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林曇的手鏈斷裂,轉運珠散落一地,服務員幫她撿起時問過是否留電話,以便之后找到轉運珠送還給她,她很明確地拒絕了。
也就是說,那串轉運珠手鏈沒有特殊意義,斷裂之后,她不打算要了。
當時不要,現在為什么問他有沒有撿到?
成年人的世界講究體面,說話做事點到為止,就像林曇拒絕他一樣,很委婉。
江回雁確定林曇對他沒有意思,所以,這條消息只是個借口,林曇有別的用意。
消息是昨夜十二點半發來的,很晚,可以說是睡前發來的,足以證明她因為是否發這條消息猶豫了很久。
對他沒有好感,卻深夜輾轉后主動找借口聯系,這讓江回雁記起和他相親的第四個女孩。
那個女孩很內向,面對江回雁的時候拘謹得過分,不像相親,反而像被人審訊。明明和他相處著很不自在,卻不停地對他噓寒問暖,強迫自己表現出愛意。
江回雁讓助理去查了下,才知道她有男朋友,是被家里逼來的。
后來,在那個女孩又一次主動登門討好時,江回雁冷言冷語地把人拒絕,目送那女孩歡天喜地地離開了。
他要求苛刻,為人刻薄,但在感情方面從來沒有想過強迫別人,相親的時候,更是直接把自身條件、要求清楚擺在桌面上,以平等的態度讓女方做選擇,講究的是你情我愿,誰知道竟然在未知的情況下做了壞人?
江回雁很無語。
現在林曇的行為,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兩人唯一的交集就是介紹人,也就是林曇的表姨夫,這么一想,林曇突然主動聯系他的緣故就很清楚了。
江回雁現在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假裝不知情,順著這個借口約林曇見面、吃飯,慢慢發展下去。
反正逼迫人的事不是他做的,真追究起來,是他名譽受損,他算是半個受害者。
但這行為太卑鄙了,與他在林曇面前表現出來的完全相背。那會兒,就算被無情拒絕,他也是灑脫自如的。
江回雁盯著那條消息看了會兒,最終選擇了第二個做法。
他打字:【抱歉,才看到。】
下一行:【沒看見。或許你可以聯系咖啡館問問他們有沒有撿到。】
這個回復禮貌周全,可以理解為他只是在回答問題,往深處想,也可以是他在回應林曇的試探,是在表明自己的態度:兩個人不合適,以后不必聯系了。
如果林曇真的是被迫聯系他的,收到這條消息,對她表姨一家就有了交待。
江回雁既然選擇了做好人,就要把事情做完整。
那家咖啡館是他一個朋友的,老板不在乎營業收益,做得很隨意,在網上是找不到聯系方式的。為了讓林曇能夠更好地交差,江回雁幫她找出了咖啡館的聯系方式,正要發過去,手機上蹦出林曇的消息。
【好的,我打電話問問。】
【謝謝。】
江回雁止住發消息的手,面無表情地盯著這兩行字,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見林曇那邊再有動靜。
她都沒問他咖啡店的聯系方式,做戲都不做完整,就這么迫不及待地和他說再見?
江回雁又一次清楚地看見了林曇對他的態度。
至此,兩人的相親第二次結束。
江回雁冷冷地刪掉對話框中的電話號碼,收起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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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曇對江回雁的回復很滿意,兩人各拒絕對方一次,兩清了,她不用愧疚了。
和爸媽說之后,她主動聯系周表姨,把兩人的聊天記錄發了過去。
但凡江回雁有一點想和林曇繼續發展下去的意思,都會以這事做借口約見,可他沒有。
周表姨不知道兩人相處的全部經過,只看聊天記錄,覺得江回雁并沒有當初看見林曇照片時的欣賞,甚至表現得有點冷淡。
她既想讓林曇追著討好江回雁,又怕她死纏爛打,惹怒江回雁,讓自己得不償失。最終仍是說了些不那么好聽的話,但遠不如上一次和陳明姍通話時強人所難。
再之后,她又與林曇打聽起古玩的事情。
專業相關的,林曇有問必答,在話題轉到古董買賣的灰色渠道后,她使勁貶低自己,把自己說成象牙塔里的無知書呆子,成功打消了周表姨向她詢問那些不光明途徑的想法。
之后足有一周的時間,周表姨沒再聯系林家幾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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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林曇化了淡妝,出門相親。
家里催她戀愛,但爸媽對男方要求高,不能丑,不能矮,不能窮,更不能人品不端正。碰上歪瓜裂棗,爸媽比林曇更生氣,所以林曇對相親這事并不抵觸。
遇上合適的男方,可以處處看,遇見奇葩的,就當做笑料講給爸媽朋友聽,姑且當做平淡生活里的一點調劑。
這回的相親對象是陳明姍的同事介紹的,名叫嚴飛,是個留學歸來的外科醫生。
因為對方臨時調成了夜班,相親地點改到了距離市醫院不遠的一個茶餐廳。
林曇按時到達,見到了嚴飛。
他穿著休閑服,身高約有一米八,帶著眼鏡,相貌上不突出,但整體外形看著很干凈,第一眼就讓人生出好感。
看見和照片相差不多,林曇松了一口氣,坐在他對面。
時間還早,簡單客套后,對方先道歉:“不好意思,主任臨時有事,需要我去幫忙頂班,只能把地點選在附近了。”
林曇對醫學職稱不大了解,聽見他是給主任代班,下意識覺得他很厲害,客氣說:“沒事的,工作重要。”
嚴飛對著她笑了笑,笑的同時,也在打量林曇。
林曇察覺到了。
相親嘛,最先確定的就是外在,這種打量是情理之中的,加上嚴飛氣質溫和,這樣的行為沒讓林曇生出什么反感的情緒。
“你真的沒有男朋友?”嚴飛問。
幾乎每個相親對象都會這么問林曇,她早已習以為常,回答道:“念書時候忙著學習,工作后社交簡單,一直沒遇見合適的。”
嚴飛又笑,說:“和我想的差不多,你一看就是從沒交過男朋友的乖乖女。”
林曇不太喜歡這個形容,勉強笑了一下,沒說話。
嚴飛繼續:“我平常工作比較忙,有空閑的時候不是健身就是去爬山。你呢?”
“我工作不算很忙。”林曇如實回答,“不過我不喜歡運動,下班后就和朋友聊聊天,看看電影。”
“不需要特意保持身材?”嚴飛忽然問了這么一句,同時視線輕飄飄從林曇身上掃了一遍。
林曇:“……”
相親少不了要被評估相貌、身材,前面嚴飛的打量她都能接受,到這里,隱約有了被冒犯的感覺。
這個冒犯不算很重,并且來得突兀,不像是嚴飛會說的話,所以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愣神時,嚴飛已經自顧自地接了下去:“我可不能這樣,為了保持好身材,我每周至少要健身兩次,游泳四次。”
話題到了這里,林曇被引導著掃視了下他的身材。
之前第一眼,她只注意到嚴飛的身高,現在才發現,他的身材……很普通,除了不胖不瘦、有點塌肩之外,看不出別的明顯優點和缺點。
林曇說不出捧場的話,干巴巴地笑了下,端起茶水。
從這里開始,她有了回家的念頭。
再之后,嚴飛開始問她的家庭情況,林曇保持著禮貌,一一回答。
爺爺是她上高中的時候去世的,奶奶前幾年動了個大手術,最終在去年離開。外公外婆身體還算好,兩老口跟著舅舅去了h城,林曇只有放長假的時候才有空去看他們。
所以,嚴格來說,他們家里只有一家三口。
嚴飛笑。
不知道是不是他笑得太多了,現在看他,林曇覺得他兩眼渾濁,笑的時候上半身顫動,讓人很不舒服。
林曇不停地喝茶,在茶水只剩下一小半的時候,她終于意識到,嚴飛講述加班和醫院里的事情,是在表現自己受主任重用。用篤定的語氣說她沒有交過男朋友,是在確認她有沒有和異性有過親密行為。講身材,則是在撩她。
后面了解過她的家庭,嚴飛應該是很滿意的,只簡單問了幾句,就把話題帶到了他父母對他的期盼,以及他姐姐和姐姐的三個孩子身上。
這些話題讓林曇如坐針氈,勉強附和了幾句,她分心想起了江回雁。
倒不是想起江回雁的好,而是想起江江不知道從哪聽說的,說她和江回雁相親的時候,接了一首歌就走了。
現在林曇很想把這事變為現實。
又忍了會兒,林曇裝模作樣看了看手機,假裝驚訝:“都四點了啊……你是不是要去醫院了?”
“難得遇見這么投緣的相親對象,我都沒心思上班了。”嚴飛都不用看時間,擺擺手說,“晚一點沒事,同事會替我的。”
林曇:“……”
她現在不是想走,而是想跑了。
“不好意思,是我后面約了朋友。”林曇忍不了,聲音清楚地說,“我要走了。”
嚴飛愣了一下,然后說:“行,我約哪了?我送你過去。”
“不用,我打車過去就好。”
嚴飛笑了下,拖長聲音,帶著點寵溺的意味,“行——都聽你的。那我送你到路邊?”
咖啡館就在路邊,沒幾步路了,林曇忍了。
等她坐上車,這次的相親就結束了,絕不可能有后續!
另外,茶點錢是嚴飛付的。
早在點餐的時候,林曇就順勢看了眼價格,她已經打定主意,回去之后把茶點錢轉過去,就刪好友。
除了嚴飛,還有之前因為怕周表姨繼續撮合而一直留著的江回雁,這次要一起刪掉。
最近半年內,她不想再和任何人相親了。
出了咖啡館,兩人并列往路邊去,始終保持著安全距離。
只要一分鐘,林曇就可以解脫了,可偏偏嚴飛又說話了,他說:“你身上有一股草莓味,是用了草莓味唇膏?”
林曇不想和他多說什么,敷衍說:“不知道。”
“應該是的,我聞出來了。”嚴飛低笑一聲,頗具暗示性地說道,“我喜歡吃草莓,很甜——”
看過嚴飛的照片后,林曇感覺他氣質溫和干凈,對他的印象很好,所以出門前特意裝扮過,今天穿的是一雙很顯氣質的米色小高跟的鞋子,每次腳著地,都會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此刻,她邁出一大步,隨著鞋跟與地面碰撞的清脆聲站定,轉身,直視著嚴飛,鄭重地問:“請問,你是在調戲我嗎?”
她身高一般,矮嚴飛一頭,但神情冷冽,字正腔圓,問得極其嚴肅,與在咖啡館里耐心、溫柔的態度截然相反。
轉變太大,讓嚴飛愣了一下。
“沒有,你想多了,我就是聊天……”
“你和你媽媽也是這么聊天的嗎?”
林曇打斷他,一句反問,讓嚴飛有口無言。他很快反應過來,一臉無奈地說:“你太敏感了!”
“你說的對,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林曇說完,嚴飛神情松了一些。林曇看得很清楚,神情不變,繼續說:“我不確定,回去后我就找我爸爸,讓他和蘇阿姨這么聊天試試。”
蘇阿姨就是給兩人牽線的那個,是嚴飛的親阿姨。
嚴飛的臉色沉下來,向著林曇邁了一步。陰影投在林曇身上,帶來一股來自男女體型差異上的壓力。
他們就在馬路旁,車輛來往不停,茶餐館門口還有行人走動,林曇根本不怕他做什么,只是不喜歡這種威脅感,也不想與他離這么近。
她后退了一步保持距離。
嚴飛看著她的動作,又掃了眼周圍,臉色放松下來,嘆氣說:“我一個留學回來前途無量的外科醫生,多的是女人喜歡,不至于調戲相親對象,你太敏感了……再說,你看我像是那種人嗎?”
此時此刻,林曇不得不承認,她犯了以貌取人的錯。
外在上看,嚴飛不像那種人。然而實際上,他這幾句話,每一句都在推卸責任,都在讓林曇承認是她太敏感、太較真。
“我要走了。”林曇態度冷硬地拒絕與他交流。
咖啡館前面不遠就是紅綠燈,林曇已經看見了馬路對面的出租車,她轉身想去馬路旁等車,沒走出兩步,胳膊被人從后面抓住。
林曇嚇了一跳,驚慌甩開他轉回身,大聲質問:“你干什么!”
“我只是想和你解釋一下。”嚴飛被甩開后,再次向她靠近,想去拉她胳膊,“就算我是那個意思,也只是個玩笑,你不要這么較真。”
林曇氣得臉都紅了,瞪著他,最后一次警告:“你再動手動腳,我就報警了!”
“有必要嗎?”嚴飛也動了怒,“一點小事你就報警,事情鬧大了你有沒有想過別人怎么看你?你媽和我阿姨怎么相處?你也太自私……”
話說到這里,一輛黑色汽車如同疾風般急剎在兩人身旁,車輪與地面發出的刺耳摩擦聲侵入二人的對話,讓爭執中的兩人下意識看了過去。
漆黑的車身仿佛一只匍匐著的獵豹,身上明晃晃的兩個交叉m的標志猶如明燈,昭彰著它不菲的價格。
在兩人的注視下,后座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帶著墨鏡的臉。
“嚴醫生。”江回雁的臉被墨鏡遮住大半,只露出飽滿的額頭與棱角分明的下半張臉,他朝著嚴飛抬了抬下巴,不緊不慢地說道,“不管是追債討錢,還是情侶吵架,對女士動手都不妥當,當心被人看見影響晉升評審。”
嚴飛愣了一下,直到前面駕駛位的車窗也落了下來,一個年輕女孩探出頭張望,他才想起面前這兄妹倆。
女孩是副院長的女兒,男人是副院長的侄子,也是病人,這兩個月經常去醫院。
他頓時滿面通紅,趕緊離林曇遠了一點,硬著頭皮辯解:“都是誤會,不是你想的那樣……”然后轉向林曇:“林小姐,今天的事是我不對,我會和阿姨說清楚,不好意思。”
林曇自從看見江回雁那張臉就懵了,還沒來得及想好怎么面對他,又看見了江江。
江江的長相和社交軟件上發的照片一模一樣,尤其是右耳下那一縷寶藍色的挑染,太好認了!
是的,江江周末回來了,還和林曇說過要陪她哥去醫院做檢查,以后有機會再去h城找她。
在這種情形下同時見到網友、學妹、前相親對象,林曇深陷馬甲暴露的驚慌和羞恥感之中,一時間渾身血氣直沖向大腦,臉頰發燙,恨不得找個地縫立刻藏進去。
這時候聽見嚴飛的道歉,她腦子里又嗡了幾聲,強行勸自己冷靜。
江江不知道她長什么樣,她不會被認出來。而她和江回雁相親的事情已經結束,這種情況下碰面是有點丟臉,但錯不在她,她不必感到難堪。
林曇僵硬地避開那兄妹二人的視線,強裝從容地朝著嚴飛點了點頭。
嚴飛如蒙大赦,匆匆離去。
“林小姐。”在嚴飛走出三米距離后,江回雁出聲,迫使林曇抬頭看他,“送你回家?”
林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