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落魄少爺的影衛老攻6
吃過一頓堪稱豐富的早飯, 秦疏讓李歸將所有人都聚攏到一處。
“今日我們午后再行趕路,接下來的兩個時辰,爾等須繼續前往鹽湖開采淘洗, ”看著一群瘦骨嶙峋的犯人, 秦疏直接拋出了最具有誘惑力的東西, “如若爾等盡心竭力, 出發之前, 火頭兵會準備午食,不僅每人都會分到一碗粟米粥,還有肉吃。排在前三的隊伍, 每人還有額外獎勵,F在,每五人一組自行站好,按照帶隊差役的吩咐去干活。許逸寧和方立興出列, 你二人負責記錄!
許逸寧聽到這話, 抬眼看向人群前方的那人,秦疏也剛好看向他, 漆黑的眸子里是只有他能讀懂的意味。
他的耳朵又有些發熱, 他只能努力保持鎮定,不讓心底的情緒流露出來。
和他相比, 方立興只是順帶。方立興本是個管戶籍的戶曹,如今已經年近四十。
他被流放,是因為改朝換代的那一年, 在記錄戶籍的時間時他仍然沿用的是前朝的年號,這事被人翻了出來,言說他是前朝余孽,對大豐心有不滿,如此才被判處流刑。
方立興得了這樣的美差, 不必干活,慶幸的同時又心生感激。他不滿弱冠便接替父親的職位,在基層工作二十余年,于人情世故極為精通,深知都統大人捎帶上他,只是不想讓許少爺太惹眼。心里打定了主意,一會兒一定要眼明心亮,務必不能累著許少爺。
至于其他人,在聽到今日不僅能夠多享有一頓午食,而且,若是小隊能排進前三,還有額外的獎勵,所有人都像打了雞血一般。
很快,隊伍就有序地向鹽湖進發。許逸寧帶著弟弟,和方立興一起綴在隊伍的最后。
他注意到許時被其他的許氏族人排除在外,與幾個外姓人組成一隊,這與以往的情形大不相同,心下微嘲:許時并不值得同情,其他族人同樣也是。為今之計,他只想護好安兒,至于以后,那便以后再說吧。
這樣想著,似乎心里都變得輕松許多。船到橋頭自然直,整日里多思多慮也抵不過秦疏這一個變數。
他低頭看看安兒,再次融入人群,安兒又變得安靜起來,但和以往不同的是,小家伙眼神活泛很多。
許逸安懷里揣著紫貂,荷包里裝著魚丸小罐,戴著一雙新鮮出爐的兔毛護手和鹿皮小帽,因為手上涂上了油潤的鹿凝脂,似乎也不似往日刺痛。此時他正亦步亦趨地跟在兄長身后。
許逸寧不期然想起了朝食的情景,當時秦疏跟小孩承諾,中午要給他做什么烤紅薯吃。稍晚一點,還會讓人給他做一雙鹿皮靴。雖然對方這話是對著安兒說的,卻是在看著他,意圖明晃晃地寫在眼睛里。
“他是真的心悅我。”這個念頭在許逸寧的腦海中盤旋,竟讓他有些許心安。
似是察覺到兄長的注視,許逸安抬起小腦袋,眨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臉上綻開一個笑容。許逸寧什么也沒說,只是摸了摸他的帽子,讓他注意腳下。
安兒還未記事,母妃便已撒手人寰,從小照顧他的阿嬤也在流放旨意下達后被官府拉去發賣了。原本他身上還有些銀錢,只是流放路上這兩個月陸續被撒出去打點。
他真的很沒用,只能看著弟弟跟著他吃苦,卻找不到解決的辦法,記憶力,安兒真的好久都沒有這么開心了。
忽然,許逸安指著不遠處的山坡,對許逸寧說:“兄長,那里有狼!
那里確實有一頭狼,只露出灰白的上身,好像是在監視著他們。其實,自打過了圖滿山,便多了許多野獸的蹤跡,不獨是狼。幸好他們這支隊伍人多,能夠震懾那些兇猛的野獸。
郭順跟在隊伍的最后,也看到了那匹狼,雙方遙遙相望,都沒有輕舉妄動。
走了一刻鐘,他們便到了早晨淘鹽的地方,各個小隊便分散開,各自忙碌起來。
鍋里裝滿雪,燒柴融化,再將一塊塊潔白的晶體投入水中,等到結晶溶解、沉淀,將過濾的雜質倒掉,鍋底剩下的部分便被裝進獸皮袋。
秦疏暗示三十名親兵,誰若是表現得好,以后自己定然會重用提拔。這些人能夠被周全千里迢迢帶出來,本來就是親兵中的好手,稍加訓練,便可以成為他最堅實的力量。
秦疏并不擔心他們的心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只要他活一天,就能夠壓制住這些人一天,而這個世界上,絕不會有人比他還長壽,更何況他還有從地府商城兌換的特殊手段。
在抵達勒石郡的最后這一個月,他勢必要將這些人的能力盡量開發出來,為奪取話語權做準備。
秦疏將任務都交代下去,自己也沒閑著,他需要不停地巡視,以便給予及時的指導。
眼下他急著趕路,沒時間等著鹽再次結晶,等到安穩下來,完全可以等到天氣緩和的時候,將原生鹽從鹽湖中開采出放置不管,等它經過日曬蒸發,結晶為再生鹽,此時氯化鈉的含量可達95%以上,這個時候通過簡單的洗滌、脫水、干燥,就能夠符合食鹽的標準。
秦疏巡視兩輪,看到這些人都上了手,他便帶著幾個人去了林子里。
他們連官兵帶犯人,一頓消耗的可不少,不多打一些獵物,恐怕會失信于人,這樣的事只要發生一次就會有損他的威望。
狩獵進行得十分順利,他們在林子里遇到了鹿群,只秦疏一人就獵到了五頭鹿,除此之外,還收獲了一只同樣在狩獵的棕熊。
這頭熊是被秦疏一拳打死的,整個腦殼都已經凹陷下去,跟隨他一起狩獵的幾名親兵見狀,無不是倒吸一口涼氣,之后再看秦疏的眼神都帶著敬畏。
秦疏見此,覺得他之前還是有些心急了,想要降服這些人,也許并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手段,只要他足夠強,總會有人上前追隨。
這次狩獵,滿載而歸。
等到大部隊回到駐扎地點時,營地上方已經飄滿了濃郁的肉香。但比肉香還誘人的是一種香甜的氣息。所有人在聞到這種味道后,都控制不住地大口呼吸著。那樣的甜蜜,仿佛具有一種神奇的力量,仿佛能夠將生活的苦難一并帶走。
“兄長,這是什么味道?好香啊!
方立興也跟著看向許逸寧,許逸寧其實也沒有聞過如此香甜的味道,他猜測:“應該是紅薯!
這確實是紅薯的味道,秦疏將方立興和許逸寧叫到營地中央,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要宣布淘鹽的排名了。
方立興后退半步,將位置讓給了許逸寧,許逸寧將統計結果宣布出來。
秦疏在他公布結果后,說道:“剛剛念到的小隊去李歸那邊排隊,其他的小隊聽從小隊長的安排。”
秦疏一聲令下,大家排起隊來。
都統大人兌現了他的承諾,大塊的肉在鍋里翻滾,粟米粥也比往日都要濃稠。
排名前三的小隊分得的粟米粥里還多了一種名為紅薯的食物,只是聞著便讓人不停地分泌口水。第一小隊的五人各自還額外分到一小塊皮毛,雖然只有二尺見方,在這樣的天氣卻是可以救命的東西。
許逸寧拉著弟弟排隊,秦疏不容分說地將兩人帶出隊伍。許逸寧掙扎,“我和安兒和大家一起排隊。”
秦疏怎么可能會同意,原本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直接下滑,固定在了他的腰間。許逸寧不想他竟然如此大膽,一時臉頰染上了薄怒,只是擔心引起別人的注意,到底沒再掙扎。
許逸安被秦疏抱在懷里,根本沒有注意到兄長的異樣。小小的他只知道,大人是個好人。
秦疏一路將兄弟倆帶到營地的另一邊,肇和原本正守著鍋灶,看到大人帶人回來,行了一禮后便非常識趣地離開了。
肇和離開時看向許逸寧的眼神,讓他很難不去多想。是秦疏和他的親兵說了什么,還是這人的心思已經到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程度了?
“手可以拿開了嗎?”許逸寧聲音平靜中暗含惱怒。
秦疏一愣,這才意識到這個行為在對方眼里堪稱冒犯,他告了句饒:“你別想太多,我只是想要讓你們吃得好一點!
將人按坐下來,秦疏扒開火堆,從里面翻找出了一塊外表焦黑的東西,看著紅薯的賣相,秦疏也有些意外,開口挽尊道:“第一次烤,沒什么經驗,有些焦了!
烤紅薯外殼布滿焦灰,秦疏在石板上輕摔兩下,外殼破損,一股比之前更濃郁的香味飄散開來,香甜到霸道。
兄弟倆齊齊吞咽了一口口水。意識到自己丟臉的行徑,許逸寧耳朵都紅了,這回是羞的。
秦疏看得好笑,許逸寧咬著嘴唇內里的軟肉,又羞又惱,他怎么能這么丟人,還是在這人面前。
秦疏怕再看下去他會惱羞成怒,便不再看他。動手將紅薯掰開縫隙,叮囑許逸安道:“吃里面黃色的瓤,注意燙,要小心一些!
許逸安小鼻子一動一動,饞得不行,聞言連忙點頭,伸出小手正準備接過,這才想起要詢問兄長的意見。
許逸寧看著弟弟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心道:一口吃的就把你收買了,真沒出息?伤苷f不讓嗎?當然是不能。
而且,他自己也很想吃的。
許逸安看到兄長點頭,他這才接了過來,好似他捧的是什么奇珍異味。
秦疏見狀,夸贊說:“你將他教得很好!
許逸寧氣完弟弟,又氣自己,秦疏一開口,他心里的怨氣全部沖著罪魁禍首而去,都怪這人,作甚要弄這些味美的東西引誘他二人。
秦疏懷疑妻子這輩子是受氣包托生,臉上見天不是苦大仇深,便是不高興。他一個不小心就觸動了對方敏感的心思,忙又翻出一個紅薯,拂去上面的灰燼,遞給他說:“諾,吃個紅薯吧,吃完心情就會變好的。”
秦疏說話時語氣包容,就好像他在無取鬧一樣,香味一個勁兒地往鼻孔里鉆,口水開始泛濫,許逸寧將目光從紅薯上移開,硬氣拒絕,“不必了。”
秦疏直接拉過他的手,往他手里一塞,溫柔中帶著強硬:“再不吃,我就喂你了!
熱燙的溫度順著指腹一路蔓延到心尖,許逸寧半轉了身子,避開對方灼熱的視線。終于還是沒能抗住誘惑,咬了一口,又軟又糯,真的很甜。
紅薯并不大,還帶著一層焦殼,很快許逸安就吃完了。吃完烤紅薯,他不停地舔嘴巴,剛剛他吃得太專注,不小心吃到外面了,烤紅薯真的好好吃,他不舍得浪費掉。
許逸安到底年幼,秦疏看他舔嘴巴、吮手指,臉上又不小心沾了黑灰,跟個小花貓一樣,雖然有點可愛,但這樣的習慣絕不能放任。
他直接就地取材,團了個雪球,擦拭他頰上的糖漬黑灰。臉上冰冰涼涼的,許逸安不動了,仰著小臉乖乖地任擦。等到秦疏收回手,不必大人提醒,他就自己用雪去清潔雙手。
擦干凈后,他還將自己的小手亮出來給秦疏看,秦疏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眼神。小家伙得到贊揚,唇角抿出一個小小的笑。
許逸寧看著秦疏的操作,有些懷疑對方是來和他搶弟弟的。恰在此時,秦疏目光轉向他,伸手在他唇角抹了一下,許逸寧眨了眨眼,看到對方將指腹上一點黑色的痕跡抹到了雪地上。這次,他臉上徹底紅了個透。
烤紅薯只是開胃甜點,秦疏掀開鍋上的木板,一股濃郁的米香逸散,吸引了許逸寧的目光。
萬萬沒想到里面竟然是粳米飯,每一顆米粒都飽滿剔透,只是看著就能想象得到,吃到嘴里是什么樣的口感,又會有多么滿足。
流放路上,他們一直喝的是少見米粒的粟米粥,配著粗糲的干豆餅,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吃過扎實的米飯了。
秦疏將飯分裝好,又打開了另一個鍋。許逸寧一直以為里面燉的是鹿肉,沒想到最上面的竟然是熊掌,下面是小塊的肉,倒是分辨不出是熊肉還是鹿肉了。
秦疏取過一旁樹枝做的筷子,在熊掌上面扎了一下,很輕易便透骨而出,他挑起熊掌,問許逸寧:“吃嗎?”
“吃!”許逸寧擲地有聲。憑什么不吃,他今天丟臉丟大發了,必須吃回本,好好補補自己的臉皮。
秦疏眼里帶了笑,調侃說:“多吃點,希望你也能像熊一樣強壯!
許逸寧順口禿嚕一句:“然后像熊一樣被吃嗎?”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歧義,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秦疏知道他這時恐怕想找個地縫兒鉆一鉆,便沒有再說什么出格的話,只是將裝著熊掌的大碗塞進他的手里。
食物是個好東西,不好意思的時候多吃點,就沒有那么不自在了。
許逸安看了一眼兄長的飯碗,小眼神里寫滿了期待,秦疏逗他:“想吃什么?”
許逸安眼巴巴:“飯飯,肉肉,安兒都好想吃噠!
秦疏輕聲:“那就都吃,不過安兒太小了,咱們就少吃一點,好嗎?”
許逸安乖巧地點頭:“好。”
聽到秦疏和弟弟輕聲細語地交談,許逸寧吃東西的動作一頓,很快又恢復正常。
許逸安拿到了自己的那份,埋頭吃了起來。
許逸寧皺眉:“慢點兒,沒人和你搶!
聽到兄長的話,許逸安放慢了速度,開始小口咀嚼。好像,似乎,慢一點食物更美味了呢。
許逸安永遠都記得這一天,就是從這天開始,他不再只是個小流放犯,食物對他來說,也不單單是為了果腹,還可以是享受。
兄弟倆吃東西的樣子實在是香甜,秦疏也端起了碗。吃完這一頓就要趕路,多儲備一些的能量,也能更好地對抗沿途的苦寒。
他們三人,最后將一鍋飯、一鍋肉都消滅了。許逸寧打了個飽嗝兒,懷疑自己已經撐到走不動路了;叵脒@一餐,他不僅吃了對方的烤紅薯,吃了粳米飯,燉肉,還啃了一個好大的熊掌。
一并吃進肚子里的,還有他的羞惱。面對秦疏時,就連心態都變得坦然起來。似乎是被人看盡狼狽后的破罐子破摔,也許還有其他的什么,他一時無法分辨。
*
這次再上路,不必催促,每個人都鉚足了勁趕路。
馬車上壘著一摞摞的鹿皮袋,那里面裝的全部都是鹵水鹽,馬背上也馱滿了東西,無論是官兵,還是犯人,每個人身上還帶著幾條凍魚。
身上有糧,心里不慌。偶爾還有幾句說笑聲傳來,許逸寧明顯感覺有什么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距離下一個驛站并不遙遠,天剛擦黑,他們就見到了暮色中的建筑。驛站久未修繕,看著十分簡陋,卻能慰藉遠行客的心。
馬百泉提前過來知會過,此時驛站已經準備好了飯食熱水。
時隔兩月,許逸寧終于洗上了熱水澡。溫暖的水流沖刷著肌膚,清澈的水變得渾濁,洗去污垢的過程讓他的心也變得輕松起來。這一刻,許逸寧心里有著真切的感激。
今夜,他們住的是大通鋪。躺在狹小的空間內,許逸寧并不以為苦,之前他們還住過牲口棚,比起和牛馬住在一處,這里的條件已經很好了。
趕路真的很累,許逸寧抱著弟弟,很快便睡了過去。到了后半夜,他忽然驚醒,耳畔的呼吸帶著不正常的滾燙,他伸手一探,安兒發熱了。
第132章 落魄少爺的影衛老攻7
意識到唯一的親人發了高熱, 許逸寧心都涼了半截,他喚道:“安兒,安兒?快醒醒!”
許逸安并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此時已是深夜, 黑暗中他根本無法判斷弟弟的情況, 只是觸手的熱度讓他心里一陣陣發寒。
他已經失去了太多的親人, 只剩弟弟和他相依為命, 安兒絕對不能有事。
有人被這里的聲音驚動,輕聲道:“傷寒不是小事,去尋大人, 莫要耽擱了!
許逸寧被提醒,咬咬牙,用狼皮將弟弟包住, 之后就摸索著走出了房間。
他們隊伍里不只安兒一人生病, 在分配房間的時候,就有差役將那些生病的挪去了另一個房間。晚間廚房還煮了姜湯, 許逸寧知道, 那一定是秦疏的吩咐。
秦疏說他心悅自己,大不了, 他拿自己賠給對方好了,只要安兒能活著。
值夜的黃烽聽到聲音,過來查看情況, 就看到一人抱著個孩子悶頭悶腦地往院外跑。
“站住,什么人!”
許逸寧看到他,問道:“你們大人呢?他住在哪處?我有事情要找他!
黃烽此時已經看清了他的臉,知道都統大人對這位前朝的太孫殿下多有優待,他猶豫片刻, 說:“你先等等,我去通報一聲!
許逸寧卻是等不了,在對方轉身的時候,抬步跟了上去。黃烽停下腳步,正要開口,許逸寧眼角赤紅,聲音冷厲:“帶路!我弟弟若是有事,大人不會饒了你。”
黃烽一時被他的氣勢所懾,只在心下吐槽:“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你給大人生的兒子呢!
雖然心里是這樣想的的,黃烽還是吃了他的威脅,帶著人往另一處院落而去。
許逸寧心里亂糟糟的,周全離京的時候隊伍里還是有大夫的,只是那人在一個月前就病了,等到再上路,對方就再沒出現在隊伍里。還是后來聽到族人閑話,他才知道,那個大夫給自己開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結果越治越嚴重。
周全懷疑他是故意讓自己病情加重,目的就是為了不跟著他去勒石郡,直到他只剩一口氣吊著,眼瞅著就不行了,這才相信對方真的只是醫術不行,給了當地人一些銀錢給他收尸,就沒再管了。
現在隊伍里沒有大夫,這處驛站看樣子也不像有大夫的模樣,到底要怎么辦。
秦疏聽到院子里的聲音,瞬間就醒了,手已經摸向了枕邊的武器,這是這具身體的本能。
自從蘇從南“不小心”將他送到修真世界開始,他就沒有再用自己的身體了。因為強大的靈魂修復能力,他的臉會越來越像他原本的模樣,直至完全一樣。
很快,秦疏就放松下來,因為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妻子這個時候過來,一定是有事,秦疏忙起身下床。
黃烽正奇怪為何都統大人門前竟無親兵值夜時,房門便在眼前打開了。黃烽先是一愣,正要說明情況,身后之人便沖了過去,聲音里帶著哭腔:“安兒發了高熱,求你救救他!
黃烽心里一驚,更讓他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周大人竟然上前接過他手里的孩子,還不忘安慰:“莫慌,一切有我,安兒不會有事!
秦疏帶著人進了房間,還不忘回身吩咐黃烽,“去廚房提兩壺熱水過來。”
房門在面前關上,黃烽晃晃腦袋,將一家三口的既視感甩掉,真是大半夜見鬼了,什么都敢想。他還是提水去吧。
室內,秦疏將小孩放到床上檢查。
許逸寧看著他的動作,若有所思:“你懂醫術?”
“還算精通!
秦疏毫不謙虛的回答讓許逸寧有些意外,不過看他架勢端得足足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很快秦疏就查完了小孩的情況,說,“放心,安兒不會有事!
許逸寧上前一步:“你真的能治?”
“能治,”秦疏摸了下許逸安的小臉兒,“生病都會挑時候,是個乖巧孩子。”
小兒發燒驚厥很常見,許逸安跟著在路上走了兩個月,到現在才爆發出來,這就不是個嬌氣孩子。只是到底風邪入體,好得可能會慢一些。不過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將他虧損的身子補一補。
許逸安年紀小,恢復能力也會更好一些,反倒是許逸寧的身子養起來要麻煩得多。
秦疏將小孩身上的衣服都脫掉,然后借著柜子的掩飾,從商城兌換了一壺高度酒,搓熱掌心給他擦拭。
許逸寧滴酒不沾,對酒卻是再熟悉不過,聞到味道,便知這絕不是凡品。他皇祖父是個沉湎酒色的,父王雖然不若祖父一般荒唐,卻也因錯失皇權,酗酒無度。
秦疏真的是影衛嗎?對于他的身份,許逸寧再次產生了懷疑。不過他很快就沒心思再想其他,因為安兒醒了。他忙湊上前去,“安兒,感覺怎么樣?”
“熱,疼,難受。”
許逸安現在半邊身子都是紅的,秦疏的手勁兒大,不過他也有分寸,只是借著這個機會刺激一下小孩的筋骨,讓浸入的寒氣在酒力的作用下祛除一些。
許逸寧看他雖然小臉皺巴巴,神志卻是清醒的,提著的心放下一半,輕言細語地安慰:“沒事,病好了就不難受了!
這時,黃烽敲門,“大人,卑職過來送水!
“進來。”
黃烽進門,濃郁的酒香撲鼻,黃烽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知大人用了什么酒,竟然如此醇香醉人。之后才注意到都統大人正在用烈酒給許小少爺擦身,沒想到大人竟然會親自照看那個小孩。他不敢多看,忙斂了視線,將水壺放到一旁,垂首道:“大人可還有什么吩咐?”
秦疏:“無事了,你去吧!
“卑職告退!彪x開的時候他還在慶幸,幸好之前他沒有拒絕許少爺跟著,否則耽誤了小少爺的病情,過后怕是會怪責。
秦疏做完物降溫,去桌邊取過茶盞,倒滿水后又在里面放了一點黃金蜜,只是黃金蜜非同凡響,雖然他已經盡量控制著用量,還是有些多了。
想了想,他直接將蜜水倒進水壺,如此混合后,味道才算正常了些。
酒香中混入清甜的味道,許逸寧大腦頓時一清,秦疏將其中一個茶盞遞給了他:“喝點蜜水,甜甜嘴!
這話聽著跟哄孩子似的,許逸寧端著杯子,神情有些怔忡。秦疏已經托起安兒的后頸,將杯子湊到他唇邊。
只一口,許逸安就愛上了這個味道,明明是溫熱的口感,喝到胃里卻似乎將口腔里過高的溫度一并帶走。
許逸安只覺得好喝,秦疏卻察覺出了其中的特別,他問:“還想喝嗎?”
許逸安眼睛亮了,秦疏又給他添了一杯:“一壺都是你的!
那不是普通的茶壺,而是儲水的大壺,許逸安不是個貪心的孩子,看到大人竟然將那么一大壺蜜水都給他,就說:“兄長和大人也喝。”
“真乖!
許逸安得到夸獎,有些害羞。
他一連喝了三盞蜜水,覺得舒服多了。秦疏卻是知道這種情況只是暫時,按照經驗,這一晚他很可能會反復發熱,雖然黃金蜜和普通蜂蜜比起來,似乎多了些其他的功效,但藥還是要吃的。
“我去給他熬藥!鼻厥鑼υS逸寧道。
許逸寧眼看著弟弟的情況確實有好轉,不再如之前那般焦急,輕聲道了句謝,“辛苦你了!
“都是我應該做的。”秦疏留下這句話就出了門,許逸寧卻亂了心。
過了兩刻鐘,秦疏端著湯藥進門。藥里有助眠的成分,許逸安喝了藥,沒多久就睡著了。
許逸安的情況安穩下來,許逸寧再面對秦疏就多了幾分不自在,糾結著要不要帶安兒回去。
秦疏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替他做了決定:“在這住著,別折騰了,安兒情況若是有個反復,我也能及時處!
屋里只有一張床,秦疏將許逸安往床里挪了挪,許逸安看著空出的空間,猶豫片刻,抬步走了過去。他既然求到秦疏頭上,就沒想著全身而退。
燭火熄滅,許逸寧躺在中間,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如果……他要拒絕嗎?他能拒絕嗎?
在確定對方沒有其他意圖后,他翻了個身,抱住弟弟。小孩平穩的呼吸安撫了他脆弱的神經,不知什么時候睡了過去。
這處驛站也不知道有多久沒住過人了,哪怕打掃過還是缺少人氣兒。墻壁里都是涼氣,燃著炭盆也沒覺得暖和多少。
夜半,小孩哼哼唧唧,秦疏還以為對方又發熱了,一看才發現不是發熱,而是尿床了。
黃金蜜水沒白喝,這一泡尿量多、味大、色濃,秦疏忙屏住呼吸。
這要不是他小舅子——
看到妻子有轉醒的意思,秦疏在他安眠穴按了幾下,許逸寧的呼吸再度變得平緩。秦疏收拾一通,被子里的熱乎氣也都散干凈了。
許逸寧無意識地尋找熱源,扒著秦疏不動了。秦疏終于得到些許安慰,伸手將人摟緊。之前在山洞里,兄弟倆一身怪味他都能將人抱在懷里,現在許逸寧已經沐浴過,身上全是清爽的氣息,秦疏就更舍不得撒手了。
*
許逸寧有些熱。
熱?
許逸寧瞬間驚醒,睜開眼才發現并不是安兒病情反復,而是一種他從未料想過的情景。他的額頭抵著身前人的胸膛,被對方摟在懷里,他一只手臂放在身前,另一只手搭著對方的肩膀。被子下的腿腳都交纏在一起,是十足的親密姿態。
暗夜無光,只能聽到耳畔有力的心跳聲,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感威逼著他,他慢慢拿下對方放在他腰間的手,正想進行下一步動作,腰身便被再次圈緊。
秦疏無意識地將他摟緊,習慣性地偏頭碰了一下。額頭的柔軟一觸即離,許逸寧卻徹底亂了呼吸。
他被親了!
許逸寧以為自己會失眠到天亮,可等到再睜開眼時,看著大亮的天光,他才反應過來,他不僅睡著了,而且睡得死沉死沉。
幸好現在那人不在房間里,否則他還真不知要如何面對。
安兒還在睡,只是身上的衣服怎么換了?
他起身走出房門,看到外面的樹上掛著弟弟的小褂,同樣掛在樹上的還有一條煙青色的褥子,上面好大一片印子,在低溫下已經變得硬邦邦。
安兒尿床了,秦疏給換的,不僅換了衣服,連他們身下的褥子也一并換了,關鍵是他全程都在睡,壓根兒不知道。
他的警惕心竟然已經低到可以忽略不計了嗎?還是他破罐子破摔到無所謂的程度了?
許逸寧先是自我懷疑,很快就找到了由。一定是秦疏,對方功夫了得,想要自己不被驚醒簡直易如反掌。
只是這個念頭剛起,他便又想起一事。秦疏既然如此厲害,想要對他做些什么,他也不可能會知道。想到昨天對方無意識的那個輕吻,許逸寧覺得自己真相了。
第133章 落魄少爺的影衛老攻8
許逸寧還有東西留在昨晚的院子里, 擔心被其他人占去。若是真被人占了,再想要回來就難了。
兩邊距離并不遠,回去的這一段路, 他卻發現了一點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他拉住一人詢問:“今天不趕路嗎?”
被拉住的那人臉上含笑:“大人仁善, 說是因前日那場暴風雪, 許多人都病倒了, 便先休養一二,兩天后再趕路!
許逸寧愣住一瞬,知道這里面定然有為了他的緣故?此敝, 繼續詢問:“大人有沒有說這兩天怎么安排?”
“驛丞說驛站里的口糧有限,大人領著親衛去打獵了,若是打得獵物充足, 還可以做成煙熏臘肉, 帶到路上吃,我們現在要去撿柴。”
“煙熏臘肉?”又是個沒聽過的東西。
“我也不知何為煙熏臘肉, 總歸是能入口的東西!比苏娌荒苌倭擞退, 才吃了兩頓好的,他就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煙熏臘肉的味道就是再難吃,只要沾了個肉字,那就是一等一的好東西。
那人見許逸寧沒有什么要問的了, 便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大人雖然仁善,眼里卻也不容沙子,見不得人偷懶。誰揀了多少柴,有沒有認真干活,方立興都會記下來。他沒那個本事做到最好, 但也絕不能在大人那里留下偷奸;挠∠。
陸有財不是流放犯,他本是京郊人士,只是為了給妻子治病,田地都被變賣了,結果病沒治好,他沒了妻子,也沒有土地,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朝廷鼓勵百姓遷徙邊關,他去官府開了路引,這才跟著離京。
那時候他大受打擊,其實是不想活了的,所以才選了前往勒石郡的這一支。想著若是命大便留在勒石郡,若是半路意外沒了,剛好去和妻子作伴,黃泉路上她若是未走太遠,他應該還能跟得上。
只是人都是惜命的,路上饑一頓又饑一頓,他心頭的悲傷全被餓光了。時日越長,他也越不想死了。現在有肉吃,他就更想要努力活著。
人這一輩子不容易,能活著誰想死呢?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許逸寧,這人是前朝的太孫,現在龍椅上那位還是他的娘舅,還不是說流放就流放了。
還有之前欺負兄弟倆的那些人,一樣都是皇親,若是沒有這遭變故,日?隙ㄊ且稣绦值軅z的鼻息活著的,結果落魄了比普通百姓都不如,半點兒人情味也無。
世事難料,大人的態度就是無聲的風向標,就連那些親兵都會恭敬地叫上一聲許少爺。這才多久,那些欺負他們的人便被邊緣化了,吃飯被安排在最后,碗里的東西也比不得其他人實在。
陸有財搖頭嘆息:有些人,哪怕虎落平陽,也不是他們這些人能比的。
*
大通鋪里面一個人都沒有,許逸寧來到昨晚的位置,東西倒是都在,一樣沒少。這樣的事情換做之前絕對不可能發生。
許逸寧坐在那里,想著心事。大家都出去干活,卻沒有一個人來通知他,他還能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繼續住在這里嗎?
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難為秦疏花費心思在他這個罪民身上。許逸寧將帽子、護手、裝著鹿凝脂和炸魚丸的小罐子全部裝進小包袱,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這里。
許逸寧快步回到秦疏的院子,路上遇到了兩個人,他只作看不見,進了房門才覺得自己臉上發燙。
他長吁一口氣,將東西放到一邊,走到床邊去看弟弟。低頭就發現弟弟的枕邊窩著個小東西,是那只紫貂。紫貂睜著一雙豆豆眼正看著他,許是認出了他的身份,大尾巴一甩,將整個身體圍了起來。
昨天他光顧著擔心弟弟,早就把這小東西忘了。他看了一圈兒,也不知道紫貂是從哪個地方鉆進來的。
《博物志》上有對它的介紹,貂兒晝伏夜出,想來昨晚是偷溜出去打獵了,他這才沒能注意。
許逸寧用指頭戳了一下,紫貂一動不動。他又戳了兩下,紫貂睜開一只眼看了他一眼,很不耐煩的模樣,挪了挪身體,又不動了。
“真是成精了。”許逸寧心里犯嘀咕,他懷疑這貂兒是秦疏早就養著的,否則怎么還會自己找過來。
許逸寧沒再打擾它,伸手探了下弟弟的后背,那里帶著點潮熱,需要擦一擦。
屋里沒有了熱水,他拿上水壺,去廚房打水。
廚房里是隊伍中的伙頭兵,大家都叫他張二。許逸寧看到他有些意外:“怎么是你守在這里!
“大人要去打獵,這里的人都被叫去帶路了!睆埗鹕恚哌^去接過他手里的水壺,“許少爺是要打水嗎?下次知會一聲,我給您送去!
一聲許少爺,將許逸寧嘴邊的話都堵了回去。明明秦疏不在這里,卻無時無刻不昭示著他的存在感。
張二將水壺放在一邊,掀開了尚存余溫的鍋灶,端出來一大碗粟米粥并兩個蒸紅薯,“這是特意給您留的,還熱著,趁熱吃吧。”
“謝謝!
“可千萬別這么客氣,都是大人吩咐,小少爺可醒了?大人囑咐小人給許小少爺燉蛋、熬藥!睆埗駪B間十分殷勤,主要是大人讓他勤往那邊院子走兩趟,看到人醒了就把東西端過去。之前他去了一趟,聽里面沒動靜就回了,現在許少爺自己過來要水,這就是他的失職。
秦疏想得實在是周到,許逸寧心里沉甸甸的,見張二還在看著他,便說:“燉上吧,一會兒我一并帶回去!
張二響亮地應了一聲:“哪里用得著您勞神,一會兒燉好了我送到院子那邊!
“朝食您是在這邊吃還是回去吃?”張二又問。
許逸寧見到外間有個小桌子,便道:“就在這吃吧!彼F在也沒甚可講究的。
張二點頭附和:“廚房暖和,在這兒挺好。”
許逸寧只拿了一個紅薯,“今日給你添了麻煩,另一個就留給你吧。”
張二知道這是好東西,不敢要。推辭道:“這是大人特意吩咐給您做的!
“既然是給我的,我想給你你便接著!痹S逸寧說完又覺得有些好笑,他現在這樣子很狐假虎威。
張二咽了口口水,他看著下巴尖尖、渾身沒有二兩肉的前太孫殿下,心道:果然是皇家出身,這樣的好東西竟然說給就給了,也太大方了。
昨天煮粥的時候他就挺饞這玩意兒的,只是都統大人言明,那是給排名前三的小隊的獎勵,張二不敢違抗軍令。
沒想到峰回路轉,今日竟然能得到一整個。張二雖然覺得這位有些不知人間疾苦,心里卻還是感激的。食物,于他們這些人來說,永遠都是珍貴的,更何況還是這樣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張二心里高興,他一高興話就特別多。
“許少爺你快嘗嘗今日這粥,”看到許逸寧喝下一口,他又問,“今天的粥好喝吧?”
今日粟米粥確實好喝,不似往日清湯寡水,熬出的米油帶著濃郁的米香,還有一種特別的口感。許逸寧翻攪兩下,發現里面有一些片狀的東西。
張二竹筒倒豆一般,“大人看院子里有石磨,便讓我將豆子碾平放進粥里煮,不僅熟得快,竟然意外地美味。我單知道豆子做豆餅時要碾平碾碎,煮豆飯時要用大火熬煮才能熟,卻從來沒想過把豆子碾平再來煮,大人不愧是大人!
許逸寧沉默地聽著,張二對他口中的大人贊不絕口,卻不知道那位皮下已經換了一人。
等到他這邊吃完,張二也已經將燉蛋蒸好,又將鍋底的熱水舀進水壺,“東西都弄好了,我給許少爺送過去!闭f著便一手食盒,一手水壺往外走。
許逸寧只好跟在他的身后,張二雖然兩手都提著東西,卻依然健步如飛,許逸寧怕他送錯了地方,正要指路,就看到他腳下一轉,已經拐進了秦疏的院子。
他沒有告訴張二自己住在秦疏這邊,是秦疏告訴他的?還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許逸寧都不敢想現在大家會如何想他,想要開口詢問,等到人走他也沒能問出口。
許逸安已經醒了,只是有些蔫噠噠的,見到許逸寧,他便有了主心骨,可憐巴巴:“兄長,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聲音粗啞,像是拉風箱。
“說什么傻話,不會不要你的!痹S逸安打濕了帕子給他擦身。
許逸安得到了兄長的承諾,開心了,讓翻身翻身,讓抬胳膊就抬胳膊,只一樣,貂兒不離手。他還記得昨天把貂兒弄丟了,當時沒敢說,只一個人偷偷傷心,沒想到醒來就看到小寵守在他枕邊,“兄長,我們是要住在大人這里嗎?”
“少說點兒話,養著嗓子!痹S逸寧將人弄得清爽了,想到昨天的蜜水還有剩,便摻了些熱水端給他喝。
許逸安還記得這個甜甜的味道,咕咚咕咚喝得開心,跟小牛犢似的。
許逸寧想到還在樹杈上掛著的褥子,“安兒,晚上的時候不要喝太多水!
許逸安還不知道自己尿床了,聽到兄長吩咐,便點頭應下。
許逸安喝了兩盞蜜水,許逸寧就沒再讓他喝了。這才將燉蛋端出來,他將碗托在手里,讓他自己拿勺子舀著吃:“先吃這個,隔兩刻鐘再把藥吃了,過上兩天就好了!
因為不必與人搶食,許逸安吃飯的速度明顯慢上許多,睫毛小扇子一樣,撲閃撲閃,模樣十足的乖巧,除了太瘦了些。
“安兒,你喜歡大人嗎?”
許逸安點頭,大人是除了兄長之外待他最好的人了,比父親還要好。
“如果讓你和他一起生活,你愿意嗎?”
許逸安抬頭:“那兄長呢?我要和兄長在一起!
許逸安對上他純真依賴的目光,心口滯澀微燙:“兄長自然也是一起的!
許逸安笑出幾顆小米牙,只是很快小眉頭就皺了起來。
許逸寧詢問:“怎么了?”
許逸安已經知道流放是什么了,他問出了心頭的疑惑:“大人和我們一起,不回京了嗎?”
許逸寧眸光震顫。
是啊,秦疏難道還能不回京嗎?他到底在想什么,與對方長長久久嗎?
誠然,對方確實說過想要與他共度余生的話語?墒牵靶l可以留下,周全呢?周全可是從一品,他一個武將違抗皇命留在邊關,是嫌自己命太長了嗎?
許逸安吃完藥沒多久就又睡著了,許逸寧坐在床邊,情緒低迷。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了人聲,他忙收拾好心情,走出院外。
有人帶著獵物回來了,驛站前的空地上堆著獵物和柴草。許逸寧沒看到秦疏,應該還在外打獵。
每一個人都有事兒做,許逸寧不想當那個吃閑飯的,便跟著做些雜活。只是他剛做沒一會兒,方立興就過來了,“許少爺,大人讓你我二人做記錄。”
許逸寧看著他沒說話,之前他也是和這人一起做記錄,結果對方搶著干活,最后只讓他公布了一個結果。
方立興笑得憨厚:“大人說,要將沿途的情況都記錄下來,包括地勢物產、吃食做法,許少爺您看——”
“好!痹S逸寧知道方立興分給他的活比較輕省,這是在照顧他,更是在討好秦疏,但他依然領情。
方立興將木片和炭筆分給他,之后便又去忙了。
許逸寧得了活計,還以為自己終于能有事做了,結果一天下來也沒記上幾筆,歸納起來就三個詞:切肉、腌制、架木柴。
一天就這么過去了。許逸寧又被人抱著睡了一晚,第二天,驛站門前一片煙熏火燎。
許逸寧正準備記錄細節,然后就被趕了回去,因為秦疏擔心煙氣太重,怕熏傷他那雙漂亮的眼睛。
秦疏說這話的時候,旁邊還有其他人,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為之。反正,許逸寧是待不下去了。
天色將暮之際,大家都已經忙完。許逸寧這才尋了人詢問,將未完成的內容全部記錄下來。
煙熏臘肉:將肉分割成手掌寬的肉條,用鹽鹵腌制一晚(應該腌制得更久一些),掛到木柴上方熏制,優選果木或松木。熏制到表面焦糖色(黃褐色),冷卻后收起。
晚上秦疏看到,在上面又添了幾筆:臘肉熏制完成后,可一直掛在梁上陰干,隨吃隨取。
許逸寧在他書寫之時,一直在旁觀看,他沒想到對方的字竟然寫得這般出色。鐵畫銀鉤,風骨卓然。想要寫成這筆字,絕非一朝一夕之功。許逸寧眼神復雜:“你真的是影衛嗎?”
秦疏望進他眼底:“如假包換,你在懷疑什么?”
許逸寧接道,“如假包換卻膽大包天!
秦疏輕笑:“那你是為了你才膽大包天。”
許逸寧像是要被他的眼神灼傷,他忙移開了視線。秦疏的樣子確實不像是在說假話,也許影衛被楊家接手之后,出了什么變故也說不定。
秦疏的樣子~不對,這根本就不是秦疏的臉!
許逸寧想到自己的打算,輕聲道:“我能看看你的臉嗎?你自己的臉。”
秦疏扶額,為了假扮周全,他花了一萬積分,在商城購買了一個名為千人千面的藥丸,只要服下,每一個人看到的他,都是自己想要對方看到的樣子。
就比如現在,若是他穿上許逸寧的衣服出去,別人在潛意識中就會認為他是許逸寧,看到的也會變成許逸寧。
秦疏:“閉上眼睛。”
許逸寧閉眼,心跳加快。
秦疏看著他輕顫的睫毛,語帶笑意:“可以睜開了!
中間不過幾息,許逸寧卻覺得分外漫長。他緩緩睜開了眼,一張極為俊逸出塵的面孔出現在眼前,過分出眾的外貌讓他屏住了呼吸。
他從未想過,秦疏竟然長得這般好。最厲害的畫師也無法繪制出這樣完美的一張臉,一絲一毫都是恰到好處,簡直是上天的杰作。而且,出乎意料的年輕。
“滿意嗎?”
秦疏眼神戲謔,許逸寧有些惱了,這讓他如何回答。
正在這時,床上的小孩有了動靜,許逸寧避開他去照顧弟弟。
許逸安白天睡了太久,這次醒來明顯精神很多,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再睡的。明天要動身離開,秦疏還有事要安排,便將空間留給了兄弟倆。
許逸寧想到自己的計劃,沒再讓弟弟瞌睡,陪著他一起逗弄紫貂。
紫貂有夜間活動的習性,倒是十分配合。兩人一寵倒是真玩出了趣味。許逸寧原本還有些緊張,如此倒是放松許多。
等到弟弟困了,貂兒也累了,之前的那種緊張感再次襲來。
許逸寧將弟弟哄睡,取了熱水擦洗,之后便躺到床上等待。他的耳朵開始留意外面的動靜,秦疏已經出去好久了,看著月影偏離的方向,應該馬上就要回來了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終于,房門被打開。許逸寧忙閉了眼,呼吸卻開始變得不規律起來。
秦疏耳力非凡,聽出床上的人在裝睡,不過也沒多想。
等到他躺到床上,對方滾到他的懷中,這才意識到什么。
驚訝過后便是了然,妻子是個顏控來著,秦疏從來不懷疑他這張臉對妻子的吸引力。
許逸寧走出了第一步,然后就怯了,主動去勾引一個人,這事兒他真的做不來。
秦疏是個善解妻意的好夫君,在對方僵在他懷里的時候,十分自覺地掌握主動權。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眼睛里只能看到對方的眼睛。呼吸交纏,亂成一片,秦疏開口問他:“討厭嗎?”
許逸寧眨眨眼,里面泛著水光,一個“不”字剛出口,唇上便是一熱。
先是唇上,再是臉頰、額頭、鼻尖,最后又被含住了唇瓣,呼吸變得艱難,在唇齒張開的瞬間,被強勢闖入。許逸寧先是一驚,很快便被再次攫住了呼吸。
許逸寧的反應青澀到不可思議,秦疏抱著他瘦弱的身體,甚至不敢用力。他自然不會知道,許逸寧小時候和人捉迷藏,躲在假山里,曾經撞破過一樁隱秘的情事,打那以后,他對這類事情便避之唯恐不及。
“火燭,熄了!痹S逸寧聲音發顫。
一道勁風掃到燭蕊,燭火熄滅,殘余的氣息帶著怪異的油脂味兒,挑動著敏感的神經。許逸寧伸手抱住身上的人,不給自己留絲毫退路,然后迎來的是猛烈的親吻。動作間,里衣被蹭開,肌膚相貼的感覺讓他心尖都在戰栗。
秦疏的親吻落在他蒼白瘦弱的身上,一路蜿蜒而下,小心翼翼,帶著滿心的憐愛。他不會真正去做什么,只是既然對方都已經這么努力地靠近他了,他就不會再給他退縮的機會。
許逸寧被他這樣親昵地對待,羞得不行,同時對自己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原來,他和祖父他們也沒甚區別,本來各種心建設,只是見對方長了一張好臉,瞬間就被迷得不知南北了。不僅不厭惡,反而有種隱秘的歡喜。
里側有輕微的響動傳來,許逸寧渾身繃緊。想和做,是不一樣的。安兒一定不會知道,他敬重的兄長就在與他一臂之隔的地方,做著最羞恥的事情。這樣的認知讓他忽然難以直視自己,甚至無地自容。
秦疏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輕聲如耳語:“放松,只是翻身,沒事的!
秦疏已經是個熟練工了,或輕或重地愛撫著許逸寧的身體,對方的身體反應讓他的氣息也粗重起來,感覺到掌心下的肌肉再度放松下來,秦疏知道,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否則真的會失控。
良好的開端是幸福的開始,秦疏如最精湛的業務員,兢兢業業地做著掃尾工作。直到某一刻,他忽然定住,目光直直地看著妻子的臍窩,那里的負值觸目驚心,那是對他最致命的嘲笑。
時間定格,秦疏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反復確認,臍窩里的數值起伏波動,前面的“-”卻依然穩如老狗,一動不動。
秦疏撐起身體,黑暗中,妻子的表情在他的視野中纖毫畢現。翕動的鼻翼,失神的目光,顫抖的唇,一副任他擺布的可憐模樣。
秦疏倒在他身側,抱著滿臉羞澀的妻子,咽下一口老血,又得不了影帝,演這么好給誰看啊。
秦疏忽然不動了,許逸寧覺得奇怪,這是~睡著了嗎?還是看到他的身體,對方失去了興致?
被子被拉起,蓋到肩頭,許逸寧接收到叫停的信號,忍著羞澀,開口問道:“不繼續了嗎?”
“明天還要趕路,睡覺!”
繼什么續?秦疏壓下滿肚子的邪火,當務之急,上分!
第134章 落魄少爺的影衛老攻9
之后的一個月, 每天天剛亮就要起床趕路,大多數時候都能夜宿在驛站,偶爾也會借宿在村子里, 時間若是太晚, 秦疏便會命人尋一處適合露宿的地點。
雖然路趕得很急, 但是這段時間隊伍中再沒出現過減員的情況。為了保證體力, 秦疏將兩餐變成了三餐。雖然每日多了一餐, 缺少的食物在路上基本就能得到補給。只是能吃到什么,全憑運氣。
也因此隊伍里從上到下,從老到小, 都練就了一手查看動物蹤跡的本事。
大家依然很瘦,精神狀態卻好上許多,至少不似原來那般死氣沉沉。
變化最大的應該就是許逸寧了, 主要是心態上的變化。因為他和秦疏的關系, 起初,他很擔心被人看出什么來。后來發現, 人言可畏的前提是畏懼人言。
他都已經克服羞恥感, 主動投懷送抱了,就要做好被人議論的準備。只是預想中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這也是他覺得很奇怪的一點。
夜里,秦疏對他很尊重,親吻撫摸是少不了的, 卻只是淺嘗輒止,一直沒有進行到最后一步。
秦疏待他如何,許逸寧能感受得到。不過,在人前秦疏也從來不避諱對他的特別,那是一種超出平常的親昵。宋彥對待秦宣娘什么樣, 秦疏待他就是什么樣。只要長眼睛的就能看出一二來。
許逸寧有心事,秦疏自然看了出來。
休息的時候,秦疏終于逼問出了原因。許逸寧的疑惑也終于得到了解答。
“他們不敢。”秦疏說。
是不敢,不是不會。在許逸寧看不到的地方,肯定少不了對他們兩人關系的臆測和揣度,只是不管他們私下里如何議論,都不會舞到許逸寧面前。
在許逸寧短短的十七年歲月中,前十年養在深宮,珠環玉繞。其后三年國丈謀權,以楊代許,太子雖被賜為許靈王,實際卻與圈禁無異,許逸寧的生活局限于王府大院。楊憲去世后,他們又被新帝發配去守皇陵,接觸的人更是少得可憐。
許逸寧就從來沒有如正常人一般生活過,當然也不知道普通人的生存之道。
不過他到底聰慧,經由秦疏點撥,很快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秦疏作為這次押解的最高長官,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所有人的命都捏在他手里,不會有人想不開來得罪他。
明白之后,就是更深層次的擔憂。再過幾天他們就要抵達勒石郡,屆時秦疏還能留下嗎?
許逸寧心中閃過種種設想,卻沒有一個計劃是完美的。嘗盡風雨滋味,尤惜傘下安寧。他很擔心,擔心對方離開后,他和安兒的日子會再度變得艱難。
更多的卻是不舍,何人不想被溫柔眷顧呢?他喜歡甚至于沉迷對方的親吻和懷抱。若是能與此人余生共度,似乎苦難也都變成了甜。
許逸寧伸手環住對方的脖頸,主動送上了自己的唇。
秦疏見他眼尾都紅了,也不知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和之前的世界相比,這個世界的妻子習慣將事情埋在心底,明明年紀不大,卻少了少年人特有的意氣。
他做得還是不夠啊,秦疏心頭微嘆,扣住許逸寧的后腦,加深了這個吻,指腹過處,帶起一片輕顫。
*
這一天,原野上出現了一塊突兀的巨石,許逸寧知道,這就是勒石郡了。
勒石郡位于王朝的東北方,毗鄰羅鄴和吉邕兩國,羅鄴自前朝起便是本國的心腹大患,這幾年國內一直不安穩,羅鄴的發展勢頭卻正是猛烈的時候,此消彼長,若不是兩國之間有滄浪江作為天塹,怕是早就打起來了。
勒石郡和羅鄴之間有所阻擋,短時間內還算安全,吉邕卻不一樣。吉邕和羅鄴接壤,且面積小,國力弱,這些年國土面積一再被羅鄴蠶食。按照這個趨勢,早晚會成為羅鄴的囊中之物。
而大豐與吉邕之間是一座原始森林,雖有高山樹木的遮擋,但比起難渡的滄浪江卻危險得多,未來雙方早晚會有一戰。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他們才來到巨石面前。許逸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塊有名的勒功石。
據史書記載,昭明十五年,冬月廿二日夜,巨石天降,紅光伴之。此后,王侯將相,刻功于石,欲傳功于天。
許逸寧看著上面的碑刻,有的已經在風沙的侵蝕下損壞,豐、盛兩朝的碑刻倒是清晰,透過上面的勾畫,他似乎能夠窺見歷史的厚重。
秦疏看他目光專注,便道:“你若是喜歡,改日也將你的名字刻上去。”
許逸寧看著他,心頭微澀:“別開玩笑了!
秦疏知道他不信,便也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暗暗將此事記在心里。
雖然到了勒石郡的地界,距離勒石城還有一天的行程。這次,他們直接借住在了一座農莊里。
農莊的主人是勒石郡的商戶,姓王名從善。莊頭雖然不樂意這么多人住進來,但是看到那些帶著武器的兵卒就什么都不敢說了。
尤其是得知為首之人竟然是朝廷高官的時候,更是直接將最好的客院收拾出來,供他居住。
秦疏看著客院的情況,還算滿意,轉身對許逸寧說:“明天要入城,我去安排些事情,還得去莊頭那多了解些情況,回來的時間會比較晚,你們先睡,不必等我!
許逸寧聞言,眸光輕閃,“你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等到秦疏走后,許逸寧便去了隔壁,這應該是間下人房,為了方便主家隨傳隨到,兩邊只有一墻之隔。
查看一番,許逸寧回去便與弟弟商量說:“安兒,今晚兄長有要事和大人商量,你自己一個人睡好不好!
許逸安不太想一個人,但是兄長都已經這樣說了,他只能點頭。只是小臉兒皺巴巴,跟喝了黃連一樣。
許逸寧看得好笑,戳了一下他的額頭:“兄長似你這般大的時候,早就已經一個人睡了,每天還要早起上燈學呢!
許逸安滿臉抗拒,小聲提著要求:“我要和兄長一起。”
許逸寧提醒:“之前在嶼陽,安兒也是自己一個人睡的,忘了嗎?”
許逸安:“……好吧!
其實,那時候阿嬤是睡在他房里的,只是阿嬤再好,也不是親人,還會哄騙他的東西。后來流放旨意下來,阿嬤被發賣,那些東西也沒保住,都被搜走了,那天的經歷永遠印刻在他的記憶中,終生難忘。
秦疏回來時已經月上中天了,一進門便聽出來室內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再凝神傾聽,另一道聲音在隔壁。
之前是沒有條件,有條件了,五歲大的孩子也該自己睡了。
只是,許逸寧向來將這個弟弟護得眼珠子似的,忽然將小孩兒挪出去,秦疏直覺其中有古怪。
至于原因,秦疏很快就知道了。
今天的許逸寧格外地主動,秦疏縱容著他的胡鬧。雖然對方在情事上格外笨拙一些,卻也別有一番趣味。
看著秦疏為他而情動,許逸寧心里有著驕傲和滿足。以后如何他不清楚,至少現在,他是想和對方做一次真正的夫妻的。
許逸寧抖著手一路向下,秦疏在察覺出他的意圖后,簡直都被許逸寧的大膽驚住了,連忙阻止對方胡鬧。
秦疏抓住他作亂的雙手,將人禁錮在懷里,低吼著警告:“乖點,別亂動!
許逸寧頓覺委屈,都已經這樣了,秦疏竟然還在忍,他只是不想留下遺憾而已,為什么就這么難呢?
秦疏也在想同樣的問題,他只是想要將妻子好好養一養再吃掉,怎么就這么難呢?
“你是不是不行!”許逸寧話說出口,自己的臉先紅成一片。秦疏見他神色委屈,目光倔強,連激將法都用上了,決定先給他個教訓,讓他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說是教訓,秦疏到底顧惜他的身體,只在桃源之外徘徊,只是如此,許逸寧便已經受不住了。
秦疏拉下他擋在唇上的手,這才發現他緊咬著唇瓣,真是個小傻子。秦疏湊過去親了又親,又吻去他眼角的濕意。
許逸寧啞著聲音,“結束了嗎?”
秦疏無奈,這才哪到哪兒啊,這人還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許逸寧是懂的,只是剛才的一切于他而言也已經激烈至極,頭腦尚有些混沌,這才說出這樣的傻話來。
秦疏打濕了帕子,拭去他身上的汗漬,許逸寧腿間紅成一片,好在并沒有受傷。
秦疏松開手,許逸寧忙將腿收回被子里,那里的皮膚火辣辣的,難受又羞恥,許逸寧往被子里縮了又縮,鴕鳥一樣。
秦疏將埋在被子里的人挖了出來,摟進懷里,開始審訊:“說吧,你到底怎么了?”
這次,許逸寧終于鼓足了勇氣詢問:“交接之后,你會回京嗎?”
“回京?”秦疏重復,他終于知道這個小傻子在瞎想些什么了。秦疏撫上他的臉頰,輕笑:“說什么傻話,你在這里,我回什么京?”
“那,周全怎么辦?”他可是親眼看到周全是死了的,如今秦疏頂替對方的身份,一旦被發現,恐惹殺身之禍。許逸寧聲音壓得極低,若不是秦疏耳力好,還真不一定能聽清他說的是什么。
“山人自有妙計!
見秦疏還要賣關子,許逸寧也顧不得羞澀,又湊上去癡纏,“秦疏,我想知道,你快告訴我唄!
秦疏拒絕。
許逸寧很少被秦疏拒絕,神態間就帶出了幾分不樂意來:“為什么不告訴我。”
“讓你長個記性,免得以后遇到事情自己一個人在那兒胡思亂想!鼻厥柘M,經此一事,對方能夠真正對他敞開心扉。
許逸寧想要學人撒嬌,話語在肚子里翻來滾去,就是說不出口,頓時有些泄氣。他趴在秦疏的胸前,悶悶不樂:“你不告訴我,我這一晚上都睡不好!
秦疏十分冷酷無情:“沒關系,不過就一個晚上,等明天到了地方,再補眠也不遲!
許逸寧雖然不滿他的搪塞,但是這段時日以來,壓在心里的巨石終于移開,讓他整個人都變得輕松起來
靠著對方堅實的胸膛,許逸寧很快便陷入了睡眠。
秦疏輕笑,剛剛還說會一晚都睡不著,結果比誰睡的都快。
秦疏起身,去隔壁看了一遭,許逸安竟然還沒有睡,聽到聲音,立馬警惕地看了過來。
“是我。”秦疏怕嚇著他,出聲示意。
許逸安翻身坐起,往他身后看。
這個時辰可不早了,秦疏估計他是一個人睡害怕,開口詢問:“要去隔壁嗎?”
小孩兒眼睛頓時亮了,秦疏將人用被子一包,抱回隔壁,許逸安自覺地去里側躺好。待在兄長身邊,很快就打起了小哈欠。
秦疏給兩人掖好被角,也閉上了眼睛,不過他并沒有睡,而是在心底預演著明天可能的走向。
第135章 落魄少爺的影衛老攻10
翌日, 天幕低垂,陰風四起。看著晦暗的天色,許逸寧總覺得心底不大安穩。秦疏卻是不以為意, 一件事能否成功的關鍵在人不在天, 所謂兆頭, 不過就是錦上添花的事情。
他們一行人動身的同時, 有一隊人馬亦從勒石城內出發。
為首兩人正是此地的郡守唐元益和郡尉成鼎。
唐元益憂心忡忡:“也不知這位周大人是個什么路數。”
成鼎嘬著牙花子:“左不過待上幾日便走, 你管他是什么路數。”
唐元益反駁:“現在這個時節正是最冷的時候,從京城趕來便要三月有余,一來一回就是半年, 哪個會那般急切地往回趕。也不知那位是怎么想的,竟然會派都統做押解官!
成鼎嗤笑一聲:“還能是怎么想的,屁股底下的椅子沒坐熱乎, 心里不踏實唄!”
唐元益:“噤聲, 你這張嘴若是再沒個把門的,還是早些回家抱孫子吧。”
天空陰沉, 烏云野獸一般聚集在一起, 狂風肆虐,呼嘯著吹得樹木啪啦作響。
成鼎咒罵一句:“該死的鬼天氣!彼榱讼埋R屁股, 很快就將唐元益落下一截。唐元益也不著急,依然保持著原來的速度。
秦疏等人出現的時候,唐、成兩人已經在十里亭等著了。
見到遠處的旗幟, 兩人對視一眼,拍馬上前。
秦疏一擺手,隊伍便停了下來。唐元益和成鼎向他見禮。
秦疏目光在二人身上掃過,據他昨日了解的情況,唐元益本是湘牧人士。他是寒門出身, 父輩榮耀不再,靠著故人的蔭蔽,勉強舉了官。初入官場便被安排到了勒石郡,之后就再沒回去過,如今四十有七,看著竟然比花甲之齡還要年邁。
至于成鼎,他是勒石郡本地人,接替他父親成為城門衛,一路爬上今天的位置。
兩人前后腳被提拔為郡守和郡尉,任上無功無過,勒石郡依然是窮鄉僻壤中的窮鄉僻壤,以至于改朝換代也沒影響到這兩人,地位詭異地穩固。
昨日了解到當地情況之后,秦疏就在想,成鼎既然是本地人,應當干不出殺良冒功的事情,F在看到真人,又多了幾分把握,原世界線中害妻子身死的另有其人。
秦疏觀察兩人的同時,他們也在觀察著眼前這支隊伍。
都統大人自不必說,其余人等的情況也比他們預想的要好得多。勒石郡每兩年就會接收一批流放犯,每次看到新人來,總會讓人覺得晦氣。
被判處流放的人一般都有些身份,或是官員,或是與官員沾親帶故,這樣的人就不是干活的料。
結果就是,他們不僅要安置“身份高貴”的犯人,還要給他們提供吃喝,雖然只有三年,可來了一個三年又一個三年,遺民和當地人又時有沖突,讓人煩不勝煩。
這次好嘛,直接來了兩個身份最高貴的。
兩人的目光在許逸寧兄弟二人身上掃過,小心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詫異。
除了瘦了點,還有些病懨懨的,這狀態可真不像是被流放了。
秦疏上前一步,從懷里取出一個黃色卷軸,看清那事物的樣式,許逸寧眼睛微微睜大。
秦疏雙手捧絹,說:“圣旨在此,還不速速跪下聽旨。”
當下,皇帝的命令一般都是在竹簡上書寫,由手持符節的內監宣讀。絹帛也會用,但是極少。
秦疏手中的絹帛是鮮亮的明黃,單是這少有的色澤也足以震懾人心了。唐元益和成鼎當時就被他這副架勢唬住了。
在場的人嘩啦啦跪成一片,唐元益和成鼎兩人也忙跪伏在地,秦疏開始宣讀“圣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聞治國安邦,必賴良臣。今都統周全,忠勇兼備,才干出眾,特授其監管勒石郡之重任。
勒石郡地處要沖,事關國家安危。周全既至,當盡心竭力,明察秋毫,以撫綏地方為己任。
郡守、郡尉等官吏,應各司其職,竭誠配合。施教化,恤民生,安百姓,定邊疆。若有違抗者,必將依法嚴懲,決不姑息!
欽此!
許逸寧震驚到無以復加,他真沒想到秦疏的膽子這么大,竟然敢假傳圣旨。心臟在胸腔里怦怦亂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他清楚秦疏的計劃就像走鋼絲一樣,稍有不慎就會摔個粉身碎骨。但他更知道對方之所以鋌而走險都是為了他。
秦疏察覺到他的目光,回首,沖著他眨了一下眼。
許逸寧瞪了他一眼,這人真是夠瘋的,一旦被識破,他們就都完了。若是沒有被識破,以后火燒紙破,勒石郡上下的所有官員都會受到牽連。
秦疏看他生氣還挺高興,總比裝出一臉嬌羞強。
許逸寧不知他心底的怨念,更不知道他高興個什么勁兒?匆娝男ρ,暗自磨牙。
難怪秦疏昨晚一直不告訴他,如果他知道,一定會阻止對方。許逸寧又是的感動,又是難過,心里亂成一團,也沒個頭緒。
朔風拂面,風雪堆積在帽檐,許逸寧的頭腦頓時清醒了。
他移開目光,視線與唐元益撞到一處,對方的目光幽深睿智,怕他看出端倪來,許逸寧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在對方移開目光后,這才垂下眸子,掩去眼底的擔憂。
唐元益的目光在秦疏和許家兄弟二人身上掃過,這幾人間的氛圍,不知怎的,總覺得有種違和感。
他和成鼎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成鼎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蚊子,心里暗暗琢磨:“朝廷一品大員怎么會被安排到勒石郡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該不會是被皇帝厭棄了,打發到這兒來的吧!
頭頂從此壓著座大山,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不過兩人也并不如何擔心,勒石民風彪悍,想要這里的人信服,只靠一個都監的虛名是不成的,還得有兵。
都監手底下的這點兒人,根本就掀不起什么浪花。
兩人憂心的反而是京官兒難伺候,也不知這位行事如何,若是個奢侈的,整日里要東要西,還是早些離開為妙。
勒石氣候嚴寒,溫飽一直以來都是急需解決的難題。他們本就不豐的口糧,可經不起折騰。
唐元益決定,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讓這位見識一下,勒石郡究竟有多窮。
唐元益從那些流民身上一一掃過,忽然目光頓住了。
那是一個婦人,此時她正被人從地上扶起,小心翼翼地扶上后面的馬車,婦人的肚腹帶著明顯的弧度,看樣子距離臨盆也不遠了。
一個孕婦千里迢迢地被流放到這里竟然還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奇跡,更何況她似乎還被照顧得很好。
除了婦人,他還發現幾乎每一個人身上都掛著黑乎乎的東西,除了顏色不正常,怎么看怎么像肉。
這真的是一支被流放的隊伍嗎?
陸有財發現兩位大人的目光在他胸前披掛的臘肉上徘徊,下意識用手遮擋。
臘肉是個好東西,軍候大人說了,這些臘肉都是留著給他們改善伙食的。之所以掛在身上,是為了更好地風干,如此臘肉也能存放得更久一些。聞著肉味,他趕路都比以往有勁兒呢。
勒石郡的苦寒是出了名的,陸有財現在一點兒也不想死了,對于糊口的東西,自然十分上心。
現在見那位大人盯著臘肉看,自然十分緊張,緊張過后,又覺得自己小人之心了。人家是官,可看不上他手里的這點東西。
成鼎順著唐元益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這一點異樣,決定過后調查一番,搞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點清寒落到鼻尖,醞釀了一上午的雪花終于飄落。秦疏一聲令下,隊伍再次啟程。
唐元益和成鼎帶來的人則是在隊伍最前方開路。他們二人壓陣,秦疏他們剛好處于隊伍的正中,親衛分成三波,側翼各十人,其余拱衛中央,隊伍的最后是流民和差役。
等到脫離都監大人的視線,成鼎壓低了聲音問唐元益:“之前的圣旨到底是個啥意思,周大人到底封了什么官,我咋沒聽太明白呢?”
唐元益:“這還不明白,都監都監,哪怕只是一只蒼蠅,只要在勒石郡的地界,那都歸人家管!
成鼎嘖嘖兩聲:“那這權利還挺大。”
唐元益擔心他魯莽,便說:“你若是不配合,周大人直接就能換個人頂上。”
成鼎:“那你呢?”
“我是四品,五品以上的官員任免那得朝廷說了算!碧圃嬲f。
成鼎對此無所謂:“那還是把我擼了吧,吃都吃不飽,還一堆破事。”
風聲送來了兩人的低語,秦疏聽著額角狠狠一跳。別的暫且不論,勒石郡是真窮,窮到郡尉都想撂挑子不干了。
秦疏之前問過許逸寧,他說勒石郡和朝廷聯系得還挺勤,作為全國最窮的郡縣,這里的郡守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兒就是給朝廷上書哭窮,郡尉則是上書要人要軍餉。
按照豐、盛兩朝的律法,郡尉可掌兵五千,可實際上勒石郡的兵額就從來沒有滿員過。
軍餉要緊著邊軍來,哭窮也從來沒有成功過。不過因為勒石郡的稅收低得可憐,每年上繳的糧食連華陽郡的零頭都不到,朝廷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算是另類的哭窮成功了吧。
勒石郡的窮都是有原因的,這里一不搞開發,二不搞貿易。種地也不積極,日常嚼用多靠采摘,獲取生產資料的手段太過單一原始,能富才是怪事。
秦疏一行人踏進城門時,風雪驟停。秦疏回望一眼,許逸寧的眼睛果然亮了,秦疏眼里有笑意一閃而逝。
秦疏的目光在當地人的身上掃過,他們大多身著皮裘,也有一部分人身著麻布葛衣,里面應是蓄了稻草一類的東西御寒,看著鼓鼓囊囊的。
天氣寒冷,出門的人并不多。不過,秦疏一行人的目光很快被另一隊人吸引,不必別人說明,他們就知道,這群人是被流放過來的犯人。
他們神色麻木,瘦骨嶙峋,為了御寒,甚至直接在身上綁了稻草秸稈之類,被風一吹,仿佛下一刻整個人都會被帶翻。
負責監工的兵卒一聲呼喝,那些人便停下步子,將路面讓出來。
許逸安看著他們瘦的骷髏一樣,瑟縮一下。許逸寧將他緊緊地摟在懷里,若是沒有秦疏,他們的今天就是他們兄弟二人的將來。
秦疏回身看了一眼,似是安慰,許逸寧心頭一定。同時,有一個念頭在心底萌芽,不管是眼前這些人,還是身后的同行者,若是罪孽深重,便當以命相抵。如若罪不至死,便不應抹去希望,變作行尸走肉。
雙方錯身而過,靜默著,像是在上演一場默劇。一方恐懼,一方麻木。直到某一刻,一絲奇異的香味挑動了饑餓的神經。原本木然的視線像是熱油中滾落了冷水,波瀾頓生。
等到只能看到個隊伍的尾巴,一個沙啞的聲音出了聲:“那些新來的,有肉!
吞咽聲響起,今天的朝食只有一塊小兒拳頭大的豆餅,他們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吃過飽飯了。
監軍將他們的神情變化看在眼里,卻并不在意。每次有新來的犯人,就會大小爭執不斷,嚴重的時候甚至會鬧出人命,不過這樣的情況最多一個月便會消停下來,他們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
秦疏在郡守府的客院安頓下來,唐元益的宅邸占地不小,用料扎實,就是風格古樸了些。
安排給秦疏的院落挺大,里面還有一個專門的廚房,看得出來是新修的。
唐元益備了接風宴,秦疏坐在主位,勒石郡一眾大小官員作陪。飯菜上桌,野味兒不少,卻很少看得到青菜。至于味道,不說也罷,還不如他風餐露宿的時候吃的味美。所有的菜肴都是澀中帶苦,這明顯是食鹽提純不到位,雜質過多導致的。
秦疏有意將話題往民生的方向引,對勒石郡的情況也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唐元益和成鼎才能只算中等,能壓得住底下人更多靠的是資歷和品行。勒石郡的官員良莠不齊,郡丞和唐元益一樣,還未到老邁的年紀,頭發便已花白。
秦疏將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兩名校尉身上,年紀稍大一些的叫孫耀,另一個叫史云釗。
孫耀是司隸校尉,他和成鼎一樣,是當地人,秦疏看過便罷。
他更在意的是史云釗。史云釗是城門校尉,在場所有官員里面最年輕的,今年不過二十二歲。二十二歲的校尉并不稀奇,但于勒石郡而言卻是獨一份兒。
史云釗還有另一層身份,他是史洪將軍的侄兒。史洪駐守勒成一帶,也就是勒石與成慶沿線。在一次對敵中受了傷,養好傷后就留在了勒石城,直至今天。
秦疏在他瞥過來的目光中看到了野心。年輕,有野心;不是本地人,沒有歸屬感,那個殺良冒功的守將會是他嗎?
不管是不是,秦疏都將人放進了警惕的名單中。
飯后,秦疏開口道:“勒石苦寒,本官早有耳聞,然周某既然接了圣旨,便不能辜負朝廷的信任。只望我等勠力同心,共同經營!
秦疏擊掌,便有人抬了箱子進來。秦疏抬頭示意,郭順從中取出一個小罐,打開后,里面的粉末晶瑩潔白,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史云釗離得近些,他盯著結晶,忽然道:“這是鹽巴?”
秦疏勾唇:“史校尉好見識,確實是鹽,不是鹽巴,是精鹽。這是我為各位準備的小小心意。精鹽難得,每人只得一小罐,還望諸位不要嫌棄!
唐元益坐不住了,他出生時家里已經沒落了,印象中從來也未見過如此潔白的鹽粉。他用手指捏了一點兒放進口中,鮮美的味道化開,沒有絲毫苦味。
只看他眼里的震驚,大家就知道這東西有多難得了。
本來還覺得周全的到來有些麻煩,現在卻遺憾為何對方沒有再早些過來。
秦疏的這個小禮物送到了眾人的心里,借著這個時機,秦疏道:“此次皇上命我兼管勒石,另有原因,許氏兄弟二人身份與他人不同,需要我時時看護,今后與我同住!
“至于此次隨行的移民和押解的其他犯人,未知唐大人如何安排?”
唐元益早些還想著那兩位身份有異,怕是有些麻煩,如今都監大人接管,自然最好。此時聽到對方詢問,便道:“之前的犯人統一被安置在王家塢,移民可以自己選擇村落入籍定居!
秦疏語氣嚴肅:“朝廷這些年也沒少往勒石安排人,只是減員太過嚴重,臨行前,那位還特意提及,身為臣子,周某自然要為圣上分憂。如果各位沒意見,以后王家塢便由我接管了,可好?”
如果秦疏說他要接手郡衙或城衛所,他們免不了多思多想,現在他不過是想要接手那些流放犯,自然無人二話。
秦疏目的達成,再不多言。什么東西都是數量稀少才更珍貴,人口而是一樣。
華陽郡有人口百萬,勒石郡卻只有六萬。秦疏任務在身,大力發展人口絕對是重中之重。他不求百萬人口,但也絕不能太寒磣。
剛剛席上,唐元益說,和吉邕之間的原始森林里還住著幾波人,他們既不屬于大盛,也不屬于吉邕。
那就屬于勒石好了。
今日的勒石郡是一個只擁有六萬人口的窮苦郡縣,但在他設想的未來,這里人流如織,繁華非常。將會成為這塞外風雪中最奪目的奇葩。
第136章 落魄少爺的影衛老攻11
周銘這天干活的時候心里一直不太平靜, 城門口遇到的那一行人總是在他的眼前晃蕩。
他努力回想,兩年前他來到這里的時候是何情形。寒冷、饑餓、恐懼,勒石郡于他而言就像深淵, 陷入進來就再也無法逃躲。
“速度快點, 誰若是躲懶, 晚上就別想有飯吃!北O軍手里的鞭子揮舞得噼啪作響, 周銘條件反射地繃緊了身體。
他配合著趙強, “一、二、三,起!”沉重的擔子壓在肩頭,膝蓋在重力下彎曲。修城墻, 鋪路面,開荒地,伐木頭, 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還有一年, 還有一年他便能夠恢復自由身,可他能順利地熬過這一年嗎?
想起那些刑期結束仍然留在王家塢的人, 很多到死也無法真正融入當地, 周銘心頭就涌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終于聽到了回程的訊號,周銘身上的力氣頓時泄了, 疲憊感鋪天蓋地地襲來。兩條腿機械地支撐,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此時距離平時吃飯還有一段時間,以往那些刑期已過的人都會安靜地待在房子里, 躲避嚴寒的侵襲,今天卻都朝著一個方向移動。
一陣寒風襲來,周銘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然而,一股特殊的香味卻順著冷空氣飄來,周銘用力嗅了嗅。
他看著不遠處熱氣騰騰的院落, 那里是他已經住了兩年的地方。不知為何,今天的氣氛有些異常,許多刑期已過的人都朝著那個方向涌動。周銘和趙強也跟著人群,加快了腳步。
張二用飯勺敲打著鍋邊:“排隊,排隊,哪個不聽話,軍法伺候!
趙強想要往前湊,周銘一把將他拽住,對著他搖了搖頭,守著鍋灶的是個生面孔,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趙強都快餓死了,他前頭排著百十個人,輪到他也不知還有沒有好料。不過周銘總不會害他,趙強壓下了蠢蠢欲動的心思,老老實實地排隊。
前面忽然起了喧鬧,大家抻了脖子看,然后就看到于金水被一個士兵拖了出來,綁在了樁子上。那士兵也是個生面孔,一張黑臉看著十分唬人,啪啪就是幾鞭子甩過去,打得于金水嗷嗷直叫。
很快,這嚎叫也停止了。周銘直到排到近前,才發現于金水鬧嘴被塞了一團稻草,難怪再也沒有發出聲音來。
“剩下的這點福根全給你了!睆埗蔑埳自阱佭吙牧丝摹
周銘看著碗里的米粥,和以往比起來,果然更稠一些。周銘不顧粥水的熱燙,直接讓人
這一晚,除了于金水,所有人都分到了一碗飄著肉片的湯和一塊雜糧餅,那肉片薄薄的,卻十分有嚼勁,鮮咸的滋味讓人舍不得吞掉。
夜間,躺在稻草上,趙強只覺得自己的胃里暖烘烘的。他小聲對周銘說:“如果每天都有這么美味的肉湯喝就好了,我現在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力氣!
周銘敷衍地應了一聲,心里整合著拼湊而來的消息,心里有擔憂,也有著幽邃的希冀。
*
郡守府客院中,秦疏目光掃到床上,小的那個睡得小豬一樣,大的倒是沒睡,聽到門聲,水潤的眸子便轉了過來。
秦疏掀開被子想要上床,手頭卻傳來了阻力。
他意外地看著床上的人,問:“怎么了?”
許逸寧抓緊了被角,小聲說:“分開睡!
秦疏意外地挑眉,這還是許逸寧第一次跟他提要求,就是話里的意思不怎么美麗。
他也不生氣,之前的妻子和他相處時一直都帶著小心翼翼,跟他相處時帶著自知的討好,本性一直被壓抑,F在終于敢提意見了,挺好的,就是這小臉翻得快了點。
許逸寧見他站著不動,心慢慢提起,日間的事情讓他知道,秦疏遠比他以為的還要重視他。許逸寧太喜歡這種偏愛了,于是忍不住伸出試探的觸角,想要看看秦疏會不會容忍他。
許逸寧一時也判斷不出他是不是生氣了,放在被子下的手緊張蜷起。
秦疏看向另一側的矮榻,二話不說就走了過去。
許逸寧見此,頓時急了,支起半邊身子說:“回來。”
秦疏不明所以,拿眼看著他。許逸寧被他看得十分有壓力,移開了目光,看向了床角,那里還有一床被子。他是想要試探,卻又擔心將人推得遠了。
秦疏皺眉,他是真不明白他怎么想的,“都睡一個床上了,還搞什么分居啊。”
許逸寧心底哼聲,秦疏幾次三番拒絕于他,他只是想要對方也嘗嘗這種不上不下的滋味。
許逸寧見他走了回來,便又窩進了被子里,只眼睛還盯著秦疏的動作。
秦疏抖開被子,鉆了進去,玩笑一句:“知道你對我有非分之想,現在滿意了吧,一點進行不軌行為的機會都沒有了!
許逸寧才不管他的調侃,今天的小試探到此結束,他開始詢問盤旋在心底的問題:“你冒充周全,那京城那邊怎么辦?”
“再找個人回去冒充就好了!鼻厥栝_口便是一聲驚雷。
許逸寧翻身而起:“你瘋了!”
秦疏將人拉回床上,替他掖好被角:“老實點,小心染上風寒了。”
許逸寧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每當他以為秦疏膽子已經夠大的時候,對方還能做出更讓他吃驚的事情。
秦疏輕笑:“放心吧,不會有人發現的。”
許逸寧憂心忡忡:“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周全又不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總有二三親友,他們如何認不出自己的親人?”
“勒石郡距離京城路途遙遠,周全一路奔波,傷病不治也是有的!鼻厥枰庥兴傅。
許逸寧剛要松一口氣,忽然又想到一事:“如果那里的周全身死,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你是假的嗎?”
秦疏故意道:“如果真的被人發現,大不了我帶著你躲進深山里去,你說好不好?”
許逸寧虎著臉,“和你說正事呢,別開玩笑。快說,你到底有什么計劃?”
“果然什么都瞞不住你。”秦疏神情放松,說出的話卻分外認真,“我想將勒石郡變成我們的勒石郡,只是需要時間,還有你的幫助!
“需要多久?”許逸寧自然是要幫他的,他擔心時間太久,會被朝廷察覺。
秦疏心里早有計較:“完全掌控大概需要五年,不過只要第一年能夠穩住,之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許逸凝眉,他們沒人、沒錢、沒糧,什么都沒有難道要空手套白狼嗎?
“你難道想要奪走這里的兵權?”秦疏是厲害,但強龍難壓地頭蛇。
秦疏:“放心吧,我又不是真的魯莽。咱們初來乍到,比起奪權,我更愿意看到他們主動為我所用!
對于枕邊人,秦疏沒什么好隱瞞的,他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現在握在他們自己手里的人便是王家塢的那些刑犯、移民和周全的三十親兵,山民也是秦疏計劃的一環。
銀錢也不必擔心,只要把控鹽湖,他完全可以成為勒石郡最富有的人。
至于糧食,他的某個倒霉同事為了表達對他的衷心感謝,一口氣給他挖了十筐紅薯。有這些紅薯做種,明年的勒石郡一定會開創前所未有的大豐收。
許逸寧為他填補細節,“王家塢中的人怕是有一多半都不中用,雖有部分犯人是被陷害牽連,但人品有瑕的是大多數。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卻也要有所取舍。”
“無妨,當此用人之際,唯求其才,不顧其行。若人品實在不堪,正好用來殺雞儆猴!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拋開那個逆天的商城不談,僅秦疏本人掌握的知識就足以改變這個時代。
秦疏沒有太大的野心,但他既然來到了這里,就希望那些苦苦掙扎的人能夠有機會活下去,希望更多的人有壽終正寢的機會。
當有一天,他們魂歸地府的時候,奈何橋邊,飲下的不只是人生的苦難。
許逸寧卻已經思量開了,離開皇宮后的這些年,雖然處處被限制,但只府中的事情也不少,尤其是母親去后,都是由他管著的。
見過了人情冷暖,對于人性,他也有了更深刻地認識。
身處泥潭的人更需要希望,今天遇到的那些人過得很不好,如果能夠成為他們的信仰,有些事情就會簡單得多。
許逸寧越想越精神,不時將想法拿出來與秦疏交流。許逸寧在這方面有先天的優勢,時局對別人來說是門高深的學問,對他來說卻是生活。
夜越來越深,他們的討論還在繼續。在這個寒冷的夜晚,他們的心卻越來越近,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他們緊緊相連。
許逸寧眼睛晶亮,小嘴叭叭說個不停,等到燭火發出“嗶啵”聲,這才發現秦疏正含笑看著他,目光溫柔。
許逸寧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們許氏家都被人奪了去,他實在沒什么資本去發表議論。
秦疏看出他的退縮,湊過去,兩人交換了一個吻。許逸寧臉頰滾燙,拉起被子,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面,他又想和秦疏一個被窩了。
秦疏的指尖在他的睫毛上拂過,“不必擔憂,你以后可以慢慢嘗試,真有事我兜著!
政治是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它在權力的漩渦中翻涌,掀起一張復雜的網。這張網,網羅著人們的欲望與野心。許逸寧還是年輕,某些手段稍顯溫和。
越是生存在底層的人,越是有著野獸的直覺。而王家塢的那群人,不必親自去看,秦疏便知瘦弱的皮囊下包裹著的是怎樣一顆扭曲的靈魂。
不過沒關系,妻子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只要有足夠的利益,任何人都能夠被驅使。
兩人說了半宿的話,寅時末才停止交談,疲憊感后知后覺地襲來。從京城到勒石郡,整整走了三個月,現在終于真正放松下來。
許逸寧打了個哈欠,困意就像潮水,溫柔地包裹著許逸寧的意識。他的眼睛逐漸沉重,仿佛被一層柔軟的紗幕遮蓋,思緒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秦疏說話沒得到回應,這才發現他睡了。他將燭火熄滅,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過了半個時辰,也許還沒有到,秦疏就感覺有人在拽自己的被子。秦疏一松手,然后,被子沒了。
他睜開睡眼,這才發現兄弟倆的那床被子被許逸安團了一半在身下,難怪要搶他的。
此時已經后半夜,屋子里確實冷。秦疏下床將狼皮取了過來,壓在兄弟倆的被子上,如此也能更暖和些。
然后沒多久,旁邊的人就蛄蛹過來,迷迷糊糊地扒拉著他一起睡,秦疏自語:“這可是你自己過來的!
第137章 落魄少爺的影衛老攻12
第二天, 當許逸寧悠悠轉醒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他環顧四周,發現床上僅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而且他醒來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身上蓋著的也并非昨晚的那床被子。
許逸寧皺著眉頭, 努力地回想昨晚發生的事情, 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睡到秦疏這邊來的。他的臉頰不由自主地變得紅紅的, 心里暗想,總不可能是他自己滾過來的吧。
此時,許逸寧的目光被床邊擺放著的一套新衣所吸引, 大小正是他的尺寸。他伸出手指,剛剛搭上那料子,立刻就察覺出了不對勁。這手感實在是有些過分柔軟了, 仿佛輕柔的云朵一般, 觸感極佳。
細細打量,布料的紋致密, 也不知怎樣的巧娘子才能夠織就這樣柔軟細密的布來。穿到身上, 就更能察覺出不同來,竟有融融暖意從相貼的部分傳來。他是真沒想到, 這料子灰撲撲的不起眼,竟然這么好穿。
許逸寧直覺這絕對不會是郡守府準備的。財不露白,京城都沒有這么好的東西, 他一個小小郡守,就是有也不敢拿出來。不是郡守,那就只能是秦疏了,也唯有秦疏才會待他如此上心且毫無保留。
許逸寧想過一次就將此事壓在心底,這個世界從來不是非黑即白, 秦疏一直很神秘,他不想尋根究底,如果對方想說,自己早晚都會知道。
一個人為了他甚至愿意堵上身家性命,他不是不識好歹的人,自然也會珍惜這份真心。只是秦疏實在太過厲害,他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貼身里衣不起眼,中衣和外袍也是一樣,輕便保暖。穿上這身衣服,許逸寧覺得自己能在雪地里跑三圈,打開房門,被冷空氣激得一哆嗦,又乖乖地回屋將皮裘套上。
等再打開門,就發現外面站著一個熟面孔。
郭順頓首:“許少爺,大人帶小少爺去了郡衙,命屬下在這里聽候差遣!
許逸寧點頭,“大人說什么時候回來了嗎?”
“午后便回。許少爺現在可要用飯?”
許逸寧看了看日頭,現在距離正午也不過一個時辰,便決定等兩人回來一起吃。
“昨日也未來得及好好看看,你帶我在客院走一走吧。”
秦疏之前提過,他們會在這邊借住幾個月,一是冬日里動土艱難,二是想要將唐元益綁到他們這艘船上。
盡管只是暫住,有些地方還是需要改動的。
這處是郡守府閑置的院落,雖然寬敞,但也有很多地方毀損,這些位置都需要修繕。
郭順等人自不必說,那些跟著一起過來的衙役秦疏也沒打算將人放回去。如此,這些下屬就有五十多了,衣食住都要考慮,五十多張嘴可是能吃得很,總不能讓唐元益幫他們養著,唐元益也養不起。
至于出來這么多人沒回去,會不會有人追究,秦疏對此并不擔心。亂世人命如草芥,也許有人會懷疑,但那些上位者考慮的更多的是自己的利益。周全身死便是擺在眼前的利益,從一品的空缺,足以吊起某些人的胃口。
大雪封山、狼群、風寒,意外真的太多了,護送病重的周全回京,死幾個人也太正常了。換而言之,護衛大人不力,不被遷怒已經是法外開恩,誰會去追究幾個小嘍啰的死因呢?
許逸寧從前眾星捧月的時候,并不會考慮太多,等到他跌落塵埃,方知不能看輕每一個人。他不似秦疏那般自信,這五十幾個人哪怕有一個起了異心,都將造成極其嚴重的后果。
某一剎那,他甚至起過殺人滅口的想法,這個想法只出現了一瞬,便被他壓了下去。因為他們許家,已經有太多的人受到了牽連,他怎能再造殺孽?
如果,真的有一天在這里待不下去,那他就如秦疏所說的那般,帶上安兒,和他搬去山里住好了,從此不問世事,做一對神仙眷侶。
如此想過一番,許逸寧的心便淡然了,他問郭順:“其他人呢?”
郭順:“一部分跟隨大人去了衙門,一部分去了王家塢,剩下的被派出各處查探了!
如果說以往他們還會對這位與大人的關系揣測幾分,現在卻沒人會去多想,這明擺著就是將人當媳婦兒養的。雖然也會覺得大人膽大妄為,但是絕對的忠誠卻并不會讓他們違逆秦疏的意思。
許逸寧查點客院的時候,王家塢正熱鬧著。
以往吃完朝食監軍便會帶他們去上工,今日卻遲遲沒有聽到召集的號令。
周銘樂得輕松,尋了根木棍在地上寫寫畫畫。趙強卻是閑不住的,過了半晌,他帶回了一個消息。
他們這些人從今往后就被新來的都監大人接管了。
周銘愣住了:“接管咱們?知道原因嗎?”
趙強這可就有話說了:“我是尋新來的流放犯打探的消息,他說這次負責押解的是位都統,很大的官!
“確實很大,都統是從一品!敝茔扅c頭,同時心里升起了更深的疑惑,都統掌黑甲軍,真正的天子近臣,“知道他為什么被派過來嗎?”
提起這個,趙強頓時壓低了聲音:“前朝的兩位太孫都被皇帝流放了,就在這次的隊伍里!
周銘心下思量:“難道皇帝是擔心有前朝余黨生事?”
“你見過太孫嗎?”趙強還是第一次距離皇親這么近,哪怕是個過氣的皇親,
周銘搖頭苦笑:“我從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治粟吏,如何能夠見得!
趙強一想也是,那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聽說那位周大人對兩位太孫十分照顧,他們流放過來,每日可食三餐。你說,咱們的日子是不是也能跟著好過一些!
“希望吧!敝茔憣Υ瞬⒉粯酚^,勒石郡的熟制短,又并無良種,城中百姓想要吃飽肚子尚且艱難,更遑論他們這些判處流刑之人了。
午后,銅鑼聲響了三下。周銘和趙強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震驚。
趙強遲疑道:“剛剛是響了三下,對吧!
周銘肯定地點頭。
銅鑼響三聲,是開飯的信號。他們這一上午什么都沒干,竟然還能多一頓飯食?
直到碗里盛滿了熱騰騰的菜粥,還是加了鹽巴的,兩人心頭仍然充滿了不真實感,除此之外,還有些心慌。不過看那些新來的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他們這才安心幾分。
等到吃完飯,聽到召集的聲音,終于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村塢的空地上,平日里趾高氣揚的監工今天特別的安分,他陪在一行人身側,小聲地說著什么。士兵圍了一個大圈,外圍還圍了一些自由民。
他們既是為了瞧熱鬧,也是想要看看新來的人中有沒有認識的。
很快,監工說話了。眾人這才知道領頭的一個叫黃烽,另一個叫肇和,肇和為主,黃烽為副,從今往后,他們的一應事宜都聽這兩人安排。
肇和提了很多規矩,但聽著這些人耳里,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他們從今往后,只要出工,每日便有三頓飯可食。
只要給吃飯,再多的要求他們都不在乎。
沒有挨過餓的人不會知道,那樣的滋味有多難捱。就像是被整個世界遺忘,每一次呼吸,肚子里都像是有無數只小蟲在啃噬。視線漸漸模糊,頭腦也開始發昏,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過去。只能緊緊地捂著肚子,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減輕饑餓帶來的痛苦。然而,這只是一種徒勞的掙扎。
餓到最后,甚至會生出幻覺,曾經他們這里有一個人餓得很了,將自己的孩子吃了,卻還以為自己是抓了只兔子。
肇和沖著黃烽點點頭,然后他們就開始記錄這些人的基本信息。
黃烽一邊記錄,一邊想著心事。自打昨日周大人宣讀過圣旨,黃烽心里就開始犯嘀咕,他做衙役也有六七年了,從來沒有聽過還有都監這個職位。
有時候,對著許少爺那張臉,他身上都發寒。果然色令智昏,為了一個男人,大好前程都不要了。
黃烽心里為周大人不值,但是他只是在心里想上一想。他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別的暫且不提,至少大人不會克扣他們的伙食。
*
馬蹄聲響起,許逸寧知道定然是秦疏回來了。他將書放在一邊,起身走出門外,正看到秦疏跳下馬來。
安兒被他夾在腋下,看到他,叫了一聲“兄長”,小臉紅撲撲的,也不知是凍紅了,還是激動的。
秦疏將人放下,許逸安便小跑著來到許逸寧身邊,“兄長,今日大人帶我去了衙門,那里好大。”
許逸寧看他帽子上面有些殘雪,許是從屋頂飄落下來的,伸手替他拂去,輕聲提醒:“安兒要乖,不要亂跑知道嗎?”
許逸安點頭:“安兒聽話了的!
“外面冷,快回屋吧!鼻厥鑼⒈拮訏伣o親兵,上前攬著他的肩膀,“郭順說你沒吃飯,下次不要等我們。”
許逸寧沒想到他這么快就知道了,只說:“我今日起晚了,一時不餓!
又想到他睡到日上三竿,是件很丟人的事,便又道:“下次你起來叫我一聲。”
秦疏不以為意:“這有什么,如今這處院落劃給了我們,在自己的地盤兒,你想怎么睡便怎么睡!
看到許逸寧還想反駁,秦疏搶先開口:“不要想太多,你之前身子虧損,睡眠是最簡單的養生方式,若不是身體困倦,便是想睡都睡不著!
許逸寧聽著輕言細語,心里只覺溫暖,因貪睡生出的不自在就這樣被清除。
許逸安看著兩人走入門內,沒一個想著被留在原地的小小的他,紫貂從他的懷里鉆出來,跳上他的肩膀,小鼻子一聳一聳,好像是在安慰。許逸安歪頭蹭了蹭,大眼睛卡巴卡巴,挪動著小短腿兒,默默跟上。
等到廚房將飯食端上,許逸安再也顧不得那些小心思,只用一雙眼睛盯著陶碗,歡呼一聲,今天又有甜甜的紅薯吃。
許逸寧看著他洗干凈手,給他夾了一個,叮囑道:“芯兒很熱,小心別燙著!
許逸安連連點頭,用小手捧著,鼓著腮吹氣,想要它快些降下溫度。
小孩兒眉眼和許逸寧像極了,秦疏對他也多了幾分疼寵:“喜歡吃,明年咱們就多種一些,讓你吃個夠!
許逸安聞言,停下呼呼:“那還要好久好久噠。”
秦疏見許逸寧只給弟弟夾了一個,便去吃雜糧餅,便又給他夾了一個,“少不了你這口吃的,我只怕你到時候好東西吃多了,再看不上紅薯。”
許逸寧卻是不信,這樣香甜軟糯的東西,他就是吃上一輩子也不會吃夠。
秦疏看出他不相信,含笑道:“今天就給你們做樣好東西,保管比紅薯好吃!
兄弟倆的好奇心頓時被勾了起來,等到吃完飯,秦疏便將那個半成品風箱取了出來。
其實當世也已經有了鼓風裝置,名為橐[tuó],主要有木環、圓板、皮革制成,只是用起來的效果不如秦疏同事做得這個好。
秦疏之前已經查看過,雖然這個風箱并沒有完成,但只差最后兩步而已,他命郭順去尋雞毛。
不過一刻鐘,郭順就回來了,也不知他去哪里找的,五顏六色的一大把,還挺好看。
許逸安年紀小,就喜歡顏色鮮亮的東西,眼巴巴在一旁看著,也不說要。秦疏在里面扒拉著,挑了幾根好看的遞給他:“拿著去玩兒吧,以后想要什么就直接說,知道嗎?”
“謝謝大人!痹S逸安抿唇笑,寶貝似的捧著,一溜煙跑走了。
許逸寧憂心道:“安兒這性子,太靦腆了些!
“無礙,他和你一般,最是堅韌不過,養養就好了!鼻厥枋钦嫘倪@么以為的,一個五歲的孩子,流放幾千里還能安穩地活著,不哭不鬧,會說會笑,以后必成大器。
許逸寧卻是紅了臉,秦疏最近特別喜歡夸贊他,讓他又是歡喜,又是難為情。
他輕咳一聲:“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秦疏還記得要上分,便拉著人坐在身側,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將雞毛塞入繩套中,解釋道:“雞毛就相當于活塞環,以后磨損了,還可以換新的,很方便!
許逸寧心靈手巧,秦疏只示范了一次,他便學會了,秦疏便丟開手,打磨風箱缺失的部分。
其實風箱是專業性很強的木工活,技術含量比較高,一般人還真做不來,這里面當然不包括秦疏。
秦疏以前閑暇之際,最喜歡的便是看書,也因此看到了很多閑書,其中就有關于風箱制作方面的內容。他如今又是一等一的高手,便是沒有工具,單憑眼力也能切割出符合要求的風板,所以,不過一刻鐘便將東西打磨完畢了。
許逸寧看得稀奇,來來回回組裝了好幾遍。語氣驚嘆:“這個東西好,有了它,能省好多柴!
秦疏含笑看著他忙活,有了風箱,好處可不單單是省柴,還可以拿來冶煉。不過他現在還沒有尋到鐵礦,暫且還是不要和他說了。
有了風箱,秦疏就想要把它利用起來。他去灶房看了看,在灶臺側面找好位置,開了一個圓孔,然后將風箱的出風口塞了進去。
剛好采買的人回來,里面有他特意要求的面粉和雞蛋,他已經說過要給兄弟倆做好東西,總不能食言。
然后,許逸寧就看到秦疏弄了兩個盆,里面放了面粉,還有一半的精鹽,頓時有些心疼了:“什么好東西竟然要耗費這么些精鹽!
秦疏看著他臉上真心實意的肉痛,也跟著心疼了,每個世界的妻子都會遇到一些倒霉事,但不管經歷什么,還真沒缺過錢,F在不過就是用了一點兒鹽而已,竟然就這樣不舍,他還是要多努力才行,讓他有“敗家”的底氣。
“放心,不會浪費的。”秦疏將鹽粉混合在一起,倒出一些在另一個盆里?戳艘谎垭u蛋,不多不少,一共三十個。
他用雞蛋在混合粉上面壓出一個個半圓形的坑,將蛋清蛋黃分離,蛋黃被放入小坑里,等到三十個雞蛋黃全部放了進去,又將之前盛出來的那部分混合粉鋪在上面,找東西蓋好,然后就放在一邊不管了。
看到許逸寧還盯著盆看,秦疏解釋道:“那個得后天才能好,我們今天吃海綿蛋糕!
蛋清有些多了,秦疏留了一些出來,打算晚上做菜用,剩下的蛋清里面加了點蜂蜜,之后開始打發雞蛋白,因為沒有加糖,用的蛋清又很多,所以秦疏用了很長時間才將打成蛋白霜。
許逸寧親眼看到其中的變化,驚訝得眼睛都睜大了,反應過來后忙跑回房間,找出路上那個記錄的本子,他要把這個過程記錄下來。
原本他用的是木板,后來秦疏看到,就將這個珍貴的本子給了他,本子只有巴掌大,卻很厚,紙張十分光滑,比他曾經用過的還要好,許逸寧用得很珍惜。
*
夕陽西下,馬百泉等人往郡守府而去,遠遠地便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馨香、醇厚,像是溫暖宜人的春天。
等到走進了,才發現味道是從客院那邊傳來的?驮河袉为氝M出的角門,此時院門外正有幾人徘徊,看到他們過來,眨眼就全都溜走了,幾人對視一眼,俱都咽了口口水。
大人在吃食方面一向大方,也許、可能、大概他們可以分到一點兒嘗嘗味兒呢?
他們確實分到了,不多,每人都只有手指長的一條,即便如此,他們也心滿意足了。
同樣分到的還有唐元益,沒辦法,他孫兒正是饞嘴的時候,自打那股香味兒傳開,他就巴著客院的門不走了。蛋糕出鍋后,秦疏便命人給唐元益那邊送去了一大塊。
剩下的便都是兄弟倆的了,這個時代,沒有人能夠扛得住甜味兒的誘惑,只一口,許逸寧就被這個味道俘獲了。
“這個點心叫什么名字?”
“海綿蛋糕。”
許逸寧皺眉,秦疏這才想起,現在根本就沒有海綿,連棉花都沒有,便問他:“我隨便起的,那你覺得叫什么好?”
許逸寧按了下蛋糕表面,很快那個小坑坑便又恢復原狀,“不如,叫雪綿蛋糕。”
“好,就叫雪綿蛋糕。”
兩人誰都沒有想到,不過幾日的功夫,雪綿蛋糕便在這勒石城中揚了名,還給他們帶來了第一桶金。
許逸寧難得貪嘴,將蛋糕當成了正餐吃,一直到躺在床上還十分滿足。
他看著身邊的人,小心將被子邊角都壓在自己身下,秦疏看著他的動作,只暗自挑眉。
他才不急,只需等到后半夜,這人自會主動鉆進他懷里。
不過,總睡床也不是辦法,還是得趁早盤個火炕。秦疏心里想這事兒,就沒有注意到許逸寧眼中一閃而逝的失落。
今天秦疏沒有親他,兩人住在一起后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難道因為自己提出分開睡,對方生氣了?許逸寧等啊等,直到睡著,也沒等來那個吻。
第二天,天剛透亮許逸寧便醒來了,身邊的觸感有些不對,腰間橫著一條手臂,手底是緊實的肌肉,他悄悄睜開眼,映入眼前的是男人優越的下頜線。視線上移,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睛。
“早啊。”秦疏低頭在他額上親了一下。
許逸寧原本還為自己蘇醒的位置感到疑惑,現在頓時覺得圓滿了。
第138章 落魄少爺的影衛老攻13
許逸安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吃飯了, 大人總能拿出一些特別的東西來。
兄長說,那是給他們單獨開的小灶,萬萬不能對他人提及。許逸安聽出兄長話里的慎重, 將這一點牢牢地記在心里。
今天, 他吃到了好吃的肉包。肉包好大, 他需要用兩只手捧著才能夠拿起來, 他只吃了一個就飽飽的。
許逸寧看弟弟開始擦嘴巴, 問道:“吃飽了?”
許逸安滿足地點頭,眼睛彎出可愛的弧度,他跳下椅子, 對兩人道:“兄長,大人,我吃好了。”
秦疏點頭:“那就回屋玩去吧。”
許逸安撈起呼呼大睡的貂兒, 轉身回了房間。
許逸寧收回目光, “安兒好像看出什么來了!
秦疏點頭,“后悔嗎?”
許逸寧搖頭失笑:“不必試探我, 我只是——怕安兒多想!
秦疏了然, 勸慰一句:“他是個聰明孩子,我如何待你, 他感受得到。”
說話間,許逸寧也吃好了,秦疏直接將剩下的全都吃進了肚子里。他們飯桌上的東西, 都不好讓外人看到。
秦疏于廚藝十分精通,可有些東西不是廚藝好就能解釋得了的,至少那些研磨得精細雪白的面粉,在勒石城就絕對買不到。
所以,秦疏直接讓人在臥房后面另起了一個爐灶, 他若是有時間,便單獨開火,也能給兄弟倆多補補。
秦疏想起一事:“一會兒房間里的東西先收一下,今天郭順會帶人過來盤火炕!
許逸寧在流放路上凍怕了,秦疏早說過要盤火炕取暖,還給他看過火炕的圖紙。想到過幾日便能睡到暖烘烘的火炕,許逸寧就十分期待。
“可能會比較簡陋,等到明年化凍,咱們建了自己的宅子再搭更好的!鼻厥璐蛩愕綍r候把磚窯建起來,再拿出水泥的配方,不只搞基建方便,還能多一筆收入。
“已經很好了!痹S逸寧不是貪婪無度的人,幾個月前,他還在擔心自己兄弟二人能否活著走到勒石郡,如今不過百日,他的生活已經換了一副光景。他真心實意道:“秦疏,謝謝你。”
秦疏玩笑道:“就說一句謝謝,是不是有些太敷衍了。”
許逸寧對上他的眸子,起身,跨坐在他的腿上。秦疏沒想到他會投懷送抱,這樣的福利他自然不會拒絕,低頭含住了他的唇。
兩人啜吻著,綿綿密密,許逸寧眼里帶著細碎的光,那樣直白的歡喜讓秦疏的心都跟著滾燙起來。他在對方的身上,終于看到了熟悉的熱切,原來,在不知不覺間,這個靈魂早已將他套牢。
綿長的一吻結束,兩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穩,許逸寧歪在秦疏頸窩,伸手撫上秦疏俊美的側臉,問出了困擾良久的問題:“你這到底是什么法門,為何我們看到的你是不一樣的?”
秦疏親了他一下:“天機不可泄露。”
許逸寧看著他,眼底帶著探究:“難道你是哪座深山入世的高人?”
見秦疏不答,他又繼續道:“或者,是渡劫的仙長?”
秦疏失笑:“你怎么不猜我是幽冥使者!
許逸寧只以為他是避而不答,沒有再問,他從秦疏腿上起來,結果剛跨開一步,便又被秦疏打橫抱到了腿上。
許逸寧忙伸手環上他的脖子,兩人視線相撞,淺淺地交換了一個吻,比起之前,少了急切,多了溫情。一吻結束,兩人便安靜地抱在一處。
“不管你是誰,既然你許了我一生,便不許食言!痹S逸寧輕聲道。
秦疏語氣鄭重:“對你,我永遠不會食言。”
許逸寧勾唇,眼底含笑。如果說從前他對秦疏是面對權威的被迫順從,現在他卻是真的將對方看成了終身相付的良人。曾經破碎的家,因為有了這個人,似乎漸漸彌合,重新變得完整。不管以后如何,這一刻秦疏的話絕對出自真心。而他,也不會給對方反悔的機會。
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空氣中細小的塵埃浮動,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感覺。
秦疏今天要帶隊去山林里面狩獵,他現在要養三百多張嘴,路上帶來的那點兒糧食根本就不夠。
許逸寧提議:“要不,我們開個鋪子賣鹽吧!
秦疏打趣道:“這個時候就不擔心暴露了?”
許逸寧翻了個白眼:“不這樣哪里配得上你的野心!
秦疏用鼻尖輕蹭著他的耳廓:“不過是想要有個安穩的地方罷了!
輕緩的氣流讓人耳朵發癢,許逸寧偏頭避開,看著他神色認真:“你都已經把后路堵死了,我們不如放手一搏。你的身份就是最佳的保護傘,想來別人也不會來找鋪子的麻煩,至少未來五個月是安全的!
如果沒有他,以秦疏的能力,哪怕真的回京,也能以周全的身份生活得很好。許逸寧也有野心,他希望自己能夠與這個強大的男人并肩而行,而不是一味地躲在對方身后做米蟲。他更不想別人提起他時,將他看作依附秦疏生活的金絲雀。他的驕傲也不允許他成為一個可有可無、隨時會被取代的人。
秦疏讀懂了他眼里的未盡之意,“鋪子的事就麻煩你了,只是我們目前手里的鹽也有限,并不能支撐鋪子一直開下去,還需要你多費心。”
鹽屬于戰略物資,只要開售,立馬就會被瘋搶。尤其是物資匱乏的勒石郡,有多少都不夠賣的。
許逸寧并不是一時起意,他坦言道:“你不是要去打獵嗎?野味、山貨、皮毛,甚至是風箱、柴草,這些都可以放在鋪子里,鹽可以每日限量發售,將城中百姓吸引過來,如此既可以帶動其他貨物的銷量,還可以打出名聲。”
秦疏目露贊賞,這具身體里的靈魂自帶吸金屬性,只要給對方一個施展的空間,他便有能力聚斂大量的財富。
秦疏在他的發頂親了親:“好,以后咱們家的財政大權,就交給你了!
許逸寧被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同時也燃起了昂揚的斗志,想要放手大干一場。
正在兩人溫情脈脈時,門外有人報告:“大人,王家塢那邊出了點狀況!
兩人對視一眼,走出門外,來人是肇和,他行了一禮,交代道:“今早張二發現儲存的口糧少了,我們立即開始排查,發現是偷竊之人是王家塢于金水,共盜取粟米三斤,臘肉兩塊。”
“于金水?”許逸寧記性很好,他不記得犯人里有這個名字。
“于金水是五年前被流放過來的,如今已是自由民。”肇和解釋道。
“膽子夠大的,竟然敢偷東西!鼻厥枵Z氣淡淡,又瞥了肇和一眼,“關鍵還真讓他偷到了!
肇和汗顏,單膝跪地,謝罪道:“屬下無能,還請大人責罰!
這確實是他們的失職,只是大人殺伐決斷,眼里容不得一點兒沙子,這一路上臘肉背在那些人的背上,都沒人敢偷吃一口,誰能想到那個于金水膽子竟然如此之大?
“回頭自己去領板子,也長個記性!
肇和松了一口氣,“謝大人。”大人只是讓他去領板子,就是還會用他。
肇和這個人還算得用,所以秦疏只是小懲大誡,經過這一次,想必以后對方處事也會更加周全。
“這件事怎么處清楚吧。”
肇和當即道:“屬下明白!贝笕速p罰分明,今日便用于金水來立威。
*
王家塢的人全部被聚集在一起,他們終于見到都監大人,同時還有被綁縛在地的于金水。都監大人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太師椅上,目光如電,讓人不敢直視。
氣氛沉凝,肇和上前一步,宣讀了于金水的罪狀,“于金水偷竊監管所,罰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圍觀眾人俱是倒吸一口涼氣,五十大板下去,哪里還有命在。于金水更是肝膽俱裂,他沒田沒地,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因為手腳不干凈,大家伙也不待見他。這兩天一到飯點,監管所那邊就有香氣飄散,于金水如今已是自由民,當然吃不得監管所的飯食,實在饞得不行,這才起了偷竊的心思。
因為怕被發現,昨晚他沒敢多偷,沒想到這么快便被發現,還要因此丟了性命。
兩個手持刑杖的人越眾而出,于金水跪地求饒不止:“大人饒命,小民知錯了,小民知錯了,還請大人從輕發落,饒我一條賤命!
于金水的告饒自然是無用的,秦疏要的就是震懾,務必要將盜竊之風剎住,以后誰若是還敢起這樣的心思,也要想一想今日于金水的下場。
兩個兵卒將于金水綁縛在長椅上,之后便噼里啪啦地打起板子來。
于金水疼得嗷嗷直叫,眼角余光看到太師椅上那位,都監大人全程一言不發,連眉毛都沒動一下,整個人如一尊煞神。
于金水知道,自己的小命全然掌握在對方手中,這樣下去自己真的會被打死,他必須得想法子自救。
他也顧不得太多,竹筒倒豆子一般道:“大人,大人,我有用,我知道很多事情的大人。孫耀的小舅子強占了王從善的孫女,還想要吃絕戶。史校尉背著家里的母老虎在外面養了小。郡丞借職務之便,將庫房里的新米倒手換成了自家鋪子的陳米……千鐘山里藏著偷跑的流放犯……”
秦疏一擺手,兩名兵卒立馬停下。
于金水嘴里還在喃喃,直到他的面前出現一雙靴子,于金水這才察覺到板子停下了,然后就聽都監大人道:“千鐘山,流放犯,你知道他們藏身的具體位置?”
他順著靴子往上看,對上黝黑的眉眼,于金水心肝一顫,于金水不敢撒謊,他咽了口唾沫:“我,我不知道!
見大人要轉身,于金水忙道:“我只知道其中有的人和青山族聯姻了。”
秦疏終于聽到了感興趣的東西,他看了一眼周圍,然后命人將他搬到屋里去。于金水終于松了一口氣,不必催促,便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青山族的位置并不深,距離勒石郡大概兩天的路程,我知道的那幾個人都是和我一道被流放過來的,他們趁守衛不備,鉆進了林子深處,有兩個被抓了回來,后來都被處死了。跑掉的那兩個一個叫王一,另一個叫陳成,尋了一天也沒搜到,后來便報說他們被山里的野獸吃掉了!
秦疏:“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于金水嘴巴蠕動兩下,終于還是說了實話:“這件事是我們幾個一起策劃的!
秦疏對此并不意外:“那你怎么沒跑?”
“我,我沒敢!彼鋵嵤窍肱艿,可是到最后一刻卻改了主意,他這人就是這么沒出息,做事總是瞻前顧后,沒個決斷。
秦疏一針見血:“那你又從何處得知他們現在在青山族?”
于金水不敢隱瞞:“青山族的人偶爾會入城換購東西,我曾經跟蹤過他們,被發現后,他們將我抓住,還想要處死我,王一剛好出現,幫我求了情。我聽他稱呼那人為舅兄!
秦疏哼笑一聲,于金水將頭埋得低低的。
“你先養傷,傷好后我給你個將功贖過的機會,只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謝大人。”等到人走后,于金水委頓在地。
處好了這個小風波,秦疏便領著狩獵小隊出了城,一路疾馳,踏進了那片幽深的山林。
林子外圍能夠看到許多進出的腳印,看來勒石城中的獵戶并不少。
秦疏并沒有在林子外圍停留,一路前行,始終保持著高度的警覺。他時刻留意著周圍的動靜,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聲響或蹤跡。銳利的目光猶如鷹隼一般,掃視著山林的每一個角落。行至縱深處后,終于緩下步子。
他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絕佳的耳力如同隨身裝了雷達,可以讓他更快地鎖定獵物。
同時不忘指點其他人如何追蹤、識別獵物的蹤跡,以及如何利用周圍的環境進行掩護和埋伏。能夠得到大人的教導,這些士兵聽得都很認真。這不單單是狩獵的技巧,更是在野外生存的本領。
空氣中傳來動物特有的腥臊之氣,有野豬出沒,而且不止一只,他們看不到野豬兇猛的獠牙,只看到了行走的肥肉。
秦疏冷靜地指揮著大家展開包圍。
這一天,他們滿載而歸。
晚間,唐元益看著桌上熱氣騰騰的野豬肉,看向客院的方向,神色復雜。若是早知道周大人來了就不走了,他絕不會將對方安置在自家府邸。
心里嘆了一回,他對老妻說:“明日備些回禮送過去吧。”
第139章 落魄少爺的影衛老攻14
臨近年關, 附近村塢中的人都出來采買年貨,勒石城熱鬧了許多。
東城門附近,“利民雜貨鋪”不時有人進出, 遠遠就能聽到里面的喧嚷聲。
許逸寧最近每天都在鋪子里坐鎮, 他之前沒管過鋪子, 總擔心自己做的不好。許逸寧有自己的驕傲, 他既然跟秦疏要了這個差事, 總不好最后真的讓對方替他兜底。
外面已經有人開始排隊,許逸寧看火候差不多了,就給伙計打了個眼色。
很快, 雜貨鋪內就是一聲銅鑼響,聲音過后,是一聲悠長的吆喝:“今日食鹽已售罄~”
尚未買到的顧客扼腕嘆息, 看來明日還是要早些出門才是。有人離開, 但留下的更多。
雖然鹽是買不到了,但來都來了, 順便看看有什么合用的東西。燈油、毛皮、肉、風箱、掃帚、木柴、脂膏等等, 東西很雜,卻也很實用。
正在大家伙討價還價的時候, 有一隊人在雜貨鋪外面停了下來,他們穿著官差的服飾,原本想要進入鋪子里的人停住了腳步, 心里泛起了嘀咕。
本以為他們是來找麻煩的,沒成想看到他們從馬車上抬下來兩頭麋鹿,搬著往鋪子里去了。
“許少,大人命我等過來送貨,您看這個放在哪兒合適?”
“正愁今日肉不夠賣呢, 可巧你們就送了東西過來。大的這頭放在案板上,另一頭搬去后院庫房,那邊有熱湯,你們喝完再走。”許逸寧叮囑道。
兩人感激地應了。
從山里過來這一路也沒甚遮擋,著實冷得很,即便如此,大家也搶著過來,為的就是后院的那口熱湯。那湯也不知里面放了何物,又香又辣,喝到胃里全身都暖烘烘的。
等到他們離開,雜貨鋪里頓時又熱鬧起來。
利民雜貨鋪從開張到現在已經半月有余,老客都知道,雜貨鋪里的商品流動快,有些東西能不能買到全憑運氣。
鹿肉絕對是好東西,就是價錢也好得很,一斤鹿肉便要700錢。
一聽這價格,直接就嚇退了一撥人,圍在案板附近的都是不差錢的主,王從善就是其中之一。
說來他與秦疏等人也頗有些淵源。入城前的那一夜,他們就是借住在王從善的莊子里。后來于金水又供出孫耀小舅子強占王從善孫女,秦疏透了點風聲,孫耀將小舅子痛斥一頓,內里兩家如何協商的不清楚,總歸王家女順利歸家,已經打算坐產招婿。
王從善是勒石城少有的大商戶,消息靈通得很,知道這里面有都監大人的手筆,一直想要報答。后來還從許逸寧這里買了雪綿蛋糕的方子,對方出價一百銀,王從善都沒還價,就是不想放過這個交好的機會,沒想到那糕做出來竟然意外的好賣,勒石郡雖然窮困,兩年內也足夠回本,若是賣往他處,利潤定然更加可觀。
他原本想要回報一二,如今反倒似占了便宜,所以在利民雜貨鋪開張之后,便不時過來消費。
案板后面,潘屠戶手起刀落,剝皮拆骨,手法十分老到。
與一般屠戶不同,潘屠戶瘦得麻稈一樣,臉頰都凹陷下去,只因他也是王家塢的。他為了給老娘報仇,殺了人,官府念在事出有因,酌情判了流放。
他是今年恢復的自由身,就在秋后。他身無長物,又無米糧,想要重操舊業,只是勒石城里并不缺屠戶,日常只能靠砍柴維持生計,這幾個月過得格外艱難。
他老家還有妻兒,原本打算天氣暖和之后,攢些銀錢,隨著商隊回去,或是跟在押解的官爺后面,沒想到天上掉餡餅,讓他得了這個好差事。不只有工錢拿,東家還管一頓午食,如今王家塢里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他。
王從善買過鹿肉,還特意過來與許逸寧打了招呼,態度十分客氣,這種客氣并不是因為許逸寧曾經的身份,而是源于秦疏對他的態度。
目送對方離開,許逸寧心想:果然背靠大樹好乘涼。
利民雜貨鋪開張以來生意十分紅火,平均下來,每日都有十兩銀進賬,對于普通店鋪,一月十兩銀的亦是十分常見,但許逸寧卻并不滿足。
他們雜貨鋪大多都是無本買賣,需要付出的不外乎是一些口糧,但那是三百多張嘴,就是省著吃一天也要二百斤米,但從這些日子糧食的消耗來看,二百斤根本打不住。
而且,他們想要掌控的是整個勒石郡,收攏人心勢在必行。盡管目前能用的人手有限,卻也要花費心思。想要他們真心實意地干活,需要解決的可不只是口糧問題。
寒風瑟瑟,總要有御寒的衣物,住的房子都是四處漏風,也要修補。人吃五谷雜糧,生病了也不能放著不管,需要延醫問藥。每一樣都要錢,每一樣都拖延不得。
許逸寧跟鋪子里的伙計說了一聲,之后就從柜臺后面走了出來,許逸安原本坐在小凳子上玩,看到兄長起身,立馬小尾巴一樣地跟了上去。
許逸寧蹲下身子:“安兒,兄長要去找貨源,要不,送你去唐家,你和躍軒玩?”
許逸安仰著小腦袋:“兄長不能帶著我一起嗎?”
許逸寧覺得男孩子不應該如此黏人,到底憐他年幼,便點頭允了。
*
夜半,王家塢響起嬰兒響亮的啼哭聲,秦宣娘推了下丈夫:“正哥,小郎尿了。”
嚴正起身,很快,一豆火光亮起,嬰兒的啼哭漸漸停了。夜,再次恢復了寧靜,只是,卻有很多人久久無法入眠。
王家塢,真的很久沒有過這樣的哭聲了,那樣擾人清夢的哭聲,愣是能把人的心給哭軟了,同時也哭醒了塵封的向往。
這種變化是由內而外的,很快勒石城的人發現王家塢好像變得不一樣了。
那些流放犯依然要每天干活,只是再不似以往的行尸走肉,就像是被重新注入了靈魂,這種變化讓人嘖嘖稱奇。
寒風鼓噪,偶爾會掀翻他們的衣角,但葛衣之下,不再只是稻草,還有柔軟的皮毛。
今日這是他們年前的最后一次狩獵,收獲直接影響到他們接下來半個月的伙食,所有人都鉚著一股勁。
秦疏保持著一貫的沉默,只偶爾發出幾個指令,命令被嚴格地執行,真正的令行禁止。
沒人敢質疑,也沒人會質疑。
若是因為個人的失誤打亂了大人的計劃,執刑的棍子可不容情,上一個被罰的人現在還躺在榻上無法起身,每日只有一個豆餅,若不是還有個兄弟,能不能活下來都兩說。
對秦疏,他們是又敬又畏。
同樣敬佩的還有親兵,尤其是肇和、黃烽,他們負責王家塢的相關事宜,親眼見證了這些人的變化。
一開始不是沒有人消極怠工,按照慣例,不外乎抽鞭子、罰他不許吃飯。
秦疏不同,不好好干活也依然有飯吃,只是別人能分到兩個豆餅,你只有一個。別人能分到一大碗熬白菜,你只能喝刷鍋水。不需要多說一個字,自己就先受不了了。
關鍵是有人吃到的可不只是熬白菜。
每次出工都有人記錄,誰表現如何,干了多少活,白紙黑字,明明白白。秦疏直接在王家塢實行按勞分配,而這樣的習慣早是在流放路上就養成了。
同為犯人,有的人因為表現好,得了皮毛,每日都能吃上肉,有的卻只能喝上一口不帶葷腥熱湯,穿著透風的薄衣。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在一張通鋪上睡的人,伙食竟然已經分出了三六九等。
便是再怠惰的人,也抵不過肚腸的抗議。一次兩次還好,見天如此,沒人能受得了。有胡蘿卜在前吊著,只恨不能使出十二分力氣來。
進了山之后,李歸帶著十幾人最先行脫離了隊伍,這邊有一大片松樹林,今日他們的任務便是摘松塔。之前張大廚做過一次鹽水煮松子,又好吃,又頂餓,那鮮咸的滋味,就連松子殼他們都不舍得吐。
又行了五六里,馬百順帶著另一伙人停了下來,“只要是枯死的樹全部砍掉,上元節能不能吃到菌子就看咱們的了。”
想到肉嘟嘟的菌子,所有人都充滿了干勁。盡管他們連菌子的影兒還沒看著呢,可都監大人說溫室能養出菌子來,那就一定能。他們現在對都監大人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秦疏將大部隊帶到獵物常出現的區域,交代兩句,便看向了于金水。
于金水被他的目光所懾,縮了縮脖子,指著一個方向道:“大人,請隨我來!
*
入夜時分,郡守府客院的燈熄了,許逸寧卻久久無法入睡,距離秦疏離開已經過了四個日夜,明天便是除夕,也不知他能不能及時回來。
許逸寧嘆了口氣,日日相對不覺得如何,乍然分開卻有頗多的不習慣,不只是他,便是安兒這兩天也不時往門外張望,雖然安兒沒說,他也知道是在等秦疏回來。
青山族住在深山里,往返一次就要不少時間,可他還是忍不住擔心,還有思念。許逸寧攏緊了被子,強迫自己入睡,輾轉反色,直至五更天才堪堪入眠。
翌日,許逸寧醒來,依然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人。他不死心,又去問郭順,“你們大人回來了嗎?”
“回許少,大人尚未歸來,屬下這便安排人出城去等!
許逸寧想了想,還是道:“算了,沒得除夕還要你們吹冷風。你去將賬本取來,我要對賬!
許逸寧一直在想辦法開源,他又拉了兩筆貨源,各種新奇的玩意兒也逐漸出現在貨架上。后半個月雜貨鋪的人流量比之前還要大,便是有一部分人只是為了瞧稀奇,交易量卻是實打實地上去了,結果賬上還不到五兩銀。
雖然許逸寧知道這一大攤子需要花費許多,卻也沒想到只剩下這么一點兒。
許逸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項一項地對,對了足有半日,賬目確有兩處疏漏,卻都是粗心大意所致,他們還真是幾乎將賬上花了個精光。
“五兩銀,省著點兒用還能喝半個月的米粥。”許逸寧不無自嘲地想。
事情辦完,許逸寧再也坐不住了。再過半個時辰,城門便要關了。這是他們相知后的第一個年節,秦疏一定會趕回來的。
許逸寧對弟弟說:“咱們去接大人,好不好?”
許逸安一聽這話,忙跑去拿自己外出的衣裳。許逸寧替他系好綁帶,之后便帶著弟弟一路往東城門去。
盡管街道兩旁的商鋪幾乎全部都關了門,卻依然熱鬧非凡。除夕除穢,爆竹被架在火上烤,不時發出噼啪聲。
許逸寧將所有的喧囂全部拋在身后,站在城門口向千鐘山的方向眺望。天色愈發暗了,終于,最后一抹紅霞也已褪去。
地面還殘留著前日飄雪的痕跡,在月色的映襯下,泛著淡淡的銀光。少年身姿如青竹,似與天地融為一體,背影卻是大寫的寂寥。
郭順上前一步:“許少,馬上城門便要關了,回轉吧!
許逸寧人未動,握著弟弟的手卻緊了一緊。許逸安抬頭看向兄長,許逸寧摸了下他的小腦袋,說:“那便回吧!
郭順松了一口氣,他真擔心許少爺拒絕。寒冬臘月,正是冷的時候,若是凍出個好歹,大人絕對唯他是問。
許逸寧牽著弟弟的手往回走,在城門關閉的最后一刻,再度回首遠眺,原野的盡頭,似有一點墨痕在移動,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他不由得踮起腳尖,睜大眼睛細看:月色下,那點墨痕化作幾個黑點,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
郭順此時也已經看到了幾道輕騎,“是大人,大人回來了!
許逸寧佇立等待,一行五人入城,果然是秦疏回來了。
當終于看清那個人的面容時,許逸寧的眼眶又酸又漲,唇角卻是在不由自主地上揚。
馬匹停在身側,秦疏飛身躍下,對上妻子水潤的眸子,輕聲道:“抱歉,回來晚了。”
許逸寧抬眼去看眼前的人,直直撞入那雙幽深的眸子,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第140章 落魄少爺的影衛老攻15
秦疏上下打量著許逸寧, 只看他的臉色就知道在外面等了很久。
秦疏本能地伸出手,想要給他暖暖,許逸寧目光瞥向他身后, 秦疏動作稍頓, 而后十分自然地向下, 還未等許逸寧反應, 他便被秦疏托上了馬背。
秦疏正要上馬, 低頭就看到許逸安眼巴巴地看著他,輕笑一聲,將小孩兒塞到許逸寧懷里, 最后,馬背上馱著三個人,踢踢踏踏地走過長街。
郭順與回來的幾名同伴對視一眼, 保持一段距離, 默默跟在后面。他們不解,但大為羨慕。
秦疏用披風攏住身前的兩人, 披風遮擋下, 手臂環著許逸寧的腰身。
兩人穿得都很厚,卻依然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對方身上傳來的溫度。許逸寧起初還有些不自在, 可被熟悉的氣息包圍,他的身體最先放下了防備,放松地靠在對方寬大的懷抱里。秦疏察覺到這點變化, 將人摟得更緊了些。
許逸寧開口詢問:“這次的事情辦得怎么樣,順利嗎?”
“唔,遇到點兒小麻煩,不過都解決了。”
能被秦疏說成麻煩的,那肯定不一般。許逸寧抬頭后仰, 本想細細詢問一番,結果卻忽然愣住了。
從這個角度,這個人面容似乎更加立體了。高挺的鼻梁如山峰,堅毅有型。眉毛濃密且修長,自然而流暢地勾勒出眼部的輪廓,猶如水墨畫中的一筆。嘴唇線條分明,微微上翹的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仿佛隱藏著無數的故事和秘密。
不過分開幾天而已,許逸寧卻像是看不夠似的。他遇到過很多人,卻從來沒有一個如秦疏這般,優雅又精致,強大又神秘。
喜歡嗎?這樣的人很難讓人不喜歡?墒牵瑓s又不單單只是喜歡。初嘗情愛滋味的許逸寧一時很難清內心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現在只想和對方膩在一處,再也不分開。
他的眼神專注中帶著炙熱,秦疏垂下視線,無聲地詢問。
“你不在的這些天,安兒想你了!痹S逸寧這話說完,就感覺弟弟扭著小身子想要往后看,他在弟弟的小手上捏了一把,許逸安頓時老實了。
許逸寧有些臉熱,不過他卻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心跳的速度慢慢加快。
身后的人一定感受到了,許逸寧想要往前挪上一挪,只是無論是空間,還是腰間的手臂,都讓他動彈不能,于是只能維持著一個別扭的姿勢僵在那里。
有笑意在秦疏眼窩深處醞釀,每一次重逢,都能讓他找到最初的心動。他微微低頭,在妻子眼角落下一吻,溫柔又虔誠。這個吻蜻蜓點水一般,一觸即離,許逸寧卻感覺整個人都要炸開了。
他們之間,再熱烈的親吻都有過不知道多少次,可那都是在密閉的空間內。此時,雖然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但街上卻并不是無人行走,偶爾還能聽到孩子的笑鬧聲。
“這人,還真是大膽!眱扇说哪抗饨粎R,又迅速移開。秦疏沒有錯過他眼中的羞惱,原本還在反思是否自己剛才的行為太過唐突,然后就感覺披風下的手上一暖。
秦疏一夾馬腹,很快,馬蹄聲就消失在長街盡頭,一聲輕笑飄散在晚風中。
回到客院,許逸寧便命廚房燒水做飯,秦疏他們一路奔波,正需要吃些熱食去去寒氣。
秦疏去沐浴了,之前在路上是沒辦法,現在回到住處,有條件他自是要洗去一路的風塵。
等待的時間,許逸寧坐在桌前,有些出神。許逸安追著貂兒,跑了一圈兒又一圈兒,紫貂身體靈活,他那雙小短腿兒自然是追不上的。
許逸寧見他小臉兒紅撲撲的,擔心他汗濕了衣服容易著涼,便將人拉住,攏在身邊。
紫貂見他不再游戲,也停了下來,一雙豆豆眼疑惑地看著許逸安,試探性地又向前幾步,見他沒有繼續的意思,轉身三兩下跳到桌子上,許逸安一把將它抱住,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兄長。
許逸寧笑著問弟弟:“有貂兒陪你玩這么高興啊!
“貂兒很可愛,”許逸安點頭,又說,“這是大人送給我的。”
許逸寧挑眉,倒了杯溫水給他,“喜歡大人?”
許逸寧咕咚咕咚喝了,先是往外看了一眼,沒有看到人,這才小聲道:“大人回來,就不必擔心會餓肚子了!
“是啊,我們不僅不會餓肚子,還會越來越好的!痹S逸安撫著他的發頂,“安兒只是因為這個才喜歡大人嗎?”
許逸安晃著小腿,眼底帶著孺慕之色:“大人很厲害,什么都懂。對我好,對兄長也好!
許逸寧含笑聽著弟弟細數秦疏有多厲害,眉目舒展?窗桑矚g上秦疏是多么輕易的一件事啊,他是那么好。所以,哪怕秦疏選擇的這條路十分危險,他還是義無反顧地扎了進去。便是哪天真的因此喪命,至少眼下,他們活得像個人。
秦疏洗完澡出來,許逸寧親自去廚房端餃子過來。許逸安十分懂事地跟在后面,拿了碗筷。
院子外面全是蒸騰的霧氣,許逸寧對秦疏說:“餃子從昨天就開始包了,鹿肉的,你快嘗嘗好不好吃!
許逸安在一旁補充:“安兒和兄長也包了,包了好多好多。”
“是嗎?那我可要好好嘗嘗你們的手藝了。”秦疏這樣說著,卻先給兄弟兩人各夾了一個后,最后才是自己。
許逸寧看看碗里的餃子,和弟弟對視一眼,兄弟倆的眼睛里是如出一轍的笑意。
這一頓飯,他們只吃了餃子,卻比以往任何一次用餐的時間都要久。
“唯愿以后的每個除夕,都能如今日一般!痹S逸寧看著對面的人,如是想到。
飯罷,秦疏取過行囊,幾個黃澄澄的東西露了出來。許逸安好奇地湊過去看,用手戳了戳,又硬又冰,他忙縮回了手。
許逸寧也同樣好奇,“這是何物?”
“柿子,路上遇到了一片柿子樹,我們便摘了幾個回來。雖然凍了,在屋里放一晚便可以吃了,應該會很好吃!
聽到可以吃,許逸安眼睛頓時亮了,不過也只是看著,并沒有伸手的意思。秦疏喜歡他的懂禮,又取了一包東西出來,里面是一個個拇指大的小圓球,晶瑩剔透。
秦疏拈了一顆糖果喂到許逸寧嘴邊,許逸寧看了一眼弟弟,安兒正睜著大眼睛看著他。那樣純真的眼神讓他有些羞澀,不過還是張嘴接了。唇瓣閉合間,碰到了秦疏的手指,讓他心跳加速。
許逸安眨巴著眼睛看著兄長,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好像很好吃的樣子。
秦疏將包裹往他面前推了推,“想吃自己拿!
許逸安猶豫片刻,終于伸出了小手,小心地拿起一個圓球,當舌尖在光滑的表面滾過,純凈的甜味很快擴散到整個口腔,讓他不由得瞇了眼:“好甜吶~”
“每天只能吃一顆!鼻厥鑼π『⒄f。
許逸安指著糖球,眼神中帶著期待:“每天都可以吃到?”
秦疏點頭:“對,都是你們的!
許逸安臉上頓時掛上燦爛的笑,秦疏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么高興。果然是個孩子,不過一點兒糖果就被俘獲了。
*
子夜時分,一只孔明燈緩緩升上了天空。許逸寧提議道:“我們也放一盞孔明燈吧!鼻厥椟c頭同意。
兩人一起點燃了孔明燈,橘紅色的火焰在紙燈籠中跳躍,溫暖的光芒照亮了他們的臉龐。他們雙手輕輕托著孔明燈,看著它慢慢升上天空,越飄越高,越飄越遠,逐漸變成一個小小的光點。
這時,秦疏從懷里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給許逸寧。許逸寧接過盒子,手指輕輕摩挲著盒面,上面還有秦疏身上的溫度。
他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支發簪,發簪是木質的,仔細看,簪頭還雕成了福壽安康的紋樣。簪子素了些,卻意外合他的心意,許逸寧仔細端詳著,眼中滿是喜愛。
耳畔一聲溫柔的聲音響起:“我親手雕的,喜歡嗎?”
親手雕的?許逸寧握著簪子的手指收緊,抬頭,月華闖入眼中,朦朧了眼底的情緒,他對秦疏露出一個明媚燦爛的笑,輕聲說道:“謝謝你,我很喜歡這個禮物!
雪花靈動調皮,悄然飄落。
“下雪了啊,瑞雪兆豐年!
“嗯,一定會的!鼻厥钃碇宿D身,“天晚了,回吧!
皎潔的月光恰似潺潺流動的泉水,傾灑在雪地上,泛出一抹幽幽的冷光。
外面雪花飛舞,室內春意正濃,許逸寧放下了所有的矜持,只想用心去感受對方的存在。
秦疏再次遭遇這樣的熱情,卻是心有顧慮,上次折戟之事歷歷在目,他擔心歷史重演,動作間難免帶了出來。
許逸寧原本還有幾分沖動,見此,卻是徹底打定了主意,只一味地癡纏。
呼吸和心跳聲在靜謐中交織,當沖破壁壘的那一剎,時間仿佛驟然凝滯,不再流逝。
許逸寧急促地呼吸著,摟緊了身上之人,身體不受控制地發抖,目光中卻是全然的信賴。
秦疏低頭吻去他眼角的淚珠,“別怕,交給我!眲幼髌饋,緩慢卻堅定。
許逸寧眉頭輕蹙,眼底有水光聚集,卻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對方的模樣。
風起,原本輕盈飄落的雪花開始變得無序,只能被迫盤旋飛舞。飄起又落下,落下又飄起,上演著一場身不由己。
風聲蕭蕭,雪聲簌簌。直到風聲漸止,盈盈白雪才重投大地懷抱,點點紅梅點綴其間,留下風過的痕跡。
榻上,一雙人緊緊依偎在一起,脆弱浸染了堅韌,溫馨撫平了傷痛,愛意融化了恐懼,過往的艱辛似乎也因為身畔之人,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許逸寧睡了,眉眼間有倦怠,更多的卻是安然。
秦疏小心地查看了一眼臍窩里的數值,一顆心終于安穩下來。
*
清晨,馬百泉從溫暖的被窩中醒來,火炕真的太好睡了,活了二十多年,今年的冬天格外難熬,也格外好過。
他看了眼窗外的雪光,掙扎著起身,皮膚受到冷空氣的刺激,起了一層小疙瘩。他忙撈起壓在被上的衣服穿好,鋪蓋卷起放在一側,同時叫醒同屋的幾人:“別睡了,快起來掃雪。”
他們拎著掃帚出去,正要先去大人那邊打掃,便被郭順攔住了:“不必去了,那邊已經打掃過了!
“郭兄你可真夠雞賊的。”馬百泉調侃一句。
郭順掃帚尖兒一挑,一陣雪霧便兜頭撒了過去,對面幾人連忙避開。
“我倒是想要表現!惫樏鏌o表情道。
馬百泉聽出話里有話,詢問:“怎么回事兒?”
“咱們起晚了,那邊院子大人已經掃完了,”郭順看著幾人變色,心情好了許多,“現在大人正帶著小少爺堆雪人,你們還是不要過去的好!
馬百泉凝神細聽,確實聽到了孩童的聲音。
李歸聽到幾人的對話,忽然道:“也不知我家小子如今正在作甚!彼雰鹤雍推拍锪,只是京城,他似乎回不去了啊。
李歸話落,其他人的目光便齊齊落在他的身上。李歸是軍侯,正五品武官。
如果這次流放的人里面沒有許氏兄弟,皇帝便不會讓周全領隊。若是沒有周全這個從一品大員,李歸堂堂五品京官也不必跟著奔波。
哪想都統大人監守自盜,生生讓這次不太普通的押解徹底變了味道。李歸眼明心亮,知道這次任務,他算是有來無回了。
見郭順幾個親兵正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李歸氣笑了:“看我干嗎?我還能長翅膀飛了不成,干活!”
后面的院子中,秦疏抱著小孩給雪人安了鼻子眼睛,風聲將幾人的對話傳了過來,他微微斂眉。
家人,確實是割舍不下的存在。等到順利渡過第一次危機,便想辦法將他們的家人接過來好了,也不是什么難事兒。
“大人,好了。”
稚嫩的聲音響起,原來許逸安已經完成了最后的步驟。秦疏將人放回到地上,此時小孩正用期盼的小眼神看著他,秦疏看著他與妻子相似的眉眼,夸贊一句:“安兒做得很好!
聽到這話,許逸安露出了兩顆小米牙,眉目彎彎,顯然十分開心。
“外面太冷,先回屋吧!
許逸安十分聽話,秦疏看著他邁進房門,轉身去了小廚房,昨晚妻子累壞了,今日合該補補,剛好他在青山族換了些雪蛤,正適合補身。
等到秦疏做好了飯,回屋叫人時,才發現妻子起不來了,動一下便開始冒虛汗。
秦疏神色一肅,伸手搭上他的手腕,查看過脈象后,半晌無言。
許逸寧軟綿綿地靠在他的懷里,聲音也是軟綿綿的,“怎么了?”
“腎虛,”秦疏語氣復雜,“禁欲!
秦疏有些懊惱,妻子的身體還是太虛了,平時看著只是清瘦一些,這次被折騰了半宿,頓時小病就找上來了,這還得是他收著力了。
許逸寧聞言,耳朵都紅了,昨天有多大膽,現在就有多羞窘,他也沒想到自己的身體竟然如此不中用。
秦疏見他鴕鳥一樣,忙將人抱在懷里細細安慰。說到底,錯在他身上,他當了一輩子大夫,早知道妻子的身體不適合行房,結果竟然連這點兒自制力都沒有,實在不該。
在他的安慰下,許逸寧終于好受了些。
伴隨著一陣噠噠聲,房門開了。原來是許逸安一早晨沒有看到兄長露面,找過來了。
許逸寧忙推了秦疏一把,秦疏面色不變,將人從腿上放下,還細心地將多余的鋪蓋卷起放在一邊,讓他靠著。
許逸安小跑過來,撲到炕邊:“兄長生病了嗎?”
“沒——”許逸寧話音一轉,“是有些不舒服!
許逸安十分依賴兄長,聞言小臉頓時掛滿了擔憂,他撲騰著爬上了炕,先是觀察兄長的面色,隨即伸手去摸兄長的額頭,小臉肉眼可見的繃緊,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秦疏:“大人,兄長發了高熱,求您救救他。”他還記得,自己那次發高熱便是大人給他治好的。
許逸安整張面皮都燙了起來,昨晚的事他不后悔,可被安兒這樣誤會也太尷尬了。
呃,還是誤會好了,只盼他永遠誤會下去才好。
秦疏卻是十分滿意他的孝心,緩聲道:“放心,我會將你兄長治好的!
許逸安似模似樣地行了一禮,“多謝大人!
許逸寧卻是趁安兒不注意,瞪了他一眼。
秦疏見他此時弱不勝衣,秋波橫生的模樣,心就像是被什么撓了一下,再不敢多看,留下一句“我去端朝食”,便腳步匆匆地離開了。
許逸寧看著對方幾乎落荒而逃的模樣,有些不明所以。
他錯過什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