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白天總是格外的漫長，尤其是午后的時光，伴隨著似乎永不下落的太陽，地面的萬物都顯得受不住酷熱，從而變得有些萎靡不振。

    眼前翠綠茂盛的草地，不斷地循環響起銳利的尖叫、毫無憂愁的歡笑、發泄情緒的大哭、略顯焦慮的斥責……四周樹木上賣力呱噪的群蟬在此時，只能作為近乎可以忽略的背景音，軟弱無力。

    崔柯和呂三各自盤腿坐在還算干凈的地面，離那群剛放學，像野豬出籠的小孩玩耍的兒童公園，有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

    這讓他們能盡可能觀察周圍的環境，與辨認孩子的特征。

    崔柯低頭鼓搗著手機，不時抬頭瞇眼看向草地鬧出的動靜。呂三倒是像觀看一部電影似的認真，盯著草地上的那群小孩打鬧的動靜。

    瘦得像猴的小男孩，拉扯著小女孩的衣服，不知說了那些話惹得小女孩低下了頭。

    看樣子，小女孩要哭了。呂三抿嘴，視線投向了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閑聊的成年人。哪一個是小女孩的家人呢。

    歡樂的尖叫聲中，一道猛烈的哭喊撕裂了歡樂。

    呂三的視線轉回到草地，他知道哭聲是從哪里來的。

    瘦得像猴的小男孩摔倒在地，小女孩收回自己的腿，臉紅撲撲的，神情卻很淡然，好似剛剛一腳踹翻男孩的人不是她。

    閑聊的成年人里，有兩個人，分別從不同的人堆里離開，走向了正在哇哇大哭的男孩。

    小男孩哭得丑死了，鼻子下流出兩道清水樣的鼻水，隨著大張大合的嘴，掉進了嘴里。眼淚么，倒是沒有多少，用手背一抹就沒了。但哭聲震天響。

    小男孩的奶奶立即將躺倒在地的孫子攏進懷里，可男孩正在情緒高峰，正需要激烈的動作發泄內心的憤怒，一只攥成石頭樣的手，一拳打在了老人肩膀。

    老人受不住小男孩憤怒的怒火攻擊，從半蹲著瞬時變成了半躺著。皺著臉，抬頭狠狠地瞪著小女孩。張張合合的嘴，雖讓人聽不清在說什么，但大抵就是在質問、責怪小女孩。

    小女孩奮力掙脫拉著她手掌的女人。

    “他活該！”小小的身軀爆發了巨大的能量。

    小女孩高嚷的音量，覆蓋了在場的所有聲音，就連鼓搗著手機的崔柯都能聽見，讓她抬起了頭，看向小女孩。

    “他說什么了！”老人身體靈活地從地面站起身，“說什么都不是你打人的理由！”灰白的發絲在空中跳躍，老人的音量不小，同樣動作也不小。

    她好像下一刻就要撲上去，教訓這個不懂禮貌規矩的小女孩。

    “他說我媽不要我了！他說這是你告訴他的，他說我媽跟人跑了，不要我了！”

    小女孩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一聲比一聲大。說到后頭，甚至有了點顫音，那是強忍著的哭腔。

    小孩的委屈像是場突如其來的陣雨，潑灑向在場所有人的心尖。原本嬉笑打鬧的孩子，安靜了下來，有幾個四五歲的孩子甚至抓緊了自己母親的手。

    數十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掃射在老人身上。在場的成年人可都是父母，小女孩哭訴的字字句句像是鋒利的細針，扎在了他們最敏感的神經。

    “這孩子該打。”

    “這人老了嘴巴還這么碎呢。”

    幾道聲音從人群中迸發，羞得老人的臉紅得滴血。她顧不上再說什么，蹲下身薅起還在撒潑打滾的小男孩。

    小男孩鬧了一會兒，也有些累了，再聽見那幾句話，說得都是自己的問題，他更是恨不得縮進奶奶的懷里。

    一老一少就這么灰撲撲地離開了草地。臨走前，那老人還回頭瞪向了女孩，嘴里念叨著什么，誰也不想費心思去聽。

    但小女孩聽見了，看明白了。

    老人說是她有娘生，沒娘教的死丫頭、賠錢貨。

    她氣得胸口急遽起伏，真想甩開大姨死死抓著她的手。可畢竟是小孩，力氣再怎么大也大不過成年人。

    李蘭感覺到了手心里那柔軟小手的掙扎，她摸摸孩子的頭頂，順勢半蹲著身子，和外甥女對視。

    外甥女晏晏是個頂好看的小女孩。這點，是在她第一眼看見晏晏時，便認定的想法。

    晏晏的眼睛像兩個漂亮的玻璃珠子，清淺的琥珀色眼瞳，極易展現出她小獸般天真的目光。但最近發生的事，讓她的天真蒙上了憂郁的色彩。

    “晏晏，做得好。”

    “我打人了，大姨。”語氣有些不自然，她知道打人是不對的。媽媽說過，愛打人的孩子是壞孩子。

    李蘭舉手摸了摸小孩的臉頰，“無緣無故打人是不對的，但晏晏并不是隨便亂打人的孩子。這一次，晏晏是為了維護媽媽，一點兒也沒錯。”

    小孩歪著頭，紅了眼眶，她并不懂得隱藏的視線，直白地看向大姨的眼睛。

    “大姨，媽媽真的會回來嗎？”

    “當然。媽媽，過幾天就回來了。”

    “過幾天是幾天？我已經能數到二十了。”

    外甥女的視線直直地刺向李蘭的內心深處，外甥女臉上有她能輕易能讀懂的渴望與不安。

    她該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答案的事呢。

    “大姨，媽媽是帶著妹妹走了嗎？”

    小女孩問出這句話時，眼淚迂回打轉，這是她最不明白的事。為什么媽媽只肯帶走妹妹，而不愿意帶她走。

    “沒有！你忘了嗎？妹妹在外婆家呀。”李蘭擠出笑容，講著自己都快以為是事實的謊言。

    妹妹的孩子丟了。那是李蘭正在上班時，收到的消息。妹妹拜托她去接正在上托班的晏晏。

    李蘭立即回撥了電話，卻無人再接。她趕忙向領導請了假，趕去妹妹家的路上，她一直在瘋狂給妹妹打電話。

    妹妹是獨自一人回到的家鄉，她的婚姻狀況好像亮起了紅燈。但誰問，她都不肯說是什么情況。他們全對那個妹夫了解不多，更別說有聯系方式了。

    因為遠嫁和父母鬧僵的關系，在這次回歸后倒是漸漸回溫了。尤其是兩個可愛的外孫女，融化了兩老的心。

    誰也沒想到，剛回來半年，竟然會發生孩子走丟的事。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隨之而來的是妹妹的失聯。

    不能說是失聯，妹妹還在消失前給她發了一則短信，她會把孩子帶回來的，這段時間請她幫忙照顧晏晏。

    李蘭牽著晏晏走過一對樣貌出色的男女時，不禁多看了兩人幾眼。這個時間點來兒童公園的年輕男女，可真是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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