周炎二人。

    靈音宗等人看到這兩名弟子的身影,個個神色皆是冷若冰霜,蔑視鄙夷。

    兩邊的陣仗浩浩蕩蕩,十分龐大。

    知道的,這是一場修真界和魔族之間的談判。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里是一個會馬上發生激烈大戰的戰場。

    而在雙方人馬一百丈距離后,赫然是那傳聞已久能吞噬萬物的巨眼漩渦。

    巨眼漩渦因為已經膨脹擴張了數千倍,已經不是原來最初的眼睛形狀。

    姑且便稱它為黑霧漩渦。

    等待的這幾日,有不少好奇心強烈又不聽勸的修士掉入漩渦中,絲毫聽不到聲響,也沒有任何掙扎,就這么毫無預兆地消失在這片草原上。

    是以,無論是修士還是魔族士兵,此時都心有余悸望著這片浩大無邊的漩渦,心中打著鼓。

    此時,魔族之首,魔尊稹肆輕笑一生,陰柔嗓音在術法擴大數倍之下響徹了廣闊無邊的草原,

    “呵呵,聶美人,虞肅秋,別來無恙。”

    他的目光掃到兩人身后的白衣人,輕嗤一聲:“無間魔域之主還沒回歸你體內?你們三個玩兒得可真花。”

    修士中當即有人喝罵:“魔頭大膽,劍尊名諱豈能容你隨意大呼小叫!”

    稹肆目光一凜,一出手便是裹挾著殺氣的靈力直奔那人面門而去。

    聶更闌神色冰冷,指尖急速射出一股靈力將那道沾滿魔氣的靈力半途截在空中,將其抵消化解在空中。

    那個死里逃生的筑基修士背后早已出了身冷汗,感激地望向站在人群前的青年。

    聶更闌臉色早已黑沉,瞬時將聲音放大數倍,厲聲喝道:“稹肆,把歸墟仙鼎和我母親的魂魄交出來!”

    稹肆又是一聲輕笑:“聶美人,一上來便讓我把所有底牌交出來,本座可沒這么傻。”

    聶更闌目光陰沉掃視他身后成千上萬的魔族士兵,揚聲道:“你想怎么樣?”

    元千修這時厲聲開口:“魔頭!別忘了清鴻體內的歸墟仙草及其魔氣能讓這黑霧漩渦加速擴散,屆時你苦心經營多年的天魔谷就要毀于一旦!”

    稹肆聞言,仰天大小,“哈哈哈哈,天魔谷毀了,流月大陸還有千千萬萬處寶地可以重建我魔族巢穴,一旦我成為修真界的主宰,你們都將成為我的奴隸,還愁沒有我魔族容身之處么?”

    此話一出,立即引起多方修士群情激奮大罵。

    “魔頭該死!”

    “臭不要臉!恬不知恥!”

    “就是知道魔族陰險狡詐,眾多修士這次才一同前來,果然,我們就知道你這魔頭沒安好心!”

    稹肆越是被罵,眼里閃爍的光芒就越是盛大,舒爽得再次哈哈大笑,桃花眼里涌動止不住的肆虐和得意。

    待到眾人累得罵不動了,終于開始喘氣歇息時,稹肆這才懶洋洋揚起眉,看向最前方聶更闌師徒的身影。

    “呵呵,聶更闌,把你道侶交出來,本座就把仙鼎還給你,如何?”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青炎真君痛聲斥罵:“魔頭居心叵測,居然想讓我靈音宗至高無上的劍尊成為魔族俘虜,你簡直是癡心妄想!”

    人群中,獨孤蒼眠神情狠戾望著對面的稹肆,看起來像是要把人生啖了。

    稹肆撫摸著手腕戴的鐲子,坐在一把鋪著獸皮毯子的寶座上,姿態閑適從容,被萬人唾沫絲毫不急不惱,“唔,不想把虞肅秋交出來?”

    “讓本座想一想。”

    “如今的形勢可是對魔族有利呢,該怎么做,才能讓目前的局勢更有趣,更好玩兒?”

    稹肆目光遠遠落在人群中的獨孤蒼眠身上,而后,挑起眉梢,重新看向聶更闌和雙瞳失焦的清鴻劍尊。

    “呵呵,那便換一個吧。”

    “清鴻劍尊你們不讓本座動,不如,就讓聶美人承受這一切?”

    他身側行列的親信中,聶云斟身體動了動,不敢置信猛地看向稹肆。

    周炎察覺出他的動作,立即扯住他的衣袖,示意他別輕舉妄動。

    稹肆笑了笑,一字一句極盡陰柔,目光涼涼上下掃視聶更闌,“嘖,真是可惜了,如此絕色的一個美人。”

    “聶更闌,現在有一個贖回你母親魂魄和混沌仙鼎的機會擺在面前,就看你抓不抓得住了。”

    聶更闌眉頭皺得死緊,第六感讓他生出下意識的猜測,稹肆要他付出的這個代價不低。

    果然,稹肆聲音輕柔笑得如三月桃李春風般,目光漸漸摻上一層陰戾毒辣。

    “聶更闌。”

    “只要你跳進這黑霧漩渦,本座二話不說,立即將混沌仙鼎和沈端楓的魂魄還回去,怎么樣?”

    “嗬!”

    在場所有修士皆是倒吸一口冷氣。

    不光是聶更闌身邊親近熟識之人,就連不熟識的,誰不是憤憤不平,怒氣填胸。

    四周罵聲起伏不斷。

    “魔頭!你憑什么讓人枉送性命!”

    “魔頭就是故意惡心人,他就是要弄死一個人令我們悲憤傷痛,我們越痛苦,他就越高興!”

    稹肆笑得邪氣翻飛,笑聲震碎云霄直沖天際,“沒錯,沒錯!哈哈哈哈!你們越是憤怒,越是悲痛,我就越高興!哈哈哈哈哈!”

    笑得瘋狂之際,他目光凜然一轉死死定在最前面的青年身上,“聶更闌,怎么樣,用你一人換回修真界平安以及你母親的魂魄,是不是很劃算?”

    草原上,風聲吹拂過延綿的千源雪山。寒風凜冽,刺骨動人。修為低的修士穿著厚厚的大氅,耳朵也戴著護耳的棉罩。

    聶更闌和清鴻劍尊皆是單衣,衣袍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闌兒,不可沖動。”清鴻劍尊淡淡的嗓音從風中傳來。

    聶更闌唇勾起,“師尊,徒兒還不至于這么傻。”

    而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聲音皆是勸聶更闌不要聽魔頭的鬼話,魔頭就是在故意制造恐慌和憤怒,千萬別上當。

    不過,也有有些極個別意見不同的聲音出現,其中一道嘶啞的聲音最為突兀清晰。

    只聽獨孤蒼眠在人群中冷聲開口,是沖著聶更闌而去的:“呵呵,膽小如鼠之輩!”

    所有鬧嚷嚷的人群瞬時安靜下來。

    元千修眉頭一皺,揚聲喝道:“獨孤,你在說什么?”

    獨孤蒼眠冷笑:“只犧牲一人就能拯救整個修真界,也不必讓流月大陸生靈涂炭,血流成河,宗主,諸位,你們捫心自問,難道真的沒有一絲心動么?”

    元千修皺眉怒罵:“獨孤蒼眠,你給我退到后面去!”

    四周頓時傳來一片罵聲,皆是斥責獨孤蒼眠自私自利,殘忍毒辣,毫無修仙大道之人應有的慈悲心腸。

    許田田、許臨風、君杳然和慕容證雪亦是紛紛怒斥獨孤蒼眠,讓他閉嘴。

    聶更闌倒是毫不意外。

    獨孤蒼眠曾經求過稹肆,要他取走他的性命,這老匹夫為了師尊恨不得他立刻就能神魂俱滅消失在這世上。

    不過他已經同師尊結了道侶契,獨孤蒼眠難道找到了在他隕落后挽救師尊性命的法子?

    這時,聶更闌忽然察覺身側的師尊有所動作。

    他余光隨時都在關注師尊,是以第一時間便握住師尊的手,朝他搖搖頭:“師尊不必動怒。”

    清鴻劍尊一雙白瞳微微朝他掃來,雖目無聚焦,但仍可窺見其面容中的冷冽寒霜。

    聶更闌縱然有千般怒氣,此時見著師尊的臉也不禁化為潺潺流淌的春溪,目光一柔,“師尊,此前我說過要送你的驚喜,馬上就能兌現了。”

    第152章

    獨孤蒼眠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師弟被青年牽起手,只覺得刺眼無比,胸悶心口堵。

    “鈴、鈴、鈴。”

    一陣微小的鈴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獨孤蒼眠臉色一白,立即施了一道術法封住儲物袋,將鈴聲壓了下去。

    梵音鈴震動之劇烈,甚至使得儲物袋在他腰間也跟著震顫起來。

    獨孤蒼眠目光驀地掃向那頭的青年,恨不得青年立刻被挫骨揚灰永世不得再和師弟相見。

    “聶更闌,”他冷聲再次喝道,“難道你要將你師尊、這么同門和親朋好友都置之不顧,眼睜睜看著他們淪為魔頭的階下囚嗎!”

    元千修:“獨孤!”

    許臨風等人:“獨孤蒼眠!”

    眾人紛紛再次憤怒出聲,元千修怒不可遏,朝著身側幾位真君使了個眼色,準備聯手吧獨孤蒼眠捉了。

    聶更闌察覺到元千修的意圖,揚起一只手。

    紛鬧嘈雜群情涌動的眾人見狀,漸漸安靜下來。

    聶更闌神情似笑非笑,目光在獨孤蒼眠那張蒼白的臉上打量,須臾,語氣揶揄道:“獨孤蒼眠,我確實不如你膽大包天,竟敢私下與魔族串通一氣,勾結魔頭暗害修士!”

    此話一出,眾多修士再次開始躁動。

    靈音宗眾人亦是驚愕萬分,迅速了一個眼神。

    元千修驚異道:“聶長老,獨孤做事盡管一意孤行,可從來都對宗門忠心耿耿維護至極,你說這話可有何憑據?”

    聶更闌淡淡勾唇:“宗主,好戲即將開演,敬請觀看。”

    話音落,他打了個響指。

    四周隨之一靜。

    聶更闌目光落在人群中站得很遠的蘭煙和洛兒身上。那對師姐弟朝他輕輕點了點頭。

    隨著聶更闌響指聲傳來,獨孤蒼眠陰戾瘋狂的目光倏然一凝,從人群中如同木偶般走了出來。

    眾人一看便知道此人神智受控,似是被下了蠱術或者某種禁制丹藥。

    聶更闌這時一揮手,一只留影石已經召喚而出,隨著他靈力的暴漲,屏幕也瞬時放大數十倍。

    畫面流動很快,是獨孤蒼眠回到悅秋居后落下結界,從水鏡中與人聯絡的場景。

    赫然是聶更闌拜托元德真君制作的追蹤法器攝取的畫面。

    “你是幫了我……你敢說自己沒有私心?”

    “……因為嫉妒,你想置聶更闌于死地?”

    “……本座也對此事甚是好奇。”

    眾人無須分辨,一聽便已經明白過來,這是獨孤蒼眠和魔頭稹肆私下聯絡的對話。所有人臉色瞬時變幻莫測。

    青炎真君目光憤怒掃向神智失控的獨孤蒼眠,激動像是馬上要沖過去把人一分為二,還是寒梧真君將其及時拉住,勸他先冷靜。

    別說元宗主,所有清楚清鴻劍尊和獨孤蒼眠當年一事的真君長老,此時終于明白獨孤蒼眠心中所想。

    聶更闌和清鴻劍尊結道侶契,獨孤蒼眠竟因為嫉妒成狂同魔族串通要將人害死。

    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他還是這般瘋狂。

    “諸位看到這些,還對我所做之事有異議么?”

    聶更闌指尖一彈,放大的留影石消散,目光略略環視一圈靈音宗一眾人群。

    元千修等人皆是默然,不做聲了。

    這是聶更闌、清鴻劍尊和獨孤蒼眠的恩怨,師徒二人要處置獨孤,他們沒理由干預。

    元千修視線停在失智的獨孤蒼眠身上,嘆氣著搖頭。

    千百年來,獨孤蒼眠對清鴻瘋狂的感情他一直看在眼里。

    這便是他的命數了。

    而這時,眾人再次看向聶更闌。

    只見他手指仿佛操縱著看不見的絲線,開始引導獨孤蒼眠一步步走向另一頭的魔族士兵,揚聲朝對面喊:“稹肆,你要走狗,我便送你一只忠誠的奴仆,怎么樣?”

    稹肆高高挑起眉毛,眼里泛起濃厚的玩味,“好啊。”

    “只要他能走到本座這邊。”

    既然獨孤蒼眠已經成為修士的棄子,那他也不介意身邊多一只可供驅使的狗。

    于是,眾多修士眼睜睜看著目光恍惚的獨孤蒼眠慢慢的,一步一挪往魔族那邊而去。

    在經過聶更闌和清鴻劍尊面前時,獨孤忽然停了下來。

    他身體開始劇烈顫抖,似是下意識想往清鴻劍尊方向轉身。

    聶更闌目光浮現一絲厲色,上前一步護在師尊面前。

    清鴻劍尊:“無礙。”

    “他傷不到我。”

    而這是,在遙遠的人群中,蘭煙指尖一彈,一陣煙粉倏然朝著獨孤蒼眠激射而去,沒入他身體之中。

    獨孤蒼眠扭動的身體發出“咔嚓”一陣聲響,重新扭回最初方向。

    這時,聶更闌一手操控,另一只手一揚,正要繼續往前的獨孤蒼眠一步步朝這邊走來。

    隨后猝然停頓在原地,雙目茫然望著操縱自己的青年。

    聶更闌又是上前一步,他面寒霜,聲如蠱,充斥著無限壓迫和威勢,命令一聲聲落下傳入獨孤蒼眠耳里。

    “跪下。”

    神色蒼白如紙的人雙膝一抖,眼瞳猛地不停顫動,遽然跪倒在地。

    “向師尊賠罪。”聶更闌冷聲道。

    于是,在眾人矚目之下,人偶一般的獨孤蒼眠發出喃喃自語,不停說道:“我該死。”

    “對不起……”

    “我錯了……”

    直到獨孤蒼眠把頭嗑得血水橫流,染得整張蒼白的臉血濺斑斑,聶更闌這才命其停下。

    獨孤蒼眠依舊跪著,目光空洞“望著”面前的師徒二人,身體似乎在顫抖。

    下一刻,聶更闌再次如魔音般發出低語。

    “交出梵音鈴。”

    清鴻劍尊白瞳微微動了動。

    只見不遠處跪地之人機械般把手伸向儲物袋,眨眼間,他掌心出現了一只流光溢彩的金色鈴鐺。

    那人雙手捧起鈴鐺,仿佛沒有靈魂的怪物,恭敬奉上。

    聶更闌一步一步來到他面前,從他掌心拿起那枚鈴鐺,緊緊握入自己手中。

    聶更闌心口空缺終于填滿,仿佛完成了一件對自己而言重中之重的大事。

    他俯身湊到獨孤蒼眠耳旁,緩緩勾唇,眼底拂過一道陰戾暗色。

    “你做得很好。”

    “現在,到你師弟身邊去吧。”

    獨孤蒼眠空茫的雙目一震,隨著青年冷冽的低語緩緩起身,看向遙遙站在那頭的稹肆。

    隨著操控,他一步步往遙遠的魔族士兵陣列走去。

    數萬道目光注視下,最終來到稹肆面前,恭敬虔誠地再次跪了下來。

    “呵呵,”稹肆輕輕笑了一聲,“怎么辦,你要我殺了聶更闌,沒想到反而被他擺了一道還被他們踢過來當本座的走狗呢,這該怎么辦?看來本座只能勉為其難將你收下了。”

    目光茫然的獨孤蒼眠猛地抬頭。

    他眼前出現了無數道重影,師弟清冷的聲音遙遙似從天邊落下,修長身形仿若散著白光,此刻正低垂眼眸靜靜注視自己。

    無論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都祈求躺在師弟身邊的是自己。

    可是沒有。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師弟一步步收別人為徒,把別人帶進玉髓峰。眼睜睜一次次聽著梵音鈴的鈴聲傳來,激烈而纏綿。

    甚至,師弟最后還和那人結了道侶契。

    而現在,師弟就站在自己面前,還以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自己。

    師弟并未抗拒自己的靠近。

    獨孤蒼眠空洞的雙目驟然迸發出一陣炙熱光芒,爬上前跪伏在“師弟”腳下,低頭試探著用鼻尖碰了碰“師弟”的錦靴。

    稹肆不禁笑了起來:“真是可憐,你居然也有淪落至此的一天,竟被自己的同門調教成一條狗匍匐在本座腳下。”

    而這諷刺的聲音落入獨孤蒼眠耳里,卻變成如天外清冷梵音一般,輕輕柔柔傳來。

    “師兄。”

    獨孤蒼眠雙目一紅,剎那間充斥猩紅,“師弟……”

    下一刻,他空洞的雙目視線陡然聚焦,猛虎撲食一般抱住稹肆雙腿將其撲倒在地。

    師弟肯用正眼看他了。

    他終于……得到了師弟。

    稹肆被忽然發狂的獨孤蒼眠驟然撲倒在草地,順著小坡一直往下滾。

    “獨孤蒼眠,你他媽發什么瘋!”稹肆氣急敗壞,一時間什么魔尊高高在上的氣勢全都拋掉,只想把這廝扯下來撕成碎片。

    可獨孤蒼眠已然瘋魔,似是回光返照一般涌動起全身靈力,一條誓約之鏈凝成血咒隱隱浮現把稹肆捆了個結結實實。

    只要誓約之鏈的主人不死,沒有他的允許,受縛之人就不能掙脫。

    這件事只發生在瞬息之間,所有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稹肆也一樣。

    這是獨孤蒼眠早在千年前就準備好的血咒,已經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遍同樣的場景。

    只要師弟的態度肯對他稍微一松,他就會毫不猶豫將這血咒下在師弟身上。

    而此時,他的機會終于來了。

    他等這一天足足已有千年之久。

    獨孤蒼眠目光瘋狂熾烈,重重抱住稹肆朝他臉上、脖頸間胡亂地親。

    融合了他渾身靈力的血咒強悍剛烈,稹肆一時間根本無法掙脫,怒得目眥欲裂卻毫無辦法。

    所有人都驚呆了,怔愣看著眼前這一幕。

    聶更闌嘴角無聲蜷起,退回到師尊身邊牽起他的手,“師尊,那個老匹夫正抱著魔頭亂啃。”

    清鴻劍尊神識約莫能感受出朦朧隱約的大致情形。

    不遠處,稹肆發出一聲聲哀嚎,一遍遍怒叫:“滾開,滾——”

    眾多魔族士兵看著尊上被那個瘋魔的修士抱著又親又啃,驚恐不已。

    聶云斟、周炎也早就嚇呆了。

    驍尤和虛贏見狀欲沖上前,卻被稹肆厲聲喝止。

    “本座被下了血咒。”

    “別、別過來!”

    虛贏神色駭然不已:“血咒?”

    “除非下咒之人主動停下或者死去,否則血咒永不可解!”

    “若強行解除,尊上只有血脈爆裂而亡!”

    所有魔族士兵皆驚惶望向滾在草地上的兩人。

    只見他們敬慕尊崇的尊上被那叫獨孤蒼眠的修士紅著眼死死困在懷里,這時已然衣衫凌亂,脖頸胸前被親得到處都是紅痕。

    “師弟、師弟……”

    稹肆目眥欲裂,被這條瘋狗的口水沾了滿身,“獨孤蒼眠,我操口口口口!”

    “老子不是你師弟,口口口放開!”

    陰柔的咆哮聲傳遍了千源山草原,回蕩在雪巔之下,經久不息。

    聶更闌忽然感覺到被自己牽著的手反過來將自己握緊了。

    他笑了,回身望向身側,“師尊對我這個禮物可還滿意?”

    清鴻劍尊雙瞳“望向”青年,再次將他的手握緊。

    他的徒弟果真長大了。

    ……

    草地上,數以萬計的修士和魔族士兵靜靜盯著發狂的獨孤蒼眠困住滿面漲得通紅的魔頭又親又摸,目光狂熱得仿佛已經變成一頭沒有人性的怪獸。

    也許在獨孤蒼眠眼里,他已經擁有了心愛的師弟,這輩子僅有一次,也值了。就算要他現在去死,他也死而無憾。

    “師弟,師弟……”

    獨孤蒼眠眼中開始綻放異彩,手飛快撕扯著稹肆的衣袍。

    稹肆惱怒異常,卻每次使出靈力時總有一道萬鈞之重的山石往他心臟處一壓,沉甸甸的死亡感排山倒海而來,令他不敢再貿然行動。

    眼看著上半身的衣服已經被獨孤蒼眠撤光,眾多修士搖著頭伸手遮住眼睛,一個勁念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稹肆目眥欲裂,恥辱地被迫仰著頭弓起身體,控制不住發出喘息。

    就在瘋魔的獨孤蒼眠即伸手往下時,他的動作卻忽然凝固了。

    獨孤蒼眠眼中的異彩正在消失——

    寒梧真君一把扯開捂著眼睛的青炎真君的手,“別捂了,快看!”

    青炎真君隨著眾多沒眼看的修士重新看向草地那頭,只一陣,他便冷哼一聲,道:“他千百年來新傷舊傷不斷積累,這兩年又被劍尊和聶更闌傷過數次,早已是窮弩之末。再加上方才拼盡渾身靈力只為了將那誓約血咒種下,本就殘破的神魂更是衰敗不堪,如今看來……”

    青炎欲言又止,神色復雜地看著那兩道滾在一起的身影。

    隨著獨孤蒼眠渾身靈力和法力的流失,他種下的血咒效力也在不斷消減。

    隨著最后一絲血咒法力褪盡,壓在稹肆心臟的萬鈞枷鎖頓消。他大口喘著氣,惡狠狠一把將慘敗不堪的獨孤蒼眠推飛出去。

    后者猶如一具破敗的木偶,砰地一聲摔在地上。

    稹肆雙目赤紅,渾身赤裸裸站了起來,視線掠過自己狼狽不堪的上半身,惡狠狠掃向滾落在地的人,渾身上下猶如地獄修羅散發著黑色魔氣,“本座稍后再好好收拾你!”

    話音落下,他驀地轉身,神色陰寒掃向佇立在眾多修士前列的聶更闌和清鴻劍尊。

    稹肆忽然仰天瘋狂大笑,“呵呵呵。”

    “好,好啊,好得很。”

    “沒想到,本座也有栽在你手里的一天!”

    事到如今他已經明白,這青年是對獨孤蒼眠施了什么蠱術,那老匹夫這才發狂般把他當成了他親愛的師弟。

    稹肆目光陰狠中淬著惡毒,望著昔日曾經手無縛雞之力的昳麗青年,如今正用一種得逞般的陰戾目光注視自己。

    稹肆嘴角忽然揚起,眾目睽睽之下,笑容不斷擴大,寒風將他上半身裂成碎片的衣袍吹得簌簌擺動,接著,他不知從何處慢慢掏出了一個閃爍著光芒的黑色瓷瓶。

    眾多修士見狀不由紛紛后退,警惕地看著那個瓷瓶,生怕其中有詐。

    稹肆一雙桃花眼笑得彎了起來,目光定格在眾多修士之中的青年身上。

    聶更闌眸子瞇起,雙目死死盯著他手里的黑色瓷瓶。

    直覺告訴他,這個瓶子絕不簡單。

    下一刻,稹肆眼底劃過一絲陰森,抖了抖手中的瓷瓶,幽幽開口:“這瓶子里,便是你想要的沈端楓的魂魄。”

    聶更闌目光一顫,視線一動不動盯著那瓷瓶。

    從瓷瓶出現開始,他就直覺對方會有所動作。

    因此,當稹肆說出沈端楓三個字時,聶更闌目光迅速投向人群中的早已等候著的涂山容季。

    他自認自己反應已經足夠迅速,幾乎是稹肆在說出母親名字的一剎那已然有了反應。

    可稹肆卻比他更快,隨著“魂魄”二字落下的同時,他手狠狠一揚,那泛著光澤的黑色瓷瓶已經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向后方涌動著的黑霧漩渦。

    聶更闌目光一厲,凄厲叫出聲:“娘!”接著,迅速飛身朝那瓷瓶而去。

    稹肆見狀,終于大笑出聲,“哈哈哈哈!”

    “聶更闌,你母親的魂魄就要永遠被卷入這上古諸神祭魂大陣的漩渦,永生永世都不能步入輪回了!哈哈哈哈!”

    在他話音還未落下之時,眾人只見白影一閃,修士前方的兩道身影重疊交織迅速融合,繼而流星追月般駛向那道黑霧漩渦。

    有人驚叫道:“清鴻劍尊和白衣人合體了,他們跟著聶更闌……進去了!”

    所有人皆是目瞪口呆看著青年和合二為一的清鴻劍尊消失在無盡的黑霧漩渦深處。

    寂靜,無邊無際的寂靜蔓延橫亙在所有人當中,風吹草原,白云漫天,金光給云染上一層厚重的描邊橙色,端的是絢麗奪目。

    仿佛千百年來一直都是這般歲月靜好,浪靜風恬。

    而稹肆瘋狂叫囂的聲音仿佛還在千源雪山下的草原久久回蕩未能散去。

    “上古諸神祭魂大陣”幾個字落入耳里,猶如驚雷。

    眾人皆是悚然一驚。

    許田田急得在原地不停打轉,叫道:“上古諸神祭魂大陣,這是什么陣法?”

    元千修死死皺眉,盯著那一望無垠的黑霧漩渦,似是陷入了回憶中。

    寒梧真君驚疑不定,喃喃著:“上古諸神祭魂大陣……”

    元德真君忽然出聲:“這個陣法,只存在于已經禁書古籍當中。”

    “靈音宗的禁書區就有一本記錄著上古諸神祭魂大陣的古籍,只是拿本書早已殘缺……”

    而與此同時,從聶家莊掠奪至天魔谷的那本古籍,玉髓峰清風殿書房內的某本古籍,兩本各自殘缺的古籍正“簌簌”吹動,不斷翻動書頁。

    “嘩啦啦。”

    風聲止息時,兩本身處不同地方的古籍停在了同一頁地方。

    兩邊的頁面皆是殘缺,一邊是“上古諸神”,另一邊則是“祭魂大陣”。

    合起來,曰“上古諸神祭魂大陣”。

    ……

    千源雪山,大草原。

    元千修仿佛從遙遠的回憶中抽身而出。

    是的,他記得元德真君口中所說的那本古籍。

    上萬年前,諸多神器憑空現世,而不知從哪一件神器開始之后,一本古籍也漸漸存在于眾多修士口中。

    那是一本描寫著諸多上古神器傳說的古籍,而神器中包含的法術、陣法奇詭百怪,且全都蘊含著洪荒之力,毀天滅地之能。

    而其中一種陣法,便是那“上古諸神祭魂大陣”。這個陣法是寄托于什么神器中,古籍中并未描述,也或許描述那件神器的頁面已經缺失,從未存在過世人視野中。

    于是,古籍從萬年以來便被視為另一件稀有珍貴的神器,誰能得到這本古籍,誰就擁有了毀天滅地之勢。

    三千多年前,古籍在一處上古秘境中為人挖掘而出,由于爭奪激烈,古籍最后一分為二,一部分流入西南地域的世家之一的聶家。而另一半,則流入了靈音宗,最后被鎖于藏書閣禁書區,淹沒于書海之中。

    上古諸神祭魂大陣的傳說,有極少修士知道。

    而知道的,無不為它的威勢效力所震撼。

    而如今,沒想到這個上古諸神祭魂大陣居然和歸墟仙草以及影幽魔氣有關。

    修士們頓時疑竇叢生,驚疑不定望向那涌動流淌的黑霧漩渦之中。

    在一片寂靜中,許田田忽然急聲開口:“聶更闌和清鴻劍尊已經跳進去了,這下我們該怎么辦?”

    元千修沉聲開口:“倘若這上古諸神祭魂大陣與影幽魔氣有關,那便說得通了,清鴻和聶更闌體內皆含有影幽魔氣。若他們進入這漩渦要得到拯救,須得有人心甘情愿跟著進去,抱著必死的決心,為他們跳進去,生祭魂魄而亡。”

    瞬時,巨大的震驚在眾人之間蔓延盤旋。

    從幾個月前人們就知道,無論是生人還是死物,一旦沒入黑霧漩渦中就沒有東西能從里面再返回。

    若要救出聶更闌以及清鴻劍尊,就必須有活人祭陣,替換他們二人。

    起碼、至少,也得有兩個活人心甘情愿跳入這上古諸神祭魂大陣。

    千源山雪巔純白,草原茵綠,地闊天長,白云悠悠。

    人群中,悄悄靜靜,四野霎時間只剩下了風吹草動之音。

    而這時,終于有人打破了沉悶的靜謐。

    稹肆發出癲狂笑聲。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聶家莊不愧是西南地域四大世家之一,本座從聶家藏書閣得了那半本古籍,居然也從中拼湊出將近完整的信息……”

    “呵呵,如今攜帶影幽魔氣的虞肅秋、聶更闌皆已淹沒于黑霧漩渦中,這流月大陸,再沒有人可以與本座匹敵相抗!”

    而隨著他話音落下,草地上終于有了動靜。

    方才一直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獨孤蒼眠拼著最后一絲力氣驀地從地上彈起,顫顫巍巍飛向那一望無垠的黑霧漩渦。

    眾人瞳孔驟縮,眼睜睜看著獨孤蒼眠消失在涌動的漩渦之中。

    獨孤蒼眠……

    怎么可能!

    轟隆隆,一陣浩然的震撼瞬間盤亙于人們心頭。

    元千修驚而喃喃自語:“這個瘋子,對清鴻從來都是癡狂瘋魔,卻沒想到居然甘愿為了清鴻而獻身祭魂……”

    然而,修士們尚且處于驚駭之時,人群中再次傳出動靜。

    只見兩道身影如同鵠鳥一般飛身掠向那龐大的黑霧漩渦,毫無猶豫。不過轉瞬間,他們已經淹沒在汩汩流動的黑霧漩渦之間。

    有人驚叫出聲,“是東南兩大世家的小姐和公子,君杳然,慕容證雪!”

    “那可是天之驕女和天之驕子啊,怎么也……”

    “應當是為了聶更闌吧,聽說他們在靈音宗一直都時情誼深厚的朋友!”

    許田田以及虛弱的許臨風已經深深被震撼了。

    許臨風驟然伸出雙手似是要抓住那兩道身影,聲嘶力竭大喊:“杳然,慕容!”

    許田田心驚肉跳,連忙把許臨風往回拉,“不要,他們已經犧牲了,你再去也是徒勞枉然。”

    只是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聶更闌只有一人,而君杳然和慕容證雪卻堅定不移地同時飛向了那漫無邊際的漩渦之中。

    修士們驚異不已。

    而就在這時,人群中再次傳出了騷動。

    只見向來溫文爾雅,謙遜低調的那位春雨閣的流光真君,這時也如風馳雨驟般沖天而起,如同疾風掃落葉,以浩浩蕩蕩之勢落入了黑黢黢望不到邊際的黑霧漩渦里。

    第153章

    五天前。

    去往千源山草原的路上,聶更闌做了一個夢。

    在夢里,入眼是一望無垠的暗沉,天地間全是淅淅瀝瀝的雨水,除了天邊的雷電以外,天上地下昏暗濃重盛大,毫無曙光,毫無出路。

    偶爾有紫紅雷電照亮路過的行人,臉卻詭異非常。

    在遙遠的地方,有小孩嬉戲、笑罵和打架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

    那次醒來后,聶更闌并未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夢境放在心上。只是隨口告訴師尊自己做了這么一個夢。

    而現在,天邊紫紅的雷電,四周望不到盡頭的黑暗,淅淅瀝瀝的雨水濺在地面、屋頂的聲響……眼前的情景與夢境中見到的不能說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闌兒。”

    聶更闌從濃重的黑暗中聽到熟悉的清冽嗓音。

    “師尊。”

    聶更闌揮動著手臂,瞬間將濃重的黑驅散一點,終于看到一道白色身影,于是立即上前攙扶住師尊。

    清鴻劍尊神識在這廣袤的黑暗中居然發揮不出任何作用,無法探查出任何事物的形狀,下意識的,他覺得這處地方充斥著詭異古怪,“這是何處?”

    聶更闌搖搖頭,“徒兒也不知道。”

    說著,他似是想起什么,急聲問:“師尊為何也跟著進來了?”

    他記得他是為了裝著母親魂魄的黑瓷瓶而飛進黑霧漩渦。在這之前,進入漩渦的沒有一人能活著回去,說明此處必定兇險萬分,師尊怎么能跟著進來?

    聶更闌心急如焚,連忙拉起師尊的手打算尋找出口,“師尊,回去,此處危險!”

    他們此時還活著,就表明能帶來危險的東西還未到來,多待在這里一刻,便多一刻的危險。

    聶更闌心口處沉甸甸,似是千鈞重物壓著,憂心如焚。

    但清鴻劍尊的聲音從黑暗中淡淡傳來,“不走,為師陪你。”

    聶更闌目光沉沉抓起師尊的手,“不行!”

    今日說什么師尊也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師尊,”聶更闌語氣軟了下來,“師尊離開這里,我才能安心尋我母親的魂魄。”

    “師尊若是肯聽我的,此番回去我定然對師尊百依百順,言聽計從,再也不欺瞞師尊。”

    他情急,為了哄師尊離開什么話都一股腦往外說,卻見清鴻劍尊神色淡漠道:“此前你便答應過何事都不再瞞著為師。”

    聶更闌沒想到師尊居然挑在這個時候挑他的刺,一時哽住了。

    可時間緊迫,怕是來不及了。

    “師尊。”

    聶更闌話音落下的同時,卻見一只手臂同時扣住他的手腕。

    清鴻劍尊早已預料到他要說的話,打算用武力強行制止徒弟,必要時,他甚至可以把人打暈,自行替徒弟尋回沈端楓的魂魄。

    聶更闌察覺出他的意圖,眸子沉沉,心一橫,將自己的手腕彎折過來

    他自知敵不過師尊,索性打算和師尊打上一場,干脆再受點重傷。

    師尊一旦心軟必定會答應他的要求。

    “唔……”思及此,聶更闌目光沉沉,主動將手腕彎成一個奇異的弧度,折痛吟出聲。

    卻沒料到下一刻,師尊驟然從他手中飛了出去。

    “嘩啦。”

    白色身影在濃重的黑暗中劃出一道弧線,眼看就要砰地一聲摔在積了一大灘水的地面,清鴻劍尊心神一沉,運起渾身靈力才勉強安全落在坑洼的積水旁,避免了一場摔倒。

    “咔嚓。”

    清鴻劍尊落地瞬間,錦靴踩著的地面傳來龜裂聲,腳底的土地出現了一個深深的凹坑。

    聶更闌一驚,奔過把人攙扶起來,“師尊,可有受傷?”

    清鴻劍尊無聲搖頭,繼而目露詫異看向黑暗中的青年,但還未說話,便聽到不遠處傳來兩道熟悉的呼喚聲。

    “聶更闌,聶更闌。”

    “師弟!”

    不多時,三道身影逐漸出現在聶更闌視線所及的范圍內。

    聽到熟悉的嘶啞聲音,清鴻劍尊和聶更闌不約而同換上一副冷淡至極的神色。

    “我在這里。”聶更闌揚聲向同伴給出回應。

    君杳然、慕容證雪從黑暗中分辨出聶更闌和清鴻劍尊的身形,快步朝這邊奔了過來。

    而獨孤蒼眠拖著傷重的身軀,踩著腳下坑洼的積水也在急切往這邊一瘸一拐走來。當看清楚清鴻劍尊身形的那一刻,他驟然長松一口氣。

    幾人看到獨孤蒼眠,神色皆是冰冷,聶更闌不動聲色護在師尊面前,準備隨時出手。

    “聶長老,清鴻劍尊?”這時,又是一道溫文爾雅的聲音傳來。

    眾人轉頭,紛紛看向出現在黑暗中的另一道身影。

    “流光真君?”慕容證雪吃了一驚,“真君怎么也來了?”

    聶更闌面色沉沉對他們道:“我也想問你們,為何都進來了?”

    流光真君踏著積水悠悠而來,雖身處黑暗,但卻不疾不徐,姿態閑適疏淡,待到了他們身邊,他從容不迫環顧一圈四周,輕嘆出聲,“是啊,本君也不知為何,下意識就跟著躍入了這道漩渦。”

    仿佛是有下意識的沖動在驅使他這么做。

    他不過是想要一個答案罷了。

    聶更闌眉頭皺緊,正要勸他們立刻離開。

    這時,不遠處的重重雨簾后響起孩童嬉戲打鬧聲、吵架怒罵聲。

    “你們在這兒干什么呢不回家?不會以為真能被天神大人看上吧?”

    “我就是想被被天神大人看上,有什么不好?說不定就有機會去九重天了呢!”

    “聽說那里又明亮又溫暖,美得像仙境!不對,那里本來就是仙境!”

    “呵呵,你們都給我立刻滾回家,只有我才能被天神大人選中,我才是應該去九重天的人!”

    “呸!哪來的不要臉的人!被選中憑的是運氣實力,誰有本事誰就上!”

    “你什么意思,說我沒本事?!”

    頓時,一群八九歲的孩童開始起哄,“打,打起來!”

    “打死他!看看誰才是最厲害的!”

    很快,聶更闌等人就聽到了遠處傳來激烈的打斗聲。

    濃重的黑暗里,他們隱約看到,那些孩子打著打著手和腿忽然“咔嚓”一聲斷裂,血灑高空,而他們像沒事人一樣當場把手腳接回去,緊跟著繼續打斗。打著打著又斷裂,再接回去,繼續打。

    這畫面屬實過于駭人。

    眾人:“……”

    君杳然沉眉目睹這一切,低聲道:“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為何他們都如此怪異?”

    慕容證雪:“這里難道不是上古諸神祭魂大陣?為何陣法里會是這般奇景怪狀?”

    聶更闌眉心蹙起,問:“上古諸神祭魂大陣?”

    恰在這時,那邊喧囂聲漸大掩蓋將他的疑問掩蓋,打斗的戰火開始往四周蔓延。

    昏暗光線下有數道身影迅速朝著他們這邊的方向而來。

    迅速得如同疾風暴雨。

    聶更闌等人和那些孩童被分成了兩個世界,一邊平和寧靜,一邊激烈聒噪。

    而激烈的一方已經在迅速入侵靜謐這一方區域,那些孩童顯然也注意到了這幾個和他們格格不入的人。

    “又來了。”

    “這段怎么時間冒出這么多奇怪的人,簡直像煩人的蟲子。”

    還在坑洼水面一瘸一拐朝清鴻劍尊走去的獨孤蒼眠目光陰鷙地往頭頂掃去。

    他正要出手教訓這幫孩童,卻忽然同時有好幾個孩子在半空朝他一掌拍下。

    “咔嚓。”

    “噗嗤。”

    獨孤蒼眠身軀還保持著在雨中行走的姿勢,頭骨已然斷裂,頭顱骨碌碌滾落到骯臟的積水灘里,濺起不少水花。

    他的身體亦是被無數道靈力洞穿,無數道傷口同時噴出血水。

    “嘭!”

    隨著那幫孩子飛過獨孤蒼眠的頭頂,他的身軀轟然倒塌,四肢斷裂,身軀瞬間四分五裂,七零八落散在臟水坑里。

    聶更闌等人皆是悚然一驚。

    即便獨孤蒼眠已經衰敗零落,可他修為境界畢竟擺在那里,何至于會讓一群孩子輕輕松松就碎尸血濺當場?

    聶更闌等人還未從震驚中回神,飛到他們頭頂上空的那群孩子已經看到了下方幾人。

    目光散漫渾不在意,看著他們的目光仿佛在看已經碎尸了的臭蟲。

    彷如惡童。

    其中一個惡童輕嗤出聲:“又來了,打都打不完,這些蟲子怎么這般煩人?”

    君杳然低喝出聲:“這群孩子很詭異,大家小心!”

    她話音剛落,七八個惡童已經如雷電般朝他們俯沖而下,同時叫囂:“把這些蟲子打死再說,看著就鬧心!”

    慕容證雪出聲叫道:“我們先后退!”

    聶更闌也在同一時間護在師尊身前,“師尊,當心。”

    流光真君:“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和他們打!”

    可話音才落,流光真君抵抗的靈力像是不輕不重的撓癢般,被那幾個孩子輕輕松松化解。

    流光真君轟然被震得口吐鮮血退后一步。

    慕容證雪、君杳然皆是一驚,流光真君可是合體期修為,且沒有受傷,狀態和修為在他們當中都是最好的,居然也被這群孩子在一招之內重傷至此……

    這時,流光真君從地上勉力躍起,一邊后退一邊吃力出聲:“保護清鴻劍尊!”

    聶更闌、君杳然以及慕容證雪當即沖到面前,護在了受傷的流光真君以及清鴻劍尊跟前。

    清鴻劍尊嗓音清冽傳來:“見機行事,若是不對立刻祭出法器防身。”

    聶更闌三人聞言立即祭出防身法器,瞬時,三層不同光芒的靈氣籠罩在這一行人當中。

    這群惡童見狀,譏諷出聲:“什么打不過躲在這些東西里面有什么用,廢物!”

    ?

    “這些蟲子該不會以為比我們有錢就了不起吧?真是天大的笑話。”

    五人聽著這群惡童的嘲諷,下一刻便見他們開始不停攻擊籠罩在他們身上的結界。

    流光真君:“這結界估計撐不了多久,我看他們法力異于常人,最終還是要與他們斗一斗。”

    果然,在他說完沒多久,法器形成的三道結界已經搖搖欲墜。

    不多時,結界徹底轟塌崩裂。

    流光真君:“我們或許可以躲到清鴻劍尊的結界或法器中,他畢竟是渡劫期——”

    但他尚未說完,已經有兩個小孩朝他們而來,其速度之快和力量之恐怖令人心生膽寒。

    清鴻劍尊、流光真君已經在瞬息之間作出反應,升起結界抵御在前。

    “嗤啦——”

    兩人竟隨著結界被兩個小孩巨大的力量推著一連后退,雙腳在地面劃拉出一道深深的痕跡。

    這時,又有兩個小孩從另一個方向而來。

    眾人終于感到心驚。

    一個渡劫期,一個合體期竟連對付兩個小孩都勉強,更遑論聶更闌君杳然以及慕容證雪幾人?

    流光真君終于皺起眉:“看來不能分散,我們五人應當團結在一起,或許還能他們一戰。”

    一個惡童尖嘯道:“癡人說夢!”

    才說罷,分別有幾個惡童從不同方向和角度朝這五人發起攻擊。

    清鴻劍尊沉聲開口:“以自保為主。”

    聶更闌目光一凜,瞬時一手祭出五行罩,一手祭出落魂鐘朝著對付自己的孩子而去。

    然而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

    聶更闌靈力略施,才觸碰到與自己對打的惡童,對方慘叫一聲朝后遠遠退去狠摔在地。

    同樣的情況,在君杳然以及慕容證雪身上也發生了。

    而清鴻劍尊和流光真君攻擊得依舊吃力……

    流光真君:“……”

    “你們用的什么神器,也分本君和劍尊兩件。”

    慕容證雪怔然:“就是普通的神器。”

    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一向是個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此時也忍不住搜腸刮肚起最惡毒的話準備罵街,卻發現找不到任何詞句。

    這到底是個什么奇怪的地方?

    清鴻劍尊眉心:“或許,和神器無關。”

    聶更闌聞言,眼角余光一瞥,只見方才被他掃落地的孩子正面容猙獰沖自己而來。

    他略一思索,瞬時收回兩件神器,掌心分別輸出兩道靈力朝那惡童襲去。

    “嘭!”

    惡童前一刻還兇神惡煞,這一次卻又碰到避障,重重摔在積水的地面。

    流光真君:“……”

    聶更闌凝眉不語,迅速望向師尊,而后,他對君杳然和慕容證雪道:“你們也試試。”

    二人不用他多說,已經收起神器朝另外兩個偷襲他們的惡童而去。

    “唰!”

    “啪!”

    這兩個惡童和之前那個一樣遇到了同樣的結局,狠狠摔飛在地。

    簡單得如同日常走路吃飯喝水睡覺。

    流光真君:“……”

    聶更闌沉聲開口:“看來我們三人能對付他們。”

    “保護師尊和流光真君!”

    君杳然:“好!”

    慕容證雪摩拳擦掌:“放心吧。”

    流光真君體面地活了這么多年,尊嚴終于遭受到猛烈抨擊。

    一個趔趄幾乎要站不住。

    “劍尊,”流光真君聲音忽然弱了下去,“我們兩人在這里居然離奇地變成了廢物,此事你怎么看?”

    清鴻劍尊:“尚不清楚。”

    另一頭,聶更闌等三人已經同那七八名惡童再次斗了起來。

    昏暗的天地間處處都是炸開的靈力白芒,似要將天穹撕開一道口子。

    那些惡童被打得節節敗退,毫無還擊之力。

    他們還是頭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蟲子”。

    終于,在噴血無數次、四肢斷裂無數次后,這些惡童終于開始驚惶,萌生退縮之意。

    “這幾個是哪里來的怪人!”

    “之前那些掉進來的蟲子可都輕輕松松被我們一腳踩死了啊!”

    ***

    流月大陸,千源山大草原。

    在目睹流光真君也隨之飛身進入黑霧漩渦后,四周皆是一片嘩然。

    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發生的情況弄懵了。

    流光真君怎么也?!

    春雨閣的于閣主和四周同門真君長老及其弟子處于一陣山崩海嘯般的驚異中,久久不能回神。

    而東南世家大族的君家、慕容家的長輩皆是悲痛欲絕,兩家有人皆是想沖向黑霧漩渦,但被四周的人及時勸阻拉住。

    “沒人能從這漩渦活著回來,你們去了也是白白犧牲!”

    而這時,被許田田拉住的許臨風忽然掙脫他的手,咆哮著要沖向黑霧漩渦。

    “丫頭!”

    許田田急聲呼喚,撲上去一把將人抱住,“不能去!”

    許臨風厲聲嘶喊,發出的卻是女魃的咆哮聲,“啊——”

    只是一瞬間,她額頭、臉部和四肢開始迅速蛻化,女魃漆黑的皮膚顯現,獠牙開始長出。

    許田田心驚不已,已經抱不住力大無窮的女魃,眼看女魃要沖向那道漩渦,他急忙朝著后方大叫:“師尊!”

    瞬時,青炎真君、寒梧真君迅疾飛向女魃……

    一刻鐘后,在眾多修士的幫忙下,發狂的女魃終于被制服,被收入法器中昏睡過去。

    幫忙的修士皆是大汗淋漓,依舊處于震驚中。

    這時,終于有人叫道:“方才不是已經有人甘愿跳進祭魂大陣,為何聶更闌以及清鴻劍尊還沒能回來?”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另一頭,稹肆看著一片慌亂的修士,驟然發出刺耳尖銳的大笑,“哈哈哈哈!”

    他終于解決了心腹大患,聶更闌和虞肅秋!

    從此他將掌控流月大陸,掌控整個修真界,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魔皇!

    而還未等他得意夠,變故陡然發生。

    “你們感覺到了嗎!”藥宗的歐陽宗主忽然出聲。

    “這黑霧漩渦似乎開始提速擴大了!”

    眾人一震,望向那盤旋橫亙在雪山和草原之間的漩渦。

    如果說之前每日蔓延的速度是四十丈,那么此刻漩渦每日的流淌速度已經變成了四百丈。

    流淌移動的速度肉眼可見。

    元千修當機立斷道:“諸位,我們立即往后撤退,這漩渦不對勁!”

    而稹肆也在一瞬間變了臉。

    不可能!

    虞肅秋分明已經進入漩渦,黑霧漩渦怎么會忽然加速擴張。

    若是按照這個速度移動,不出兩個月,天魔谷便會淪為這漩渦的養料。

    這時,虛贏和驍尤已經急急忙忙奔了過來:“尊上,來不及了,我們須得同這些修士一齊撤退,否則我們的人都要被這漩渦徹底淹沒吞噬!”

    第154章

    ***

    聶更闌等人聽到幾個惡童的話,心中不禁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之前從黑霧漩渦進來的所有修士……全被這些七八歲的惡童像螞蟻一樣踩死捏碎了?

    巨大的驚駭迅速蔓延在每個人心中,久久不息。

    這時,一個惡童目光猙獰掠過聶更闌、君杳然以及慕容證雪,粗聲粗氣道:“他們該不會是來和我們爭搶名額的吧?”

    “搶名額?”

    “去天神大人那里的名額有限,這幾個蟲子難不成是什么變異種,故意爬上來和我們搶名額的?”

    幾個惡童一連幾個問題拋出,越說越覺得可信度極高。

    “上!”其中一人揮了揮手,“把他們先解決,否則我們半點機會都不會有!”

    聶更闌沉聲對四周幾人道:“此處過于詭異,還不知道會有多少這樣的惡童出現,先離開再說。”

    君杳然:“估計他們不會讓我們這般輕易離開。”

    慕容證雪:“聶更闌負責保護劍尊和真君,我和杳然拖住他們。”

    分工明確后,立即行動。

    聶更闌看向清鴻劍尊:“師尊,不要怕,徒兒不會讓你受傷。”

    清鴻劍尊一雙白瞳在黑暗中空茫無焦距,微微頷首。

    方才他和流光真君被兩個惡童偷襲時,雖然發揮不出太多法力,可也覺得尚且還能一戰。或許是因為白衣人已經回歸他體內,他的修為應當已經高于渡劫初期。

    “師尊,真君,我們走。”

    昏暗光線中,聶更闌的聲音傳來。

    清鴻劍尊的手被輕柔而堅定地牽起,握緊。

    流光真君看了一眼握在一起的手,只覺得今日是不是自己的劫難日,怎么會來到這么個鬼地方,虐身還要虐心。

    聶更闌帶著兩人往黑暗的盡頭開始跑。

    君杳然、慕容證雪和那群惡童重新斗了起來。

    “別讓他們跑了!”

    “船快來了,別讓船主發現他們!”

    那群惡童心驚欲追,君杳然和慕容證雪卻不允許。

    一時間,幾個惡童拼著手腳斷裂也不管不顧,一個勁狂追猛趕渾身血淋淋朝著聶更闌三人追去。

    慕容證雪忍不住目瞪口呆:“這些惡童都是怪胎?手腳斷了也渾不在意……”

    君杳然大喝:“別愣著了,追!”

    一群人頓時在黑暗中你追我趕,靈力的波動和炸裂聲在空中不斷傳來,甚為壯觀。

    在黑暗中待得久了,他們終于看清四周的情景。

    原來這是一條破舊的長長的巷子,巷子破破爛爛,冷清無人,到處都是稀碎的凳子,箱籠,笤帚,抹布等等臟破的物件。

    惡童們追得快,聶更闌更快。

    仿佛在這方空間中,他渾身充滿前所未有的能量,一點點正在充斥他渾身每一處血脈經絡。

    他身輕如燕,一手抱緊師尊,一手提起流光真君仿若無物,很快就出了長長黑暗的巷子,驟然轉出來到一條空曠的街道。

    說是街道,也不盡然。

    眼前赫然是一座山谷,似是有鬼斧神工從山谷中劈開,鋪就了一條冗長的通道。

    而在山體中間似乎開鑿了一個類似于洞口的通道。

    通道盡頭有隱約的光透了進來。

    這還是聶更闌來到這方昏暗世界后第一次看到光線。

    他抱緊師尊,提著流光真君掠向那處洞口。

    在他身后,則是君杳然、慕容證雪拖住那群惡童的打斗聲。

    間或,還有一些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傳來。

    “滾開,別擋道!”

    “娘,哥哥!我的手被折斷了……”

    “快到娘這里來,我們趕緊走!別惹了他們!”

    聶更闌聽在耳里,心想,果然是一群惡童。

    很快,約莫幾個呼吸的功夫,他已經穿過這方通道,來到外面明亮如晝的空間。

    聶更闌被光線刺得驟然瞇起眼睛,適應了幾息才慢慢睜開眼睛。

    等到看清四周的情景,瞳孔不禁慢慢睜圓。

    這里赫然是一個人來人往的碼頭,四周停泊著好幾艘燈火輝煌的華麗輪船,最高的足足有六層。

    而在更前方,是一望無涯的汪洋大海,海水波濤洶涌,海面同樣黑暗濃重,根本看不出海底到底蟄伏著什么樣的兇險海獸。

    這時,中間一艘豪華的大船走下來一個明顯是管事模樣的人,催促手底下的船工道:“哎哎,快點快點,人齊了就開船,還愣著干什么?”

    聶更闌還未來得及細想,就看到不遠處有幾個即將登船的孩童正踢著一個泛著光澤的黑瓷瓶玩耍。

    那是裝著沈端楓魂魄的黑玉瓷瓶,被稹肆扔進了黑霧漩渦。

    而他正是為了這個瓷瓶才毅然躍入了漩渦中。

    聶更闌目光陡然一冷,叮囑趕過來的君杳然和慕容證雪保護師尊以及流光真君,旋即飛身朝那幾個孩童而去。

    “這瓷瓶是我的。”

    “還給我。”

    幾個孩童看到突然冒出來一個穿著素凈衣袍眉眼沉麗的人,和四周之人的氣質格格不入,頓時眼神里嫌惡露出嫌惡,“這不是那些蟲子嗎,怎么忽然鉆出來了?”

    聶更闌神色一沉,上前就要搶。

    那幾個孩童目頓時目露惡芒,“又有得玩兒了。”

    “先逗逗他再說,離上船還有好一陣功夫呢。”

    于是,幾個孩童開始把黑瓷瓶輪流拋扔著,你扔給我,我扔給你,可疑把他們視為蟲子的青年晾在一旁。

    果然,下一刻聶更闌目光陰冷沖上前要搶奪瓷瓶。

    幾個孩童嘻嘻哈哈,像之前那樣打算將這蟲子的手腳扭斷耍弄一番。

    沒想到下一刻,聶更闌的反應速度已經超出他們的認知,五六雙孩童的手伸過來的同時,咔嚓幾聲傳來。

    孩童們紛紛發出怒吼尖叫,血濺地面。

    而他們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不可能,”幾個孩童捂著折斷的手臂不可思議失聲叫道,咔嚓一聲把斷臂接了回去,“這些蟲子為何忽然變強了?”

    而那個在空中劃出拋物線的黑瓷瓶正在往地面落下。

    聶更闌目光沉冷,一躍而起要將那瓷瓶接住。

    然而重新接回手臂的幾個孩童又要來搶。

    在雙方即將觸碰到瓷瓶之時,第三方遽然有人加入。

    聶更闌眼睜睜看到黑瓷瓶被一只手抓在手里,牢牢握住。

    他神色一凜,看清那人居然是方才催促船工的船主。

    “還給我!”

    聶更闌眸色森然,四周靈力罡風乍起,飛身和那船主打了起來。

    然而意料不到的事發生了。

    聶更闌本以為勝券在握,沒料到那船主實力竟在他之上,完全將他碾壓,幾個呼吸之間已經被牢牢擒住。

    君杳然幾人大驚,奔過來打算幫忙,但很快,船主不費吹灰之力一一把他們幾個生擒了,摁在地上無法動彈。

    臉上帶著條疤痕的船主立即揚手叫來幾個船員,沖清鴻劍尊和流光真君道,“那兩個是他們的同伙,抓起來!”

    船員得令,很快趕過去驅趕那幾個要對清鴻劍尊動手的惡童,把人帶到刀疤船主面前。

    刀疤船主接過船員遞來的煙桿,吸了一口,又遞回給船員拿著,“唔,這幾個都是新爬進來的蟲子?”

    “還以為弱得跟什么似的,沒想到居然冒出幾個實力還過得去的?”

    刀疤船主一手抓著瓷瓶,一手抬起慕容證雪的下巴,而后,逐個看了過去。

    當他即將碰到清鴻劍尊時,聶更闌忽然拼盡全身靈力從摁著他的船員手底下掙脫,一掌朝船主劈了過去。

    刀疤船主露出驚訝神色,閃身躲開。

    聶更闌目露兇狠盯著刀疤船主那雙幾乎要碰到師尊的手,隨后將人扶起,“師尊?”

    “無礙,”清鴻劍尊聲音清冽,“他并未碰到我。”

    刀疤船主“喲”了一聲,看著聶更闌的眼神有了變化,“這該不會是個半成品吧?”

    他身邊的船員點頭哈腰,指著君杳然和慕容證雪道:“老大,半不半成品我不清楚,但我感覺這兩個應該是成品!方才我在一旁觀察很久了,那些個孩子完全打不過他們倆!”

    “哦?”

    刀疤船主視線重新轉回到君杳然和慕容證雪身上。

    “半成品和成品?”

    他瞇起眼睛,神情若有所思,“倘若是和三危大人有聯系,這幾個又怎么會淪落從那種地方爬上來?”

    “老大,反正我們不是要去見三維度大人,咱把這幾個半成品和成品交過去,說不定三危大人高興了會重重賞我們!”

    刀疤船主唔了一聲:“確是如此。”

    思及此,他手一揚,下令道:“這幾人看著氣質就不凡,估計是和三危大人沾點關系,不不,也許和后卿大人有關也說不定。帶走帶走,把他們帶上船!”

    有一個船員問:“老大,這三個成品都帶走,那這兩個呢?一看就弱得隨時能踩死似的,帶著也是累贅。”

    刀疤船主隨著手下的指點看向清鴻劍尊和流光真君,“唔,這兩個——”

    聶更闌心臟陡然一緊,冷喝出聲:“你若是敢動我師尊和流光真君一根汗毛,回頭我便向三危大人告狀,屆時你連命保不保得住都難說!”

    刀疤船主再次瞇起眼睛,神情莫測和這個目光沉冷的青年對視幾息。

    半晌,他似是相信了他說的話,揮手吩咐船員,“把這兩個也帶上。”

    于是,好幾個船員過來合力摁住聶更闌幾人,把他們全都押上了那艘豪華的燈火通明的大船。

    一路上,聶更闌目光晦暗起伏不定,視線始終定格在刀疤別在褲腰帶的黑瓷瓶上。

    他企圖掙扎,然而船員早已有所準備,沒讓他得逞。

    聶更闌心中駭然,心知這些人比那群惡童的實力不知又提升了多少境界。

    一行人來到甲板上,眼看船員要把聶更闌等都帶到下面的船艙,刀疤船主忽然出聲:“等等。”

    他看向目光陰冷的聶更闌,又看看他身旁面若寒霜的清鴻劍尊,以及自己褲腰帶上的黑瓷瓶。

    刀疤船主一指清鴻劍尊,又指了指黑瓷瓶,:“把這個人帶到我艙房里,和黑瓷瓶關在一出。”

    他手下愕然道:“老大,這是?”

    刀疤船長接過船員遞來的煙槍吸了一口,“呵呵,這半成品估計也是個成品,太過于兇悍了,我怕路上發生變故,索性把他最在乎的兩件東西放在跟前親自盯著,這樣他便不敢亂生事端。”

    船員立即豎起大拇指:“還是老大英明!”

    聶更闌一聽頓時如同一只發狠的猛獸,咆哮出聲:“放開我師尊!我要和他待在一處。”

    刀疤一腳踹在他小腹上,臉上的疤痕隨著面部肌肉一抖一抖,甚是兇神惡煞:“這艘船我是老大,我說了算,在沒去到燧明島之前,所有東西都歸我管!”

    說著,他踩在聶更闌小腹的力道逐漸加重,“聽、明、白、了、嗎?”

    聶更闌被踩得額頭冷汗涔涔,不得不咬緊牙關抵抗那道鉆心剜骨般的劇痛。

    君杳然厲聲喝道:“別踩了!”

    慕容證雪急聲勸阻:“聶更闌,我們暫時先聽他的,只要不輕舉妄動,瓷瓶和清鴻劍尊就都會安然無恙。”

    刀疤船主滿意地哼了一聲,放開腳,“還是有懂事的人嘛。”

    他一揮手,道:“把人帶下去。”

    瞬時,四周涌過來幾個船員把聶更闌幾人帶往下面的船艙。

    聶更闌紅著眼睛,扭頭頻頻往回看向后方。

    清鴻劍尊神色平靜站在一旁,白瞳空茫依舊沒有聚焦。

    “師尊!”聶更闌心臟沉沉,忍著劇痛大叫出聲。

    清鴻劍尊朝他搖搖頭,“別擔心。”

    刀疤船主冷聲一聲,滿意地拍了拍腰間的黑瓷瓶。

    呵呵,身為一個成品居然有這么多羈絆牽掛,合該栽到他手里。

    橫豎他不會對這些成品怎么樣,相信到了燧明島三危大人并不會為難于他。

    刀疤船主哼著幾句不成調的曲子,揮手對幾個手下道:“好了,都去做事吧。”

    說罷,他扯著眼盲的清鴻劍尊走向自己的艙房。

    到了地方,艙門打開,刀疤船主把清鴻劍尊往地板的草垛一推,“你就待在那里,別亂跑,否則這里的人隨便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碾死。”

    清鴻劍尊“嘭”地一聲倒在草垛上,身形淹沒在草屑中。

    刀疤船主哼了聲,把掛在腰間的黑瓷瓶扔在桌上,開始給自己倒酒喝。

    他挑的是烈酒,足足喝了三壺,終于酒意上頭,這才醉醺醺地看向草堆里安安靜靜躺著的白色身影。

    “嘖,果然還是醉了更有意思啊。”

    “弱得跟塵土沒什么區別的蟲子比平日順眼不少……”

    刀疤船主站起身,踉踉蹌蹌來到草垛前,慢慢蹲了下來。

    清鴻劍尊察覺有人靠近,慢慢睜開白瞳。

    “嘖嘖,”刀疤臉一只手挑起他下巴,“那個成品管你叫師尊?”

    “清鴻劍尊?”

    “看來,你在下面那個地方混得還算不錯?估計是個地位尊崇的,和三危大人他們差不多吧?”

    清鴻劍尊不語,神色淡漠,雙目空茫“望著”刀疤船主。

    后者忽然咧嘴笑了起來:“看來我猜得不錯。”

    “嘖,這次居然碰上了一個極品,不僅地位高,樣貌也是極品。”

    刀疤船長說著,滿是橫肉的臉慢慢湊近那張冷峻無雙的臉,嗅了嗅,“還很香呢。”

    “說實話,在碼頭看到你時我就已經心猿意馬了。”

    “呵呵呵。”

    “你這種蟲子到了燧明島也是被處理掉,不如跟了我,我能保你在這里平安順遂活下去。”

    刀疤船主說著,手指用力一掐清鴻劍尊的下頜,說話時從嘴里噴出一陣酒氣,臭氣熏天,“這般細皮嫩肉,待會兒可別被我玩壞了,我以后上哪再去找這么個極品?”

    “嘖嘖,還是個眼盲的,越看越刺激。”

    說著,他伸出手興奮地要往清鴻劍尊衣襟探去。

    而變故也在同一時刻發生。

    刀疤船主只感到眼前白影一晃,還未看清發生了什么,自己的手已然被一道剛烈靈力裹挾,狠狠一扭。

    “啊!”

    痛苦的叫喊瞬間響徹船艙,刀疤臉面目扭曲摔倒在地,不停打滾。

    緊跟著,一只錦靴踩在他小腹,慢慢加重了力道,同時,一道清冷嗓音泠然落下。

    “這一腳,是替闌兒還給你。”

    被踩得面目扭曲的刀疤船主表情驟然一變,神情痛苦地死死盯著居高臨下盯著自己的白瞳男人,不可思議地問:“你、你、也是……成品?”

    第155章

    清鴻劍尊居高臨下冷冰冰睨著被踩在腳底的刀疤船主。

    巨大的冷寂蔓延在船艙里。

    刀疤船主以前不是沒和人打過架,但從來沒有這般狼狽被人碾壓尊嚴踩在腳底,仿佛他才是那只“蟲子”,而眼前清冷面若寒霜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仙人,正俯視睥睨著黑暗混沌的眾生。

    “咔嚓。”刀疤船主被踩到骨頭終于傳來斷裂聲,發出痛苦嘶吟。

    倏地,他感到灼痛似要被攪碎的小腹力道一輕。

    船主忍痛喘著粗氣勉強抬頭一看。

    清冷如謫仙的男人已經面容蒼白跌跌撞撞退了一步,手掌捂在心口處,神情似是痛苦難當。

    刀疤船主趁機從地板上慢慢爬起來,目光透著畏懼和小心翼翼,喘著氣問:“你受傷了?”

    清鴻劍尊并未做聲,即便劇痛難忍,身形依舊屹立不倒,眸色冷寂湛湛,無聲無息睨著對面之人。

    刀疤船長已經不敢碰他了。

    此人身上散發的氣場太過強大,尤其是那雙眼睛,散發著無盡冰霜寒意,仿佛只要再多看幾眼就會被他當場扼殺在這一望無垠的黑澤海中。

    這必定也是三危大人的得意之作。

    刀疤船主嘴角滲出血絲,后退幾步拉響吊下來的一根繩子。

    不多時,艙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刀疤船主打開艙門,手下立時奔了進來,等到看清房中的情景不禁愕然,“老大!你怎么被這只蟲子揍了?”

    “別廢話,”刀疤船主咳了一口血,用力一揮手,“把他帶回下面的艙房好生看著!”

    那個手下立即奔過去,一腳就要往清鴻劍尊身上踹,“卑賤的蟲子,敢陰我們老大——”

    “住手。”刀疤船主粗獷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手下踹人的動作戛然而止,疑惑地向后看,“老大?”

    刀疤船主抹了把嘴角的血絲,目光沉沉盯著那張冷峻的臉,“他估計也是個成品。”

    “什么?”手下頓時傻眼了,停在半空的腳猛地往回一收,差點沒跌倒。

    刀疤船主粗聲粗氣道:“把他帶走,誰都不許動那幾個成品,否則出事了沒人能承擔得起三危大人的怒意!”

    手下頓時慌手慌腳立刻站好,伸手去拽那個冷臉的“成品”。

    清鴻劍尊在他手伸過來之前,已經邁著沉重的步子徑自往外走去。

    經過刀疤船主的桌子旁時,他腳步略停,視線在那只黑色瓷瓶上略微停留。

    刀疤船主蹣跚走過去,把瓶子重新揣在腰帶間,再次喘了口氣面如土色道:“我知道你現在已經沒力氣和我打。”

    “為了保命,這瓶子我暫時不能交給你。我總得有個籌碼在手里。”

    清鴻劍尊一言不發,神色冷淡出了艙房。

    他此刻確實沒有力氣再出手。

    “嘩啦。”

    艙房門關上,手下把清鴻劍尊帶到下面的艙房,把門打開。

    本想粗魯地把人推進去,他瞬時記起老大的話,于是悻悻地縮回手,嚷嚷道:“進去吧,老實在里面待著,若是敢亂跑出來,到時有你們受的!看到那黑乎乎的大海了嗎?那里可是黑澤海,里面兇獸無數,若是敢搗亂就把你們都扔進去喂海獸!”

    手下訓斥完,“哐”地一聲把艙門重新拉上。

    里面的人看到清鴻劍尊回來早已迎上前。

    “師尊!”

    “清鴻劍尊,可還好?”

    “師尊,你受傷了?”

    聶更闌大步奔至清鴻劍尊身邊,手牢牢攙住他的手臂,“師尊?”

    清鴻劍尊的臉色說不上有多好,面如金紙,長睫微顫,雙眸緊閉。

    聶更闌將他的模樣看在眼里,目光一寒,冷聲道:“是不是那個人渣對師尊做了什么?!”

    清鴻劍尊無聲搖搖頭。

    許是回到熟悉的人身邊,嗅到徒弟身上熟悉的氣息,清鴻劍尊一直勉力支撐的身體遽然一歪,倒在了聶更闌懷里。

    “師尊!”

    聶更闌把人抱起,快步放回角落鋪好的墊子躺下。

    流光真君蹲在一旁,以靈力探清鴻劍尊的脈,沉吟片刻,他才開口道:“劍尊許是過度消耗靈力,昏厥過去了。”

    君杳然懷疑地問:“真君,您確定只是靈力消耗過度么?”

    慕容證雪:“劍尊臉色很難看,怕不是被那人——”

    他說到一半不敢吱聲了,因為聶更闌一記沉冷的眼神掃了過來。

    流光真君:“劍尊身上并無傷痕,我以靈力探過,血脈經絡也并無問題。奇也怪哉,既然并未受傷,只是靈力透支而已,他何至于虛弱到昏迷了過去?”

    君杳然:“看來只能讓劍尊好好休息,等他醒了再說。”

    聶更闌默不作聲,脫下外袍披到師尊身上,在他身邊靠墻坐了下來。

    君杳然幾人見狀,重新回到方才的位置盤腿而坐。

    他們即將被帶去那個傳說中的燧明島,也不知那座島究竟是什么來歷,船主口中的“三危大人”又是何方神圣。

    未知的神秘永遠裹著一層危險致命的砒霜,有可能會產生驚喜,也有可能令人永遠彎折在某一處拐角點。

    ……

    約莫三個時辰后,聶更闌倏然睜眼,下意識往身側躺著的人望去。

    只見躺著的清鴻劍尊眼睫輕顫,似是有蘇醒的征兆。

    聶更闌立即握住他的手,低低喚道:“師尊?”

    清鴻劍尊眼皮艱難地抖動著,過了好一陣,才終于慢慢睜眸子。

    依舊是漆黑一片的世界。

    不過他能感受到,聶更闌的呼吸就在面前,離得很近。

    “我方才喂師尊服過固元丹,”聶更闌輕聲道,“師尊可還有不適之處?”

    清鴻劍尊搖頭,伸出手。

    聶更闌于是將其攙住扶著他坐起來。

    慕容證雪等人也在這時從打坐中睜開眼,見狀再次圍攏過來。

    聶更闌終于問出三個時辰里一直按捺不住想問的問題:“師尊,你在船主那里到底發生了何事?”

    “為何我給師尊服下固元丹,師尊還是依舊虛弱不堪?”

    清鴻劍尊白瞳淡淡朝他“瞥”了過來。

    不光是聶更闌,余下的三人亦是訝異。雖然劍尊眼盲,但他們依舊能從強悍如斯的人的臉上捕捉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疲態。

    “無礙,多休息即可。”清鴻劍尊指尖微動,疲累得依舊未能緩過神。

    聶更闌對此將信將疑。

    面對任何事向來游刃有余的師尊面容頭一次不再那么云淡風輕……

    不過想來也是。

    任誰忽然從一個生活了千百年的地方來到這陌生又令人恐懼的空間,都會慌張。

    他和君杳然以及慕容證雪不知為何身處這片空間修為法力居然勝過師尊和流光真君一籌。

    仿佛他們與那些惡童、船主和船員才是一個世界的人。

    聶更闌對此感到心驚。

    這時,清鴻劍尊蒼白的唇蠕動一陣,道:“黑瓷瓶,沒能搶回來。”

    方才在那船艙里,他已經耗光所有力氣,若再負隅頑抗,恐會惹惱船主對瓷瓶做出不利之事。

    他不敢冒這個險。

    聶更闌一怔。

    原來師尊是為了搶回瓷瓶才這般狼狽?

    他眼眶一熱,在師尊昏睡時濕潤過無數次的眼眶重新蔓延出水霧。

    繼而低頭狠狠環抱住師尊,力氣死緊像是要把人嵌入骨血里。

    空氣中似乎安靜了一瞬。

    流光真君忽然清了清嗓子,“咳、咳!”

    “二位,這里不止我們幾個,還有別人。”

    聶更闌稍稍放開師尊,重新握住他的手。

    清鴻劍尊道:“關押在這個船艙里的都是什么人?”

    聶更闌低聲道:“應當是被選中的惡童,是和我們之前在山谷里遇到的那些年齡相仿的孩子。”

    君杳然:“方才那些惡童出言不遜,和之前那些人一樣辱罵我們,神態言語間完全把我們當成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慕容證雪點點頭,接過君杳然的話:“所以聶更闌把那些惡童收拾了一頓,他們現在已經老實了。”

    清鴻劍尊白瞳微動:“可有受傷?”

    聶更闌:“沒有。”

    流光真君:“劍尊放心,他們雖然人多,不過還是和山谷里一樣,聶道友,君道友和慕容道友應付得很從容。”

    慕容證雪說著,把其中一個惡童叫了過來,“喂,小孩兒,你們把之前交代過的話再說一遍?”

    那惡童發辮凌亂,應當是之前和聶更闌他們打過一架的緣故,渾身衣服本來就臟兮兮,滾過一遭船艙更是臟得沒邊。

    “你們要我說什么!”臟孩兒惡狠狠瞪著面前這幾人,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屈辱,恨不得立刻把自己洗涮一頓,活像是和這幾人沾上邊很不光彩似的。

    慕容證雪走過來,手指點了點臟孩的額頭,“你剛才不是很能耐嗎,還說要捏爆我的頭,現在怎么蔫了?”

    聶更闌這一行人對此都心知肚明,這個世界中的人說要捏爆他們,便是說到做到。若不是他們當中有人能將其壓制,恐怕也不會有命活著登上這艘船。

    臟孩狠狠瞪了一眼慕容證雪。

    后者揚起眉毛,道:“把你們那些八卦說一下,譬如為什么會稱呼我們為蟲子……”

    臟孩呸了一聲,滿臉不屑打量這些大人,“你們從別的地方來,弱得就跟蟲子沒區別,一捏就爆,不就是一群蟲子么?”

    慕容證雪:“從別的地方來?”

    “呵呵,除了這個世界之外其他的都算‘別的地方’,”臟孩聲音充斥譏諷,“反正進來的人都弱得和臭蟲沒區別!”

    君杳然冷聲道:“別人弱,你們就能把人隨意踩死捏死嗎?”

    臟孩噎了一下,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像是聽到了什么驚世駭俗的言論,“那當然!既然是弱者就該被捏爆,連保護自己的實力都沒有,活著不就像一只臭蟲嗎,還不如死了算了。”

    慕容證雪:“……”

    君杳然:“……”

    流光真君扭頭尷尬地看向清鴻劍尊,“劍尊無須在意,他說的并不是你我二人——”

    “……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無論年齡大小,就該通通都絞殺,活著也是浪費靈石靈氣!”臟孩目光惡狠狠落在清鴻劍尊和流光真君身上。

    流光真君:“……”

    慕容證雪氣得要踹他,一想,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何必要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于是伸手彈了彈臟孩的腦門,“那你說,這個世界到底是個什么地方?”

    君杳然也道:“我們從流月大陸而來,你們這個地方叫什么名字?”

    臟孩不屑地嗤了一聲,“流月大陸?”

    什么垃圾地方。

    慕容證雪又彈了彈他腦殼,“別用這么一副高高在上看蒼蠅一樣的表情看我們,快說,這里是什么地方?”

    臟孩冷哼一聲,雙手環胸傲然睨著這群大人,“沒有名字。”

    “……”

    “你是不是在開玩笑?”

    船艙安靜一瞬后,慕容證雪扶額開口,“沒有名字?”

    一個沒有名字的地方,這些惡童何以覺得這里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高人一等尊貴萬分的?

    臟孩譏諷道:“沒有名字又如何,反正比你們厲害就行,若不是我們還小,不一定打不過你們!”

    慕容證雪揉了揉眉心,回頭對道:“劍尊,您都聽到了吧?”

    他實在不想和這群視人命為草芥的惡童說話了,再聊下去,也許他會瘋掉也說不定。

    慕容證雪把臟孩拎回那頭的角落坐好,回到同伴身邊。

    “劍尊,真君,你們也聽到了,這個地方著實詭異。”

    “該不會是上古諸神祭魂大陣虛構出的一個世界?”

    聶更闌再次聽到上古諸神祭魂大陣,心中頗為疑惑,問:“這是什么陣法?”

    君杳然道:“是了,你先飛進漩渦,不知道也正常。”

    她于是把元千修對于上古諸神大陣的敘說說了一遍。

    聶更闌瞳孔震了震,倏地望向清鴻劍尊,開口時聲音也是沙啞的,“師尊,你……”

    師尊是為了救他,所以才不顧一切飛入這漩渦?

    他震驚之余,視線一一環視過剩下三人,君杳然、慕容證雪以及流光真君。

    “你們?”

    慕容證雪眉眼早已成熟疏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與君杳然在外歷練時間久了,將世家大公子的矜貴氣質磨平許多,比路邊兜售東西的小販還要隨和,往那一蹲撩開衣袍,架勢像是隨時要叫賣的貨郎似的,“我和杳然什么也沒想,下意識就進來了。”

    君杳然依舊和之前一樣清雅淡麗,貴氣渾然天成,一直都是公允肅正,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存在,聽到慕容證雪所言,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流光真君:“本君也無須隱瞞,我是不由自主跟了進來,身體根本不受控制,等到我反應過來時已經身處這片天地間,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東西吸引我而來。”

    聶更闌沉默著握緊了師尊的手。

    如此聽來倒是更波譎云詭了。

    在這發生的一切事情,說不定都與這祭魂大陣有關。

    事到如今,他既想拿回黑瓷瓶,更想弄清楚這方空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船艙徹底變得沉寂。

    那群孩童不屑和他們說話,而聶更闌等人則打算休養生息,迎接即將面對的未知而險阻的困境。

    ……

    黑澤海此番風平浪靜,大船行駛約莫三天三夜后,終于駛進了一方碼頭。

    關押他們的船艙唰地打開,有幾個船員進來朝他們呼喝道:“到了,出來吧!”

    聶更闌攙扶起師尊,跟在一群人后面走上甲板,接著又慢慢隨著人流沿著舷梯而下。

    一到外面,海風肆虐,咸濕的氣味撲鼻而來,冷風直往人身體灌。

    此時依舊是如同初登大船那夜的月空,金黃月輪懸掛在遙遠的海平線,光華和長長碼頭的燈光混合在一起,將四周映照得亮堂堂。

    而一群人從舷梯慢慢往下走時,終于看到前方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象。

    仰頭看去,他們所處的黑澤海在低處,而高出是一座懸空的巨大的島嶼。有一座登天梯如同瀑布從島上懸掛而下,氣壯闊勢恢宏而又壯闊。

    這想必就是刀疤船主口中所說的燧明島了。

    只是盡管那輪明月華光異彩,黑澤海以及這座燧明島始終如同染了墨汁一般,四處都是濃郁的黑。

    那些惡童看到這座氣派輝煌的島嶼,不禁開始歡呼雀躍,“好漂亮的島嶼!不愧是天神大人住的島!”

    碼頭四周皆是人來人往忙碌的船員,有東西從天梯運送下來,搬到船上,也有從船帶下來的東西,要送上燧明島。

    這群惡童就是運送的東西之一。

    如今還增添了聶更闌一行五人。

    刀疤船主下來時,聶更闌看到那方黑瓷瓶在他腰間晃蕩來晃蕩去,看得他目光暗沉,像是一頭隨時要撲上去的猛獸。

    清鴻劍尊察覺出他動蕩的情緒,手按在他手背處,示意他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這些船主船員修為法力估計在他們之上,對方人多勢眾,他們討不到好處,到頭來恐怕還會損毀瓷瓶。

    刀疤船主看到聶更闌冷戾的神色,以為青年是在瞪著自己,想來那眼盲的小白臉已經同他說了自己在艙房酒后對他做的事。

    眼看好不容易到嘴的肉飛走,他一路上本就郁悶,這會兒看到這青年神情沉冷,心頭忍不住冒出一股無名火。

    他動不得這幾個成品,難道還動不了那只真正的蟲子么?

    刀疤船主目光不由落到流光真君身上。

    據船員的報告,在船艙雙方起摩擦時,這只蟲子始終縮在后面,凡事都由那三個年輕的出面解決。

    思及此,他沉著臉走上前開始訓話:“到了燧明島不要亂看,亂碰,乖乖聽話,若是惹惱了三危大人,到時有你們好受的!”

    說著,他掃了眼目光依舊陰沉盯著自己的聶更闌,帶著火氣一腳踹向流光真君,發泄怒意,“別發呆,都聽清楚了沒有!屆時惹怒三危大人牽連老子——”

    “喀!”

    刀疤船主話未說完,左臂驟然被一道凌空而來的磅礴靈力擊碎。

    血肉瞬時炸裂炸飛。

    突如其來的動靜將眾人嚇了一跳,遙遙看向從燧明島而來的那道龐大身影。

    左臂碎裂血水四濺的刀疤船主霎那間面如土色,失聲叫道:“后、后卿大人!”

    隨著他驚叫聲響起,那道巨大的身影伴著呼嘯的咸濕海風而來,從月輪光華處蹁躚飛向碼頭。

    這人身形極大幾乎要將月輪掩蓋,在眾人身上投下一片陰影。

    此人翩然落地時,借著碼頭四周的燈火,眾人終于看清這位被船主成為“后卿大人”的容貌。

    居然是一位凌厲俊美的男子。

    只是他神情冰冷幽森,臉上似乎永遠充斥著晦郁之氣。

    碼頭來往的人流聽到刀疤驚呼“后卿大人”,所有人紛紛惶然跪了一地,顫抖著高呼:“后卿大人!”

    后卿大人可從未下過燧明島親臨碼頭,怎么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刀疤船主捂著噴涌鮮血的左臂,跪地忍痛道:“后卿大人萬安,不知小人何處得罪了大人,還望大人高抬貴手——”

    “嘭!”

    又是一聲炸響自他右臂傳出。

    刀疤船主的右臂當場炸碎四散,他痛呼一聲,痛苦地翻倒在地不住打滾呻吟,渾身大汗淋漓。

    也不知這個后卿大人使的什么術法,刀疤臉竟然不能像那幫惡童一樣令手腳續接再生。

    “后…卿…大人,”刀疤船主痛苦地從牙縫擠出幾個字,“為何……”

    后卿神色冰冷,混沌黑暗的瞳孔毫無感情可言,“你不敢動這幾個所謂的成品,所以專挑其中最好欺負的下手。”

    “可惜你賭錯了。”

    刀疤船主目光一震,神情痛苦地看向后卿,又看向已經目瞪口呆的流光真君。

    后卿冰寒聲音中夾雜著絲絲凜冽殺意,“你動誰都行,偏偏動了他。”

    “該殺!”

    最后三個字甫一吐出,后卿身形未動,可刀疤船主已經在一聲猛烈的爆炸聲中碎成了粉末。

    血水四濺落下之時,眾人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

    而一道身影已經迅速穿過化為齏粉的血肉雨水五爪成鉤抓向那只即將摔落的黑瓷瓶。

    然而在瓷瓶即將落入掌心時,卻有磅礴靈力襲來,瞬間把那只瓷瓶擄走,啪地一聲,瓷瓶落到了后卿手里。

    聶更闌雙目一暗,咬牙朝他飛身而上,“還給我!”

    副船主及眾多船員見這么個成品居然膽敢向后卿大人發動攻擊,都瞬間嚇瘋了。

    下一刻,就見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把這青年死死壓制在地,以絕對力量將其扼住了。

    聶更闌額頭瞬間沁出冷汗,蒼白著臉要掙扎,卻連指尖都無法動彈。

    君杳然一行人見狀想上前,卻也被后卿的強大力量攔在一旁,誰也無法挪動半步。

    眾人都被這恐怖如斯的力量震懾住了。若說惡童和船主船員他們還有可能勉力支撐抵抗一陣,但在這眾人口中的“后卿大人”手里,真正成了一只可以任他隨意拿捏的“蟲子”,脆弱得一抬手就能捏爆。

    此時,后卿手握黑瓷瓶,目光落在被壓制的一行人身上,眉毛冰冷慢慢揚起。

    一旁的副船主從驚嚇中回過神,跪著膝行上前稟報,“后、后卿大人,據說他們幾個是成品,所以老大才特意把他們帶來燧明島交、交給……”

    “交給三危?”后卿眼睛瞇起。

    副船主嚇得身體一哆嗦,“是。”

    三危大人早就叮囑過老大,說不能向后卿大人透露此次運送惡童一事,沒想到后卿大人不僅知道得一清二楚,還下了燧明島親臨碼頭,這讓所有人都大為震驚。

    要知道大人們可是從來沒出過燧明島以外的地方,若是出去,要重新登島必要經受重重痛苦折磨才能回島啊……

    這時,后卿視線環視一圈聶更闌一行人及其那十來個惡童,瞇起眼睛道:“這些人都交給我,你們都散了吧。”

    副船主頓時遲疑了:“后卿大人,這……”

    “放心,三危若是怪罪,一切都由我攬下,你們不會有性命之憂。”

    副船主顫抖的身體慢慢停止抖動,連疊聲應道:“是,后卿大人。”

    副船主連忙揮手帶著一幫船員飛快地走了,生怕多留一刻就被會這些大人爆了腦袋。

    但他們還沒走幾步,后卿冷淡的聲音再次傳來:“等等。”

    副船主嚇傻了,身體僵硬慢慢轉身,“后、后卿大人?”

    “你們先留下。”

    后卿冷冷開口說了一句,隨后,目光掃向聶更闌等人。

    聶更闌感受到壓制自己的絕對強大力量驟然消失,不由喘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目光陰冷睨著后卿。

    “你究竟是誰,為何抓我們來此。”

    后卿抖了抖手里的黑瓷瓶,手似灑下甘霖一般往聶更闌幾人身上揮了揮。

    瞬時間,流光真君被刀疤船主踹出的傷痕,清鴻劍尊的傷,以及聶更闌所受的傷,在一瞬間統統得以痊愈恢復。

    后卿看著神色沉冷的青年,淡聲開口:“你錯了。”

    “我是來救你們的。”

    他一指聶更闌,接著再指向清鴻劍劍尊以及流光真君,“你們兩個,跟著大船回去,回到流月大陸。”

    “剩下的兩個,恐怕就不得不留在燧明島了。”

    君杳然、慕容證雪先是一頭霧水,繼而驚愕得相視一眼。

    聶更闌當即上前一步,厲喝出聲:“不行!”

    后卿抖了抖手里的瓷瓶,眉眼泛著濃郁的黑氣,“不行?看來這瓷瓶你是不想要了。”

    聶更闌目光一凜,正欲再說,卻見又一道遙遠冰冷的聲音自燧明島方向而來。

    “后卿,你是越發目中無人了,連我的人也敢截下!”

    一道殺氣騰騰令人膽戰的聲音從空中落下,炸響在眾人耳邊。

    旋即,一道渾身繚繞黑霧的身影憑空出現,輕飄飄落地。

    和后卿一樣,此人渾身都是黑氣,神色冷峭之余雙目滿含威勢和殺意。

    后卿冷笑一聲,手指漫不經心指向聶更闌幾人,“他們幾個你恐怕不敢留下。”

    “這兩個,”他一指神情戒備的君杳然以及慕容證雪,“才是應該留下的。”

    “至于那些惡童,既然被我抓到現行,還是把他們放回去吧。”

    三危仰天冷笑不止:“你竟拼著回去時受那天梯的折磨也要插手我的事,莫非是對本君心生愛慕難以自持?”

    后卿慢慢露出一個哂笑,不疾不徐反擊回去:“三危神君不也因為我插手此事而氣急敗壞出了燧明島,難不成,你也對我仰慕已久芳心暗許了?”

    那副船主和眾多船員皆是冷汗涔涔聽著兩位大人之間近乎于調情般的對話,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后卿!”

    三危怒而磨著后槽牙,不欲與此人廢話,說話間手已經一揚,朝著君杳然以及慕容證雪而去。

    二人的身形瞬間傳來爆裂聲。

    “啪!”

    既像是刀疤船主那般瞬間血肉模糊化為齏粉,又像是直接被絕對的恐怖力量碾壓為虛無。

    二人瞬間消失在燈火通明的碼頭上,地面干干凈凈,什么痕跡也沒留下,仿佛兩人從來沒在這時間存在過。

    第156章

    君杳然、慕容證雪的身形被徹底抹殺消失后,碼頭四周皆是一片死寂。

    先有后卿將刀疤船主碎尸萬段,后有三危把君杳然慕容證雪抹殺消散。

    三條人命在不到半個時辰內活生生消失在眾人眼前,說殺就殺。

    這和那些惡童根本毫無分別。

    怪不得惡童們視這些“大人”為神祇,談到他們時眼神中充滿了崇拜和向往。

    原來都是一丘之貉。

    聶更闌目光瞬間赤紅,從地面暴起沖天猶如驚鴻朝急速掠向三危。

    他運用了渾身的修為和靈力,打算為之一搏,想替君杳然及慕容證雪討回公道。

    哪怕,只是傷到此人的一根手指也好。

    然而他著實高估了自己的實力,煉虛期修為在三危眼里不過是滄海一粟,根本不值一提。

    聶更闌快如疾風驟雨的身影在三危和后卿眼里,如同放慢了動作的紙人,脆弱得不堪一擊。

    還未等他靠近,三危只不過懶洋洋動了動手指,快如閃電的身影驟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當空狠狠砸下。

    “嘭!”

    聶更闌噴出一大股鮮血,五臟六腑如同被巨石擠壓幾乎要爆體而亡。

    被這股可怖的力量摜到地面時,他聽到后卿冷冷出聲:“三危,你瘋了嗎!”

    下一刻,聶更闌感受到壓在身上的無形洶涌的力量瞬間消散。

    后卿指尖接著一彈,聶更闌五臟六腑被碾壓過的窒息悶痛感立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慢慢爬起來,目光陰森盯著漫不經心將雙手背到身后的三危,絲毫不顧方才幾乎要被絞殺的恐怖情境,怒意沖天又要再次沖向三危。

    后卿見狀術法一施,“啪”地一聲將他定在原地。

    后卿:“你們連船主都打不過,怎么可能敵得過我與三危,不過是蚍蜉撼樹而已。”

    他將目光投向聶更闌身后的清鴻劍尊與流光真君,道:“你們立即隨船回去。”

    聶更闌瞬時警惕起來,目光陰沉沉盯著后卿。

    此人一而再再而三急著驅趕他們離開,他反倒不著急走了。

    后卿微嘆一聲,看向不遠處的副船主,下了命令:“把這幾人以及這些惡童都帶回去吧。”

    副船主正要應聲,三危卻咬牙切齒出聲:“這些惡童是我的人,后卿,你未免管得過寬了!”

    后卿臉色陡然一沉,目光摻雜著噬殺之意,“你竟連帝丘的命令也敢違抗?”

    “呵呵,我希望你搞清楚,”三危冷笑不已,“是你站錯了隊,而不是我叛變倒戈。”

    后卿神情譏諷:“何必用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當做借口,你只不過是被權勢迷了眼罷了。”

    眼見兩方你來我往爭執不下,言語氛圍激烈之時,驀地,聶更闌在悄無聲息中身形一閃。

    一個呼吸間已經出現在后卿面前欲奪回黑瓷瓶。

    后卿正與三危爭執,指尖下意識一動,恐怖強大的防御靈力瞬間爆炸開來,還未等聶更闌靠近已經將其砰地一聲彈飛狠狠摔落在地。

    “噗。”

    聶更闌狠狠噴出鮮血,全身骨頭傳出十幾處斷裂聲,丹田破碎,識海被混沌強大的靈力攪得天翻地覆,瞬時痛不欲生,蜷縮在地不住來回打滾。

    清鴻劍尊和流光真君急忙上前查看他傷勢。

    “丹田碎裂,骨頭全斷,靈脈經絡逆轉,”流光真君一邊給聶更闌探脈一邊搖頭,目光沉沉掃向后卿,“他們的修為已經不能用尋常的境界定義,我們再掙扎也是徒勞。”

    清鴻劍尊神情冷然,迅速拿出一瓶圣品靈藥九轉冰魄丹,足足給聶更闌喂了一整瓶,繼而掌心貼在他胸口處輸入靈力。

    聶更闌蒼白的臉色似有所紅潤,可很快又轉為蒼白,渾身抽搐神疼痛難忍。

    清鴻劍尊不敢輕易碰他,只怕給他增添負擔更為痛苦。

    流光真君看得嘆息不止,看向后卿正欲求他救治聶更闌,后卿卻對聶更闌道:“嘗試運用靈力將斷裂的骨頭和丹田經脈接上。”

    清鴻劍尊和流光真君微微一凜,第一反應是此人在開玩笑。

    而聶更闌已經按照后卿所言開始運起靈力修復經脈丹田以及識海。

    漸漸的,他的面色重新變得紅潤,斷裂的骨頭迅速接上,丹田和識海也逐漸在修補痊愈。

    而靈力運行足足一周天后,他渾身依然暢快輕松,方才噬心般的劇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聶更闌大為訝然,唰地從地面上坐起身握住清鴻劍尊的手,“師尊……我痊愈了。”

    方才那等嚴重的傷勢,沒個一年半載不可能恢復,而今卻只需運轉一周天靈力便能全然傷愈,這是何等令人震撼。

    清鴻劍尊靜默幾息,道:“想必你與那些惡童一樣,都有快速修復自身的能力。”

    流光真君點點頭:“不錯,君道友和慕容道友亦然。”

    提到二人,想起方才他們已經消散隕落于三危手下,氛圍不禁沉寂一瞬。

    后卿揚聲開口催促:“既然傷勢痊愈,便速速離開此處回到爾等原來的世界。”

    三危厲聲喝道:“不行!他們能走,這批惡童須得留下!”

    聶更闌目光陰惻惻掃向三危,慢慢站起身,“你們殺了我朋友,還想驅趕我離開?”

    三危沉聲開口,“他們二人命該留在此處——”

    “信口雌黃,無稽之談!”流光真君厲聲打斷他。

    三危愕然看了過去。

    流光真君神色冷若冰霜:“你草菅人命,還說得理所當然姿態高高在上,你們擁有絕對力量,可心臟得和無名山谷那些黑石沒什么區別。想必那些惡童也是受你們影響心志才如此扭曲將人命看得如塵沙螻蟻——”

    “大膽!”

    流光真君的呵斥被一名惡童打斷,那惡童惡狠狠瞪著流光真君粗聲粗氣道:“兩位大人豈是你們這種人能污蔑的?大人能多看你一眼,是你的榮幸!”

    其余惡童紛紛舉起拳頭叫囂:“把他踩死,不過就是只低賤的蟲子,殺了他,殺了他!”

    后卿眉目倏地一沉,一揮手,一股磅礴之力順勢籠罩而下,將那群惡童死死壓趴在地,五臟六腑幾乎要被這恐怖的力量壓斷絞碎。

    “他不是你們能輕縱粗鄙冒犯的。”

    三危欲出聲,這時,一道流光自燧明島而來,倏地飛至他跟前,化為一陣低低的鳥鳴,“巫山來了,巫山來了。”

    三危、后卿同時一怔,迅速相視一眼。

    三危冷聲道:“我須得立即趕回去,這些惡童也必須帶走,否則巫山會起疑心。”

    后卿知是巫山親臨,并未阻攔三危將這些惡童全都收入一方神瓶中,只是定定看著他,“你只是為未來爭一個光明前途,其實心中并不與巫山茍同,對么?”

    三危將神瓶收好,冷笑一聲:“后卿神君,你未免想太多了。”

    這時,一道陰沉嗓音傳來:“你們休想走!”

    后卿訝異看向神色陰沉的聶更闌,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怪物,“這位道友,你連我們一根手指也抵抗不了,還想著替你朋友報仇呢?”

    聶更闌唇角笑容逐漸擴大,森然幽冷,“你三番四次催促我離開,并不打算殺我們。”

    說著,他語調一轉,陡然變得陰翳,“或者說,你不能殺了我。”

    “若是不帶我上去,我便在這此處鬧個天翻地覆把那個叫巫山的吸引過來,把你們之間的對話原原本本告訴他,這個主意如何?”

    后卿和三危一怔,迅速交換一個眼神。

    “呵!”三危冷然開口,看著的卻是后卿,“蠢貨!”

    后卿也沒想到居然有人得到生還機會也不離開,目露驚訝打量起面前這個眉目陰沉的青年。

    半晌,淡聲問:“你確定要隨我們上去?”

    “那道天梯可是連我與三危都要承受蝕骨之痛才能登頂,若是你們——”

    后卿欲言又止,視線一一掃過聶更闌三人。

    “若是你們,恐怕丹田、識海以及靈脈會受神火灼燒,屆時回天乏術,或許會徹底成為廢人。”

    聶更闌神色毫無動搖,語氣沉冷堅定,“我選擇登天梯。”

    清鴻劍尊:“為師陪你。”

    流光真君:“我自然也要一同前往。”

    他進入漩渦為的就是尋找真相,恐怕他要的答案只有繼續前行才能得到。

    后卿微微一笑,頓時對于三危斥責自己的那句“蠢貨”前所未有地感到贊同。

    這個青年倒是聰明得很呢。

    ……

    片刻后,一行五人開始循著那道冗長望不到頭的天梯攀登。

    甫一接觸天梯,后卿與三危身上立時躥出一股灼熱神火,將二人燎烤得發出悶哼,神情明顯露出痛苦。

    反觀聶更闌、清鴻劍尊和流光真君倒像是沒事人一樣,輕松自在,并無異常。

    “呵呵,”后卿掃向疑惑的三人,吃力開口,“天梯對你們的考驗須得到最后關頭才顯現,現在還不是時候。”

    聶更闌面無表情掃他一眼,一邊爬,一邊攙扶著清鴻劍尊,低聲詢問,“累不累?徒兒可以背師尊。”

    清鴻劍尊搖搖頭,“無妨。”

    聶更闌望著師尊攀爬天梯時被玄鐵磨著的掌心,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濃濃的愧疚。是他執意要攀天梯,才害得師尊跟著一同受累。

    清鴻劍尊感應到他的情緒,溫聲安慰:“是為師想來。”

    “我們都想要一個答案。”

    聶更闌神情添了一分沉重,終于點點頭。

    須臾,他沉沉出聲:“我背師尊上去。”

    清鴻劍尊白瞳微動,“不必,為師——”

    “師尊不許,恐怕我這一路都難以安定,師尊難道希望我從這天梯墜落下去?”

    清鴻劍尊:“……”

    片刻后,聶更闌背后已然多了一道身影。

    流光真君一邊爬,一邊不時瞥向聶更闌師徒二人,最上方,則是受神火燎烤的后卿、三危。

    流光真君眨了眨眼。

    果真有趣。

    ……

    不知爬了多久,聶更闌等人終于來到燧明島上。

    然而到了這時,他們才赫然發現燧明島之上還有一座無邊無涯的大島。

    之前他們在下方視線受阻,居然一時未曾發現。

    這座大島比起燧明島不知要大上幾千幾萬倍,或許遠遠不止,一望便令人心生敬畏。只是這大島比燧明島更為黑暗,黑霧繚繞身中,仿佛一座森然鬼島,幽冷寂然。

    聶更闌一時間不知該繼續往上爬,還是停在燧明島。

    后卿在神火燎烤之下開口,聲音透著痛苦,“幾位,我們此行目的并非燧明島,而是上方這座大陸。”

    聶更闌三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座黑暗陰森的大島。

    “大陸?”流光真君神情若有所思,盯著那座所謂的大陸看得出神。

    后卿唇邊緩緩綻開一抹幽森笑意,臉不知何時又蒼白了幾分。

    “各位。”

    “歡迎來到諸神大陸。”

    第157章

    “歡迎來到諸神大陸。”

    幾個字猶如驚雷落在眾人耳里,轟隆作響經久不息。

    幾人視線望著燧明島上方這座廣闊無邊、森然陰冷的大陸,一時間看得怔然。

    聶更闌旋即回過神來,把清鴻劍尊放下來,把視線所觸及之景象一一描述給他聽。

    流光真君口中喃喃出聲,視線掃過空曠遼闊的陰森山丘、山脈,又從入口處的天梯朝下俯瞰深淵以及下方的燧明島。

    后卿道:“是不是很奇怪為何不去燧明島?”

    三危冷哼聲傳來:“那里只不過是處理惡童之地,無甚稀奇。”

    后卿點點頭,接過話頭:“之后此事為帝丘所察覺,燧明島這才荒廢了多年。”

    流光真君心中一動:“這座島究竟是——”

    不過,他話未說完,遙遠的山谷和山丘啊之間傳來泠泠回蕩的人聲。

    “呵呵,三危后卿,你們好大的膽子。”

    來人聲音不怒自威,雖是極為平淡的一聲,卻無端叫人心中發毛,脊背發涼,心中下意識升起一陣恐懼。

    三危和后卿身上還兀自被神火燎烤著,聞言相視一眼,紛紛朝出現的來人躬身行禮。

    “巫山圣君。”

    不過一剎那間,一道巍峨高大的身影由遠及近從遠處山谷掠向幾人。

    巫山圣君甫一出現,袖袍一揮,后卿三危雙雙被一股靈氣拂倒,面容痛苦滾落地面。

    “呵,”巫山圣君眉高目深,鼻梁高挺,輪廓分外犀利,因此往往朝人看過去時會給對方極大的壓迫感,“即便冒著被神火炙烤的風險你們也要擅自離開諸神大陸,為的就是見這幾人?”

    隨著巫山圣君每一句話落下,后卿和三危身上的神火焰苗越發旺盛,此前還在苦苦支撐的兩人終于呻吟出聲,額頭開始滾落汗滴。

    巫山圣君輕笑一聲,視線落到聶更闌身上,掃過白瞳的清鴻劍尊,最后,落在神色莊肅的流光真君身上。

    “是他么?”巫山圣君移步上前,神情驟然冷冽,目光死死盯著流光真君。

    后卿喘息一聲,痛苦叫道:“圣君,不可。”

    然而巫山圣君已經一彈指尖,流光真君身體已經被驟然提起懸在半空,眼看就要狠狠摔在鋪滿尖利石子的地

    面,三危和后卿拼著還在被神火燎烤的痛楚飛身撲向流光真君。

    驚惶得還未反應發生何事的流光真君已然被兩股強悍靈力輕輕托住如同羽毛飄落一般平放到地面。

    聶更闌已經奔了過來,把流光真君拉到身后和清鴻劍尊站在一處,目露警惕盯著這個所謂的巫山圣君。

    巫山圣君信步來到聶更闌面前,鷹隼般的雙目毫無感情掃視將其掃視一番,冷冰冰道:“滾開。”

    聶更闌心臟一沉,正欲出聲,這時流光真君拍了拍他手臂,示意他無需替自己出面。

    流光真君從聶更闌身后走了出來,神色平靜地與巫山圣君對視。

    后卿、三危相視一眼,疾步上前攔在流光真君面前。

    巫山圣君扯起唇角,聲音肅冷,“三危,這就是你所謂的站隊?看來此前你偽裝得甚是巧妙,連本君也未能看出你有二心。”

    三危道:“圣君明鑒,帝丘如今仍在其位,若傷了他,豈不是會破壞圣君和帝丘之間的感情。”

    巫山圣君悶笑幾聲,“三危啊三危,你倒是會替本君操心。”

    “帝丘對他隆情盛意,我若傷他,帝丘怎會不知情?放心,本君不會給自己、給你們無端招來禍事。”

    三危、后卿聞言松了口氣,也不再繼續阻攔他。

    巫山圣君從兩人中間緩步來到流光真君面前,從頭到尾將其打量一番,“原來你在下界長這副模樣,依舊是這般道貌岸然,令人作嘔。”

    流光真君愕然一瞬,很快,神情恢復鎮定,“你什么意思?”

    巫山圣君嗤笑一聲,打了個響指。

    接著,后卿、三危身上炙烤的神火驟然熄。

    “本君給你們一個機會,說一說,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勾得帝丘不顧眾多神君仙君反對,執意要立他為君后?”

    話音一落,四周傳來長久的死寂。

    三危、后卿目光復雜地在巫山圣君和流光真君之間來回掃視。

    后卿神情透著股一言難盡:“還望圣君不要為難我等。”

    巫山圣君笑了笑,目光沉沉再次上前走了兩步。

    莫說是一般人,就連神君仙君見著巫山圣君也往往會被他無上的氣勢壓迫,不能與其對視。

    然而流光真君并不畏懼,只是平靜注視眼前這個明顯對他飽含無盡敵意的男人。

    巫山圣君冷嗤:“裝模作樣。”

    “不過是仗著已然知曉自己的身份,我不敢動你罷了。”

    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端縱使再端莊,此時也被這廝莫名其妙的敵意和質問弄得心頭火起,于是似笑非笑道:“巫山圣君?”

    “莫非你以為自己是圣君,說的話就一定極具說服力,又或者,你打算用權勢壓迫所有人都認同你的說法?”

    巫山圣君臉色頓時更為黑沉。

    流光真君:“你仗著清楚所有前塵往事站在制高點對故人說長道短,指手畫腳,敢不敢等故人重歸神位時把方才的質問再說一次?”

    空氣又是一陣死寂。

    后卿、三危已經替自己抹了一把汗,生怕流光真君激怒巫山圣君,后者就地在此將他神魂絞碎永世不得回歸仙班。

    不過這洛水神君即便下界歷劫性子也依舊未變,還是那副隨意兩句話就能把巫山圣君氣得半死的脾性,真乃神人也。

    不過巫山圣君顯然還未蠢笨到被一兩句話引得沖動鑄下滔天大錯,只是目光陰惻惻盯著流光真君。

    忽然就笑了。

    “你向來頭頭是道,有自己的歪理。”

    “既然你這般通幽洞微,我倒是有個問題想向你討教。”

    流光真君揚眉:“巫山圣君,我想有一件事你弄錯了。”

    “我并非你在上界的故人,我們信息本就不對等,你若要質問,不如等他回歸上界再——”

    “不。”

    巫山圣君打斷他,語氣很堅定,“我只想問你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流光真君:“……”

    “既然圣君不恥下問,那便問吧。”

    后卿廣袖下的手輕微動了動,嘴角忍不住抽搐幾下。

    神君氣死人的本事他不知道,氣死巫山圣君的水平倒是有增無減。

    巫山圣君目光陰沉沉盯著流光真君,似是在極力壓制怒氣,須臾,曼聲開口:“若你喜歡一個人,可那個人不喜歡你,你當如何面對?”

    流光真君神色略有驚訝,沒料到巫山圣君會問他這個問題。

    巫山圣君以為他感到為難,道:“按你的想法照實說即可。”

    流光真君卻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衷心祝福,淡然處之,會有人比他更好。”

    后卿和三危:“……”兩人腳步有輕微挪動,忽然有種想逃的沖動。

    這種驚世駭俗的對話不是他們能聽的,九重天那位若是知道這段對話,他倆日后怕是永無回到九重天的機會,將永遠留在諸神大陸受盡折磨。

    可巫山圣君沒發話,他們斷然不敢離開,只能極力壓低存在感杵在原地。

    巫山圣君目光在流光真君臉上逡巡,見他神情不似作假,須臾,低低笑了起來,“不對。”

    “有何不對?”流光真君揚眉。

    巫山圣君斬釘截鐵道:“對于喜歡的事物,應當不惜一切手段奪過來。”

    流光真君:“盡管對方并不喜歡你,甚至厭惡你?”

    “是。”

    流光真君不禁挑眉:“若你愛慕于他,為何不能為對方的幸福著想,而非要使他厭惡于你?”

    “倘若生搬硬套一句古話,那便是,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

    “不過圣君既然有自己的堅持,又何必還要問旁人的意見呢。”

    巫山圣君一時間沒出聲,而是細細打量流光真君,過了很久,才道:“誰知道呢。”

    “你登天梯想尋一個答案,本君亦然。”

    看來今日他們都沒有白來。

    巫山圣君忽然仰天長笑出聲,“呵呵呵。”

    眾人沉默地看著這位圣君笑了很久,終于,見他慢慢止住笑聲,恢復了此前冷肅的神情。

    巫山圣君不再多言,環視眾人一圈,“啪”地一聲,有靈力波動傳來。

    下一刻,他已經消失在原地,不見影蹤,只余空悠悠的聲音在山谷間回蕩。

    “剩下的事,爾等自己看著辦吧。”

    話音落,四周恢復湛然寂靜。

    后卿、三危相視一眼,似乎從愕然中剛回神。

    巫山圣君莫非悲傷過度連他們擅自離開諸神大陸之事也不打算追究了?

    不過,即便他不追究,身在九重天的帝丘也不可能不降罪。

    到了這時兩人依舊安然無恙未見天雷罰下,只能說明一點。

    帝丘已經知道此事。

    后卿三危不禁汗如雨下,抬首仰望諸神大陸上空,仿佛漆黑的天空似有一雙碩大的黑瞳正盯著他們,發出警告之意。

    后卿忍不住掃了眼靜靜佇立的流光真君。

    還真是托了這位的福,否則他們二人今日定逃脫不了皮開肉綻的懲罰。

    這時,流光真君神情意味深長看了過來。

    后卿和三危忍不住躲避他的眼神:“……”

    流光真君已經從方才的對話大約得知自己的身份來歷,也終于明白三危后卿這般維護自己的理由。

    他微微一笑,亦是仰頭望向上空。

    這一趟確實沒有白來。

    “你們說夠了?”

    這時,青年沉郁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說完了,能否告知我朋友到底去了何處?”

    “……”后卿遽然一怔,這才記起還有一個“麻煩”亟待解決。

    短短一天接二連三碰到的都是祖宗,他和三危屬實是撞大運了。

    三危沉聲道:“看來若想讓他們返程,只能將事情真相告知他們了。”

    后卿不禁再次仰頭望天,喃喃自語,“帝丘啊,事急從權,這并非我們能控制的。”

    三危催不耐煩出聲催促:“都告訴他們吧。”

    “再拖下去,流月大陸將毀于一旦,我們也要被帝丘挫骨揚灰,何來回九重天一說?”

    后卿臉色冷了下來:“此事責任在你,現在知道著急了?”

    “你!”

    三危亦一時語塞,氣得將手背到身后,說不出話了。

    后卿看向聶更闌幾人,道:“諸位,請隨我來。”

    流光真君看著后卿和三危帶著他們走向天梯,驚訝地問:“又要下去?你們不是不能擅自離開諸神大陸么?”

    后卿苦笑一聲:“我猜,方才所發生之事已經全然被帝丘知曉,再下去一趟也是為了你們,無妨。”

    流光真君看向聶更闌,后者點點頭,攙扶著清鴻劍尊往天梯方向走去。

    三危、后卿帶幾人順著天梯往下,不知過了多久,終于來到他們途經而不入的燧明島。

    一行人上到燧明島,入目便是一片荒涼草木,四處皆是瘋長的靈植藤蔓,參天古木,只可惜燧明島也幾乎和諸神大陸一般黑暗凄涼,沒什么光照,否則整個荒廢的島嶼此時早已要被靈植淹沒了。

    后卿揮手靈力一拂,將大片幾人高的靈植撫平,露出大片寬闊的空地。

    隨后,他轉身看向聶更闌幾人,沉聲道:“你們可知,諸神大陸其實也喚作魔神大陸?”

    聶更闌幾人搖搖頭。

    后卿:“魔神,實則是被九重天流放懲罰的神君,所有犯了重大天條罪過的神君都會被下方至諸神大陸。”

    原來,后卿、三危一萬多年前因犯下大錯流放至諸神大陸,諸神大陸長年陰暗森冷,無趣至極。

    再加上兩人終日喜歡研究煉制神器,又因著是死對頭,因此成日在諸神大陸斗法打架,不斗個你死我活就不痛快。

    萬年前某一日,兩人在打斗中把一件新研制出的神器歸墟仙草誤扔下了流月大陸,這仙草極具毀滅性,一旦投入下界,終有一日流月大陸會灰飛煙滅徹底沉沒。

    后卿三危頓時急了。

    帝丘即將要立為君后的那位洛水神君如今正在流月大陸歷劫,歷劫完畢就要回歸仙班與帝丘締結婚姻之好,若因為他們二人的過錯致使流月大陸消散沉默導致帝丘痛失仙侶,他們不光是要被扒一層皮,恐怕從此再無重返九重天的希望。

    為了拯救流月大陸,后卿將煉制了千年的混沌仙鼎扔到流月大陸,希冀能碰到有緣人把仙草扔進混沌仙鼎煉化,破解這次危機。

    而赫連金元,正是那個有緣人。

    聶更闌幾人乍然聽到赫連金元的名字,不禁面面相覷。

    原來關于歸墟仙草和混沌仙鼎這幾件神器一事中,背后竟還有這般復雜來歷和緣由。

    聶更闌慢慢握住清鴻劍尊的手,攥緊了。

    畢竟赫連金元還牽連北溟樓衣,他生怕師尊憶及往事傷神。

    清鴻劍尊反手輕拍他手背,“無礙,放寬心。”

    流光真君這時道:“混沌仙鼎和歸墟仙草都到了赫連金元手中,但是卻沒能將危機解決。”

    后卿點點頭:“原本赫連金元已然要飛升,卻因為和道侶以及魔后的個人私事沒能把歸墟仙草帶回九重天,帝丘大怒。”

    “赫連金元才升上界,匆匆被貶至諸神大陸受罰。”

    “我和三危原本就沒指望赫連金元一定能把歸墟仙草煉化,在很久之前還將另一件神器扔到歷練流月大陸,對了,正是你們所屬實的那個銀發藍瞳的少年。”

    流光真君終于驚訝了:“忘憂澤?”

    “正是。”

    后卿嘆了口氣,“混沌仙鼎加一個忘憂澤都沒能把歸墟仙草解決,帝丘震怒也并非沒有道理。”

    “事情就壞在,那時候我與三危關系惡劣到極點,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大鬧,此人居心叵測,故意將一條金額巨蟒放入流月大陸,沒想到另一只小的也偷偷溜下界尋它去了。”

    聶更闌:“……”

    流光真君:“……”

    他們再清楚不過,此次黑霧漩渦加速擴大,正是因為仙草中含有大量影幽魔氣,這才加劇了漩渦擴撒的速度。

    三危冷嗤出聲:“居心叵測?”

    “難道不是你親口說,我若是敢把金額巨蟒下放至流月大陸,你便跪下來叫我三聲父君。”

    后卿神色冷怒:“你想害我便直說,不過是酒醉失言你也將其當真,金額巨蟒流入下界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三危呵呵道:“金額巨蟒流入下界之后我們二人便被押進囚牢折磨得生不如死,本君哪還有心思擔憂流月大陸命運如何,能活著從牢里出來已算是萬幸!”

    “蠢貨!”后卿被他氣得不輕,“在那之后我已經停止研制神器,你卻仍舊繼續招攬惡童,難不成你想拖我一道灰飛煙滅在這諸神大陸?!”

    三危冷笑:“生不能同衾,死同穴,妙哉!”

    后卿被他氣得不輕,說著說著就又要動手打起來,被流光真君上前橫在他們中間,道:“二位,冷靜。”

    兩位神君這才記起旁邊還有人,怒氣頓消,互相瞪了一眼對方后退幾步站得離彼此遠遠的,生怕沾上對方倒霉晦氣。

    流光真君扶額,一時無言,沒想到流月大陸危機的背后竟然有這般奇葩的理由,想了想,他理清混亂的思緒,問道:“招攬惡童研制神器?這是怎么一回事。”

    后卿理了理方才因為憤怒而凌亂的衣襟,道:“那些無名山谷中的惡童本就天生器靈體質,用來作為神器載體最合適不過。”

    聶更闌忽然道:“這么說,歸墟仙草,忘憂澤,混沌仙鼎,金額巨蟒,都是用那些惡童制成的神器?”

    后卿冷笑一聲,目光陰沉掃了眼三危,“金額巨蟒不是。那兩只金額巨蟒是諸神大陸另一位受罰神君的魔寵,他當時為了一句無關緊要的酒后失言,竟把那位神君的魔寵偷了出來……”

    不知是否因為回憶起往事,后卿怒得心口絞痛,惡狠狠瞪向始作俑者的某人。

    三危臉色唰地變了,似是也對自己往日種下的惡果感到了何為因果報應,只是,他嘴唇蠕動幾息,用旁人幾乎聽不到的聲息咬牙低喃著:“并非酒后失言……”

    聶更闌幾人再次陷入沉默。

    流光真君不禁感慨:“那些惡童視人命為草芥,對比自己實力弱之人惡語相向,到頭來制成的神器,豈不是也成了兇煞神器。”

    后卿搖搖頭:“脾性惡劣的,一般不會輕易成功煉制為神器。”

    流光真君揚了揚眉,“竟還有這回事。”

    聶更闌神色陰沉道:“你們所說之事,和我兩個朋友有何關聯?難道九重天的神君就能濫殺無辜,草菅人命?”

    流光真君清了清嗓子:“更正一下,他們只是被貶至諸神大陸犯了事的魔神,已經不是什么神君。”

    后卿:“……”

    三危:“……”

    后卿道:“諸位,隨本君去一個地方。”

    不多時,兩人把他們幾人重新帶回諸神大陸。

    在穿過無數座荒涼陰暗的山谷和山丘,約莫兩個時辰后,他們終于看到一座高大威嚴、陰氣森然的牢獄。

    由于進去需要步行穿過山谷中間的冗長通道,一行人降落至地面慢慢往那座森嚴的牢獄走去。

    流光真君這時記起一件事,不禁開口問:“后來你們心中清楚將神器亂扔到下界的后果,于是停止了研制神器,燧明島隨即跟著荒廢幾千年。”

    說到這,他目光掃向神情沉重的三危,“為何三危神君卻仍舊繼續招攬惡童?”

    “唰。”

    這次,三危和后卿同時停下腳步,三危惡狠狠掃一眼后卿,似是沉怒不已。

    后卿:“……”

    流光真君:“怎么,這背后的原因不能說?”

    后卿:“倒是可以說,不過洛水神君須得承諾我,日后回歸仙班不能伺機報復我和三危神君。”

    流光真君目光透著“你若不說,屆時我回到九重天也會自行查明,不若現在便坦白,屆時我會稟明帝丘一切從輕發落。”

    后卿再次狠狠瞪了一眼三危:“……”

    事到如今再不解釋,恐怕他們承受不了帝丘的雷霆之怒。

    三危言簡意賅:“巫山圣君。”

    流光真君揚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后卿道:“巫山圣君乃是帝丘養子,帝丘膝下無子,終有一日這天帝之位會傳給圣君。”

    “三危……已經選擇站隊跟隨圣君,而圣君……”后卿越說到后面越是心虛,甚至不敢直視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眉梢輕挑,已經了然于胸,“巫山圣君愛慕帝丘,對我恨之入骨,因此趁著我下界歷劫想置我于死地?”

    后卿臉色變了變,躬身拱了拱手,“神君慎言,證據尚未確鑿,若是引發帝丘和圣君不和……”

    流光真君笑了:“人證是三危真君,物證便是那些惡童,何來證據不明?”

    見后卿和三危額頭浸出冷汗,流光真君道:“巫山圣君企圖利用你們制造滅世神器,將我歷劫所在的流月大陸毀滅?”

    見他們二人臉色再次有了變化,流光真君的猜測終于得到證實。

    繼而低笑出聲。

    “雖然我暫時失去了作為洛水時的記憶,不過我相信洛水并不是那種魯莽愚鈍之人,洛水在九重天時難道就從未發覺過巫山對他的敵意么?”

    后卿一怔,“神君的意思是?”

    流光真君:“洛水必定給自己留了后路,不至于在發生變故后真身回不到九重天。”

    三危后卿又是一怔。

    誠如流光真君所言,洛水真君從來不是蠢笨之人,怎么可能對巫山的恨意毫無所覺?

    洛水神君即便在歷劫的大陸遭遇不測,最終也能回歸仙班,知曉一切巫山曾經對他使過的陰私手段。

    屆時,帝丘絕對不會放過每一個陷害洛水神君之人。

    后卿、三危不禁同時打了一個寒顫。

    后卿見狀,一條明路已經擺在眼前,焉有不選的道理,于是再次躬身,道:“誠如神君猜測的那樣,分毫不差。”

    說到這,他話鋒一轉,眼神掃向身側之人,“不知神君能否看在我們主動坦白的情面上饒恕三危站隊一事,他是逼不得已,否則巫山圣君只會讓我們在諸神大陸的日子越發險阻難熬。”

    “好啊。”

    流光真君答應得輕松,“那就要看你們日后的表現了。”

    “好了,現在快帶我們進入牢獄吧。”

    后卿做了個請的姿勢,“幾位,跟我來。”

    聶更闌掃了一眼流光真君,心中激起了千層浪。

    萬萬沒想到,流光真君居然是九重天下界歷劫的神君。

    心緒紛雜時,后卿和三危已經大步朝牢獄走去。

    聶更闌握緊清鴻劍尊的手,低聲道:“師尊,我們走。”

    清鴻劍尊開口:“發生了這么多事,可還能接受?”

    聶更闌神情篤定,“嗯,只要有師尊在,我便不會慌亂。”

    清鴻劍尊伸手撫上他臉龐,輕柔地摩挲著。

    聶更闌勾起唇,重新牽起他的手,帶他繼續往前走去。

    面前不遠處,三危正對后卿傳音。

    “你方才為了我向洛水神君求情,是不是心疼本君?”

    后卿掃他一眼,神色冷淡至極,壓根不屑同他扯嘴皮子。

    三危看著快步往前走的后卿身影,唇角弧度上揚,追了上去。

    三危和后卿在牢獄中待了萬年之久,已經對牢獄的禁制和看守頗為熟稔。

    兩人僅僅用了兩壺九重天的玉髓酒就將看守收買,把聶更闌幾人帶進了大牢。

    聶更闌幾人藏身于他們設下的隱匿結界中,經過了一處又一處關押諸神的牢門。

    約莫過了一刻鐘,才終于來到此行的目的地。

    “看。”后卿指著前方出現的一座浴池示意他們看過去。

    他們身處的這方山洞是一個獨立的小牢獄,與其他魔神完全是隔離關押囚禁,一看便知道關押在此的人受到了帝丘雷霆之怒的懲罰。

    此刻,池水中,那人雙手被玄鐵吊在空中,下身卻泡在池水里,滿身血污和傷痕,頭發亦是散亂不已,像是在這里受到了很多折磨。

    而當幾人看清此人蓬頭垢面下的那張臉時,流光真君不禁失聲叫道:“赫連金元?”

    與此同時,聶更闌牽著清鴻劍尊的手也禁不住用力握緊。

    居然是赫連金元。

    “師尊。”聶更闌低聲喚道,隨后,將眼前所見景象向清鴻劍尊一一描述。

    赫連金元一雙眼睛被洞穿,血污干涸凝固在眼周,雙腿也被齊齊斬斷,泡在池水中。

    那吊著他雙手的玄鐵一看便大有乾坤,已經快把他手腕磨出了骨頭,池水呢,也將他斬斷的雙腿浸泡得露出了腿骨,模樣之慘狀實在令人不忍多看第二眼。

    而流光真君的這一聲呼喚并未得到回應。

    赫連金元仿佛泡在那池水中,許是被刑罰折磨得太過凄慘,已經陷入昏睡之中。

    第158章

    聶更闌幾人被眼前景象深深地震撼了。

    流光真君近乎失語般低喃著:“這是那位已經飛升了的大能,赫連金元?”

    后卿道:“他如今已是赫連仙君,只不過時運不濟,帝丘的雷霆之怒無人能承受。”

    眾人默默看著泡在池水中的赫連金元。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皮肉是完好的,血肉骨頭可見,處處皆是腐爛,斬斷的雙腿傷口處因為浸泡著池水,已經近千年沒有愈合,一直在無盡的蝕骨之痛中飽受折磨。

    后卿:“這玄鐵乃是九重天神君親煉的萬年神冼玄鐵,池水則是帝丘瑤池養的蛟龍鱗片以烏木浸泡千年的池水,觸碰則萬蟲蝕骨噬心,恐怕他身軀內里也早已糜爛得不成樣子。若非他是仙君之軀,怕是連骨頭都早已被腐蝕殆盡……”

    三危:“據說此人乃是最倒霉的仙君,沒有之一,剛飛升上界便被帝丘罰入諸神大陸,至今還未能有哪位仙君神官能與他媲美的。”

    流光真君:“……”

    誰想和這種事媲美啊,腦子又不是被驢踢過。

    這時,后卿目光投向面色沉郁的聶更闌,道:“你的疑問,便在他身上。”

    聶更闌順著他的視線看向滿身傷痕皮膚潰爛得不成樣子的赫連金元。

    流光真君看著后卿道:“你的意思,莫非赫連仙君的慘狀是君道友和慕容道友造成的?”

    “非也。”

    后卿話音落下,一揮手。

    這方寬闊的洞穴中立時綻放出一陣盛大光芒。

    漸漸的,光芒黯淡后,終于能看清懸在空中的事物。

    不光流光真君吃了一驚,聶更闌神色也沉了沉,接著,低聲告訴清鴻劍尊面前到底是何物。

    那是一雙血淋淋的眼球,看仔細時上面還布滿了血絲。

    而在那對眼球的旁邊,則懸著一雙被斬斷的腿。同樣是慘不忍睹,鮮血淋漓,皮肉黏著血水,肉可見骨。

    只要看多幾眼不免令人生惡。

    流光真君不忍直視,移開目光,眉頭深深皺起,問:“這是赫連仙君的雙目和雙腿?”

    后卿:“正是。”

    “這是赫連仙君受罰被剜去的雙目以及斬下的雙腿。”

    “原本這雙腿和眼睛沒這么快出現在諸神大陸的牢獄中,不過,今日情況特殊……”

    后卿說著,深深看了一眼流光真君。

    流光真君不解,目露疑惑。

    三危道:“呵呵,洛水神君意外駕臨,帝丘許是不忍讓神君看到這般慘象,特意準許赫連仙君的雙目雙腿回到他身邊,待流月大陸危機解除,雙目雙腿自然能回歸他本體。”

    流光真君眉毛一揚。

    這帝丘,難不成還怕自己的形象在他心中有所敗壞?

    呵呵,不用他多此一舉,帝丘的形象也在他心中有所崩裂。他倒要看看,屆時他飛升回到九重天,帝丘要如何向他解釋這件事。

    這時,聶更闌身形未微動。

    流光真君也在同一時間開口。

    后卿見狀抬手示意他們稍安勿躁,“赫連仙君的雙腿,是帝丘下令斬掉。”

    “而這雙目,乃是赫連仙君為平息帝丘震怒自愿剜去。”

    聶更闌、流光真君俱是一怔。

    “帝丘希望流月大陸此次劫難能盡快平息,赫連仙君就更不用說了。”

    “因此,這雙目被派到下界,協助這二位——”

    后卿說到這,目光在聶更闌、清鴻劍尊停留一瞬,“不過不知出了什么問題,他們居然到了這一世才投胎到流月大陸,來得未免過于遲了。”

    聶更闌呼吸一滯,目光略有閃動,死死盯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球,“你的意思是。”

    “我的朋友,慕容證雪和君杳然——乃是赫連金元的雙目下凡所化。”

    后卿頷首:“正是。”

    聶更闌、流光真君目光驀地掃向那對眼球,眼中充斥的震驚久久不散。

    三危哼了一聲:“他們本就屬于赫連金元,本君只不過是響應帝丘的召喚,將這對眼睛送回他身邊罷了。”

    空氣中寂靜了許久。

    聶更闌早已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盡管君杳然、慕容證雪與他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可以說甚至沒有許臨風和許田田多,但在他他心中,他早已把他們當成摯友。

    靈音宗弟子大選,與他們二人在山腳廣場初見。

    初到妙音峰等待收徒大典那幾日,在膳堂頭一次得到二人出言相助。

    之后的每一次,只要是聶更闌被刁難,他們在場的第一時間總會站出來無條件支持他。

    聶更闌雖然從未當面正式表達過感激,可早已在心中感謝了他們千遍萬遍。

    被聶云斟等人欺凌辱沒時,沒有這些朋友的信任、支持和鼓勵,恐怕他不會這般輕易挨過山中的酷暑和嚴寒,挨過無數異樣目光和冷嘲熱諷。

    他雖從未在同伴面前表現出太過明顯的情緒,可是午夜夢回,難過、陰郁、悲憤等各式各樣復雜心緒還是會如潮水般紛至沓來,如洪嘯如雪崩,席卷他一整夜的夢境。

    如今,他驟然得知一雙摯友真身乃是來自九重天仙君的眼睛,一時間思緒混亂不堪,陷入了久久的驚心動魄中。

    聶更闌心情動蕩,久不能平。

    一雙手忽然摸索過來,將他的手握在掌心。

    聶更闌手被清鴻劍尊包裹,仰頭怔然望向他。

    清鴻劍尊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龐,“命數使然,聚散無常,寬心可解萬物。”

    聶更闌不知何時已然流下兩行熱淚,眼眶赤紅,極力壓抑翻涌粗重的呼吸聲,胸口亦是起伏不定,“師尊。”

    他聲音沙啞得像是布滿粗糲的沙子,眼神布滿脆弱,似琉璃

    流光真君低嘆一聲:“曲終人散皆是夢,彩云易散琉璃脆,或許聶道友可以把他們視為一場溫馨美好的夢境?”

    聶更闌赫然抬頭,“不是夢。”

    “他們是切切實實存在過的朋友。”

    夢或許隨風消逝也就罷了,或許沒有任何實際意義。

    可君杳然、慕容證雪卻是真實存在過的,黑暗中的燈燭,夜色下的明月。

    縱使虛幻如鏡花水月,卻也實實在在贈予過他溫暖和明亮。

    流光真君嘆道:“也好。看來你的朋友在你心中自有存在之天地。”

    “不過清鴻劍尊,你徒兒看似鎮定,卻當著你的面悄悄落淚呢。”

    確如他所說,聶更闌臉早已被淚水打濕。

    清鴻劍尊抬手,默默以袖袍替他擦拭滿臉淚痕。

    聶更闌忽然牽起清鴻劍尊的手,慢慢來到那對眼球面前。

    他召出一個冰晶琥珀盒,朝那雙眼睛招了招手。

    雙目似有所感,慢慢飛了過來,盤旋在冰晶琥珀盒上,一圈又一圈地飛。

    聶更闌無聲看向后卿、三危。

    流光真君:“二位神君,可以么?”

    三危雙手背于身后,眉心抖了抖,“有洛水神君在此作證,將來回歸仙班時可勿要降罪于我和后卿。”

    流光真君:“自然。”

    聶更闌于是朝冰晶琥珀盒中注入一股源源不斷的溫和靈力。

    隨后,看向那雙眼睛。

    懸在空中的雙目于是慢騰騰飛了過來,緩緩落于冰晶琥珀盒中。

    蓋子啪嗒一聲輕輕合上了。

    聶更闌松開手,冰晶琥珀盒慢慢飛回陷入昏迷的赫連金元身邊。

    聶更闌重新握住清鴻劍尊的手,沉聲道:“師尊,想不想看看赫連金元?”

    流光真君默默把目光投向三危和后卿。

    三危:“……”

    后卿:“有洛水神君在場,我們自當不懼帝丘怪罪。”

    他手一揚,一道白芒倏然飛向清鴻劍尊雙目,沒于那雙白瞳之中。

    清鴻劍尊眼前瞬時變得清明,短暫映出山洞中的光線,也終于看清滿身狼藉受罰的赫連金元。

    “啪。”三危打了個響指。

    又是一道亮芒沒入泡在池中的赫連金元。

    昏迷的仙君眼皮子動了動,吃力地試圖睜開空洞的眼睛。

    末了,空茫的雙目終于睜開,這才記起自己眼睛被剜,于是茫然地轉動頭,似乎在四下感受著什么。

    三危再次將一道神力注入他雙瞳。

    赫連金元布滿血污的面部一抖,繼而慢慢睜開“眼睛”。

    視線寬闊起來,眼前的山洞依舊是失明之前的山洞。

    只不過多了四個人。

    而最前面的,是一對執手并肩佇立的有情人。

    赫連金元自詡不會看錯。

    山洞中空曠寂靜,聶更闌注視赫連金元幾息,聲音低沉開口,“這是我師尊,北溟樓衣的弟弟。”

    赫連金元原本平靜的面容霎時如翻江倒海般,震驚得慢慢瞪圓了眼睛。

    他失血蒼白的唇劇烈顫抖,因為血水黏在一起的眼睫亦是。

    “樓衣…樓衣的…弟弟?”

    赫連金元從喉間傳出粗重的喘息聲,再次睜圓了“眼睛”打量面前之人。

    “你是樓衣的弟弟,”他艱難地吐字,聲音嘶啞顫聲道,“靈、靈音宗的劍修……虞肅秋?”

    清鴻劍尊:“是。”

    赫連金元胸腔忽然傳來一陣劇烈抖動,不可思議地死死盯著他。

    一剎那間,熱淚自空洞的眼中汩汩流下,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樓衣……”

    赫連金元身體顫抖不已,攪得池水也掀起陣陣漣漪,“當年是我醉心修煉,識人不清,未能及時鏟除魔女,這才導致樓衣……”

    他喉頭忽然哽咽,一時間無法再說下去。

    良久,他顫抖的身軀終于平靜些許,道,“若非我心軟,樓衣也不會落得這般凄慘下場。”

    眾人一時無言。

    這世間是是非非誰又能分出個絕對的對錯。

    赫連金元如今落得這般境地,也是真是命該有此一劫,逃也逃不掉。

    良久,清鴻劍尊啟唇,“我體內,是她的龍丹。”

    赫連金元身軀又一次狠狠顫抖,不敢置信地盯著他,“你、你說什么?”

    清鴻劍尊于是把龍丹的來龍去脈簡略說明。

    “嘀嗒、嘀嗒。”不知何時,赫連金元滾燙淚水砸在池里,如決堤的洪水,很快,便把干涸的眼窩打濕了。

    “她的龍丹…她的龍丹。”

    清鴻劍尊以手按在丹田處,聲音淡淡:“龍丹平和寧靜,她并無怨怪之意。此事,責任也不全在于你。”

    赫連金元猛地睜大空洞的燕窩哦,旋即,不住搖頭,已然發不出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空曠山洞中的啜泣響起。又過了很久,聲音終于漸漸平息。

    “我沒想到…能在此處見到她的龍丹。”

    “也算在漫長受罰生涯中得到一絲慰藉。”

    “謝謝。”

    驀地,三危沉聲提醒:“諸位,時間所剩不多,流月大陸亟待爾等歸矣。”

    一剎那間,覆于清鴻劍尊、赫連金元的白芒瞬間消散。

    二人視線重歸于混沌。

    后卿道:“走吧。”

    “流月大陸危機早日解除,對誰都有好處。”

    ……

    聶更闌等人離開時,赫連金元忽然叫住清鴻劍尊。

    “肅秋……”

    聶更闌和清鴻劍尊遽然止步,轉身回望拘在池中之人。

    赫連金元似是有很多話要說,可到了嘴邊卻又終究無法訴諸于人。

    他不僅虧欠北溟樓衣,對她的家人亦是萬分歉疚。

    可時至今日,再多說也已是無益。

    千言萬語,萬般負疚,最終只化作一陣沉默。

    赫連金垂下頭,眼窩中的淚意已經干涸,嘶啞聲音傳來。

    “你們走吧。”

    ……

    后卿和三危要把聶更闌幾人送至他們來時的碼頭。

    流光真君:“你們不是不能擅自離開諸神大陸么?”

    后卿干笑一聲:“為帝丘做事,他斷然不會落下懲罰。”

    “何況洛水神君在此,我們不送才更危險吧。”

    流光真君:“……”

    這帝丘,聽著似乎極為惹人厭惡。

    無怪乎在鴻炎山幻境中他會與帝丘執手相愛,親密無間。

    看來他們在九重天并不是一帆風順,定然還存在諸多他暫未知曉的前因后果。

    所幸他并未有洛水神君的記憶,否則估計這會兒定要帶著洛水的惱恨沖上九重天和帝丘拼命。

    后卿和三危瞥見流光真君眼中流露的微微精芒,識趣地閉上了嘴。

    刀疤船主的手下把船備好,過來告知他們可以啟程了。

    聶更闌攙扶著清鴻劍尊登船,流光真君跟在后面,信步而行。

    末了,三人佇立于甲板處,仰頭望著長長的天梯、漆黑一片的燧明島,以及藏在燧明島后那片巨大的陰影。

    諸神大陸。

    每個人都盛滿心事,久久凝神于此。

    “君杳然,慕容,再會。”聶更闌在心中默念。

    沒多久,大船揚帆,終于從碼頭出發漸漸駛向波濤翻涌的黑澤海……

    至于那批惡童,已經從三危的神瓶中放出,此刻正待在穿上的某處船艙。

    既然巫山圣君已經發現主諸神大陸之事,帝丘應當不日便會有所應對,再在流月大陸制造混亂也并無任何意義。

    看著逐漸消失在海風呼號波濤翻滾中的大船,后卿忽然發出嘆息。

    “若聶更闌知道赫連金元的雙腿是他那堂兄堂姐的化身,不知該作何感想?”

    三危面無表情:“他還是永遠不要知道的好。”

    良久,后卿再次傳來一聲嘆息。

    “此身天地一虛舟,何處江山不自由。”

    沉溺過往只會令人徒增傷悲,或許順其自然才是開啟人生新篇章的不二法則。

    ***

    熟悉的濃郁的無盡黑暗,昏暗的碼頭。穿過隧道后,終于進入無名山谷,來到初時的漩渦處。

    聶更闌三人遠遠看到浮動的漩渦,比來時更為感慨萬千。

    倏地,有幾道龐然影子出現在旋渦那頭。

    聶更闌瞇起眼睛,盯著那些熟悉的影子,不一會兒,遙遠的記憶終于襲來。

    “孽梧,暗影,流獄?”

    那三道龐然影子也早已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驟然紛紛轉頭。

    緊跟著,便是轟隆隆震塌地面的腳步聲傳來。

    “小魔主!”

    孽梧魔獸,暗影魔獸,流獄魔獸沖在前頭,后方則更是塵煙滾滾,還跟著不少魔獸的身影。

    聶更闌見這陣仗,連忙一彎身背起清鴻劍尊,以免這些魔獸沖撞了他。

    流光真君一閃身。

    孽梧等幾只魔獸剎不住腳步,從三人讓出的道路中間跑過頭,然后終于來了個急剎車,掀起陣陣沖天煙塵。

    流光真君掩鼻:“咳咳!”

    聶更闌給師尊施了個結界術法,而后沉聲詢問那三只魔獸,“你們怎會在此處,莫非……”

    孽梧魔獸只道:“小魔主,你們還是趕緊回去看看吧。”

    “流月大陸的情形我們也不太清楚,那里的時辰流逝和這里不太一樣。”

    流獄魔獸:“小魔主,魔主他人呢?”

    聶更闌雙手把師尊往上托了托,“在我身上。”

    暗影魔獸:“啊?魔主他……”

    “他是我師尊的分神。”聶更闌只能這么簡短地解釋。

    不過三只魔獸很快便已經了然。

    孽梧魔獸:“小魔主,天長地闊,我們日后應當不會再有機會見面,這里才是我們最后的歸宿。”

    “就此別過。”

    聶更闌粲然一笑:“如今我的修為已經臻至煉虛期,應當能游刃有余與暗影魔獸斗上一斗。”

    暗影魔獸身為無間魔域最低階的魔獸,而當時在它并未完全發揮實力之下,聶更闌也只是能勉強躲避它的攻擊而已。

    “小魔主,”暗影魔獸眨眨眼,“你奇緣際遇不少,說不定,將來我們還能再有機會重逢。”

    “到那時,我定會陪你酣暢淋漓打上一場。”

    聶更闌點頭,“好。”

    “一言為定。”

    ……

    簡短道過別,三只魔獸再次催促他們早日離去。

    于是,在一大群魔獸注視之下,三人終于踏入黑暗一片的無名山谷的漩渦。

    之后,他們開始漂泊在無盡的昏暗中。

    不過片刻,前方有光亮漸漸出現。

    霎時四周光芒大作。

    聶更闌、清鴻劍尊以及流光真君悠悠從漩渦飄落。

    耳邊霎時傳來驚慌尖嘯,嗡嗡的議論聲不絕于耳——

    “再這樣下去,流月大陸遲早要被黑霧漩渦完全吞噬。”

    “所有人都得完蛋!”

    “清鴻劍尊和聶更闌已經不在,還有誰能拯救這不斷擴張的漩渦?”

    “魔頭!你藏匿混沌仙鼎,如今天魔谷已經遭到反噬,這合該是魔族遭到的報應!如今你們卻牽連了整個流月大陸為魔族陪葬,簡直是罪該萬死!”

    “大伙!反正流月大陸終將沉寂,不如我們先把魔族滅了以消心頭之恨,死拉上他們魔族先鋪路墊背,諸位覺得如何!”

    “沒錯,同意!”

    “滅魔族,誅魔頭!”

    正當眾修士群情憤憤之時,只見一望無際的黑霧漩渦驟然發出亮光。

    修士們被這陣亮芒吸引,憤怒的喊聲驟然停止。

    立時,幾道人影從黑霧漩渦中化作流光出現在眾人面前。

    待到看清這幾人是誰后,霎時,天地間為之一靜。

    緊跟著,涌動的人群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歡呼。

    “清鴻劍尊!”

    “聶更闌!”

    “流光真君!”

    “他們居然沒有隕落,竟或者從黑霧漩渦回來了!”

    所有人頓時熱淚盈眶,又哭又笑,抱成一團上躥下跳,如同一只只漫山遍野瘋跑的靈猴。

    “太好了,流月大陸有救了!”

    聶更闌和流光真君皆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他們如今早已不在千源雪山以及大草原上,而是身處一處不知名的山頭。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黑壓壓的漩渦,彷如汪洋大海,波濤洶涌,根本望不到盡頭。

    “聶長老,清鴻劍尊,流光真君!”元千修從擁擠的人群中快步走來,原先他眉間愁云慘淡,但見到三人后,凄涼和絕望之色沖淡不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并未被諸神祭魂大陣絞殺?”

    “還有,君道友,慕容道友,獨孤呢?”

    聶更闌和流光真君相視一眼。

    “此事說來話長,不過有一點可以明確告知諸位,他們三人已經隕落。”

    流光真君話一出,人山人海的修士們再次傳出喧囂沸騰。

    元千修震驚異常:“這……”

    流光真君:“天機不可泄露。”

    他將目光投向茫茫一望無垠的黑霧漩渦。

    “元宗主,這是怎么一回事,漩渦擴散了?”

    元千修神情凝重:“不錯,如今我們所在之處乃是萬神山某處山脈上,算是飄在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這孤舟眼下也正在被一點一點吞噬,若再不煉化歸墟仙草,所有人都將被吸入那黑色漩渦,流月大陸也將在天地間覆滅。”

    聶更闌心中一沉,望著翻涌不停的黑霧漩渦,問:“我們離開多久了?”

    青炎真君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距離你們進入黑霧漩渦,已經過去一個月之久。”

    “期間我們一直被這黑霧追著狼狽奔逃,各宗各派,山河大川,包括天魔谷,無間魔域,鬼域等地,早已被黑霧漩渦湮沒覆蓋……”

    聶更闌心中一驚。

    孽梧魔獸他們所言非虛,原來他們在諸神大陸待了一日,流月大陸已經過去一個月。

    “虞肅秋!”

    “呵呵,我就知道你們沒這么輕易隕落!”

    這時,一道陰沉的聲音自前方響起。

    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遠處,發現是魔頭稹肆撥開自己的親兵正朝這邊走來。

    聶更闌不動聲色護在自己師尊面前,目光陰沉盯著稹肆慢慢來到他們三丈之外站定。

    修士們的激憤喊聲從四面八方不斷傳來,“魔頭!交出混沌仙鼎!流月大陸消亡對你有什么好處!”

    “交出混沌仙鼎!否則魔族覆滅近在眼前!”

    稹肆瘆然一笑,手中漸漸浮現一方魔衍星盤。

    “嘩啦!”

    混沌仙鼎的華光自魔衍星盤中一閃而過。

    眾人看得分明。

    不過只是一瞬,混沌仙鼎又重新回歸于星盤之中不見蹤影。

    稹肆的笑容森然,慢慢擴大,旋即,又是“啪”地一聲響動。

    一個龐然大物的上半身從魔衍星盤中鉆出,遮天蔽日的身形瞬間出現在眾人視野間。

    不少修士紛紛發出駭然驚呼。

    幾乎和半座山峰一般大小的金額巨蟒螭陰睜著一雙金瞳正森森俯視著茫茫如海的修士。

    “天吶!這是什么怪物!”

    “這是魔族的魔獸?!它張嘴一口就能把不少人吞了吧!”

    “都立刻打起精神,護身法器法寶祭出來!”

    元千修沉聲喝道:“魔頭,究竟意欲何為!若真想來個魚死網破,修真界將即刻與魔族開戰!”

    稹肆瘆人的笑逐漸擴大,呵呵一笑:“我只有一個條件。”

    “若是答應,我立刻把混沌仙鼎交給你們。”

    元千修看了眼聶更闌和清鴻劍尊,揚聲問:“什么條件!”

    稹肆笑容越發森然,眼中綻放出精芒,“只要虞肅秋吞下這只金額巨蟒的魔丹,我就把混沌仙鼎交給你們!”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再次沸騰騷動起來。

    元千修厲喝出聲:“正是因為金額巨蟒的黑紅魔氣,這黑霧漩渦才加快速度擴散至如今的境地,難道你真要毀了流月大陸,不惜把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

    稹肆探出舌尖飛快地舔了一下嘴唇,笑容陰氣森森。

    他正是打算要把黑紅魔氣和歸墟仙草結合,讓黑霧漩渦將流月大陸包圍至無可挽回的地步。

    他手中有可吞噬萬物的魔衍星盤,吞噬這黑霧漩渦不在話下。

    屆時,只要誰乖乖對他俯首稱臣,做他的奴仆,他便將誰救入魔衍星盤。

    呵呵,只要想活命,就不愁這些正派人士不心甘情愿成為他的魔奴。

    屆時,他還不是這流月大陸實至名歸的魔尊,萬物之主!

    稹肆幽幽一笑:“廢話勿提。”

    “要么,虞肅秋吞下魔丹,要么,任憑黑霧漩渦將你們一個個吞噬湮沒。”

    “本座有魔衍星盤在手,何愁你們不乖乖聽話!”

    第159章

    一時間,四周眾人沸反盈天。

    一個多月前修士和魔族被黑霧漩渦逼得紛紛逃亡,眼睜睜看著一座座山川菏澤被漩渦吞噬,最后被逼退至這座萬神山。

    彼時修真界人人自危,無暇對付魔族。況且混沌仙鼎在魔頭手里,若是萬一出個什么差池,仙鼎被毀,流月大陸就再無反轉拯救的機會。

    沒想到魔族在流月大陸危急存亡之時依舊狼子野心,妄圖稱霸統領整個流月大陸,讓眾修士匍匐于他腳下。

    四面八方紛紛傳來憤怒的咆哮。

    “魔頭該死!”

    “趁人之危,豈是君子所為!”

    “何必跟這種魔頭論君子之道,咱們就算是死也要先剿滅整個魔族!”

    元千修手一揚,示意眾人安靜。

    隨后,四周憤怒的呼喊聲漸漸平息下來。

    元千修看向聶更闌和清鴻劍尊,“清鴻,你意下如何?”

    所有人紛紛把目光投向白瞳空茫的清鴻劍尊。

    寬大的袖袍下,清鴻劍尊感到手被捏了捏。

    他知道聶更闌要同他傳音,正欲開口,這時,兩個變故在一剎那間發生。

    第一個,便是四周傳來陣陣驚呼,所有人的視線都目不轉睛盯著清鴻劍尊身側的聶更闌。

    只見眉眼沉麗的青年,那一頭青絲僅僅在幾個呼吸之間從發頂到發尾全然蛻變成了白色。

    聶更闌見眾人目光異樣,略有疑惑。

    人群中的許田田失聲叫道:“聶更闌,你、你的頭發!”

    “和清鴻劍尊一模一樣,都變成白色的了!”

    聶更闌心中一震,抬手撩起一縷發絲,果不其然,發絲不知何時已經成為了白色。

    清鴻劍尊聽聞四周傳來的驚嘆聲,心口微微一沉,摸索著拉過聶更闌的手。

    青年仍舊處于震驚中,但很快就揚起一抹笑,溫聲反握過男人的手,道:“師尊不必擔心,師徒二人共白頭,也算是同甘共苦共進退了。”

    清鴻劍尊摩挲著他虎口,“許許是你識海的影幽魔氣受到我體內魔氣的召喚,爆發了。”

    此時此刻師徒二人都產生了同一個想法。

    早知此前就該強橫一些,把對方的魔氣渡到自己體內就好了。

    而因為道侶契的關系,兩人同時察覺對方產生強烈想法之際,第二個變故在這時發生了。

    “轟隆——”

    天邊傳來陣陣雷鳴閃電,烏云密布,很快就把眾人頭頂方圓十里的天空染黑。紫紅雷電威勢赫赫,滾滾雷云翻涌不停,似有排山倒海之勢,裹挾著細雨紛飛來勢洶洶。

    眾人從未見過此等聲勢浩大的劫雷。

    除了很久之前那位飛升的赫連仙君。

    有人驚呼出聲。

    “這!”

    “這是飛升的雷劫!”

    四周皆驚,再次傳出鼎沸之聲。

    “飛升的劫雷。”

    在場最有資格的,豈不是就是……

    所有人紛紛把目光投向在場兩道滿頭白發的身影上。

    元千修驚異得喃喃不斷:“清鴻,要飛升了……”

    所有目光此時全都聚焦在如巍峨高山佇立的清鴻劍尊身上。

    一旦飛升位列仙班,清鴻劍尊就能重獲新生,身上所有衰敗之象驟消,從此獲得不死仙身。

    魔頭稹肆驚疑不定望著頭頂涌動的紫紅雷云,漸漸的,眼底染上一層陰翳。

    虞肅秋……居然就要飛升了。

    就憑他的修為機緣,不可能不渡劫成功。如此一來,他體內的歸墟仙草和影幽魔氣將隨著他飛升而消散,流月大陸的危機即將得到解除!

    眾人似是也想通了這一點,激動之色畢現,一時之間紛紛祭出本命法器防御法寶,大喝道:“保護清鴻劍尊!千萬要確保劍尊渡劫成功!”

    聶更闌霎時間思緒萬千,但也無暇捕捉心中的傷悲不舍,其中的立即緊握清鴻劍尊的手,“師尊安心渡劫,我們所有人都會為你護法。”

    而稹肆這時忽然冷笑幾聲,陰柔嗓音響徹空中,“想飛升?”

    “虞肅秋,你一人飛升,卻要害得所有修士都被吸入魔衍星盤么?!”

    聶更闌厲聲道:“師尊,莫要被他妖言蠱惑!”

    這時,不知從何處跳出來一個身影,赫然是一頭銀發的少年忘憂澤,他急急叫道:“劍尊哥哥,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既能飛升又能拯救流月大陸,事不宜遲,劍尊哥哥趕緊渡劫吧!”

    北溟朔連連點頭:“是啊哥,這是絕佳的機會,你可要想清楚了!”

    就連聶更闌也輕輕點頭,凝視著那雙深邃的白瞳,道:“師尊,他們說的沒錯,師尊莫要錯過良機,就地飛升吧。”

    所有人都緊張地看著這一幕。

    遠處天際,雷聲滾滾,雷云被染成驚心動魄的紫紅,劫雷蓄勢待發,隨時隨地都有潑天降下的兆示。

    這一次飛升,萬眾矚目,飽含了所有人熱切的希望和期盼。

    然而,人群中央的清鴻劍尊始終沒有表態。

    他默不作聲,抬起手摸索著撫上徒弟的臉頰。

    接著低聲說了句什么。

    聶更闌驚得驟然抬頭。

    “為師從未想過獨自飛升。”

    就在這時,又一聲響徹天際的“轟隆”聲落下。

    劫雷近在眼前。

    也正是這一瞬間,所有人只見清鴻劍尊四周華光大盛。

    下一刻,只見一道白影從他體內迅速鉆出。

    很快,就聽到四周有人驚呼:“白衣人,是白衣人!”

    聶更闌眸子沉了沉,下一刻和白衣人對上視線。

    分神出來的瞬間,天邊雷云和紫雷霎時停止涌動,籠罩當空數十里范圍的烏云也逐漸退散,很快,湛藍澄明天空重新顯露。

    所有人大為震驚。

    放眼整個流月大陸,誰還能做到飛升劫雷近在眼前卻果斷放棄的。

    除了清鴻劍尊再無出其右。

    一時間眾人紛紛為他感到惋惜,或搖頭或嘆息。

    若是眾人替他護法拼一拼,未嘗不能成功渡劫從而解除流月大陸危機。

    可惜了。

    “師尊,”聶更闌握住清鴻劍尊的手,既心痛又不舍,嗓音啞得不像話,“師尊為何這般傻?”

    清鴻劍尊聲音淡淡:“真的不明白?”

    聶更闌抬眼,望著那雙毫無聚焦的白瞳,心口驟然砰砰猛烈跳動,一股暖流霎時涌遍四肢百骸。

    然而他并未來得及說什么,魔頭稹肆陰柔尖利的聲音已然順著風傳來。

    “蠢貨!”

    “呵呵,虞肅秋,你該不會以為不飛升也能斗得過本座?”

    眾人紛紛驀地看向稹肆,只見他笑容陰森,魔衍星盤自他手中漸漸升起,擴大。

    “不好!”

    “魔頭要出手了!所有人立即列陣!先對付魔頭鏟除魔族,奪回混沌仙鼎!”

    就在四周人群忙亂之際,只見聶更闌飛快地同清鴻劍尊傳了一句音。

    下一刻,一陣鈴鐺聲急劇響起。

    說時遲那時快,藏匿于眾多修士后的月影狐族族長涂山容季已經飄然落于眾人視野里。

    稹肆被忽然出現的涂山容季吸引,手中動作有一瞬滯澀。

    只憑這一個呼吸的時間,完全足矣。

    涂山容季朝聶更闌微微點頭,背后瞬息光芒暴漲,下一刻,九條白色狐尾瘋狂擺動。

    她雙手飛快掐訣,不過幾息雙手結印毫無預兆朝著稹肆射出一道巨大白芒。

    那是月影狐族流傳的一種古老禁制,只有身為統領狐族的族長才能使出。

    稹肆見白芒朝自己襲來,冷笑出聲,“既然你要當出頭鬼,那就做魔衍星盤第一個祭魂!”

    他閃身一躲,打算避開那道白芒。

    沒想到白芒卻如影隨形,直接沖著他眉心而來。

    稹肆目光一凜,剎那間祭出防御法寶魔靈圈,希冀能擋下這道莫名其妙的白芒,然而白芒卻直接穿過魔靈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沒入他眉心。

    涂山容季語調冷淡:“原本無須下此禁制,不過是為了多一層防護罷了。”

    下一刻,她抬起滿是手鐲的右臂。

    “啪”地一聲響起,仿佛是施下禁令。

    稹肆甚至來不及驚異,面容霎時扭曲成一團,四肢也仿佛不受控制開始瘋狂亂舞,而后嘭地一聲倒在地上。

    兩人皆戴著滿手臂的鐲子,叮叮當當碰撞間發出清脆悅耳的響動,像是在遙相呼應奏樂一般。

    稹肆額頭滲出汗水,眼底開始充斥恐懼慌亂。

    怎么回事,為何身體不受他控制?

    而三丈之外的涂山容季臉上慢慢綻開一抹艷色無邊的笑,聲音卻泛著無盡寒意,“稹肆!”

    “我月影狐族前任族長涂山衡枝的妖丹被你使了陰私手段進了你體內!”

    “呵呵,這么多年以來,你滿身佩戴鐲子,不過就是效仿月影狐族使得妖丹的妖氣在鐲子和身體之間循環流動保證不散罷了。”

    “為了一己之私,你竟生生害得我族族長妖丹生生被剝離,鮫人族公主也在去年跟著隕落!”

    “魔頭,今日便是月影狐族向你復仇索命之時!”

    一聲聲冰冷的質問落在眾修士耳里,聽得人跟著憤怒陡生。

    稹肆心驚膽戰,手撐地欲爬起身,奈何體內的妖丹受月影狐族族長禁制所控,根本無法行動自如。

    涂山容季一挑眉梢,瞬時化為四爪尖利的白狐,驀地從口中發出尖嘯撲向稹肆。

    幾乎是同時,聶更闌也飛身掠向稹肆。

    這還不夠。

    在兩人傳來動作的瞬間,魔衍星盤因為失去控制,金額巨蟒螭陰從星盤中咆哮而出撲向稹肆。

    “噗嗤!”

    “咔嚓!”

    “刺啦!”

    聶更闌強悍靈力破入稹肆丹田,將那顆白色的月影狐族妖丹剖出。

    涂山容季的利爪也在同一時間刺入稹肆的心臟。

    而金額巨蟒螭陰,更是不約而將稹肆的腦袋一口咬碎。

    眾人已經驚得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魔尊稹肆在一剎那間成為一具無頭尸體。

    血濺滿地。

    魔族士兵頓時亂哄哄鬧成一團,魔將虛贏和驍尤瞬時祭出法器,厲聲下令:“替魔尊報仇!”

    可魔族首領已死,軍心潰散,如何還能與眾多修士抵抗。

    霎時間,萬神山傳來五花八門的靈力光芒炸響天際,戰斗激烈無可言喻。

    ……

    三個時辰過去,魔族潰不成軍,萬神山血流成河,尸橫遍野。

    兩個魔將已經當場身死隕落,剩下的全是蝦兵蟹將,眾多修士一鼓作氣,全然將其解決。

    最后,在血腥濃厚的萬神山上,春雨閣的長老提著兩個身影匆匆找到靈音宗宗主元千修。

    “元宗主,這二位便是貴宗叛變的弟子,聶云斟和周炎吧?”

    四周修士見狀紛紛圍了過來,人人都憤而舉拳叫嚷著:“修真界的叛徒!就地處決!”

    “若魔頭真一統修真界,我們便都成為這二人的階下囚,一切都拜叛徒所賜!”

    “就地處決,就地處決!”

    隨著眾人呼聲越來越高,元千修揚手示意眾人安靜,道:“諸位,當務之急是解決黑霧漩渦危機,元某認為,既然是罪大惡極的叛變,不如在危機解除之后再行處理,如何?”

    眾人一聽有理,激憤的人群慢慢冷靜下來。

    聶更闌這時攙扶著清鴻劍尊從人群讓出的道路走了過來。

    他已經成功殺死稹肆拿到他體內屬于涂山衡枝的妖丹,身上的狐族禁制已解,從此再無發情期。

    眾人注視著已經白頭的師徒二人,都在等待。

    元千修道:“聶長老,清鴻,我們已經從稹肆的儲物袋找到那混沌仙鼎,可以開始了?”

    如今清鴻劍尊放棄飛升選擇留下來相助眾人,事態緊急,黑霧漩渦勢必要立刻解決,否則遲則生變。

    而那混沌仙鼎眼下已經放置在人群中央,正散發著耀眼光芒。

    清鴻劍尊道:“嗯,可以。”

    他抬手,輕拍聶更闌手臂。

    后者點點頭,雙手掐訣開始結印,霎時他身上光芒大作。緊跟著,識海內的玄鱗魔珠被召喚而出。

    只見那被影幽魔氣繚繞的玄鱗魔珠倏然飛出聶更闌體內,隨后落入混沌仙鼎中。

    “師尊。”聶更闌喚了一聲。

    清鴻劍尊點頭,神色波瀾不驚慢慢抬起手。

    接著,在眾人矚目下,他在掌心運起磅礴靈力,驀地,以爪為鉤扎入丹田處。

    雪白衣袍頓時被飛濺血滴染紅。

    聶更闌和眾人悚然一驚。

    “師尊!”

    聶更闌疾步上前,卻被清鴻劍尊抬手攔下,只是聲音中透著一絲疲倦,“無妨。”

    聶更闌心驚不已,目光驀地在人群中的青炎真君以及寒梧真君鎖定。

    原來那日在藥峰,他們二人的對話是刻意說給他聽的,為的就是讓他產生歸墟仙草不在師尊丹田的錯覺。

    而待聶更闌回過神時,清鴻劍尊已然抓著那黑紅之氣繚繞的歸墟仙草扔向光芒閃動的混沌仙鼎。

    也只有在場的三人知道,這些都是諸神大陸扔下流月大陸的神器,神力非凡,隨隨便便拿出一件都能讓流月大陸毀滅。更何況是歸墟仙草和影幽魔氣融合,更是讓這場滅頂之災提前加速到來。

    此時,混沌仙鼎終于開始煉化兩件神器,眾人心中百感交集,感慨無限。

    聶更闌已經過去扶著清鴻劍尊坐下,喂他服下丹藥,替他輸入靈力。

    只是,清鴻劍尊臉色始終慘白如金紙,渾身虛脫得無力靠在聶更闌身上,竟是連圣品丹藥和源源不斷輸入的靈力也無法使其恢復。

    元千修以及藥宗等人圍攏過來,紛紛上前替他看診,靈丹妙藥獻了無數,可無一管用。

    “師尊!”聶更闌心急如焚,扶住清鴻劍尊的肩頭輕輕搖晃,見其沒有反應,便不忍心再驚擾他。

    清鴻劍尊胸膛起伏不定,唇蒼白得像雪,輕輕搖頭,“無事。”

    “不必再浪費丹藥。”

    聶更闌順著清鴻劍尊虛弱的目光望向正在煉化歸墟仙草的混沌仙鼎。

    “煉化只需半個時辰,等。”清鴻劍尊穩住心神,喘了口氣道。

    聶更闌壓下心頭焦躁,不得不耐心開始等待。

    ……

    半個時辰很快到來。

    首先傳來的是人群中的驚呼聲聲。

    “看,仙鼎!”

    只聽仙鼎發出一陣噼里啪啦的爆響,緊跟著開始顫動不止。

    有好奇的修士已經奔了過去查看,旋即回頭喊道:“歸墟仙草和影幽魔氣已經煉化,不見了!”

    眾人聞言皆是喜上眉梢。

    “太好了,這害人的玩意兒終于給毀了!”

    “魔頭的陰謀詭計差點害得整個流月大陸跟著陪葬!真是該死!”

    聶更闌這時喚了一聲:“師尊。”

    清鴻劍尊點點頭,接著在青年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喧囂的眾人看到清鴻劍尊有動作,漸漸安靜下來。

    聶更闌收到師尊的目光示意,深吸一口氣,發出一陣低沉的嘶嘶聲。

    很快,那只如同山一般大小的金額巨蟒從山底驟然騰空升起,發出咆哮聲。

    眾人無不紛紛仰頭望著這只遮天蔽日的金額巨蟒,頓時心生畏懼。

    聶更闌看著螭陰沉聲道:“大仇得報,可歸矣。”

    螭陰點點頭,“再見。”

    它終于要回去尋它的主人了。

    隨著又一聲嘶嘶聲傳來,只見天際黑影一閃,金額巨蟒碩大無比的身形驟然飛向廣闊無垠的黑霧漩渦,只是一瞬便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眾人大為不解,紛紛看著聶更闌和清鴻劍尊,不知道他們這一舉動是何意。

    只有流光真君了然于心,靜靜注視著這一切的發生。

    接著,出乎意料的,他把稹肆的那方魔衍星盤扔進漩渦中。

    魔衍星盤竟能將金額巨蟒困于其中,保不齊是諸神大陸哪個神君不小心扔下來的神器,聶更闌不敢掉以輕心。

    接著,聶更闌向混沌仙鼎注入一股靈力,霎時間,仙鼎光芒四射一分為二,一黑一白兩個少年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忘憂澤驚喜喚道:“塵恕,鬼召!”

    鬼召和塵恕牽著手,雙目凜凜,眉眼間似乎又成熟了一些。

    聶更闌道:“流月大陸不是你們的歸宿,塵恕,鬼召,該回家了。”

    鬼召能和哥哥團聚,心中甚是欣喜,方才煉化歸墟仙草和影幽魔氣時,屬于諸神大陸的記憶頓時涌現。在那個淅淅瀝瀝下雨的街頭,在山中的月色下,有人走向他們,詢問兄弟二人想不想變強。

    從那以后,他們被帶回了諸神大陸。

    塵恕點點頭:“弟弟,我們走吧?”

    忽的,有人跳了出來著急大叫:“不要,鬼召,塵恕,你們為什么要進黑霧漩渦?”

    塵恕遠遠朝銀發藍瞳的少年看了過來,微微笑道:“忘憂澤,你也應該和我們一起走。”

    忘憂澤愕然頓住,“我?”

    “不,我不走。我是妖,生長在流月大陸,我哪里也不去。”

    塵恕眨眨眼,“忘憂澤,我和鬼召等你,我們先走一步。”

    說著,白衣少年拉起黑衣少年,兩人手牽手雙雙步入涌動的黑霧漩渦。

    忘憂澤急得飛上前阻攔,兄弟兩卻已經消失在旋渦中,不見蹤影。

    “塵恕,鬼召!”

    漩渦中沒再傳出回音。

    聶更闌沉聲開口:“忘憂澤,你也應該回去。”

    ?

    忘憂澤猛地轉頭,驚愕看向他,“聶哥哥……怎么連你也這么說。”

    “我不走,我只想永遠待在你們身邊!”

    聶更闌幕目不轉睛看著他,聲音出奇平靜,“你并不是想待在我們身邊,而是看中師尊有飛升之資,想成為師尊的靈寵隨他一同飛升上界。”

    忘憂澤被他聲音冷酷地陳述激得渾身一顫。

    “當年赫連金元飛升之際,并不是匆匆忙忙沒帶走歸墟仙草,而是帶著歸墟仙草飛到一半時,你奔了出來將仙草召喚掉落,是不是?”

    忘憂澤臉蛋煞白,唇哆嗦一下,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聶哥哥,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聶更闌搖搖頭:“我見到赫連金元了。”

    “當年之事,他已全數告知于我。”

    忘憂澤渾身一顫,冰藍雙瞳驟然睜圓,磕磕巴巴道:“你見到了赫、赫……”

    “怎么可能?!”

    聶更闌:“我沒必要騙你,否則怎會識破你的謊言?你若想見他,他一直在等你。”

    忘憂澤飛快地瞥向那黑霧漩渦,猛地搖頭,“你騙我,他不在那里。”

    聶更闌:“此乃上古諸神祭魂大陣,他已經位列仙班,諸神都在此處,我為何見不到?”

    “你不過是氣他沒有帶你飛升上界,想借著他人飛升去往九重天,當著他的面氣一氣他罷了。”

    說罷,聶更闌掌心一道靈力驟然落在忘憂澤身上,下一刻,他身上飛出兩件器物。

    一條綾野流光絲帶,一個玉制的燭臺。

    忘憂澤見狀手忙腳亂要去撲,卻因為被發現秘密而心慌意亂,并未抓住。

    聶更闌:“這是在金元秘境的水晶宮里,你偷偷藏起的屬于北溟樓衣的物件,對么?”

    忘憂澤嘴巴頓時張大,不可思議地瞪著面無表情陳述事實的青年。

    “你想把樓衣的器物帶到九重天,借此氣赫連金元,表明你進過水晶宮,曾破壞過他留給樓衣的物件。”

    “是也不是?”

    忘憂澤被他逼問得踉蹌后退,雙手捂著耳朵猛地搖晃腦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別說了,別說了!”

    聶更闌沒有停,聲音似魔音一般鉆入他耳內,“赫連金元如今受了很嚴重的傷,若你想見他,須得抓緊時間,他不一定能挨得過三個月——”

    銀發藍瞳的少年猛地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沉聲問:“你、你說什么?”

    聶更闌:“黑霧漩渦即將從流月大陸消失,你若想見他,只有這唯一的機會。”

    忘憂澤雙目迅速充血泛紅,眼眶盛滿晶瑩,旋即,毫不猶豫地,他縱身一躍進入了黑漆漆的漩渦中。

    聶更闌發出一聲嘆息。

    他撒了謊。

    唯有這樣,忘憂澤才能心甘情愿回到屬于他的世界。這樣對誰都好。

    所有人驚愕地看著這一幕,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什么這些神奇和這些少年都要進入黑霧漩渦?

    “忘憂澤!”

    在銀發少年身影消失之后,北溟朔狂奔過來,卻連他一根頭發絲都碰不到。

    “哥!”北溟朔崩潰地回頭大吼,“你們到底為什么一定要他跳進去!他不過是一只可愛單純的小妖,就不能有話好好說,放過他嗎!”

    然而還未等他吼完,眾人身處的這座萬神山開始地動山搖,發出震天巨響。

    元千修皺眉望著煙塵四起的萬神山四周,揚聲大叫:“莫非是黑霧漩渦正在吞噬這座山?”

    聽他這么一說,四周紛紛傳來恐慌的尖叫。

    元千修沉聲喝道:“都別慌!”

    他轉頭看向聶更闌和清鴻劍尊,“加快速度,這座山恐怕要沉了!”

    清鴻劍尊頷首,道:“闌兒。”

    “嗯,師尊。”

    聶更闌應了一聲,揚聲呼喚:“許田田!”

    人群中立時傳來回應,“我、我在這兒!”

    許田田扶著許臨風一步一挪從人堆里走了出來,滿臉寫著惶恐,“聶、聶更闌,你該不會也想讓我們跳進這個旋渦把?”

    聶更闌搖頭,道:“把臨風交給我。”

    許田田一聽頓時如臨大敵,扶著昏迷的許臨風連連往后退。

    連日來被漩渦追著逃亡,許臨風撐不住,早已又再次陷入沉睡,此時亦是不省人事。

    許田田睜大眼睛,瞳孔震顫盯著凝視自己的青年,雙腿發軟,幾乎要站不穩。

    然而聶更闌神色淡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并未表現出任何心軟的跡象。

    許田田被那雙淡色琉璃的眼睛盯著,被四周這么多雙眼睛注視著,忽然由害怕轉變成了憤怒,沒來由一陣沖天火氣往上躥。

    “聶更闌,我告訴你。”

    “就算我死了,也絕不會把這丫頭交給你!”

    “除非,今日你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

    第160章

    許田田的咆哮聲在山峰之間凄涼回蕩,清晰可聞。

    聶更闌凝眉注視著咆哮的同伴,聲音極為低沉,“你聽我說——”

    “我不聽!”

    許田田泛紅的雙目惡狠狠瞪著他,“慕容和杳然已經為了你跳進祭魂大陣,如今你還要把臨風也扔進去,你到底有沒有把他們當成是自己的朋友!”

    “能救這丫頭的,混沌仙鼎排在首位!可方才山搖地動情況緊急我也沒阻止你讓仙鼎回去,日后再尋魂泉仙鼎救她便好,可我們已經讓步到這般境地,你卻仍舊步步緊逼!”

    許田田聲淚俱下,一聲聲嘶吼過后聲音已經嘶啞,“你的心到底是石頭做的還是鐵做的!就非要讓她死嗎!”

    “許田田——”

    聶更闌皺眉,低聲要解釋,但被再次打斷。

    “聶更闌我告訴你,今天你要把她扔進去,就干脆把我也一塊扔進去,否則你想都不要想!”

    許田田眼神染上瘋狂,扶著昏迷的許臨風不斷往后退,越說越激動。

    他眼角余光不斷往四周瞟,手里也正在祭出逃命的法寶——

    這時,一道威嚴的聲音從右側傳來,“田田,不可亂來!”

    許田田猛地看了過去,發現是自己的師尊青炎真君,眼淚瞬間流了下來,“師尊!”

    “田田,冷靜,”青炎真君道,“聶更闌無論如何都不會害同門和朋友,你要相信他。”

    許田田本以為師尊會站在自己這邊,沒想到師尊居然說出這種話,頓時更為崩潰,淚如泉涌。

    “師尊!”

    “臨風也是你的徒弟,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誰都能否定阻攔我,但是唯獨師尊你不可以!”

    許田田越說越激動,神情已然癲狂。霎時間,他手中已經出現一個光芒大作的法器——乾坤傳送輿圖。

    當時他正是靠著這個輿圖到了鬼域,撞見聶更闌和白衣人相擁而立的場面。

    此時,許田田狠狠一咬嘴唇,立時就要攜昏迷的許臨風跳進傳送輿圖。

    然而他修為過低,彼時堪堪才到金丹中期。

    只見聶更闌一個眼神示意,青炎真君已然一道靈力拂了過去。

    許田田眼白一翻,登時連帶著許臨風就要摔倒在地。

    聶更闌和青炎真君兩股強悍靈力已經迅疾而至,把兩人穩穩地接住慢慢放到地面。

    四周的人圍了過來。

    青炎真君目光嚴肅地看著聶更闌,“聶長老,你是要把本君的徒弟許臨風也放回那漩渦之中?”

    聶更闌卻道:“非也。”

    青炎真君不明所以。

    聶更闌:“方才我讓塵恕鬼召回去,真君和田田并未阻攔,我便知道你們極為信任我,不過他終究是承受太多,許是——”

    他沒再往下說。

    青炎真君卻聽出了別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救治臨風另有他法?”

    聶更闌頷首。

    眾人的視線于是隨之落到昏迷的許臨風身上。

    聶更闌低聲對青炎真君傳音說了幾句話,接著,后者目露訝然,而后鄭重地點了點頭。

    “本君知道了。”

    隨后,在眾人矚目下,聶更闌和青炎真君掌心同時激射而出兩道靈力,化在了許臨風身上。

    人形的許臨風霎時間有了變化,先是皮膚變得黢黑,接著是五官、四肢……到最后,人已經完完全全化為一只張著血盆大口的女魃。

    甫一變形,女魃倏地睜開幽綠的眼睛,冷漠警惕地掃視四周,憑著野獸般的直覺開始四肢著地,作出防御姿態。

    “真君!”

    無須聶更闌再多說,青炎真君已經和聶更闌同時行動,雙手掐訣結印。

    一道散發紅芒的陣法浮現于女魃四周。

    女魃察覺出異常,低低嘶吼著,后半身瞬間弓起,作出一個隨時準備發動攻擊的姿勢。

    然而紅芒陣法浮出一道又一道詭異的金色符文,不斷飄散在四周,緊跟著倏然向女魃聚攏落在她身上。

    “離魂大陣!”

    人群中有人識得此陣,不由叫出了聲。

    而此時,女魃因為離魂大陣渾身動彈不得,落在身上的金色符文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

    每一個符文像是深深嵌入女魃的皮膚,滲入骨血中。

    很快,她的嘶吼聲頻率越來越快,仿佛在痛苦地喘氣。

    紅芒和金色符文始終纏繞在她四周,如影隨形,不斷滲入她的身體。

    離魂大陣整整持續了一炷香視線。

    四周修士議論紛紛:“得虧聶更闌和青炎真君修為高,否則維持這么個離魂大陣消耗的法力靈力可是很損耗神魂的。”

    在他們交頭接耳時,離魂大陣已經接近尾聲。

    聶更闌、青炎真君加快結印速度,不斷變換掐訣手勢,片刻后,兩人雙手同時激射出最后一道靈力和金色符文,電光火石間飛向女魃的眉心和心臟處。

    “啪。”

    甫一落下,女魃綠瞳猛地張大,渾身開始不停抽搐。

    又是兩道白芒落下。

    “唰!”

    霎時間,倒地翻滾的女魃發出嘶吼聲,旋即,她黑黢黢的身影開始一分為二。

    下一刻,所有人都看到女魃和靈異具熟悉的身體驟然分離。

    許臨風不省人事倒在地上,被聶更闌的靈力輕輕接住。

    聶更闌另一只手靈力拂出飛向女魃,指引著她轉身看向黑霧漩渦,同時沉聲開口:“回去,那里是你的歸宿。”

    女魃似乎也感受到從黑霧漩渦中傳出來的熟悉而強大的氣息,迅疾調轉頭沖向無盡的漩渦之中……

    聶更闌垂眸,望向依舊昏睡的許臨風。

    女魃從很久之前起便被關押在靈獸峰的后山,且能制造出無比真實的幻境,再加上其力大無窮的特點,聶更闌從進入漩渦后便考慮到了女魃的來處有可能便是諸神大陸。

    因此他才這般勝券在握對許臨風使用了離魂大陣。

    這時,人群中有人率先叫了一聲:“好!”

    緊跟著傳來雷動掌聲。

    不少人初時都以為聶更闌是要把許臨風送進漩渦,沒想到事情最后是這么個結局,顯然這一走向得到了眾人的支持喝彩。畢竟能保住一命是一命。

    今日萬神山修士和魔族一戰,不少修士也犧牲在了萬神山上,空氣中寫滿哀傷凄涼,誰都不想再看到盟友故去隕落。

    青炎真君這時一拂袖,靈力鉆入許田田體內。

    下一刻,他悠悠醒轉過來,一睜眼便看到聶更闌和青炎真君以及眾人都在注視自己。

    他猛地記起昏迷前發生的事,腦子一個轟隆,頓時怒容滿面提高嗓門大吼:“聶更闌,我跟你拼了!”

    青炎真君喝道:“兔崽子,休得無禮!”

    “你睜開眼睛看看身旁是誰?”

    許田田被青炎真君這么一吼,怒氣沖沖看向身旁,只見許臨風好端端地躺著,安然無恙,眉眼寧和。

    他滿腔的怒氣頓時凝固在臉上,傻愣愣地張大嘴巴,“他、他不殺這丫頭了?”

    青炎真君被氣得一袖袍拍在徒弟腦門上,“聶長老何時要殺臨風,兔崽子不聽解釋就方寸大亂急吼吼讓別人從你的尸體上踏過去,你可真是出息!”

    許田田茫然地摸摸后腦勺,看看聶更闌,又看看許臨風,“不、不是要把這丫頭扔進漩渦嗎?”

    寒梧真君笑瞇瞇道:“絮許小道友,你方才昏迷可能不知道,聶長老和你師尊已經施了離魂大陣將女魃從臨風道友體內分離出去。”

    “方才那女魃已經被引導回到了漩渦中,她們的魂魄已經徹底回歸正位,臨風道友自由了。”

    一聲聲不異于喜訊的話語不斷傳入許田田耳里。

    他猛地揉了揉眼睛,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像是不敢相信聽到的話。

    聶更闌這時走過來,彎腰緩緩朝他伸出手。

    許田田驚疑不定注視他幾息,隨后,把手放到他手心。

    聶更闌一把將他拉了起來。

    接著,又要去扶起許臨風。

    “我來!”許田田急忙搶在他前頭,把許臨風重新扶起靠在自己肩頭。

    青炎真君哼笑一聲,“兔崽子,這下不生氣了?”

    許田田尷尬地撓撓耳朵,大為不解,“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說著,他似是想起什么,面露兇光瞪向聶更闌,“警告你,這次再把我蒙在鼓里讓我做出蠢事,我就跟你沒完!”

    聶更闌神情鄭重:“好,我保證,之后會和你解釋一切緣由。”

    許田田氣性這才消了,接著,整張臉迅速漲紅,聲音也變得極低,“那個,謝謝啊,救這丫頭損耗了你不少心力吧。”

    聶更闌道:“她是我的朋友,無須言謝。”

    許田田越發為方才沒有好好聽解釋就胡亂發狂而愧疚,深深埋下腦袋,“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怎么,方才就是控制不住……”

    一只手出現在他眼前,繼而抬起來在他肩頭拍了拍,青年低沉的嗓音清晰傳來。

    “不必說對不起。”

    “為保護朋友,你已經盡力了。”

    許田田猛地抬頭,看向眼前的青年。

    “唰。”他的眼眶瞬間紅了。

    “對不起。”

    “對不起。”

    如方才一般,他依舊沒能控制自己,也不知打開了哪個開關,聶更闌的一句話輕而易舉令他鼻尖一酸,涕泗滂沱。

    “聶、聶……”

    許田田哭得說不出完整的話,只能顫抖著手臂想抓住聶更闌的手,于是乎靠在他肩膀的許臨風的頭也跟著一顫一顛,場面一度十分詭異。

    好不容易他快要抓住聶更闌的手,想表達一番好朋友之間的情誼,不遠處卻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

    “闌兒。”

    近在咫尺的青年的手往下一沉,那雙腳也隨之向后轉動,“師尊!”

    清鴻劍尊站在一堆人群里,白瞳朝這邊轉動,“事情解決了?”

    聶更闌快步走過去,手攙攙上師尊的胳膊,“嗯,許臨風已經和女魃神魂分離,女魃果然屬于漩渦里的世界,被徒兒指引著回去了。”

    “你做得很好。”

    “是,師尊。”

    四周修士聽著師徒二人的對話,心中不免稱奇,方才離魂大陣整個過程修士們議論聲這么大,清鴻劍尊即便看不見也該聽到了才對,何以還要特意把徒弟叫過來再問一遍。

    另一頭,許田田抓空的手尷尬地縮回去撓了撓鼻子。

    元千修又開始逮人了說悄悄話了:“青炎,寒梧,這清鴻到底是什么意思,該不會是……?”

    寒梧真君頻頻點頭:“元宗主,我頗為贊同你的看法,我也覺得清鴻劍尊是——”

    青炎真君涼涼地瞥了二人一眼,“宗主,處理正事要緊。”

    “還有什么正事?”元千修飛快地看向四周,在接收到青炎真君責備的眼神后,他終于看到了依舊盤旋在萬神山四周的黑霧漩渦。

    “咳、咳!”

    元千修清了清嗓子,朝執手的師徒二人看了過去,“聶長老,清鴻,接下來這漩渦該如何解決?”

    清鴻劍尊牽緊了青年的手,道:“闌兒。”

    “是,師尊,”聶更闌揚聲道,“接下來,還須得最后一步漩渦才能從流月大陸消亡。”

    元千修:“哦?歸墟仙草與影幽魔氣已然被煉化,只是這樣還不足以解決危機?”

    “是。”

    聶更闌說著,手捏了捏清鴻劍尊的手心,“師尊。”

    “準備好了?”

    清鴻劍尊同樣回以他一個捏手心的動作,“嗯,事不宜遲。”

    聶更闌:“好。”

    話落,執手的兩人放開彼此,同時有了動作。

    聶更闌掌心迅速向上一翻,霎時幽綠光芒大盛,終音神劍倏地懸浮于掌心之上。

    清鴻劍尊那邊亦是,太初神劍已經握于手掌劍,神情冷肅“望”著漩渦方向。

    四周修士見狀紛紛四散退到了十丈之外,讓出一大片空地。

    聶更闌一手執劍,另一只手抬起,輕柔撫上清鴻劍尊的臉。

    這是在做什么?

    修士們面面相覷,終于醒悟過來這對師徒不僅僅是師徒,且還是已經結契的道侶。

    不過師徒二人就這么坦然地在大庭廣眾之下……是不是太旁若無人了些?

    眾人腹誹之際,元千修率先有了動作,正要問他們在干什么呢,只見撫著清鴻劍尊的青年轉動手臂,撥動著他的臉和身體稍稍轉了個角度。

    “師尊,漩渦在這個方向。”

    清鴻劍尊白瞳動了動,“嗯,好。”

    眾人:“……”

    元千修和青炎真君簡直想自戳雙目。

    清鴻劍尊何時對旁人說話這么溫柔過?

    所有人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清鴻劍尊被徒弟撥著面對正確角度后,二人雙雙揚起手中的神劍。

    太初、終音神劍乃是一對情侶劍,在聶更闌三人離開諸神大陸之際,后卿告訴了他們一個秘密。

    “太初、終音神劍乃是九重天帝丘、洛水神君曾使用過的仙侶神劍,因為某種機緣掉落至流月大陸。”

    “若要徹底消滅黑霧漩渦,須得兩把神劍一同斬向漩渦,且持劍人須是心念合一的道侶。”

    萬神山上,平地起狂風。

    后卿神君的話回蕩在師徒二人耳邊。

    聶更闌看向身側的清鴻劍尊,“師尊。”

    “我數到三,我們一同斬向漩渦。”

    清鴻劍尊聲沉如鐘:“嗯。”

    聶更闌深呼吸一口氣。

    師徒二人的劍同一步調慢慢抬起,劍尖直指漩渦方向。

    聶更闌深吸一口氣,正要數數,倏地,眼角余光忽然瞥見身側的太初神劍似乎顫了顫。

    他一側頭,便見清鴻劍尊臉色比方才又蒼白了幾個度,額頭也不斷滲出細汗,清泠神色似飽含無限苦楚,卻硬生生咬牙撐著沒發出聲音。

    “師尊!”

    聶更闌出聲的同時,清鴻劍尊身形一歪,迅速把劍尖杵于地面沙石中,以劍支地防止摔倒。

    聶更闌手一松,終音神劍懸浮于空中,立即去扶人,“師尊,你怎么了?”

    清鴻劍尊眉心緊皺,死死咬著唇,但終是強撐也撐不下去,持劍的手一松,太初劍立即飛了起來,和終音劍一同化為劍靈飄在空中圍繞在師徒二人身旁,急得在打轉。

    四周眾人見狀嘩啦一下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發生了何事。

    “師尊,師尊?”聶更闌心又急又痛,恨不得把師尊身上的痛楚全都傳到自己身上。

    元千修神色肅穆道:“應當是清鴻的丹田和靈根早前便被歸墟仙草以及影幽魔氣侵蝕,他身體早有衰敗之象。方才又強行抓破丹田取出仙草,如今靈根遭到了破損,恐怕識海也多少受到了影響。”

    藥宗的歐陽宗主聞言,立即拿出一瓶圣品靈丹雪骨丹,“聶長老,這雪骨丹對修補靈根頗有奇效,不如讓劍尊試一試。”

    “多謝歐陽宗主。”

    聶更闌神色沉沉接過圣品雪骨丹,讓清鴻劍尊靠倒在自己懷里,接著把半瓶雪骨丹給他喂了下去。

    之后,立即將他放下坐好,雙手按在他后背開始輸入靈力,企圖以靈力催動靈丹藥效,加速靈根修復速度。

    可一炷香過去,顯然并未見效。

    清鴻劍尊眉峰扭曲,眸子瞇著,神色依舊透著痛苦。

    “師尊?”

    聶更闌索性停止靈力輸入,把人轉過人重新靠在懷里,“是不是很疼?”

    清鴻劍尊搖搖頭,聲音是佯裝的鎮定,聲線卻是抖的,“無妨。”

    “騙子,”聶更闌心臟疼得縮緊,把臉輕輕埋入他頸窩,聲音低得只有清鴻劍尊能聽見,“對我說疼……很難嗎?”

    “師尊難道想讓我以后都撒謊么?”

    清鴻劍尊半瞇的眸子微微睜開,一雙白瞳映出天際的湛藍,終于落下一個字。

    “疼。”

    聶更闌喉頭一滾,心臟又一次蜷縮收緊,仿佛師尊的疼清晰傳到了自己體內,融入了骨血里。

    萬神山漫山遍野呼嘯的狂風似是靜止了。

    聶更闌動作很輕、很輕俯身,在清鴻劍尊蒼白的額間印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恰在這時。

    萬神山四周的峰巒傳來震天動地的聲響。

    “轟隆隆——”

    第二次山搖地動來了。

    眾多修士被這驚天動地之勢嚇得紛紛聚攏站在一起,警惕地望著那盤旋四周的無盡黑霧漩渦。

    “恐怕時間不多了!”

    “漩渦再不消滅,萬神山也將被吞噬,屆時我們再無藏身之所!”

    嗡嗡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直攪得人躁意橫生,心頭火起,盡管聶更闌清楚不該如此,但仍舊不可避免怒而抬頭眸色森森掃向這些修士。

    在他未出聲之前,清鴻劍尊將手按在他手背上,“不過是揮出一劍,為師可以。”

    聶更闌喉頭發緊,低吼出聲,“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逞什么強!”

    他雙目赤紅,手翻轉過來牢牢鎖住師尊的手,不準他亂動。

    清鴻劍尊還待出聲,這時,第三次山搖地動隱隱傳來。

    這一次,他們身下所處的這座峰頭開始晃動不止。

    眾人驚恐地背靠背站在一處,防御法器全都召喚而出,警惕地注視四周動向。

    很快他們就發現,晃動的是旁邊的一座山巒,那山巒與這座峰頭緊密相連,也不怪眾人覺得山搖地動,震感異常明顯。

    “咔嚓。”

    “嘩啦。”

    旁邊的山巒開始不斷落下巨石,往下塌陷,山峰也從中裂開,漸漸一分為二。

    憑著這異乎尋常的山巒震動,幾大宗門的真君和宗主終于記起了一些陳年往事。

    不,他們一直記得。

    只因逃亡匆忙,諸事繁雜混亂,因此到了這時,眾人才猛然記起一件當年轟動整個修真界的大事。

    尤其是靈音宗歲月年長之輩,至今記憶猶新。

    那一年,宗門弟子虞肅秋與獨孤蒼眠有幸進入萬神山中的伏羲秘境歷練,卻不小心放出了上古兇獸梼杌。

    虞肅秋難逃一劫,關鍵時刻獨孤蒼眠以神器強行召喚師尊洪淵道祖進入秘境,洪淵道祖雖然救出了小徒弟虞肅秋,但也從此跟隨兇獸梼杌一同埋入了伏羲秘境地底。

    靈音宗眾人,尤其是元千修及其真君長老等,思及此俱是一驚,驀地抬眼望向旁邊的山巒。

    這山巒,正是當年伏羲秘境所在處!

    元千修雙目睜圓,厲聲喝道:“伏羲秘境!”

    早已慌亂成一團的修士們聞言紛紛大驚,“什么?伏羲秘境!”

    “據說洪淵道祖被困于伏羲秘境千年未出,且秘境底下還蟄伏著上古兇獸,這,這該如何是好!”

    元千修道:“大家莫慌!兇獸不一定會跑出來,先別自亂陣腳!”

    在他說話間,旁邊的山巒已經完完全全分裂塌陷。

    又是“轟隆”和“嘩啦啦”的震天巨響傳來,隨后,伏羲秘境所在的山巒終于徹底坍塌,露出一個巨大的山石坑洞。

    眾人所在的峰頭隨之一晃,所有人的身體也跟著猛地一震。

    接著,巨大坑洞中有盛大光芒綻放,直沖云霄。

    狂風乍起,飛沙走石。

    修士們紛紛以袖袍掩面,待到狂風過境,立刻往那坑洞看去。

    忽的,聽得離得近的修士大叫道:“有人,一個人出來了!”

    那個修士資歷尚淺,還不知道這是誰。

    春雨閣的于閣主也在前頭,等到看清那人時神情也震了震,“真的是他。”

    “洪淵道祖!”

    瞬時,在場所有修士開始一傳十,十傳百,不懂的修士也很快得知洪淵道祖究竟是何許人也,紛紛大驚失色。

    清鴻劍尊的師尊,洪淵道祖居然埋在伏羲秘境千年而不死。

    活著出山了!

    就在大伙驚嘆之際,一道流光裹挾著磅礴強悍的靈力,在一個呼吸之間已經急速升空飛到眾人所處的峰頭。

    洪淵道祖一眼便看到了被青年抱在懷里的清鴻劍尊。

    四周修士紛紛向后退,再次在中央讓出一個圓圈。

    道祖出境,從天而降,似輕葉無聲飄落至師徒二人面前。

    霎時間,渡劫期大圓滿的恐怖威壓迅速躥至整座峰頭,壓得眾人脊背一彎,沉甸甸似背了萬鈞重的山峰。

    就連聶更闌也被迫壓低了頭,死死抵在清鴻劍尊脖頸間無法自如動作。

    洪淵道祖衣袖一拂,瞬時卸去迫人的威壓,聲如洪鐘開口:“抱歉,太久未現世,忘了收著威壓。”

    眾人脊背和心口處沉甸甸的重量驟然一松,所有人都喘了口氣,仿佛方才被死神拿著鐮刀架在脖子處,距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洪淵道祖目光一一逡巡過四周,最后落在圓圈中心的師徒二人身上。

    “肅秋。”

    “一別千年,沒想到你已經與人結契,有了道侶。”

    遠處的人群里,流光真君微不可聞地皺起眉心,心臟涌起陣陣鋪天蓋地的強烈不適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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