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郭凈東伸著懶腰，從小巷走進后廚，穿過門簾時，他張大的嘴巴還來不及合上。店門就被一男一女大力推開了。

    他右手揉眼，左手撐在白色柜臺上，嘴里小聲叨念著：“歡迎光臨，早餐……”

    右手摸到了自己的蓬亂油膩的頭發時，他意識到自己把帽子落在小巷里。沒等顧客發話點餐，他便匆匆忙忙撂下一句不好意思，轉身撥開窗簾鉆進了后廚。

    他在小巷的折疊床旁，撿到了自己的帽子。

    紅藍色的工作帽，配色不錯，但設計糟糕，上面印著一只可笑的、變了形的卡通雞。雞身五顏六色，雞頭比兩個雞身都大，雞嘴旁還有兩個可笑的腮紅。

    郭凈東拍拍帽子，隨手戴在了自己的頭頂。重新走進店里。倚在柜臺上的兩人，他看了幾眼，覺得有點眼熟，似乎在哪里見過。

    但他的腦子里已經裝下了太多的事，超負荷運轉了很長一段時間。對于昨晚店里最后一單顧客的印象，大腦已經在睡前自動清除了。

    “請問你們要點什么呢？”郭凈東掛起程序性的假笑。

    崔柯盯著這個男人，他看起來普通得像一粒灰塵，隨處可見，無法被區分。

    “你最近有遇上什么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事嗎？”崔柯說。

    “啊，不買，不需要。請你轉身直走出門。”

    郭凈東揮揮手，像驅趕煩人的蒼蠅時的動作。他知道這陣子，這片區域有幾個打著道士、尼姑、和尚之類名頭的人到處行騙。他前幾天還聽見了老板抱怨了幾句。

    老板那天碰上一個，吝嗇如他自然不肯舍出幾個小錢，討個好彩頭。結果，對方的嘴巴十分不干凈，對老板咒了幾句，大概是他近日會倒霉之類的話。

    當天晚上，老板就在巡店后準備回家時，發現自己的愛車被人刮掉好大一塊漆。偏偏，他停車的地方是監控死角，只能自認倒霉。這件事，值得老板說上一陣子了。

    聯想到這件事，他又收回了自己臉上的不耐煩，掛上了自己的假笑。

    “我沒錢。真的，我的銀行賬戶比我的臉還要干凈。”他畫蛇添足地補充道。郭凈東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夠倒霉了，實在不能經受一點風吹雨打了。

    老板車被刮的車也許是偶然，但誰知道呢。有些事不好說，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崔柯聽著店員莫名其妙的話，倒是弄明白了，自己被當成神棍行騙的事。

    她大力擺手，以此作為認真說明。

    “我不要錢，我不是騙子。你不記得我了么？我是昨晚你們店最后一單的客人。”

    她扭身指著不遠處桌上還未清理的殘羹剩飯。

    郭凈東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過去，一下臉色大變。他低聲暗罵了幾句臟話，就如同旋風一般從點餐臺后刮了出去，手腳利落地收拾桌面。

    他剛擦干凈桌面，店門便被人從外推開了。

    “小郭，今天表現不錯哦。”來的人正是這家山寨快餐店的老板。一個模樣普通，身材走樣，日漸發福的中年人。奸詐市儈是他的隨身物品。

    隨后三三兩兩抵達的顧客，讓崔柯再無可能和店員進行交談。她也不愿意再吃，那些煎炸過度但價錢劃算的快餐。

    崔柯自行找了一家，看上去還不錯的小店，快速解決了早餐。然后就坐在能看見快餐店的地方——小公園的長椅。坐著，等待男孩下班。

    在此期間，她還得解決一件事。

    “黃斌斌，你怎么了？”崔柯把包里的人偶，放在長椅上有陽光的地方。

    人偶的頭呆愣地望向天空，他就是這么被崔柯放好的。

    “沒什么。有點累了。”

    黃斌斌不想說實話，他不肯承認自己想媽媽了。雖然這件事崔柯、呂三肯定看出來了。

    “你記得，她就還在。你感到悲傷、痛苦、思念，她就不會停留在過去，她會一直繼續活著。”

    “噢。”

    逼近盛夏的公園，即使有樹蔭也難以驅趕逐漸上升的熱度。

    郭凈東終于在早餐時間段過后，下班了。他脫下沾了油味和汗味的工作服，摘下吸收了頭油的帽子，拖著沉重虛浮的步伐回到了陽光普照的街面。

    他不想回家，回到那個充斥著貧窮、疾病、無望、怨恨的破房子里。那里是他的地獄，也是他的天堂。

    “你好，你還記得我嗎？”

    郭凈東斜眼看向說話的地方，他懶得轉頭，最多只愿意轉動眼珠子。

    這個女孩，其實長得蠻漂亮的。他腦子里蹦出了這個想法，但這不是他該想的事。這個女孩再漂亮，他也拿不出錢給她騙。

    “記得。我沒錢。”

    崔柯覺得這人有點奇怪，怎么張口閉口都是錢，還特地強調他沒錢。他有錢沒錢，不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么。

    貧窮，是人無法隱藏的氣味。這個滿身油味、汗味，頹喪的年輕男人，顯而易見的“貧窮”。

    “你叫什么名字？”崔柯走在男人身旁，繼續說。

    “郭凈東。”他說了實話，為的是不說更多的話。

    “我是崔柯，他是呂三。”

    崔柯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呂三，對郭凈東簡單地介紹了自己。

    郭凈東到這時才發現，這個漂亮女孩身旁，還有一個長相英俊的男人。他的腦子像是老舊的機器，工作之外很難被啟動。

    “我今早問你的問題，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

    郭凈東覺得對方很煩。他很累了，下班后他不想再多說一句話，甚至多轉動一次眼珠子。

    “我今早問你的問題是——你最近有遇上什么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事嗎？”崔柯鍥而不舍地重述問題。

    郭凈東懶得抬手抓抓自己頭頂某處，正在發癢的地方。

    “沒有。”他繼續回答，沉默只會招致更多的問題，接著他就不得不回答更多的問題。所以他干脆利落地吐出了兩個字。

    這兩個字足以終結女孩發起的聊天。

    “是嗎？”崔柯雙手交叉在胸前，“如果你愿意讓我跟著你幾天，我付你一筆錢怎么樣？”

    張口閉口都在說錢，那郭凈東應該拒絕不了錢。崔柯如是想到，所以提出了這個建議。

    “不愿意。”

    出乎意料的是，“貧窮”的男人直接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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