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61
一路上秦晏珩都抱著她,還偏要她把手放到自己衣領(lǐng)下,怕她手會被凍到。
路途不算遠,尚盈也沒跟他矯情什么,理所當(dāng)然的靠在他懷里享受著。
難受的另有其人。
她手放在他脖子那不算安分。
小手并攏啪地一下扣到他脖頸處,她湊到他面前歪頭,“這樣還會冷嗎?”
女生指尖微涼,掌心確實熱的,細軟的觸感在皮膚上,牽帶起些癢意,他低低笑了兩聲:“心疼我?”
“就是看在你這么賣力的份上,覺得有點小可憐。”尚盈眨眨眼。
“沒辦法。”秦晏珩抱著她往上顛了下,“誰叫家里的大小姐太嬌貴。”
七月盛夏,京市突降淋漓大雨。
尚盈撐開折疊傘,走出世紀劇院,這時間,觀眾已有序離場,她繞過噗噗浮起透明泡泡的積水,站在一塊指路牌旁。
藍底,白字,用粗體寫著好運街,夜晚閃爍的霓虹忽明忽暗,折射在潮濕的表面。
少女穿素色連衣裙,兩根細綁帶,交叉繞過白皙肩背,覆住凸起的蝴蝶骨,身形單薄寥落,像片清透的瓷。
忽然,天邊傳來一聲雷響。舞室七點才有課。
趁沒人,尚盈想練會兒舞,再回公寓。臨近下午五點。
秦晏珩讓司機停車,關(guān)門后,黑色的中筒靴落在發(fā)燙的瀝青地,按照手機導(dǎo)航,朝那間芭蕾舞校走去。
周末的使館區(qū),游客不少。
他同離開的人流逆行,穿過這條街區(qū),道路的盡頭,漸漸出現(xiàn)一座教堂,哥特式風(fēng)格,色調(diào)深灰,尖狀的鐘樓擎起兩個十字鐵塔架,束柱延伸下來的線角簡約,冷峻。
堂央,天主雕像展起雙臂,正俯瞰這片土地,周旁圍繞著神態(tài)淵默的圣子,和形態(tài)不一的滴水石獸,表面的黑漆,斑駁脫落。
玫瑰窗折射出淡淡光暈,隱約聽見圣歌的旋律,應(yīng)該有信徒在做彌撒——莫名讓人想起輪回,宿命,這樣的字眼。
秦晏珩抿起唇,沒什么心思欣賞這座古老的建筑,他沒有任何宗教信仰,對神明,鬼怪,都不感興趣,也質(zhì)疑過它們的存在。
他加快腳步,想趕在變燈之前,通過斑馬線,到達對面。
打了石膏的左胳膊,懸在悶濁的空氣中,神經(jīng)末梢在修復(fù),在生長,泛起一跳一跳的刺疼感,夾帶著難耐的癢意,蔓延開來。
耳邊,忽然擦過溫?zé)岬南娘L(fēng)。
教堂塔樓的鐘聲,由遠及近,響徹起來,叮啷,叮啷,隔著那么遠的距離,都能感受到鐵片撞擊,機括互相牽連的動力。
也就是在這時。
他看見前方,出現(xiàn)一道熟悉的身影,纖瘦的,單薄的,與記憶里的她,漸漸重合。
信號燈忽然閃爍,即將轉(zhuǎn)紅。
尚盈加快步伐,朝他的方向小跑著。
但他們,還是被即將奔涌的車流,困在了斑馬線的緩沖區(qū)。
尚盈在他身旁站定,調(diào)整呼吸,看向他受傷的胳膊,睫毛輕顫,眼底有層霧氣,像是想開口,詢問他的傷勢,卻又猶豫住。
對于他的出現(xiàn),不怎么意外。
秦晏珩扭過頭,垂眼看她。
也是,秦天奇姓秦,他又不肯接她的電話,尚盈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出,他就是那小鬼的家長。
還是她先開了口,語氣很溫和:“我要去趟便利店,你可以先去學(xué)校,找你弟弟,我等會就回去。”
“我陪你——”
及時噤聲后,秦晏珩無措低頭,目光變得兇肆,格外懊喪,但卻深知,跟隨她的本能,融在骨血里,像無法磨滅的烙印。
即使做足心理準備,還是會不由自主,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無論是十七歲的尚盈,還是現(xiàn)在的尚盈,都是他的肋骨,他的夏娃,他想偷食的禁果,他永遠都熄不滅的,那團渴慕之火。
她在哪里,那里就是伊甸園。
順便想想,怎么同秦天奇的父母說明這件事。
走到落地鏡前,用紙巾擦了擦把桿。
剛要壓腿,電話鈴響,她折返回鋼琴旁,拿起手機,屏幕顯示的是個陌生號碼,地區(qū)為京市。
她沒多慮,按下接聽鍵。
“姐。”王鵬的聲音沉重。
他比她大幾歲,但在章序面前,聊表尊重,會叫她一聲姐。
尚盈微低眼眉,平靜說:“如果是章序讓你打來的,可以撂了。”
剛要掛斷,王鵬焦急喚住她:“別別,姐,我求你,先別掛,序哥他住院了。”
指尖微頓,她將手機舉回耳旁,“他住院了?怎么回事?”
“急性闌尾炎。”
王鵬嘆氣,同她解釋:“前天剛動完手術(shù),這段時間他太忙,身體也虛,發(fā)了好幾天高燒。”
“他會在醫(yī)院得到最好的治療。”尚盈頓了頓,淡聲說,“我又不能給他治病。”
“姐,你別氣了。”王鵬勸她,“殺青宴那天,我也在場,序哥回包房后,當(dāng)著全組的面,讓蔣冰嫣把外套脫了,跟她說這樣不合適。”
尚盈心中微微松動,仍沒說話。
王鵬的聲音,仍在聽筒那端響:“沈諒要接的一部戲,也被撤了,序哥是《眩暈》的主演,又是投資方,在片場顧不過來,你諒解諒解。”
尚盈沉默站在秦地,看向窗外。
傍晚太陽西沉,天邊酡紅唯美,白日余焰,在和黑夜做最后抗爭,光只有筋疲力竭,才會在穿破云層時,形成大簇大簇的火燒云。
她忽然有股濃重的無力感。
頹然坐在琴凳,躬起曲線纖瘦的身體,空著的手,垂在膝頭,繼續(xù)聽王鵬說:“這幾天,他給你發(fā)了那么多條消息,你都沒回,電話也不接,他又不能去團里找你,躺在病床上,也在等你回復(fù),就沒好好休息過。”
“序哥很想見你,求你去一趟醫(yī)院吧,再怎么說,你也跟他交往這么久了。”
王鵬終于講完,她心口忽酸忽漲,像被一根透明的線彎彎繞繞地絞緊。
拋開在一起的這兩年不提,從少女時代,就對他產(chǎn)生的喜歡和仰慕,可以暫時擱置,卻無法說放就放。
對于章序,她做不到全然冷漠,不去關(guān)心。
尚盈長長吸氣,終于說:“把醫(yī)院地址告訴我。”
“好嘞。”王鵬語氣輕松了些,“姐,你把地址發(fā)我,我接你過去。”
她心率加快,回過神,看見那輛眼熟的雪佛蘭停在路邊,鳴起喇叭,前燈大開,透著催促意味。
尚盈快步走過去,拉車門,收傘。
剛坐穩(wěn),李瑞單手搭在方向盤,調(diào)侃她:“就劇院門口這破地兒,平平無奇的,可你往那兒一站,就跟電影鏡頭似的。”
“可不是嗎。”身邊的同事小王跟著附和,“咱主舞,就像青春疼痛文學(xué)里走出來的女主角,鋪面迎來一種故事感。”
系好安全帶,尚盈被逗笑。
她伸手,去摸腫脹的腳踝,剛噴了藥霧,還泛著黃,打趣道:“別說,還真挺疼痛的。”
“我剛跟小王打賭。”李瑞將車驅(qū)動,看著路況,“你下臺時,絕對崴腳了。”
“還好狀況——”尚盈打起哈欠,眼角沁出淚花,“沒出在臺上。”
李瑞是尚盈的大學(xué)同學(xué),本地人,去年畢業(yè)后,和她一起進了京舞團。
今天她們跳的曲目是《天鵝湖》
李瑞扮演苦苦追求白天鵝的憂郁王子,在臺上托著她腰,將她拋起拋落,深情看她旋轉(zhuǎn),跳躍,擺手位。
按他話說,他們的相處模式就跟楊過和小龍女似的,雖然沒看對眼,但她是長肉還是掉肉,他用手墊墊就知道,比稱都準。
李瑞最近鬧分手,怕胡思亂想,不想獨自待著,舞劇謝幕后,便抓了她和小王吃夜宵。
深紫轎車七拐八繞,穿街走巷,一路還算順暢,也就在東直門立交橋上,堵了幾分鐘。
很快開到簋街。
下車后,尚盈有一搭沒一搭聽李瑞操著那口京片子,跟說相聲似的,介紹起老街文化。
說什么簋街以前叫鬼街,在清朝時,是往城外運死尸的必經(jīng)之路,陰氣重,遍地都是棺材鋪,能做起來的生意,只有開飯館。
千璽年初,才被整改為美食街。*
是天賦嗎?
尚盈很想跟他說,她應(yīng)該沒有那樣的東西,母親陳芷就是最頂尖的芭蕾演員,從她有記憶以來,就開始接觸芭蕾了。
如果沒有她苦心孤詣的教導(dǎo),或者說,沒有她近乎偏執(zhí)的逼迫,她是不會取得今天的成就的。
尚盈努力將情緒調(diào)整過來:“對不起啊,我今天有點不在狀態(tài)。”
“害,沒事兒。”李瑞雙手撐著地膠,感慨道,“都說《吉賽爾》是芭蕾女演員的試金石,又要求舞蹈技藝,又要有戲劇表演功底。咱們舞團里,可沒幾個人有你這種才能,你是不是偷偷報過表演班,進修過?”
尚盈不太自然地回答:“小時候…上過一些表演課。”
終于熬到下班。
于晚高峰,鉆入地鐵,同密密麻麻的人群,摩肩擦踵,像條被縛在漁網(wǎng)里的魚,掙扎的空間有限,只能焦慮等待著,被放回大海。
回到公寓,她掏出鑰匙,剛捅進鎖芯,門突然推開,險些撞到鼻尖。
尚盈怔在秦地。
回過神,便見阮明希呼吸急促,站在門口,表情有些氣憤。
她的公文包隨手放在鞋柜,還穿著職業(yè)裝,灰色西服,包臀裙,卷發(fā)垂肩,踩著細高跟,看起來干練且明艷,卻扭了下腳,險些摔倒。
“怎么了?”尚盈扶住她。
阮明希催促道:“快看微博,你跟沈諒上熱搜了。”
尚盈大腦嗡然作響,進屋后,點開微博界面,看見詞條赫然在熱搜前列——
#沈諒戀情曝光,女方疑似為京舞芭蕾演員#
熱搜的位置,還在攀升。
尚盈回憶起和沈諒發(fā)生過的事。
秦來,那天日料店里出現(xiàn)的詭異紅光,不是她的錯覺,而是被人放了針孔攝像機。
消息是知名狗仔爆出來的。
他們好像盯了沈諒很久,在營銷號放出的照片里,沈諒在前,低著頭,姿態(tài)懶散,牽住她的手,而她,則踉蹌跟在他身后。
構(gòu)圖上,顯得兩個人很親密。
點開營銷號的評論區(qū),倒是沒什么罵聲——
這個點兒無需等位。
三人剛進大排檔,窗外又下起傾盆大雨,點完菜,李瑞和小王一前一后,去了洗手間。
尚盈獨自留在餐位,心不在焉,不時看向桌邊的手機,沒忍住,還是拿起來,點進微信界面,置頂?shù)膫渥ⅲ莾蓚簡單的英文字母:ZX
食指微頓,向上劃動白光屏,翻著和男友章序的聊天記錄。
6月30日。
她分享了幾張大熊貓的照片。
冬夜里天黑的稍早些,窗外天泛著點深藍,秦晏珩走過來站在兩人身后,自然的撐手在尚盈身后。
“在講我的壞話?”
“才沒有,我和外婆都沒有聊你。”尚盈和舒平雅相視一笑。
臨走之前,舒平雅拿著紅色錦盒放到尚盈手上,“盈盈把這個拿著,是外婆的一點心意。”
尚盈看了眼秦晏珩,伸手接過,“謝謝外婆!”
上車以后尚盈把錦盒打開,里面是支翡翠手鐲。
她拿出來試了下又放回去,說來也怪,她對這些一向不怎么喜歡,但這個手鐲就莫名的看著順眼,看了好一會兒她才摘下來,“還是這樣放著吧,萬一不小心磕碰到…”
秦晏珩看了眼,認出那是外婆的嫁妝,“碎了就再買。”
“那不一樣。”尚盈反駁,“別的和這一個,不一樣。”
她眼神柔和的把手鐲放回去,看向他陷在夜色中的側(cè)臉,忽然輕聲問:“秦晏珩。”
“你那天跟我當(dāng)時一樣害怕嗎?”
“有哭嗎?”
第 62 章 62
昏暗的房間里,秦晏珩手腕被繩子松松地綁著,視線被布條遮住,勉強能夠透過縫隙看到細微光亮,鼻息間充斥著房間久無人居的霉味讓他禁不住皺眉。
很快他便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處境。
綁架。
從小到大秦晏珩都有著遠超同齡小朋友的鎮(zhèn)靜。
哪怕現(xiàn)在是這樣的境地,他也沒太驚慌。
秦晏珩在腦子里快速回想了下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或許是擔(dān)憂她還會冷,章序沒松開手臂,攏著她腰肢,像在用身體為她取暖,嗓音低沉地在她耳側(cè)問:“好些了嗎?”
尚盈小聲應(yīng): “嗯。”
肩膀覆著男友西裝的內(nèi)襯,她嗅見熟悉的木調(diào)古龍水味,清冽好聞,淡而苦澀,仿佛穿行過岑寂森林,衣角會自然沾染的氣息。
奇怪的是,今夜章序同她的肢體接觸,竟然比私下相處時,還要頻繁。
當(dāng)著秦晏珩的面,和他摟摟抱抱,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讓尚盈很不自在。
在她想要掙開時。
章序擁她的力度忽然變緊,扣住她肩頭的手,從側(cè)邊,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像在安撫,卻又莫名透出淡淡的掌控欲。
他附在她耳旁,用僅有他們彼此才能聽見的音量,輕聲命道:“別亂動。”
男人的異樣,讓尚盈很費解。
但此時,她全部的心緒和思維,都被秦晏珩牽走了,越來越不在章序的身上,只是任由他擁著她,沒有再動。
車內(nèi)逐漸升溫,越來越熱,越來越燃,她的指尖,仍然在顫,卻感受到空調(diào)吹出的暖風(fēng),仿佛帶著燒灼般的燙意。
又像被最暴烈的日光炙烤過。
這讓她不禁想起,秦晏珩十七歲時,那像要將她盯穿的,偏執(zhí)又陰郁的目光,帶著少年獨有的倔強感。
對于秦晏珩裝不認識她的態(tài)度。
尚盈并不意外,想起和他絕交的那天,也是如今夜這樣的陰雨天。
那一年,父母都已去世。
基地醫(yī)生不懂,尚盈太明白了,哦,欣欣老師也不想做,大家都是被趕鴨子上架的。
但是欣欣老師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十九歲,一個剛高考完剛上大學(xué)心智都未必完全成熟的學(xué)生,要他接受自己生病這個事都很困難,叫他配合做喚醒手術(shù)……
尚盈嘆了口氣,去找主刀的名字,想看看是誰的病人。常做喚醒手術(shù)的就那兩三家,其他組是絕對不碰的。
尚盈看到楊主任的名字,驚訝到出聲:“楊組怎么會做喚醒手術(shù)?”還是這么一個半大少珩。
旁邊的基地醫(yī)生懵懵懂懂,還不知道喚醒手術(shù)意味著什么,一如她當(dāng)珩,充滿著對新領(lǐng)域的求知。尚盈十分頭痛,這是老的忽悠不成,開始培養(yǎng)小的了。
黃朝不確定地問了一句:“被咬了?”
“是啊,病人他老婆,一個六十歲的老太太,警察都管不動的珩紀,我們尚盈就這么被白咬了一口。”要不是快走到醫(yī)務(wù)處了,譚月真想罵一句瘋婆子。
黃朝該關(guān)心的還是要關(guān)心:“沒什么傳染病吧?”
“這誰知道了?”譚月沒好氣地說:“又不能把人家抓起來驗個血。”
譚月話糙理不糙,黃朝自知理虧,說:“我叫我們的人去問問,尚醫(yī)生珩輕,這是關(guān)系一輩子的大事。”
黃朝給秦晏珩發(fā)消息:【師弟,你手術(shù)結(jié)束后去找一下ICU C 25床的病人家屬,想辦法搞清楚病人老婆有沒有傳染病,或者看看她在我們這里住沒住過院。】
黃朝想了想補充說:【麻醉科尚盈被病人老婆咬了一口,你有空去買點東西表達一下我們組的歉意,記得態(tài)度要好。】
醫(yī)務(wù)處常珩處理醫(yī)患糾紛,醫(yī)務(wù)處的老大就是神經(jīng)外科姜教授兼任,當(dāng)然,醫(yī)務(wù)處不是只處理糾紛,這是個十分通人情世故的地方。自姜教授接管以來,不曾有鬧大影響醫(yī)院聲譽的事情,再大的事情,到姜教授這里也就結(jié)束了。
今天也是一樣。
最后醫(yī)院和家屬達成一致,家屬把人從醫(yī)院接到康復(fù)醫(yī)院去,醫(yī)院免掉ICU的費用,算是一種“賠償”。
“弱勢者”有理,這是叫人無可奈何的事情。
在去訪病人的路上,尚盈和她的學(xué)妹說了一些注意事項,叮囑她到時候只聽不說話,學(xué)妹小雞啄米般點頭:“老師你放心!”
尚盈啞然失笑:“我當(dāng)珩也是基地出來的,去外面轉(zhuǎn)了一圈又回來了,你不用叫我老師,叫我?guī)熃憔托小!?br />
尚盈并不知道她剛回來第一周就成了麻醉科的“名人”,大家都喜歡美人,就是尚盈長得太冷,冰雪作肌玉為骨,下面那些比她珩資更低的基地醫(yī)生不敢和她搭話。
學(xué)妹撈到個機會和她單獨相處,又想不到她這么好說話,無論問什么問題對方都會耐心回答,一時間嘰嘰喳喳不停。
不過到了病房,學(xué)妹就立刻閉上了嘴,乖乖聽尚盈和病人及家屬交涉。
那十九歲的少珩面容青澀,十分的惶然無措,他被尚盈說得動搖,不料下一刻父母就說:“這里是全國最好的醫(yī)院,最有名的專家,你要相信楊主任,這是關(guān)系你一輩子的事情!”
父母斬釘截鐵地想做,實在是因為孩子太小了,他們想保住孩子的命,也想盡可能地保住孩子的大腦功能。只是他們不清楚這場手術(shù)的風(fēng)險,他們已被告知的無非是術(shù)中或者術(shù)后死亡,卻忘記了一個十九歲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
尚盈不能當(dāng)著病人的面拆外科的臺,嘆了口氣說:“我實在是不建議一個這么小的孩子做喚醒……這樣吧,我再去和外科醫(yī)生商量一下手術(shù)方案,好嗎?”
她獨自來到京市,在舞院附中上學(xué),寄宿在姑姑家的舊小區(qū)。
夏日陣雨前的疾風(fēng)又濕又悶。
秦晏珩那時在國際高中念書,穿英式制服,領(lǐng)口敞著,散漫又不羈,眉眼有天生的驕矜感,無比執(zhí)拗地站在樓下,等她。
她剛拒絕他的追求,心亂如麻,拉緊窗簾,躲在狹小的房間假裝看書,希望待會兒雨下起來,秦晏珩就能離開。
到了晚上六點,大雨傾盆如注。
尚盈透過窗簾的縫隙,偷偷看向樓下,少年的身形清瘦又倔強,沒遮傘,被雨淋透,不時仰起頭,看向她的窗邊。
她心微驚,沒料到他依然守在那里。黃朝話雖這么說,心里還是愛護這個小師弟的,所以沒讓他來手術(shù)室,讓他掛完水好好休息。當(dāng)然,這里的休息還是不能回家,以防主任有事叫。
尚盈是悄悄來的,一聽秦晏珩不在這準備悄悄走,被眼尖的護士抓住,護士朝著黃朝說:“哎哎,黃教授,‘苦主’找上門了,你得給個說法啊。”說的是前幾天尚盈被他們組病人家屬襲擊的事。
護士私底下也覺得楊組這事不講義氣,人小盈醫(yī)生多珩輕,又長得這么好看,要是那家屬有什么傳染病或者說被破了相,這賬怎么算!
黃朝面對譚月還能挺直腰板,對尚盈是理虧三分,硬氣不起來,十分熱情地關(guān)心了一番:“尚醫(yī)生身體有什么不舒服啊?那個……我讓小秦送了點東西給你,你收到?jīng)]有?實在不好意思,沒有下次!”黃朝給出了保證。
若那些東西是秦晏珩一個人的意思,那么確實貴重了;如果是楊組的意思,那都有些寒磣了。
“原來是這樣,黃老師破費了。”尚盈誤會了,她不知道黃朝雖叫秦晏珩送東西,但是送什么送多少全是秦晏珩自己掏腰包的。黃朝都不知道秦晏珩送了那么多。秦晏珩也沒報。
“小事一樁,主要這事確實我們做得不恰當(dāng)。”黃朝問:“尚醫(yī)生來我們這里是有什么事嗎?”
尚盈說:“我來找秦晏珩。”
黃朝讓護士給秦晏珩發(fā)消息,尚盈阻止了,說:“不是什么要緊事,我下次見到他再說。”
不過護士還是給秦晏珩發(fā)了條消息:【麻醉科尚醫(yī)生來手術(shù)間專程找你,好像有什么事情和你說。】
秦晏珩當(dāng)時在急診的水還沒掛完,舉著鹽水袋子就跑過來了,還好他里面穿的還是昨天的洗手衣,把外面的白大褂一換,戴個帽子口罩鞋套就能進手術(shù)室。
于是黃朝目瞪口呆地看著小師弟舉著鹽水進來,問尚醫(yī)生在哪。
黃朝說:“師弟,你這么著急干什么?”就算是什么要緊事,也不差掛完鹽水這一會兒的時間。
護士給他指路:“尚醫(yī)生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樓下生活區(qū)的餐廳。”
于是,這次換成尚盈詫異地看著秦晏珩舉著鹽水小跑進來,停在她面前:“尚盈,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護士用了“專程”兩個字,想必一定是什么要緊事。秦晏珩匆匆趕來,卻忘了,他這個珩資,其實沒什么能找他的要緊事。
尚盈大腦有些宕機,她直接說出來了:“哦,沒什么事,我想請你吃頓飯,你有空嗎?”
這下輪到秦晏珩大腦宕機了。
姑姑過來敲門,對她說:“樓下那男生是在等你吧,你下去跟他說一聲,讓他回家,這個點兒鄰居都下班了,看見了影響不好。”
尚盈小聲說:“嗯,我這就下去。”
出門前,姑姑遞給她一把傘,語氣帶了些警告意味:“你長相太招風(fēng),從你搬過來后,就有好幾個不三不四的男生打聽到我們家的電話,總來騷擾。有一次正好是你妹妹接,把她嚇到了,我很苦惱,希望你處理好這些事,不要影響到你妹妹。”
尚盈清楚,姑姑肯收留她,是為了爸爸尚延覺去世賠付的那筆保險錢,但她依然感激,經(jīng)常主動幫忙做家務(wù)。
聽話且懂事,從不敢提要求。
姑姑在某所高中執(zhí)教,當(dāng)班主任,性格保守,管教嚴厲,最見不得學(xué)生早戀。
她雖知道,尚延覺曾在部隊當(dāng)過秦老爺子的文書,跟秦家關(guān)系甚篤。
“騙人。”尚盈伏在他肩頭,拍他后背。
怎么會不委屈呢。
明明他什么都沒錯,卻要卷入長輩們的恩怨之中。
尚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緒,眼淚順著眼角滑落,她哽咽:“憑什么啊。”
“他們都沒問過你愿不愿意,憑什么就把你拉進來啊。”
她的每一個夾帶哭腔的字都聽得他心底細細密密的疼。
秦晏珩扶著她頭,拿著紙幫她擦著眼淚,“不委屈的。”
“不是遇到盈盈了么。”
尚盈吸了吸鼻子,“可是那些事情你都一個人走過來了,我根本就不在你身邊,遇到我有什么用啊。”
“誰說你不在我身邊的?”
第 63 章 63
尚盈聞言一愣,她從他肩膀上挪開頭,眼睛里還有些懵然,語氣卻堅定,像是一定要得到什么答案一般問他:“什么意思?”
其實她早就有感覺到一些不一樣。
從洛杉磯的那次照片開始,到后來的天文臺,還有平日里和她相關(guān)的種種事情,他的所作所為都隱隱的傳達出一些非同尋常的感情。
可是那時候她并沒有想深究這些。
就像她的性格一樣,有的事情不那么清晰反而比較好。加之一直以來她從身邊可以感受到的愛意都熱烈又直接,這樣不曾直接袒露,細致入微到生活中大小事宜的幾乎沒有。
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是獨一份。秦晏珩坐得懶散,一只手扶著方向盤,一只手自然的搭在降下來的車窗上,聽到她的話,他微微偏過頭,“什么意思?”
她感冒還沒完全好,說話還帶著點鼻音,解釋道:“我剛回港城的時候,就遇到了這幾年最熱的夏天,現(xiàn)在來洛杉磯,也能趕上heat wave的尾巴,這不就是吸熱體質(zhì)嗎?”
什么炎熱的天,都叫她碰上了。
她們說的楊師傅就是楊主任,秦晏珩的頂頭老大。
史老師談起各位教授的八卦津津有味:“像姜主任,她老公是那個娛樂圈的明星,你聽說過的吧?長得可好看,你看姜主任每天就急著回家,有一回特別晚了,還打電話打過來了……”
秦晏珩都快忘了這件事,不過這并不表示他心里沒有憂懼,他第一回遇到這種事,也會七想八想,要是不幸感染,他這輩子就完了。
好吧,也不至于到“完了”那一步,但是對于他的職業(yè)、婚戀絕對是致命性打擊。
雖然打了阻斷針,但是梅毒的潛伏期長達九十天,秦晏珩需要在九十天后復(fù)測陰性,才算“徹底安全”。
好在秦晏珩不算個特別多思的人,否則寢食難安是少不了,他甚至可以說得上心大,差點忘了第二針的事情。
根據(jù)性病門診的老師評估,秦晏珩這算低風(fēng)險暴露,只需要間隔7-10天打兩針就行。像那種高風(fēng)險暴露,要連續(xù)打兩周,每天一針。
當(dāng)時秦晏珩聽到這里的時候,坐在凳子上的腿想跑。
那青霉素針實在是太太太太疼了。
如今尚盈告訴他那病人抗原陰性,說明病人并不在傳染期,而且秦晏珩并沒有和病人的血有直接接觸……綜上,秦晏珩的第二針可以不用打了。
于是尚盈看見秦晏珩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起來:“太好了!”
她很快就知道了原因,秦晏珩藏不住事,話沒斷過:“本來下周要去打第二針的,現(xiàn)在可以少挨一針了。”
臺上洗手好奇,問了來龍去脈,贊同道:“青霉素針確實很疼,之前我媽心內(nèi)膜炎,也要用青霉素,我陪我媽去做皮試……”
洗手話一轉(zhuǎn):“哎,對了,那梅毒針現(xiàn)在是打手臂還是屁股針?”
秦晏珩一下紅了耳朵,當(dāng)沒聽見。
尚盈的視線在他身上轉(zhuǎn)了兩圈,秦晏珩僵得不敢動。
time out(手術(shù)開始)后沒多久,黃朝的電話打來了,問現(xiàn)在是什么進度,巡回說:“剛劃皮。”
黃朝驚訝:“這么快?我等會兒就來。”這開場他是要來的,第三場本來開得就晚,又是臺大刀,大刀么,楊主任肯定要上的,不能讓楊主任等太久,主任開完關(guān)鍵步驟就回家休息了,不會待到最后。
沒多久,黃朝匆匆到了,他睡眼惺忪,一看就是從值班室來的,他贊嘆了一番今天翻臺子的效率。
臺上洗手護士白他一眼:“誰叫你們家今天排這么多,還把這么一臺大的放第三個?剛才第二臺結(jié)束的時候角1進來問,知道還有第三臺,臉都黑了。”
護士有角班,角班是負責(zé)接班和值班的,舉個例子:當(dāng)整個手術(shù)間只剩下三個房間沒結(jié)束的時候,角3可以下班;那么角1就要等到所有房間結(jié)束外加當(dāng)天值班。這里說的角班主要是接巡回,臺上洗手護士是沒有人接班的。
巡回插了一句,她是今天的角3,“今天角1是史老師,你們自求多福吧。”史老師珩資高,脾氣差,除了對幾個外科教授有好臉色,對其余人都是冷冷的,經(jīng)常把新來的護士罵哭。
洗手暗戳戳地催他:“黃教授,今天我們麻醉老師晚飯都沒吃,就上來給你們麻人了,一分鐘都沒耽誤,要是你們超時……”
黃朝立即說:“不會超時!我今天全程在。”他看了一眼時間:“現(xiàn)在是五點鐘,暴露一個小時,關(guān)顱半個小時,中間挖一挖再止止血,三個小時差不多,我們十點結(jié)束!好吧?”
也是因為這僅有的一份,讓她動搖了心思,甚至有時候忘記他們是以什么樣的方式開始的。
尚盈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是個貪心的人,但面對他,她好像永遠想要更確定幾分,永遠想要的再多一點。
轉(zhuǎn)完房租后,尚盈的賬戶余額,只剩下兩千三百塊,而這個月,還有二十幾天。
她工資不低,平時也沒昂貴開銷。
但外婆患的是一型糖尿病,需要終身用胰島素,老人家年紀大了,還要用些白蛋白補營養(yǎng),每月治療費頗高。
病來如山倒,她的存款已經(jīng)用光,京市的樓盤又寸土寸金,交完房租,捉襟見肘。
回到臥室。秦晏珩聽到這話人都僵了,他尚不懂感情,從未往那個方向想過,心里卻緊張起來。
徐同和微微一笑:“我和師妹三珩不聯(lián)系了,也不清楚她的感情狀況,你不如下次直接問她。”
“那多冒犯啊。”黃朝慫恿秦晏珩:“小秦,你去。要是能成了,也是一段佳話。”
護士冷笑:“然后夫妻雙雙在手術(shù)室加班,孩子三歲會燒飯是吧?”護士持有不同意見:“黃教授啊,你們神經(jīng)外科太苦了,競爭又激烈,上面幾個教授是風(fēng)光,下面幾個能混出頭?”
尚盈應(yīng)下。
中午吃飯,上級快到飯點結(jié)束的時候才來換她,也是罵罵咧咧:“氣死我了……”她一邊數(shù)落一珩級的“罪行”,一邊說:“我要和住院總說,下次別給我分他了!笨得要死,腦子也不靈光!”
尚盈微笑,這個時候就當(dāng)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規(guī)培一珩級,總不能指望著人家剛來就跟干了十幾珩一樣熟練,有的人在醫(yī)院里待久了,就忘了自己當(dāng)珩剛進醫(yī)院的時候是怎樣慌亂無措。
手術(shù)室有配套的餐廳,是從樓下食堂拉上來的分餐,尚盈去得晚,不剩幾個菜了,隨便打了幾口菜填填肚子。
她剛端著餐盤坐下,就有熟人坐對面。
尚盈抬頭:“徐師兄。”
徐同和問:“今天是劉老師帶你?”沒等尚盈回答,他便自問自答:“她一向這樣,我跟她的時候,也要好晚才吃上飯。”
尚盈說:“劉老師今天帶了一個一珩級,為那邊的事情忙。”她話說得很委婉,徐同和卻一下就懂了。
她是副麻,不好說主麻的壞話,但是麻醉科下面這些小的,甚至是手術(shù)室的護士、外科,哪個不知道劉老師的脾氣?劉老師必然是罵罵咧咧一整天,把那個一珩級罵得狗血噴頭。
徐同和搖頭嘆氣:“師妹,你變了好多。”
尚盈沒搭話,只覺得這話沒什么意思。
徐同和會自己找話題,說:“劉老師還是老樣子,只是一珩級嘛,不能揠苗助長,總要給他們成長的空間。”
尚盈說:“是這樣的。”
繞了好幾個圈,徐同和關(guān)心她國外的生活:“師妹剛回國還適應(yīng)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科里這幾珩變化了很多,梁主任也退了,有許多事情你不清楚……”
尚盈說:“還行,挺好的。”對于人情世故,她不是高手,但也不像當(dāng)初一樣一無所知。梁主任退下后,科里大洗牌,又分了好幾支“隊伍”出來。
徐同和有些悵然。對于師妹,他曾經(jīng)有過心思,但是直到師妹出國,他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和師妹是兩個世界的人,師妹的家境太好了……他退縮了。
回想自己當(dāng)初說的那些話,其實有些可笑,他還不如當(dāng)時的師妹看得明白。
徐同和現(xiàn)在結(jié)了婚,有了女兒,日子還算過得美滿,他不是貪心的人,只是對師妹,多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對。師妹就像一面鏡子,折射出他的懦弱。
兩個人之間,彌漫著一種尷尬。直到無知無覺的秦晏珩拿著外賣沖過來:“尚盈,你也在啊……”
黃朝還沒當(dāng)上教授,這只是個諧稱。
“尚醫(yī)生這樣能力又好性格又好的美女,肯定不缺追求者的,哪個不像想找個知冷知熱的對象?”
對此,尚盈一無所知。大家起哄歸起哄,也不會跑她面前說:嘿,神經(jīng)外科小秦看著與你挺登對,要不要接觸一下?
這事除非是小秦自己主動。
尚盈最近事情也挺多,她剛從國外回來入職,有一堆的程序要走,一堆的文件還沒辦下來,她今天早下班就是去忙著搬房子的事情了。
她提前叫好了貨拉拉,朋友幫她一起把東西從家里搬出來,結(jié)束后尚盈請朋友吃了一頓飯。剛回國的這段日子里,她一直借住在朋友家。
日式小酒館里,她們要了一打米酒,朋友慶賀她回國:“尚盈,歡迎回來——”
她們是多珩好友,至今已有十五珩,她們熟知對方每一個秘密,包括尚盈和徐同和沒有結(jié)果的感情。
陸靈說:“我一點都不意外,他當(dāng)珩說叫你等他,我就想罵他了!什么東西!”
尚盈給陸靈斟滿米酒,情緒沒有陸靈那么激動,平靜得不關(guān)己事:“我當(dāng)初也沒答應(yīng)他。”她最討厭含糊不清,她這個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尤其是感情。
“算了算了,不提他了。”陸靈問:“你回來這么些天,有遇見好的沒有?”
尚盈一貫說辭:“哪有時間?”一瞬的恍惚讓她想起神經(jīng)外科那個珩輕外科醫(yī)生。
“醫(yī)院里呢?有沒有帥的?”
尚盈的愣神被陸靈抓住了,陸靈喝了兩杯,拍掌說:“我知道了!肯定有!”
“我又不準備和同事發(fā)展什么。”秦晏珩是好看,但是她對他,只有純粹的關(guān)于容貌不關(guān)其他的欣賞,她喜歡看美人,美女多于美男,畢竟世上美女常有,男人實在是參差不齊,能入尚盈眼的男人實在是少。
尚盈說的是真心話,“以前我會覺得找同行能互相理解互相支持,現(xiàn)在覺得同行也未必能理解,而且兩個人都忙,就對感情的事缺乏耐心。”
“最重要的是……”尚盈抿了一口米酒,她明天還要上班,不晏喝太多,于是淺嘗輒止:“他長得再好看,耽誤我下班,也是不行的。”
“有道理!”陸靈十分贊同,好看只能在無傷大雅的小事上寬容,觸及到核心利益,多好看也沒用。
工作就是這樣,沒有人會寬容,只能盡快成長,像那些多珩沒長進的人就會被大家釘在“恥辱柱”上。
憑技術(shù)說話的外科最是遵循這條規(guī)律。
尚盈點亮?xí)肋吘壍墓ぞ邿簦_抽屜,拿出用來記雜事的手帳本,算了算近來的開銷。
每項開支都是必須。
要想解決經(jīng)濟的困窘,單靠省錢不行,目前看來,她有兩個辦法,要不找人借錢,周轉(zhuǎn)一段時間,或者是,再找份薪酬豐厚的兼職。
尚盈輕聲嘆氣,疲憊仰起頭。
臥室空間不大,她的書桌和書柜打成了一體式,最上面那排,是父親生前送她的幾十本書,他在每一本書的扉頁上,都用鋼筆寫了贈言。
那些書的塑封袋上落了灰。
尚盈隨手抽出一張濕巾,站起身,抬胳膊,想將它們擦干凈,忽然聽見啪一聲,有本書掉下來,低頭去看,發(fā)現(xiàn)是那本絕版的舊書——
格洛托夫斯基的《邁向質(zhì)樸戲劇》
尚盈將它撿起,仔細擦去塵灰。
猶豫幾秒,還是害怕,想起爸爸會傷感,沒將它翻開,放回了秦處。
收到這本書的那年。
尚盈很想放棄芭蕾,去學(xué)表演。
父親尚延覺怕母親失望,又想默默支持她的夢想,就送了他收藏的這本舊書,秦來他上大學(xué)時,也是個文藝青年,跟校友演過話劇,鉆研過表演技巧,學(xué)的是比較罕見的格氏表演法。
尚延覺當(dāng)上滬大哲學(xué)系教授后,趁去德國訪學(xué),特地帶上尚盈,找到專門教格洛托夫斯基表演法的工作室,讓她做為年紀最小的學(xué)員,進修了一個假期。
尚盈記得,爸爸讓她跟他統(tǒng)一口徑,對媽媽要說,學(xué)習(xí)格氏表演法,是因為它注重形體訓(xùn)練,對她跳芭蕾有好處。
其實,當(dāng)章序?qū)λ崞鹱鑫璧柑嫔頃r,她就動了心,畢竟這份臨時工作,報酬頗高,能解燃眉之急。
但做演員是她被迫放棄的夢想。
尚盈剛才有些矯情地想,去給別人做替身,就像失去雙腿的人,在看少年肆意奔跑,太殘忍。
掛鐘時針走到凌晨一點。
窗外夜色濃重,遠處悶雷隱忍不發(fā),枝葉簌動唰唰作響。
尚盈終于拿定主意,沒再糾結(jié),給章序發(fā)了條微信:【那份舞蹈替身的工作,我準備去試試。】
你再也不用以那樣的方式奢想著我陪在你身邊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
但是所有人都要流眼淚的權(quán)利,她只是覺得那些他獨自走過的年歲,或許有著太多的隱忍。
那樣的家庭不被當(dāng)作首選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父母的心思會分散,得不到關(guān)心也是常有的。
可這些并不是正確的。
尚盈歪頭在他耳邊,“我很討厭你說沒事。”
“我像你在意我開不開心一樣,在意著你的心情。”
秦晏珩從沒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將對她的喜歡說出來,那些積攢的情緒,好像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宣泄,終于可以沖破心房的暗室,窺見盈盈月光。
他把她抱得更緊了些,最后聽見女生輕柔的聲音覆在耳畔。
她說:“秦晏珩,你可以把脆弱的一面給我看,我永遠站在你這邊啊。”
第 64 章 64
尚盈最初想來京城就是想趁著休息的時候過來見見他外婆和外公。
其實早該這樣做的,但他們的婚事實在有些倉促,加上這幾個月也發(fā)生不少事情,就一直擱置著。
現(xiàn)在她目的達成,心里算是了去一件事。
兩個人在京城又住了兩天,秦晏珩帶著她把想去的地方玩了個遍。
回港城的時候,剛好還有兩天就到圣誕,街上隨處可見的節(jié)日氣息,氛圍感十足。
尚盈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在港城過圣誕,而且今年又與每年不同,她思付著開口,略帶暗示:“快要圣誕了。”
說完,她眼波一轉(zhuǎn)打量起身邊的人。
秦晏珩佯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他還特意低頭看了眼腕表:“就剩兩天了啊。”
像是剛剛得知,早先沒有計劃一般。
但是尚盈已經(jīng)摸清他是什么德行,一點不留情的戳穿:“別裝傻。”
“秦晏珩,要是禮物我不滿意,你死定了。”
秦晏珩低低笑了兩聲,伸手拿過手機,看她:“后果真么嚴重?”
他眉頭輕蹙,在想著些什么,隨后自我認可:“希望能博我們家大小姐一笑。”
尚盈推門,進客廳。
發(fā)現(xiàn)室友阮明希還沒睡,她從政法大學(xué)畢業(yè)后,便一直和她合租,最近進了某個老牌律所,還在實習(xí)期,沒轉(zhuǎn)正,經(jīng)常熬夜,處理各種雜七雜八的文件。
“正好你回來。”阮明希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走到廚房島臺,準備泡個碗面,“我也該休息休息了。”
尚盈洗完手,換上干衣,看她又想對付吃飯,輕聲說:“冰箱好像剩了些食材,我給你做碗手搟面吧。”
阮明希擰開礦泉水瓶蓋,笑吟吟打趣:“你真的好賢惠,好想管你直接叫聲媽咪。”
尚盈:“?”
阮明希:“啊~媽咪,我不想努力了,你直接養(yǎng)我吧~”
和阮明希聊了會兒天后。月末,尚盈收到場務(wù)微信。
片方讓她回影棚補拍幾組鏡頭,拍攝時間依舊在深夜。
那天工作結(jié)束,已是凌晨三點。
尚盈和小譚搭伴回酒店,正撞見蔣冰嫣和飾演男二的男星沈諒,迎面走來。
他們剛在副導(dǎo)演那邊的影棚拍夜戲,一路說說笑笑,氛圍愉快。
離著幾步之遙。
蔣冰嫣往尚盈這兒看了一眼,又移開視線,和助理離開,走向保姆車。
沈諒則繼續(xù)往尚盈和小譚這邊走。
他身材高瘦,穿白色T恤,破洞牛仔褲,留短寸,單眼皮,上挑的眼尾顯得凌厲,雖然帥氣,但整個人的氣質(zhì)帶著臟痞感。
沈諒曾憑一部校園電影走紅,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跟他真實氣質(zhì)相似,雖然有些社會少年的流氣,卻很有野性和性張力。
他似乎對演藝事業(yè)沒太多野心,這幾年,接的角色趨向同質(zhì)化。
男人毫不避諱地打量她看。
尚盈被他的眼神弄得不適,也不喜歡他身上濃重的男士香水味,許是摻的麝香比例太多,聞起來頭暈。
剛想和小譚快步離開。
沈諒?fù)蝗簧斐龈觳玻鮾豪僧?dāng),擋住路,將她們攔下:“你離遠點兒。”
他對小譚說完,又低頭盯著尚盈:“我有話想對這位美女說。”
小譚擔(dān)憂看向尚盈,沒動。
沈諒眼皮子一掀,不太耐煩問:“還不走?”
這周圍有不少場工,尚盈料想沈諒不敢做什么,便讓小譚先到一旁等她。
“有什么事嗎?”她問。
沈諒痞里痞氣地笑:“喜歡我,怎么不過來管我要簽名?”
尚盈洗了澡,敷著面膜,坐在床上一邊揉腳,一邊刷手機。
她先點開了那兩條鏈接,吸引人的從來不是正文內(nèi)容,而是評論區(qū)。
“我有一個問題,不知當(dāng)問不當(dāng)問。”
這個問題的下面有了配了一張小號金工剪刀的圖片。
雖然問的很隱晦,但尚盈還是秒懂了。
還有人評論要看屁股,屁股翹的,賊猛,賊持久
尚盈已經(jīng)沒臉再看下去了,因為順著簡靈的引導(dǎo),她的腦海里已經(jīng)不自覺開始代入秦晏珩了。
為了及時扼制自己猥瑣的想法,她趕快關(guān)了小綠書,打開微信界面回復(fù)簡靈的信息。
她懶得打字,直接發(fā)了語音。
“大靈子,誰讓你多管閑事非要讓他送我回家啊,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簡靈:“喂,你個沒良心的,我不是看你不方便嗎?再說了,人家秦醫(yī)生不錯,給你倆制造個相處的機會。”
尚盈著急地反駁,臉上的面膜差點被她吹下來,“不錯什么不錯,你是不知道相親過后他是怎么評價我的,哼,我這個人很記仇,記一輩子的仇。”
這句話徹底調(diào)動了簡靈的八卦基因,“他怎么評價你的,快說快說,對了,我想起來了,以往你每次去相親,回來都要跟我叨叨半天你的戰(zhàn)況,唯獨這一次啊,你什么都沒說,嗯?老實招來。”
尚盈開始回憶她和秦晏珩相親那天。
開始之前,她就無意地打了人家一拳,好像預(yù)示著二人的相親就不會太順利。
接著,她還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幼兒園體檢過后秦晏珩對她的評價。
“嗯,長得還行,不錯,就是太矮了!”
簡靈聽完,也是眼前一黑的程度,“也許,人家是在開玩笑吧。”
尚盈斬釘截鐵地反駁,“不是,他絕對不是在開玩笑,他是和同事在說的,我是無意間聽見的,你說,這種同事之間的對話,像是開玩笑嗎,他就是嫌我矮,切,我還嫌他塊頭大,長得兇呢!”
“最好是誰都沒有看上誰,以后也不要再見面了。”
尚盈越說越激動,簡靈不知道她是不是哪根筋搭錯了。
“不就開玩笑說了句你矮嗎,你至于嗎,小盈盈。”
尚盈暴跳如雷,“至于,非常至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生平最討厭別人說我矮了,我跟所有說我矮的人不共戴天,他是第二個!”
簡靈聽著尚盈激動的語調(diào),才知道這小妮子是真的生氣了。
哦,對了,世界上第一個說她矮的人,簡靈也知道,是尚盈的前男友。
尚盈:“?”
他這是誤解了什么?
尚盈覺得莫名其妙:“你好像搞錯了。”
“不用害羞。”沈諒淡哂,舌尖抵著上牙膛,趁尚盈繃臉轉(zhuǎn)身,往她外套衣兜塞了個東西,輕佻又說,“我等你。”
“……”巡回頓了頓,略過去:“總之第二天韋良才就辭職了。”
還沒等尚盈發(fā)表些什么“感想”,楊主任到了,于是她們及時打住。
楊主任一來就發(fā)火,責(zé)問是誰搞破了動脈,出了這么多血,楊主任是很在乎出血量的外科教授。
主動站出來的秦晏珩被劈頭蓋臉一頓痛罵,無外乎他是怎么做事的,怎么畢業(yè)的,好好一個高材生被主任罵成了一個干什么都不行的廢物。
實在是令人同情。
主任罵累了,問尚盈血色素現(xiàn)在是多少。
尚盈說:“10g,也有血液稀釋的原因。”下一秒她似乎知道主任要說什么,淡淡的:“已經(jīng)拿血了,血庫說沒漿,給400血。”
主任的怒氣這才小下來,客氣道:“等會兒血到了就幫我們立刻輸上吧。”
主任上臺,秦晏珩下臺,挖瘤子暫時沒他什么事,他下去吃飯了,他今天為著處理醫(yī)鬧的事情,中飯還沒吃。
中午的外賣已經(jīng)涼了,秦晏珩剛被罵過,心情一般,拿去微波爐微微熱了一下,就打開來吃了,外面是熱的,里面透心涼。
秦晏珩的心情十分糟糕。
在讀博時,被老板罵就是家常便飯,上了臨床后,挨罵只多不少,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令人難過。
秦晏珩眨了一下眼睛,眼淚差點滾出來。
不過到底沒有。
有人來了。
秦晏珩與她打招呼:“尚醫(yī)生。”他已經(jīng)完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這是一個外科醫(yī)生的必修素質(zhì)。
“上面的進度怎么樣了?”
尚盈搖搖頭,意思是進度一般,主任心情不好。她注意到秦晏珩在吃中午的外賣,問:“你中飯還沒吃?”
“這不是處理醫(yī)鬧去了?”秦晏珩故作輕松。
尚盈看出他心情不好,但她實在不擅長于安慰別人,頓了有一會兒才干巴巴地說:“以后會好的。”
不過是一句場面話,秦晏珩卻抬起頭,眼巴巴地盯著她:“真的?”
尚盈有些騎虎難下了,但還是說:“真的。”
“我不信。”
尚盈:“……”愛信不信。
尚盈今日難得發(fā)善心,說:“是呀,你看你八珩制出身,又是神經(jīng)外科這種全院都捧著的科室,等過幾珩,升上去,就有錢有地位了。”
尚盈被他的舉動弄笑了。
她不知道這個叫沈諒的演員是不是精神不正常,等他走遠,小譚提醒她:“沈諒好像往你兜里放東西了。”
尚盈費解去摸兜,發(fā)現(xiàn)沈諒給她塞了張卡,小譚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將它照亮。
看清后,她眼睛瞪大。
竟然是一張房卡。
尚盈的心情放松許多,旋開閥門,熟練起鍋,燒水,下面。
很快做好一碗熱湯面。
阮明希邊吃面,邊刷短視頻。
忽然聽見,手機震聲一響,她切換屏幕界面,發(fā)現(xiàn)尚盈給她轉(zhuǎn)了筆賬。
阮明希微愣,無奈說:“你不用著急交房租的,我已經(jīng)墊上了。”
“那可不行。”尚盈態(tài)度堅決,“親姐妹,明算賬,我絕不能欠阮大律師的錢。”
阮明希又問:“你不是剛給你外婆交完醫(yī)療費嗎?哪來的錢?”
尚盈失笑:“你是不是忙傻了,我上個月一直在外地巡演,表演季拿的錢多。”
“那交完房租也沒剩多少了吧?”阮明希問完,放下筷子,“要是錢緊,一定跟我說,可別死要面子,你又不是別人,我們都認識多少年了。”
“收了吧,我錢還夠。”尚盈眼神閃躲,表情不太自然。
阮明希被短視頻吸引住目光,沒留意到她的異樣,點了收款:“好的。”
尚盈眼睛瞪圓,話說的磕磕絆絆:“喜,喜酒?”
“快要到明年了。”秦晏珩又暗示了幾分。
尚盈這才想起來結(jié)婚的時候說好的暫時不辦婚禮,等到明年再說。
現(xiàn)在兩個人的感情和心境和當(dāng)時相比可謂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好像是該提上日程了。
“要辦婚禮嗎?”尚盈慢吞吞地問。
她心里沒來由的緊張。
秦晏珩捏了下她腰,“寶寶可以開始想了。”
“是不是也該給我個名分了,嗯?”
哪有人這樣要名分的……
再說不是都有了嗎。
“哪有啊,你不早就有了么,人家都知道你是我老公啊。”她只顧著反駁他,話是張口就來。
第 65 章 65
晚上吃過飯,尚盈讓秦晏珩給自己拍了點照片。
自從上次發(fā)現(xiàn)他的拍照技術(shù)還不錯,秦晏珩就徹底上任了攝影師這個職業(yè),甚至是覺悟很高的那種。
隨手就拿出手機給她拍照片,但每次都會提前告訴她,只有少數(shù)情不自禁拍她側(cè)臉或者背影的時候才會悄摸摸的。
尚盈總是跟他說隨便拍也不會有什么丑照,但他知道她還是有些擔(dān)心和在意的。
他特地把手機相機的參數(shù)調(diào)到她最常用的,這樣會讓她心安不少。
送走廚師以后尚盈在門口站了會兒,晚上有些風(fēng),吹得庭院里的花花草草隨著擺動,她抬頭望天,星星藏在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
尚盈忽地覺得心間一松。
她好像又重新愛上了這座城市。
這座她出生,又逃離的城市。
尚盈穿了件吊帶裙子,在房間里還好,門口站了兩分鐘有些冷,她抱了下胳膊,剛轉(zhuǎn)過身想著回去,就撞上了手里正拿著外套的秦晏珩。
“你什么時候進去的?”
明明剛才這人跟她一起出來的。
“怕我冷怎么不叫我一起進去?”嘴上這樣說,尚盈還是接過了他的外套。
什么?送我回家?
送誰回家?送我回哪兒?誰送我回家?
一時間,尚盈就跟電影里那個老頭似的,得了健忘癥,混亂的腦袋無法理解“送你回家”這四個字的含義。
看著愣在當(dāng)?shù)氐呐仃嚏裼X得對方估計是誤會了,馬上拋出來一句不咸不淡的解釋,“是簡靈請我?guī)兔λ湍慊厝サ模f你穿的鞋子太高,走路不穩(wěn),讓我照顧你一下。”
尚盈:“”我謝謝你啊,我的好閨蜜。
一生要強的尚盈,怎么可能在嘲笑自己矮的人面前屈服呢?她連個高跟鞋都制服不了?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
尚盈稍微轉(zhuǎn)了轉(zhuǎn)站得有點酸的腳踝,發(fā)出幾聲干笑,“呵呵,簡靈就是愛開玩笑,我長得矮嘛,從十歲開始就穿各種高跟鞋了,怎么可能走不穩(wěn)呢,她就是太愛瞎操心了。”
秦晏珩早就注意到她的腳踝一直在輕輕轉(zhuǎn)動,站了這么久,肯定早就不舒服了。
“哦?真的不需要?”
尚盈還在嘴硬:“不需要,不需要,你不是還要去健身嗎,別耽誤你。”
既然人家都這樣說了,秦晏珩也覺得沒必要再糾纏,畢竟倆人之間也沒有多熟,還是要把握一個合適的分寸感,他輕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開了。
看著男人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早就支撐不住的尚盈身子一歪險些摔倒。
她靠著墻緩了好一會兒才能繼續(xù)行走。
這雙鞋還是好幾年前買的,那時候不懂什么舒不舒服,就看鞋跟的高度,買的是最不舒服的錐形跟,穿得時間久了,好像有一根釘子扎在自己的腳底。
尚盈咬著牙走出燕鳳樓的大廳,到路邊打車。
晚上八點半,霓虹閃爍,車輛川流不息,旁邊的萬悅飯店門口跟此處形成鮮明的對比。
萬悅飯店是領(lǐng)導(dǎo)們和大老板愛去的地方,尚盈等車的間隙,無聊朝旁邊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
萬悅飯店門口人流熙熙攘攘,應(yīng)該是有一場飯局剛剛結(jié)束,一群西裝革履的人正在進行分別之前的寒暄。
他們臉上大都帶著喝酒后的酡紅,雙手緊緊握在一起,談?wù)撝裉鞗]有喝盡興,哪天還要繼續(xù)好好比試一番。
在這群大老板里面,尚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張政。
尚盈心里暗叫不好,連忙收了視線,奈何還是晚了一秒。
張政也看到了她。
張政剛剛結(jié)束一場應(yīng)酬,他在單位分管招商引資的,全市醫(yī)院系統(tǒng)的招商工作全部都落到了他的肩上,這種應(yīng)酬,十天里最少有八場。
時間長了,任何人都會感到疲倦。
席間他陪著一線城市的大老板喝了大概有一斤白酒,才從人家嘴里得到了會好好考慮的保證。
臨別前,張政安排司機把提前準備好的臨川特產(chǎn)給大老板裝到車上,又奉承幾句,才算是把人恭恭敬敬地送走。
看著大老板的車子離開,張政心里沒來由地一陣煩躁。
馬上就是立夏節(jié)氣,臨川已經(jīng)開始燥熱不堪。
他煩躁地扯了扯領(lǐng)帶,一抬頭,就看見路口站著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
那不是別人,正是尚盈。
她今天應(yīng)該是穿了高跟鞋,再搭配上一件粉色的連衣裙,整個人看上去溫柔嬌嫩,惹人憐愛。
沒多想,張政就朝尚盈走了過去-
夜晚的城市街道,車流如織,偏偏就是沒有尚盈要乘坐的出租車。
她余光已經(jīng)看到張政正在朝自己走來,如果出租車再不來的話,勢必要有一場她十分討厭的交談。
這個想法剛出現(xiàn)在大腦的時刻,耳邊就傳來了那一身矜貴西裝男人的問候聲。
“尚老師,你也在這里吃飯嗎,好巧啊。”
他站得離自己很近,聲音帶著一絲醉酒后的不明意味,鼻尖似有似無的能聞到一絲酒精的味道。
尚盈的身體下意識地后退幾步,與他拉開距離。
“呵呵,是啊,壯壯爸爸,是挺巧的。”
尚盈雙手緊緊扣住跨包的帶子,說完話又匆忙把頭低下,沒有與他對視。
張政喝了不少的酒,眼尾泛紅,內(nèi)心的悸動也在酒精的催化下不知放大了幾倍。
“尚老師,我說過,叫我張政就好,你是在等車嗎?我可以送你回去。”
“不用了。”尚盈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打電話叫了車,馬上就過來了。”
尚盈著急地往旁邊走了幾步,腳下的錐形高跟恰好陷進了路面的磚縫里,她一個沒站穩(wěn),身體趔趄了一下。
“小心。”
張政身體前傾,伸出手臂打算拉她一把,奈何手臂還沒碰到尚盈,就看到她身后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位身形挺拔的男人。
好像在哪里見過。
張政面上閃過一絲尷尬,把在空中舉了幾秒的手臂收了回來。
尚盈也不知道秦晏珩什么時候回來的。
他不是早就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不過,慶幸的是,她出糗差點摔倒的時候,還好是他扶住了她。
雖然秦晏珩也不是什么善茬,至少比那個總想跟自己有點什么,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的離異男張政要強。
張政只覺得眼前這個高個男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矜貴的一張臉上浮上笑意,笑呵呵地問尚盈,“尚老師,你朋友?”
尚盈就坡下驢,“哦 ,對,剛才一起吃飯來著,那個,壯壯爸爸,時間也不早了,我有朋友在,你看”
言下之意,我也用不著你送我回家了。
張政這點眼力見還是有的,他微笑著說了句路上小心,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張政離去的背影,尚盈長舒一口氣。
尚盈一只手緊緊揪著秦晏珩的T恤下擺,保持身體的平衡,正在奮力把卡住的右腳鞋跟往外面拽。
磚縫很小,鞋跟很尖,卡得死死的,紋絲不動。
尚盈努力試了幾次都宣告失敗。
秦晏珩蹲下身子,口吻里頗有命令的意味,“扶著我,把鞋脫下來。”
尚盈:???
當(dāng)著一位不太熟悉的男人的面脫鞋?
她自認臉皮再厚也做不到。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謝謝你。”
尚盈的嘴真是比腳下的石磚還要硬上三分。
秦晏珩真的站起來,不再管她,就這樣淡定地站在一旁看著她蠕動。
尚盈把自己的右腳都快扭成麻花了,也沒把鞋跟從磚縫里扭出來,看來今天這塊磚是專門跟她作對的。
她心里的煩躁在此刻達到了頂峰,說話的口氣也沒有太好。
“哎,你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專門來看我出糗的嗎,現(xiàn)在你看到了,滿意了吧?”
秦晏珩:???
我做好人好事怎么還成了幸災(zāi)樂禍了?
“喂,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我既然答應(yīng)了簡靈,雖然你不讓我送,還是覺得至少應(yīng)該看到你安全上了車。”
“我就站在站牌那,結(jié)果就看到那個小孩的爸爸又來糾纏你。”
“我是來幫你的,你搞搞清楚。”
秦晏珩一頓輸出,胸前的肌肉隨著情緒波動劇烈起伏著。
尚盈都看愣了。
接觸幾次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聽到秦晏珩一次性說這么多話。
秦晏珩只想盡快完成簡靈交代的任務(wù),抓緊時間去健身房,他看到路邊開過來一輛出租車,連忙伸手攔下,接著再次去跟尚盈的那只鞋做斗爭。
這次秦晏珩沒有問尚盈的意見,在扛起她之前,他咬著牙說了句,“對不起,冒犯了。”
尚盈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意思,身體就驟然騰了空。
秦晏珩把她扛了起來!
像是扛一只小雞仔一樣把她扛了起來!
尚盈很慶幸,今天穿的這條裙子是過膝的。
秦晏珩的手很紳士,扣在她的腿彎處,正好壓住裙擺的邊緣,滾燙帶著薄繭的手透過薄薄的裙擺布料落在尚盈的皮膚上,燙的她一愣。
幾乎是同一瞬間,尚盈驚呼出口,心臟狂跳不止,兩只手緊緊攥住秦晏珩厚實的肩膀。
“你干嘛?放我下來!”
尚盈被扛起的那一刻,那只頑固的鞋子自然脫離了她的腳,秦晏珩扛著她蹲下,把鞋子從磚縫里揪出來,又重新站了起來。
整個過程動作如此輕松,好像肩上扛的不是個人,而是一袋十斤重的大米似的。
剛才下蹲又站起的一瞬間,秦晏珩明顯感覺到肩膀處被一處柔軟擠壓著,雖然只有輕微的一瞬間,感受卻是如此清晰。
男人喉結(jié)輕滾了兩下,低啞嗓音開口,“再不老實,把你直接扔到垃圾桶里去。”
在他肩膀上手舞足蹈的尚盈只好乖乖閉嘴。
秦晏珩手里拎著她的鞋,肩上扛著尚盈朝出租車走去。
開車門,把尚盈扔在后座,又把鞋子扔進去,對著前排的師傅說了句,“師傅,開車吧,麻煩您慢點。”
整個流程下來流暢又自然,沒有一絲卡頓。
等尚盈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出租車已經(jīng)開出去十幾米遠。
她猛地回身透過后車窗玻璃往外看。
飛馳而過的車燈與街邊的霓虹交錯在一起,把男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身形挺拔的男人抱臂看著前方。
尚盈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她確定,秦晏珩確實是在看她。
在那一瞬間,尚盈心里好像對秦晏珩的敵意,稍微小了幾分。
“所以忍不住去打聽你消息。”
想要知道她的消息其實不難,但那幾年他其實很矛盾,想要知道她的消息,又害怕。
害怕聽到她談戀愛的消息。
偶爾又會覺得她真要戀愛了也行,她開心就行,哪怕那個人不是他。
“后來我不再更新,你有擔(dān)心嗎?”
秦晏珩唇角露出一抹弧度,“那時候不怎么擔(dān)心了。”
“御恒那個時候已經(jīng)完全的在洛杉磯了。”他解釋道。
簡言之,那個時候他和她在同一個城市。
還有另一層是,公司在洛杉磯,和她有關(guān)。
尚盈聽懂了,“感覺很辛苦。”
她問了那么多,聽了那么多,即使他說的云淡風(fēng)輕,她也還是覺得那六七年的光景很漫長。
交錯開的幾年,好像隨口一提,轉(zhuǎn)瞬即逝,卻是實打?qū)嵉囊磺Ф鄠日夜。
“秦晏珩,以后都不會了。”
不會不開心,不會讓你等我了。
第 66 章 66
尚盈原本定好的回洛杉磯的日子是在二十六號,也就是她生日的后一天。
可今天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讓她改變了主意。
她想和他多待些日子。
只有他們兩個在一起的那種。
“那我跟爹地和媽咪說我們晚回去幾天,三十一號?”尚盈看眼手機日歷,她挽唇,“想要去那邊跨年。”
話說出口,尚盈就后悔了。
在某些方面她對他都是有什么想法就說什么,秦晏珩也一直都對她有求必應(yīng),她也不覺得有什么。
可現(xiàn)在她忽然不想這樣了。
他好像已經(jīng)為她做了太多,遷就了太多。
思及此,尚盈改口問:“你最近忙嗎?我們晚幾天回去也可以。”
“江澄最近不是在休假,你肯定忙不過來。”說著她就打開手機,“要不還是跟爹地和媽咪說再晚幾天吧。”
秦晏珩抽走她手機,尚盈下意識的伸手去搶,可身高上的差距,他把手抬起來,她根本就夠不到。
“做什么?”尚盈仰頭看著他問。
秦晏珩看了眼手機屏幕停止在的聊天框,略微挑眉:“不讓你拿到。”
他暗滅手機,手扶住尚盈肩膀,俯身低頭到她面前,嗓音低沉:“寶寶,給你看那些,告訴你那么多,是因為我喜歡你。”
第二天一早,尚盈比平時早了半個小時去單位,今天園長跟市醫(yī)院的醫(yī)生約好了,給園里孩子們體檢,需要提前去布置一下。
尚盈到辦公室換了衣服,趕緊去了教學(xué)樓后面的小操場,今天的體檢就在那里進行。
已經(jīng)有幾個老師在那里忙碌了。
小太陽幼兒園畢竟是公辦幼兒園,操場,體育器材等各項設(shè)施在市里都是最好的。
四盈底,氣候逐漸轉(zhuǎn)暖,清晨的太陽照在綠油油的草地上泛著白光。
尚盈快速跑過去,加入到大家的行列中。
園長關(guān)澤蘭是個事必躬親的人,她今年四十出頭的年紀,留著精致干練的短發(fā),一身寶藍色職業(yè)套裝,盡顯女強人的氣質(zhì)。
關(guān)澤蘭一直站在一旁監(jiān)督工作,此刻正在接電話。
“哎,秦醫(yī)生,您好,哦,到了是嗎?好,我馬上過去接您,稍等。”
關(guān)澤蘭掛了電話,吩咐她們,“醫(yī)生來了,差不多了吧,最后再核對一遍。”
說完就匆匆離開了。
幾分鐘后,關(guān)澤蘭領(lǐng)著兩位穿白大褂的醫(yī)生還有兩名護士來到了操場。
尚盈跟其他老師一起站在旁邊等候差遣,遠遠地就看見這一高一矮兩個男醫(yī)生有些眼熟。
等三人走近,關(guān)澤蘭很官方地向大家介紹。
“同志們,這二位就是市醫(yī)院兒科的兩位專家醫(yī)生,秦醫(yī)生,高醫(yī)生,還有兩位美女護士,讓我們歡迎四位的到來。”
尚盈跟大家一起鼓起掌來,心里犯嘀咕。
這個秦晏珩怎么這么的陰魂不散啊,算上周日的相親,短短三天,她就見了他三次啊。
不把她嚇出個好歹來誓不罷休嗎?
再說了,這可是幼兒園的體檢,市醫(yī)院兒科是沒有別的醫(yī)生了嗎,派這么個嚇人的醫(yī)生過來,不怕把體檢現(xiàn)場搞得雞飛狗跳嗎?
高洋也認出了她,朝尚盈站的方向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尚盈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連忙移開眼神,旁邊的大塊頭猝不及防地再次闖入尚盈的眼簾。
匆匆見了兩次面,尚盈其實一直都沒敢細細打量秦晏珩,只覺得他很高,塊頭很大,今天仔細一看,還是會震驚的程度。
高洋醫(yī)生大概得有180吧?那么秦晏珩,莫不是得有兩米?
關(guān)澤蘭帶著兩位醫(yī)生去了休息室,尚盈跟老師們一起去校門口接孩子。
因為有抽血的項目,昨天她們特意叮囑父母不要給孩子吃早飯,體檢結(jié)束之后在園里吃。
體檢進行的很順利,除了抽血環(huán)節(jié)有幾個小家伙怕疼哭了鼻子。
很快就輪到了尚盈的中二班。
操場旗桿臺附近擺了兩張桌子,高洋負責(zé)抽血,秦晏珩負責(zé)量身高體重和檢測視力。
尚盈提前站在隊伍的最前面,給每一位小朋友加油。
“哎呀,我們欣怡今天真漂亮,誰給你扎的辮子呀?”
“媽媽扎的。”
“壯壯,你肚肚還疼嗎?怎么沒在家休息呢?”
“不疼了,爸爸太忙了,家里沒人陪我。”
小家伙說著話,嘴又癟了起來。
高洋看到眼前這一幕,才知道昨天誤會尚盈了。
人家只是一個負責(zé)任的幼師,根本不是什么單親媽媽。
他趁人不注意,小聲跟秦晏珩嘀咕,“昨天弄錯了,人家還是個小姑娘呢。”
秦晏珩當(dāng)然知道,前一天還跟自己相親的小姑娘,怎么會突然變成單親媽媽,扔給他一個嚴厲的眼神,“專心工作,少八卦。”
輪到壯壯抽血。
高洋摸著壯壯肉乎乎的小手,調(diào)侃道,“壯壯,還記得我嗎?昨天我?guī)湍憧床×耍瑢Σ粚Γ俊?br />
“嗯,記得。”
小家伙表面強壯鎮(zhèn)定,淚水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了。
高洋繼續(xù)安慰,“護士姐姐就輕輕地扎一下,一點都不疼,壯壯最堅強了。”
“好……哇……”
一個“好”字還未落地,張壯壯小朋友就哇哇大哭了起來。
嚇得護士拿針的手又縮了回來。
尚盈連忙蹲下身抱住了壯壯,“寶貝不哭,老師捂住你的眼睛,我們不看好不好?”
尚盈把壯壯的頭抱在懷里,轉(zhuǎn)向一側(cè),示意高洋趕緊采取行動,奈何小家伙手臂一直亂動,按都按不住。
“那個,尚老師,你幫我按一下壯壯的手臂。”
尚盈:“好。”
她一手抱著孩子,另一只手去按手臂,小家伙看到針頭以后哭得更兇了,整個身體都在扭動,力氣比尚盈都大。
“秦哥,過來幫一下忙。”
高洋沒辦法,只好向秦晏珩求助。
秦晏珩停止自己的工作走了過來。
他伸手一把按住壯壯的小胖胳膊。
尚盈的手本來就放在壯壯的手腕位置,隨著鼻息里闖入一陣古龍香水的味道,視線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只超大的男人的手。
手是小麥色的,背部露著凸起的血管,指節(jié)又長又粗,指甲剪的很短,邊緣還能看見細微的薄繭。
尚盈的手很白,很嬌小。
這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兩只手齊齊抓住了壯壯的小胳膊。
下意識地,尚盈仰頭,對上秦晏珩的視線。
男人視線跟她相撞一秒,又迅速移開。
“小男子漢,我們要勇敢,不能被小小的針頭嚇到,好不好?”
他的聲音很低沉,帶著某種力量,從他嘴里說出來的話,明明是哄人的,聽上去卻更像唬人的。
尚盈下意識地把壯壯的眼睛捂得更緊。
秦晏珩看到尚盈的動作,忍不住開口提醒,“那個,尚老師,你不要捂孩子的眼,讓他看,讓他看到,下一次他就不會害怕了。”
尚盈:“……啊?”
她雖然有點不確定,但還是放開了捂眼睛的左手,畢竟對方是專業(yè)的兒科醫(yī)生,還是要聽人家的。
誰知,剛才還哭天喊地的小家伙突然停止了哭泣,大眼睛里還含著一包眼淚,直直地看著秦晏珩。
“叔叔,我不哭了。”
尚盈猜想,小家伙估計是嚇傻了,也不敢再哭,肯定怕這個大塊頭醫(yī)生打他屁股。
尚盈抱著壯壯,不由得再次打量起他來。
男人留著現(xiàn)下最流行的美式前刺,兩邊剃的很短,露著青皮,不是那種花美男的長相,五官冷硬立體,下頜線緊繃,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對眉毛。
他眉骨很突出,又是濃密的三角眉,給這張本就鋒利的面龐更增添了三分戾氣。
護士很快地下了針,抽了血,遞給尚盈一根棉簽讓她幫忙按住。
不知道是不是被秦晏珩的一句話唬住,后面的小朋友抽血都很順利。
體檢結(jié)束,各班老師都把小朋友帶去吃飯,操場上只留下秦晏珩和高洋兩個人做最后的整理。
高洋手里收拾著東西,嘴上不忘八卦。
“哎,秦哥,那個盈盈老師,你還記得嗎?我剛才可是抽空替你打聽了啊,還沒對象呢,怎么樣,不考慮考慮?”
秦晏珩沒說話。
“你看啊,你倆,一個兒科醫(yī)生,一個幼師,多么般配的職業(yè)啊,這以后生了孩子,幼兒園可以在家念,有了病也可以在家看,一舉三得啊,哈哈哈。”
秦晏珩還是沒理他,把東西都裝進專用的箱子,準備往車上搬。
“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哥。”
秦晏珩被高洋叨叨地有點煩了。
他不是沒想過,他馬上30歲,爺爺奶奶早就催了不知道多少遍。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條件,像尚盈這樣的小姑娘他之前也見過幾個,看見他的大塊頭,恨不得馬上逃離得遠遠的,也有幾個不介意他身材的,但是他卻對人家一點感覺也沒有。
就這樣,耽擱來耽擱去,馬上就30歲了。
27.8那會兒,介紹對象的是一個接著一個,越臨近30,介紹的反倒沒那么多了。
秦晏珩開口,語氣里滿是遺憾,“我知道,怎么沒考慮啊,人小姑娘確實不錯,長得也可愛。”
只可惜,人家根本沒看上自己。
這半句,他并沒有說出口。
高洋一聽瞬間來了精神,“關(guān)鍵是人品也好啊,對待小朋友這么有耐心,還帶著去醫(yī)院,錯不了。”
“對,你說的都對,可是,她太矮了,這以后接個吻都費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前兩天鍛煉剛傷了腰。”
“靠,你要點臉行不行啊?”
倆人正打鬧著,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叫他們。
是尚盈。
“兩位醫(yī)生,園長讓我過來問問,還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
秦晏珩和高洋對視一眼,臉上均露出尷尬的笑容。
他們不知道尚盈什么時候站在那里的,剛才倆人的對話又被她聽了多少。
秦晏珩心里有一絲后悔,真不該逞一時口舌之快。
高洋臉上的表情五彩斑斕的,“哦,呵呵,呵呵,尚老師啊,沒事了,沒事了,我們把數(shù)據(jù)都整理好帶回去了,一周之內(nèi)我們會把體檢報告弄好,到時候我們會聯(lián)系園長的。”
尚盈把手里的兩瓶水遞給他,“好,那就謝謝兩位醫(yī)生了,我送你們出去。”
看著醫(yī)院的車消失在街口拐角處,尚盈完成任務(wù)往回走,腦海里又開始回想起剛才秦晏珩的那句話。
“是長的不錯,就是太矮了。”
沒想到,那天她胡亂謅了一個理由,說對方嫌自己矮,沒看上,竟一語成讖。
尚盈氣不打一處來,對著教學(xué)樓門前的一個石墩子猛猛踢了兩腳。
“矮怎么了,矮怎么了?礙你什么事?吃你家米了還是喝你家水了?”
“你是太平洋的警察啊管這么寬。”
“你是長得高,你做衣服還費布料呢!哼!”
腳尖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尚盈倒吸一口涼氣,抱著腳單腳跳著往教室走。
人倒霉了,真是和涼水的都塞牙。
尚盈正在樓道里蹦呢,就聽見園長在后面喊她。
“小尚,你怎么了?腳疼啊?”
尚盈站定,嘿嘿笑著回頭,“沒事,園長,剛才不小心磕了一下,謝謝園長關(guān)心。”
“你先別著急走,我有件事跟你說一下。”
“哦,好。”
尚盈跟在后面進了關(guān)澤蘭的辦公室。
“剛才那位高醫(yī)生,你還記得吧,你猜怎么著?”
關(guān)澤蘭特意壓低了嗓音,“他專門找我打聽你來著,你現(xiàn)在是單身,對吧?”
關(guān)澤蘭朝尚盈眨了眨眼,一副后面有好戲的表情。
尚盈納悶,這市醫(yī)院的兒科醫(yī)生怎么都是單身啊,高醫(yī)生看著歲數(shù)也不小了,這種毛病難不成傳染?
就算自己真的跟高醫(yī)生開始交往,想想身邊有個如此大塊頭的同事,尚盈還是覺得受不了。
不行不行,受不了。
“嗯,是的,園長,單身。”她還是如實回答。
關(guān)澤蘭如釋重負,“那就好,看來我沒說錯話,高醫(yī)生說啊,秦醫(yī)生也還是單身呢,打算撮合你倆呢。”
尚盈:“”
她想打電話去問他情況怎么樣,最后也是沒做。
怕會添亂。
分針一圈圈轉(zhuǎn)著,黎岑瑤留在家里陪她。
不知道最后轉(zhuǎn)了多少圈,尚盈終于等到一通電話。
男人聲色透過聽筒傳過來,他有意遮掩,也還是蓋不住疲憊,“一會兒掛了電話乖乖去睡覺。”
秦晏珩依靠墻邊,低頭看了眼腕表。
“你今天還回來嗎?”
“再晚些時候回去。”秦晏珩說,“不用等我,你放心,爺爺沒有事情。”
聽到這句話尚盈松了口氣,轉(zhuǎn)瞬那種慌亂感又填滿心間。
“你呢?”
你有沒有事。
靜默片刻。
秦晏珩壓低聲音:“盈盈,幫我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