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變成黑白色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的照片可以永遠鮮艷透亮!
——《beta日記》
-
在明洛還很小的時候,福利院的小孩就迷信的堅信掌心的紋路可以預(yù)示他們將來的生活。事業(yè)線,愛情線,生命線,那時候的明洛融入不進去,就只能偷偷的在墻角扒拉著墻皮,小心翼翼地豎起耳朵聽。
小明洛不懂什么是事業(yè)和愛情,但他隱約讀懂什么是生命。
福利院經(jīng)常有小孩子突發(fā)疾病。
明洛就曾經(jīng)親眼見證過這樣一個小孩,還在襁褓之中,可是某一日,這個小弟弟原本康健的臉迅速變得難看起來,一張小臉變得青紫,哭嚎變得衰弱……福利院的媽媽們只能含著眼淚將這個小弟弟送了出去。
隨后這個小弟弟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便是死亡。
而他的照片在幼崽展示墻上,從原本的彩色變成了灰白。
每個福利院的小孩都擁有自己的照片,如果他們健康而鮮活,那他的照片是彩色的,如果他被領(lǐng)養(yǎng),這張照片就會被領(lǐng)走。但如果他們沒有了生命,那他們的世界就會變成灰白。
在小小的明洛看來,變成黑白是最恐怖的一件事情。
那時的他每天都會偷偷跑到幼崽展示欄那里,小心查看看看自己的照片有沒有變色。
后面,明洛又從別的小孩那聽到看手相,從此明洛每天的日常又多了一相,睜開眼睛先看自己掌心的紋路,其次就是去幼崽展示墻。
不知何時,看掌心已經(jīng)成了明洛的一個習慣。
哪怕他知道每年的體檢會比看手相更加精準,甚至科學……但他依舊堅持著。他不在意掌心另外兩條線路如何,他只想著從虎口落下的那一條線——能永遠這么平順。
-
賀家最近忙碌了起來。
養(yǎng)母溫然的歸來讓整個賀家恢復了以往的秩序與和諧。養(yǎng)父賀慎樓還在海島上,聽說那里溫暖宜人,哪怕當下賀家白雪皚皚,天寒地凍,那邊也是最舒服的時宜。
賀慎樓便又停留幾日,暫定一周后歸來。
這是明洛從送晚飯的傭人口中聽到的,養(yǎng)母溫然一直忙碌著賀春羽月底的十八歲成人禮,賀春羽作為賀家最金貴的小少爺,無數(shù)邀請函從賀家發(fā)放而出。商界,軍界,政界,但凡有頭有臉的,都收到了邀請。
甚至,霍老板也收到了。
霍老板很少和明洛提到畫作以外的事情,但今晚是個例外。
【h先生(霍秋綏):你家的邀請】
霍老板發(fā)了一張邀請函的照片。
明洛瞪大眼睛,可不就是養(yǎng)母溫然送去霍老板那邊的,但是霍老板怎么知道他在賀家!
這便要追溯到明洛之前說出的一大段話,因為意外發(fā)送到了霍老板的手機之中,可他僅僅提到了一個賀家,霍老板居然就已經(jīng)猜到了他就是那個被賀家收養(yǎng)的小孩。
這就是霍老板的個人能力嗎?
難怪霍老板能在三四年之間就把這么大一個公司扶持起來。
明洛的眼中流露出幾分無聲的崇拜。
可很快,他的耳朵卻又火燒火燎起來。
那日他實在情緒失控,才會對著福利醫(yī)院媽媽的聊天框說那么久,這些話看上去又長又臭的,給福利院的媽媽們看已經(jīng)夠羞恥的了,變成霍老板,簡直就是羞恥翻倍。
明洛忍不住抓了抓腳趾,伸手按住了發(fā)紅發(fā)脹的耳朵,闔起又攏開。
微涼的風穿過他的耳朵,在他的鼓膜上輕輕敲起了小錘。
【明洛:是的,月底是他的生日,養(yǎng)母邀請了很多的人。】
霍秋綏沒有多說,但明洛一直盯著“正在輸入中……”幾個字。
心里胡亂的猜測著,霍老板會同他說什么,或許會詢問賀春羽喜歡什么,這樣好方便給賀春羽準備禮物。因為許多靠近他的alpha都是為了了解到賀春羽的喜好,企圖從他這里套到什么話。
同這些alpha相處,明洛都守口如瓶,他不會對外暴露賀春羽的任何事情,哪怕是生活細節(jié),他也支支吾吾,一言不發(fā)。
但如果霍老板問的話……
還不等明洛繼續(xù)思索,對方的消息就已經(jīng)打斷了他的神思。
【h先生(霍老板):能見面嗎】
明洛:???
此刻的手機宛若一個燙手山芋,明洛險些沒抓住。
他看到了什么?!
霍老板要見誰?賀春羽是肯定能見到的,到來的賓客都會見到當天賀春羽風采盎然的樣子,而且以霍老板現(xiàn)在的資產(chǎn)和地位,說不定還會受到養(yǎng)父,養(yǎng)母,大哥,和賀春羽的周到接待。
明洛重重呼了一口氣,一定是這樣的。
他重新捧著手機,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往里敲。
【明洛:肯定能見到的,賀春羽長得很好看,而且他當天一定很出眾,就在父親母親的旁邊,會很好辨認的。】
至于坐輪椅這一點,明洛禮貌的遮掩下來。
他只希望霍老板不必擔心。
【h先生(霍秋綏):不是他。】
【明洛:啊?】
【h先生(霍秋綏):你也住在賀家,我們能見面嗎】
……
……
我們能見面嗎
……
我們……能見面嗎……
……
殘存的理智徹底被一只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藍尾小魚打亂,藍色的小魚抱起自己的尾巴,水波蕩漾,漩渦涌起,海鹽味的氣息翻騰而上,浪花拍打翻飛……獨留藍尾小魚在無邊浪潮之中隨波而動,興奮又害羞。
-
明洛面色如常。
實則明洛的心頭一片亂麻!
霍老板想見他,可是他有什么好見的……他就是一個人人都不待見的beta,被丟在后面不見人煙的小白樓里……霍老板為什么要見他……可能是要檢查他的畫,畢竟突然從五百一幅升到了一萬塊,霍老板或許有些后悔了。
明洛紅燙的臉頰降低了溫度。
但不管怎樣,他含下一大口涼水,頭一次沒有溫含而徑直咽了下去,從頭涼到了底部。
終于,他鄭重回道。
【明洛:抱歉,我不在。】
-
霍老板沒有繼續(xù)說話,消息的內(nèi)容結(jié)尾在明洛這一句。
明洛腦子熱浪翻滾的余韻還在,想起賀老板花了大價錢購買他的畫,哪怕他已經(jīng)連續(xù)畫了四個小時,手臂發(fā)酸,剩下的顏料也不多了……明洛還是拿起洗干凈了畫筆。
新?lián)Q的棉白毛衣衣領(lǐng)很高,壓住了明洛尖瘦的下頜,beta在房間里走了幾圈,舒展干澀的骨頭,又跑到窗邊胡亂看月亮,最后,他試圖用剩下來的顏料在新的紙張上描畫新圖。
一邊構(gòu)思新圖,beta的頭腦風暴也迅速了起來。
對的,他沒有說謊。那一日他的確不在。
他在星網(wǎng)上看的房子已經(jīng)差不多了,甚至已經(jīng)押一付三,一下子交了三個月的房租,為了保險起見,他將搬走的日期定在了賀春羽的生日宴前一日。
賀春羽生日宴的當天一定會來許多名門alpha和omega,就如賀春羽往年的生日宴一樣,但這次賀春羽十八歲更為隆重,人數(shù)也更多,前來參加宴會的alpha和omega等級必定不會低……高等級的alpha和omega浩如煙海。
這樣的話,這棟小白樓也會引發(fā)危險。
所以他要搬走。
時間就定在賀春羽生日宴的前一日。
想清楚這一點,明洛重重地舒了一口氣,仿佛這個日期的確定已經(jīng)絞盡了beta的所有腦汁,與此同時,beta驟覺生活明顯輕松光亮了起來。
對,他就要和之前計劃的那樣,搬出去!
他可以好好活著的!
beta的身上仿佛涌起了無上的精力,他甚至可以再去畫四個小時!
但霍老板的那幅爬山虎已經(jīng)完成了,他現(xiàn)在要給霍老板畫一幅什么圖畫呢,他先后給霍老板畫過梧桐樹,寒山小白鴿群,這一幅又是爬山虎,還剩什么可以畫……
思緒翻飛,明洛的視線突然落到那幅小狗圖。回憶是在剎那間瞬間回溯的,beta才想起自己之前一直驚覺遺忘的事情是什么。
他忘記賀春羽讓他畫的那幅畫!
明洛忍不住懊惱地拍了拍腦袋。
他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記憶力大幅下降,而且有時候還有些耳鳴,轟隆隆的聲音像發(fā)動機一樣時刻響徹在耳邊。還會做噩夢,每天早上醒來后背都汗津津的,睡醒仿佛被人揍了一番,渾身酸痛。
可能是萎縮了的腺體的緣故,看來改天還要再去beta第一醫(yī)院問問醫(yī)生。
不過,現(xiàn)在的他許愿今晚好夢。
他靠著枕頭,陷入昏沉的睡意。
然而——今夜的夢境依舊荒誕而失控,無數(shù)個破碎的夢境編織出一張沉悶而窒息的網(wǎng)。
小時候的自己遇到了白白,小白狗被人打得渾身是血,他急切地想去救白白,然而卻被人拎起衣領(lǐng)狠狠地丟到了垃圾箱里。
“小廢物就應(yīng)該待在他該去的地方!”
惡臭,冰冷,怎么翻都翻不出來的垃圾桶。
下一刻,他又站在了福利院。
福利院的照片墻如同萬花筒般旋轉(zhuǎn)到眼前,小孩們光彩奪目的照片恰似陽光下彩色的泡泡,鮮活而有生機。
唯獨他的照片變成黑白色。
不可以!
不可以變得灰白!
他錯愕地盯著照片,卻不知何時起他的掌心紋路驀然斷裂,血線如蛛網(wǎng)迸出,將他緊緊包裹,腳邊涌起紅稠的鮮血,漸漸將他的理智全然淹沒……
噩夢,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