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爭吵來的猝不及防，如果說是爭吵，其實并不準確，因為兩方對峙下來，只是賀敬源單方面的責備與憤怒。
賀敬源幾步上前，大刀闊馬的揮手甩開了明洛手中的畫筆，碧綠的顏料在紙面上刷過一道難看的印記。
這支筆重重的落在明洛的拖鞋上。
“明洛！”
賀敬源的聲音無情且冷漠。
明洛顧不得撿起地上的筆，因為他的手腕已經(jīng)被賀敬源緊緊的攥住了，alpha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把他的手腕給鉆碎了。
“你明明知道你的腺體出了問題，為什么沒有和醫(yī)生說，還要堅持給春羽輸血！你知道嗎，因為你的血，春羽現(xiàn)在已經(jīng)立刻送去急救了！”
明洛錯愕的看著賀敬源，似乎并不明白賀敬源話里的意思，隨后他極為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一切都像是慢動作，他現(xiàn)在所有的反應(yīng)都比原先呆滯了許多，可這一點賀敬源并未發(fā)現(xiàn)。
賀敬源只要一想到賀春羽在病床上的痛苦模樣，他就恨不得將明洛也摁死在病床上。
醫(yī)生在外面等候著，這是他們的家事，家丑不可外揚，所以哪怕賀敬源尤其暴怒憤慨，他也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只是這樣的壓抑反而使得他的聲音顯得愈發(fā)可怖。好像再多一份力道，這根筋繃著的弦就會徹底炸開，頃刻間就將明洛打得劈開肉綻。
明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往后面瑟縮了幾分。
他現(xiàn)在腦子動得慢，想的也慢，賀敬源的話傳到他的耳朵里，還要經(jīng)過頗長的一段分析道路，他才能明白賀敬源的意思……
大哥說的是——
他故意要去害賀春羽？
但是為什么他要去害賀春羽，他并不知曉自己的腺體出現(xiàn)意外，還會影響到他的血……
beta醫(yī)院的體檢結(jié)果里面并不包括信息素，他只是腺體異樣，這種腺體類似癌癥的瘋狂活躍活動難道能產(chǎn)生信息素嗎？
不可能的。
他只是腺體病變了，怎么會有信息素。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只能錯愕的繼續(xù)看一下他的兄長，而他的這種沉默落在賀敬源眼中就是默認，就是心虛。
無形的火燒的愈發(fā)旺盛，一個即將點燃的炸藥桶被賀敬源死死摁住，alpha的額頭青筋跳動，一鼓又一鼓。
賀敬源冷笑著：“怎么不說話了？是承認了嗎？春羽之前說了那么多，我一直不信，你只是話少了，我心想著或許你也有些不該有的小心思，想多爭取些他們的注意力，你應(yīng)當做不出那么惡毒的事情。可這次……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
“大……大哥……”
大哥提到對他失望，明洛終于緩緩清醒。
他的嘴角微張，干燥的唇珠正在alpha目如刀子的視線下輕輕的顫抖著，他不明白大哥為什么會這么說。
但對他失望。
這是一句很嚴重的話。
明洛吞咽了口口水，腺體本就處在腫脹的疼痛過程中，哪怕張貼了信息素阻隔貼，也抵擋不住來自賀敬源的高級alpha信息素的侵擾。明洛痛苦地靠在了單人椅上，上半身無力的垂懸著，緊緊靠著他單薄的脊柱以及賀敬源攥著的那只手支撐著全身的力道。
他的脊柱隆起突兀的弧度，像是蝴蝶脆弱的觸須。
風吹即折。
即便如此，他還是試圖解釋：“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到會這樣，我……”
賀敬源手臂青筋：“你還想怎么說？明明你前一天就去了醫(yī)院進行了體檢，為什么要瞞著給你抽血的醫(yī)生！”
賀敬源的話讓明洛啞口無言。
可是……不該是這樣的。
“大哥，我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才去醫(yī)院的，并不是因為想改變什么……”
知道賀敬源在意什么，他努力解釋。
自從意外經(jīng)歷了莫庭之的信息素失控，他的“腺體”就開始反復折磨著他，這塊等該萎縮而消失不見的組織為什么要卷土重來？
他可以不需要信息素，當一個普通的beta的。
明明……他已經(jīng)什么都習慣了啊。
醫(yī)生建議他要遠離高等級的alpha和omega，否則他的腺體會處于更加狂暴的狀態(tài)。說來真是可笑，beta的腺體，狂暴狀態(tài)，這兩個詞完全不會聯(lián)系在一起，甚至beta的腺體本就是一個駁論。
但這就是事實。
明洛還在解釋，只是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氣若游絲，可就是他這一副那泥扶不上墻的樣子，才讓賀敬源瞧不起。
明洛五歲的時候來到這個家，并不是這樣的時候的，那時候的明洛乖乖巧巧的，被他的父親抱著下了車，而他的懷里抱著一個并不算干凈整潔的小魚書包，像是世上唯一的寶貝。
五歲的小孩，已經(jīng)學會察言觀色。
到了家里，會對著他的父親溫溫和和的叫賀爸爸，也會喊他的繼母溫媽媽，就連比他還小一歲的賀春羽，他也會乖乖的喊弟弟，只是那聲音不像是看到比他小的小孩，更像是喊哥哥。
至于看到他，五歲的小明洛眼睛就亮亮的，還會輕輕跟在他后面，像個小魚尾巴，有時候自己玩開心了，莫名其妙的就過來喊他哥哥。
真是單純的眼神。
他在他們這樣的家族中，還不曾見過這么呆傻的小孩。
賀家豺狼虎豹。
聽話，乖巧，這等詞語在這個家并不成立。
正相反，他安在明洛頭頂上的，是和他的賀春羽截然不同的——愚鈍，呆滯，還好欺負。
這樣一個小傻子被他的父親和繼母聯(lián)手騙到了這個不算光明的家，卻還以為自己擁抱了世界上最幸福美滿的東西。
真是一個蠢蛋。
可他卻不知這個蠢蛋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居然萌生了別的想法。
或許是知道的。
賀春羽已經(jīng)提到過許多次——
“大哥，明洛他就是非常壞，醫(yī)生都已經(jīng)說了他的腺體萎縮了，說不定之前出現(xiàn)的信息素只是他分化期的意外，他本來就是個beta。可他卻和發(fā)了瘋一樣的，天天用惡狠狠的眼光看著我……”
“大哥，明洛今天又不理我了，可是他卻去和庭之哥哥說話了！他這個beta有什么好的，他一定有壞心思，居然拿他的畫送給庭之哥哥，他一定想勾引庭之哥哥！”
莫家的那個小子，賀敬源并不感興趣。
只知莫家的這個alpha分化的等級很不錯，賀春羽對他很是喜歡，按照他父親的脾性，是必然不會放過這么高等級的alpha的。
商業(yè)聯(lián)姻定是必然。
所以春羽這么眼巴著想獨占未來的未婚夫也無可厚非。
然而賀春羽說的這些話如果都套在明洛頭上的話，那就沒有多少可信度。因而賀春羽說的這些話賀敬源起初也并未放在心上，呵……就明洛那個呆呆蠢蠢的，自從分化成beta以后就更像暗地里老鼠的人，又怎么會大著膽子做這樣的事。
要知道明洛自從搬到小白樓以后，膽子就更加小了，看到父親會畏縮害怕，看到繼母，面色雖然和善些，卻也不敢靠近。這樣的beta，哪怕無數(shù)個揚名立萬的機會擺在他面前，他也只會眼巴巴的任由其從指縫中溜走。
可是現(xiàn)在，賀春羽受傷的事實擺在眼前。
賀春羽是用了明洛的血，而明洛的血里出現(xiàn)了極高等級的omega信息素。
他詳細盤問過給明洛抽血和檢測的醫(yī)生，這血確定是從明洛體內(nèi)抽出來的，管家后來卻告知了更多的東西，那就是明洛前一日曾去過醫(yī)院。
明洛為數(shù)不多的，拜托管家爺爺做的事。
因為這個月的賀家老宅里，以往管事的父親和母親并不在家中，賀敬源也早就搬出了賀家老宅，獨居在外面，可明洛的身體實在難受，便白著臉拜托管家爺爺能不能找輛車送他去beta醫(yī)院。
這邊有了昨日醫(yī)院的那一段。
可調(diào)查結(jié)果落到賀敬源面前，就只剩下明洛去了醫(yī)院，還從醫(yī)院里拿了不少的為止藥物。
賀敬源眼底陰云密布：“明洛。”
哪怕只有兩個字了，明洛依舊深深的打了個哆嗦。明洛顫顫巍巍的掀開眼皮子，毛衣下的單薄背脊居然冒起了一陣冷汗：“大哥……”
賀敬源一窒。
在這一剎那，明洛的眼神居然從五歲的他一般，懵懂乖潤。
可他已經(jīng)不是那么好騙的他了。
不去看明洛的視線，賀敬源深吸一口氣，重重的甩開了明洛的手：“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辦法讓你的beta腺體重新產(chǎn)生了信息素，但我警告你，在春羽沒有脫離危險之前，你就給我關(guān)在這間屋子里面！好好反思！！”
賀敬源力道不大，卻不想明洛因為他的這個動作卸下了全身力氣，beta直接從木椅上摔到地下來，哪怕穿了厚厚的絨褲，他的膝蓋還是“咚”的一聲砸向了木地板，額頭也重重的磕在了地板上，襲來一聲極為恐怖的聲響。
“明洛！”這次是賀敬源開始錯愕。
他看著摔在地上的明洛，表情變得更加晦澀難懂，但其中摻雜更多的還是alpha骨子里的武斷專橫：“明洛，這個時候裝乖沒有用。”
明洛靜默著伏在地上，失去所有力氣。
宛若一具尸體。
賀敬源重重地關(guān)上了房門，離開前，明洛還維持著那個跪在地上的動作，意識在發(fā)散，他微微側(cè)開頭，努力的睜眼看著賀敬源離開的方向，看到的卻是飛灰睫毛下，男人由高大而變得模糊的背影。
一滴淚無聲劃過眼睫，暈染了那抹碧綠顏料。
可是大哥，他好疼啊……
他好像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