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國緣一立刻陷入沉默。
其實(shí)答案未必不能猜出來——既然之前有說“永遠(yuǎn)無法贏過”的話，那么應(yīng)該是為了武道的勝負(fù)而生氣？
這樣的答案，即使有偏離，應(yīng)該也不會偏到哪里去。
可要是這么回答……
緣一的直覺告訴他，最好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合適。
緣一：“唔……”
他露出和之前一樣，不知道說什么、但努力做出思考狀的——捧場的臉。
巖勝沒有多為難笨蛋弟弟，他平靜地陳述夢中自己的苦惱：
“你在武士道的巔峰死去，可身為敗者的我該怎么辦？
誰來對我的一生做出判決？誰來做我的介錯人？
母親信奉的神明說，自殺者無法成佛，你和母親走入同一條道路，可那條道路，我無論如何都走不進(jìn)——我會墮入地獄受苦，說不定連父親的腳步也跟不上……
想到這樣的結(jié)局就覺得可怕，因此對你的手下留情也感到痛恨——”
“對不起！”
緣一立刻大聲道歉。
巖勝臉上的神色沒有變化；他好像不會被弟弟突然的話語嚇到了，養(yǎng)成了些抗性的樣子。
總之他端坐在原地，對比正襟危坐、一臉緊張的緣一，就有幾分懶散無謂的風(fēng)流姿態(tài)。
他撐著臉頰，甚至懶得去問，只是無可奈何地表示：
“只是夢而已，和你沒關(guān)系。”
緣一無法反駁，可他還是下意識道歉：
“對不起！”
巖勝：“……”
雖然不會被嚇到，但還是會感到苦惱。
巖勝頗為無奈地告訴弟弟夢境的結(jié)尾：
“不需要你道歉，我已經(jīng)把夢境中的你碎尸萬段了。”
緣一：“……”
巖勝饒有興趣地進(jìn)行形容：
“切成一段兩段三段那樣，腦袋和腳丫子靠在一起，頭發(fā)花白干枯，亂糟糟的蓋在肉塊上，然后用衣服包起來，全都扔掉了……”
他一邊說一邊觀察緣一的反應(yīng)。
可惜，緣一給出的反應(yīng)，就像昨天他嚇唬說“我要做你的介錯人”一樣，相當(dāng)平淡且乏味：
“沒關(guān)系，那也是夢境里的我死掉之后的事情了，最后……還是只留下兄長一個人痛苦……”
“……”
“所以，還是對不起！”
竟然是這種回答。
“……”
巖勝臉上閑適的笑容無法維持了，他皺著眉頭，定定看了緣一一會兒，最后還是側(cè)過臉去。
他當(dāng)機(jī)立斷轉(zhuǎn)移了話題：
“收到信之后，雨今天會來這里見我。”
緣一：“……”
“他把一切都告訴我了，站在我的立場，就算想要責(zé)備，其實(shí)也很難降下責(zé)罰，對他的固執(zhí)己見我也很頭痛……”
“……”
“我準(zhǔn)備讓他加入我所在的組織，成為眾的一員，以后向我的主君效力——或者他想離開，我也會成全……”
“……”
“你覺得呢？緣一？”
緣一低著頭，以謹(jǐn)慎且保守的姿態(tài)做出發(fā)言：
“我對兄長的決定沒有異議。”
繼國巖勝嘴角牽動，似乎想笑，又忍耐住了，最后還是回歸到無奈的模樣：
“我想也是……你對雨沒有額外的感情，認(rèn)同沒有、憎恨也沒有……原本我希望你可以原諒他——可你并沒有責(zé)怪他，那就有些難辦了。”
“……”
緣一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在額發(fā)的陰影中，陽光也變得晦暗的方寸之地，他臉上的表情消失了。
這兩天來，被兄長的強(qiáng)勢壓下去的那些過往的心情，如同山林中的泥沼一樣沉重的感情，隨著幾個簡短的問句，又有了順著褲腳往上攀爬的征兆。
“緣一……”
兄長呼喚他的名字。
可他竟然有點(diǎn)抗拒去回應(yīng)。
“雨擅自和你說那些話……我很抱歉。”
“……”
聽到這樣的話，不會感到高興，可指責(zé)也說不上，最后就是……什么也說不出口。
巖勝還在用溫柔的語氣耐心寬慰他：
“那時候父親要死了，所以說了一些胡話，他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些什么，你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放在心上……
“……”
緣一不由得想起，山上雨曾經(jīng)來到自己面前，他說的那些話：
“‘那是借人類的軀殼誕生于世的怪物’、‘不是人類’、‘注定帶來不幸’、‘不要去愛他’——先代家主臨終前，對著巖勝大人說了這樣的話……”
“……”
“是的……我就在巖勝大人身后，聽得清清楚楚，絕對沒有聽錯——先代家主是位胸有溝壑的英雄，臨死卻滿懷對您的畏懼……”
“……”
“巖勝大人決定離開，其中緣由我也不明白，但是先代家主的這番話，或許起到一定的作用——在您身邊的人，都以什么樣的目光看待您，您當(dāng)真毫無察覺嗎？”
“……”
當(dāng)時的他，也像現(xiàn)在的他一樣，喉嚨好像被堵住，胸腔里的心臟也變成沉甸甸的石頭，于是，什么話也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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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人類的軀殼誕生于世的怪物……？
想要反駁，可根本給不出合理的詞句，甚至仔細(xì)思索之后，連自己都覺得這指責(zé)實(shí)在很有道理——他該以什么身份去反駁呢？
人類？
怪物？
人類不會有這樣可怕的力量；
怪物不會有這樣軟弱的內(nèi)心。
他哪一邊都是半吊子，最后哪一邊的痛苦都無法消解，只好在對自我的詰問中走向終結(jié)。
本來是這樣的。
“緣一。”
兄長呼喚著他的名字。
可他還是一言不發(fā)。
“唉——”
于是，毫無辦法的繼國巖勝伸出手，就和那個月光明亮的夜晚一樣，側(cè)著手，手掌張開，手心貼到弟弟俊朗的側(cè)臉上，手腕帶動手掌用力，通過蠻力讓緣一抬起頭。
“……”
“……”
巖勝又看到了那雙干涸的暗紅色眼睛。
是一旦出現(xiàn)在笨蛋弟弟臉上就會讓人心煩的眼睛。
巖勝忍不住煩惱地皺起眉毛，他壓抑著心情，說話的時候卻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傲慢，毫不留情地對沒出息的弟弟進(jìn)行訓(xùn)誡：
“就算真是那樣，又有什么關(guān)系？”
“……”
“就算繼國緣一是個怪物，母親依舊愛著你，父親依舊選擇你成為繼國的家主——這才是值得在意的真實(shí)。”
“……”
看弟弟還是沒有反應(yīng)，巖勝抿了抿嘴，他真切地對弟弟的苦惱感到疑惑，因此對安撫的言語也欠缺把握。
他只好將自己也納入到話術(shù)當(dāng)中：
“繼國緣一是我的弟弟，無論是怪物還是人類，都是我的弟弟——這樣還不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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