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夜色深深, 冷風(fēng)蕭瑟，樹影被吹成搖晃卻吵鬧的團(tuán)團(tuán)墨。
江遠(yuǎn)丞將她的發(fā)絲撩到耳后，又收回了手, 直視她的眼睛，等著她的回答。他們的距離很近，可卻沒有任何接觸, 只有彼此呼吸出來的半透明的水霧裊裊從唇鼻中呼出, 糾纏又散去。
溫之皎在一瞬之間，幾乎毫無表情, 如動物一般，在面臨狩獵時無法動彈分毫�？梢仓皇悄且凰�, 江遠(yuǎn)丞望見她的唇痙攣了幾下, 隨后，她躲閃的眼神也回以注視，含了些純?nèi)坏睦Щ蟆?br />
“你自己說的, 你忘了嗎？”溫之皎頓了幾秒, 又恍然大悟，“哦，你真的忘了�！�
她轉(zhuǎn)過身，大步往前走, 連卷發(fā)也在空氣中揮出了小小的弧度，“好久以前的事了，好像是我，陳意，你，還有江臨琛一起。我問了陳意，你和陳意說的。”
溫之皎說完, 嗓子發(fā)緊，頭皮都繃著。
她沒敢回頭，也不敢停下腳步，生怕露餡。
身后只有沉默，以及淺淺的腳步聲。
半分鐘后，她才聽到他的聲音。
“原來如此�！�
江遠(yuǎn)丞道，“我不信�！�
溫之皎：“……”
她心里還是松了口氣，道：“我閑著沒事騙你干什么，你不信打電話，我和陳意對質(zhì)�！�
“不用了。”江遠(yuǎn)丞頓了幾秒，話音有了些認(rèn)真，“不過看來現(xiàn)在，你愿意和我聊聊過去的事了。”
溫之皎：“……”
怎么這么難纏��！
溫之皎心知，若是不說，他會一直懷疑下去。箭在弦上，她引起的話頭，還得她繼續(xù)，于是道：“行吧，你想知道什么，你問吧。不過我話說在前頭，我跟你們倆真不是很熟，有的事我也不知道。”
能說的，就把她的名字改成陳意。
不能說的，全都說不知道。
保佑保佑，千萬別再出差錯了！
溫之皎祈禱著，兩人已走到了花圃前，花圃很深，在暗夜中散發(fā)著濃郁的香味。
她裹緊了身上的外套，又頃刻間想到了什么。她回過頭，望向江遠(yuǎn)丞，卻正和他的視線撞上，望見他唇邊清淺的弧度。
江遠(yuǎn)丞移開視線，“怎么了？”
“你怎么找到我的？”溫之皎覺得這件事很重要，她道：“說什么剛好看到我，一轉(zhuǎn)眼不見了，這根本不是回答吧？”
她以為是花圃有踩踏的痕跡，現(xiàn)在一看，完全沒有啊。
“嗯。腳印�！�
江遠(yuǎn)丞道。
溫之皎蹙眉，“撒謊，這里根本沒有。”
“不在這里�！苯h(yuǎn)丞頓了下，道：“在小路上。”
溫之皎沒懂。
江遠(yuǎn)丞便解釋道：“你走的路里，有一段路土質(zhì)柔軟發(fā)紅，泥蹭在了鵝卵石上。從方向看，哪條路都沒有走，所以我想你或許穿過了花圃�！�
溫之皎：“……不對，你怎么知道我走的路土質(zhì)發(fā)紅？你一直在跟蹤我吧？”
江遠(yuǎn)丞低頭望向她，眼神認(rèn)真，搖了搖頭。
鬼才信你……
溫之皎心里有著氣。
王八蛋，都失憶了還跟蹤。
現(xiàn)在我跟你才沒關(guān)系！
不對，有關(guān)系也不允許你跟蹤！
誰要被你找到！陌生人懂嗎！
溫之皎越想，對江遠(yuǎn)丞的感覺便更復(fù)雜。有怕他想起來，又有些無奈，感覺控制不住像以前那樣對他耍脾氣，還有點煩躁，覺得他洞悉了什么在試探她……
她一個頭兩個大，不想理江遠(yuǎn)丞，兀自穿過花圃。剛走幾步，便聽見身后傳來了聲悶哼。她轉(zhuǎn)過頭，望見江遠(yuǎn)丞俯身，兩手攥著手掌，低著頭。
溫之皎拿著手電筒照他，“你怎么了？”
“沒什么�！苯h(yuǎn)丞站直，偏頭躲開她的燈光，慢慢接近她，“沒注意，手杖打滑了�！�
溫之皎道：“那你剛剛怎么——”
她手滑落，手電筒便照見他褲子上的泥濘。
那些泥濘從膝蓋一直到小腿，還有些石子附著，隱匿在花草之中。
江遠(yuǎn)丞也注意到了，抬手拍了拍些灰塵。
……所以剛剛是一路摔過來的嗎？
溫之皎抿了下唇。
“你真討厭……”
溫之皎說。
江遠(yuǎn)丞挑眉，“什么？”
他話音剛落下，便看見她怒氣沖沖地朝著自己走過來。
江遠(yuǎn)丞見狀，灰眸閃爍了下，下意識抬起手?jǐn)堖^她。
怎么了，皎皎？
不舒服嗎？
別生氣。
……一連串話幾乎要從喉嚨里溢出。
“啪——”
他伸出的手被她揮開，發(fā)出了清脆的聲音。
江遠(yuǎn)丞的灰眸沉了沉，所有話與情緒都沉到了心底，一種悶與痛同時升起。他沒再動作，站著看她，眼睛輕顫，唇抿著。
……太像以往的相處了。
無論是，那些事發(fā)生前，他被她氣到或傷到。還是那些事發(fā)生后，他日漸不安，她卻一句話都不回應(yīng)時……他就會無言的凝視她，一如現(xiàn)在，像有很多話，又像那些話都不應(yīng)該說。
溫之皎不看他，只是一把抓住他的手杖，轉(zhuǎn)過身，“走得慢死了。”
江遠(yuǎn)丞的灰眸里泛起漣漪，一圈圈擴(kuò)散，話音有了些沙啞，“好�！�
溫之皎牽著他的手杖，走在前頭，昂著腦袋，像是牽一條狗。江遠(yuǎn)丞心中閃過這樣的想法，可他沒有說，只是跟著她，將她飛揚(yáng)的發(fā)絲映入眼中。他們并沒有說話，夜色中，只有馥郁的花香被他們一前一后的腳步打散，又輕盈地縈繞在他們身旁。
一陣風(fēng)吹過，花香更甚。
江遠(yuǎn)丞打了個噴嚏。
溫之皎腳步頓了頓，道：“我把外套還給你吧。”
“不用�！苯h(yuǎn)丞道：“只是太香了�！�
正說著，兩人也走到了花圃邊緣。
溫之皎踩上臺階，深呼了口氣，她松開了握著他手杖的手。江遠(yuǎn)丞也收回手杖，撐著它走上臺階。
江遠(yuǎn)丞笑了下，拍了下褲腿上的灰塵，道：“拖累你了�！�
溫之皎沒說出話。
她不知道說什么。
“我不用手杖也能走，也能跑�！苯h(yuǎn)丞感受到她的沉默，又道：“只不過會覺得腿會有點酸�！�
平日走路跑動，動作幅度不大時，要不是握著手杖，幾乎沒人看得出來他微跛。
“和我解釋干什么呀，我才不同情你�！睖刂ㄐα似饋�，轉(zhuǎn)過頭，“那又不是我的腿�！�
那是你自己選擇的。
是你自己要當(dāng)傻子，瘋子，瘸子。
溫之皎惡狠狠地想，臉卻還是鼓了起來。
江遠(yuǎn)丞沒再說話，便道：“我和陳意是怎么認(rèn)識的呢？”
“上學(xué)的時候�！睖刂ㄏ肓讼耄溃骸拔也恢谰唧w的，只知道那時候你和她在某個城市遇到了，然后你就跟她戀愛了。”
“你覺得陳意是個什么樣的人？”江遠(yuǎn)丞想了想，又道：“我為什么會愛上她？”
“很漂亮�！睖刂ūе直�，“你愛上她很正常，男人都見色起意。”
“陳意很漂亮嗎？”
江遠(yuǎn)丞問。
溫之皎：“……”
她怎么知道！
按理說，替身梗不都會選長得像或者什么地方像的嗎？
她覺得，要是有人像她三分，都絕對是美人了！
溫之皎有點被問倒了，蹙著眉，道：“你沒見過她嗎？”
江遠(yuǎn)丞卻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他望了眼如墨的天空，道：“我記得，在一張合照中，我和她舉著一條魚，但好像在船上，這很奇怪�！�
“哪里奇怪？”
溫之皎不解。
“我很少和人一起海釣�！苯h(yuǎn)丞道：“比較危險，而且會影響我集中注意力�！�
溫之皎道：“那只能說明，在她面前，你的注意力一點都不重要�！�
江遠(yuǎn)丞笑了下，“我覺得更像是……注意力已經(jīng)不在釣魚上了，也許對方不會釣魚，要專心教她。”
“你怎么就認(rèn)定陳意不會釣魚呢？”溫之皎有點窩火，“說不定她釣魚比你厲害多了�！�
江遠(yuǎn)丞道：“是嗎？”
他嘆了口氣，五官深邃而幽暗。
江遠(yuǎn)丞道：“為什么，偏偏想不起來。”
他像是感到困惑，也像是感到痛苦，聲音低沉。
“那……為什么一定要想起來呢？”
溫之皎轉(zhuǎn)頭，看著他。
路燈映亮彼此的臉，那是柔和的黃光，他們的影子無限拉長，呼吸的霧氣在如膠的光中升騰又沉落。
江遠(yuǎn)丞的眼睛紅了些，灰色的眼睛久久凝視著她，道：“不記得的每一秒，我都感覺到失去�！�
“失去也不一定是壞事�！睖刂ù絼恿讼�，笑起來，輕飄飄的，“過去也許并不如你想得那么美好，也許是痛苦又令人討厭的，我對你的執(zhí)著完全不理解。”
她是真心這么想的，在過去，他們互相折磨，沒有人是快樂的。而現(xiàn)在，他看起來雖然仍不快樂，卻遠(yuǎn)沒有那么瘋，甚至讓她想起來年少時的他。
溫之皎自覺在開導(dǎo)，可在親切，天真而又爛漫的語調(diào)下，藏著一種全然脫離他人命運(yùn)的輕飄飄與憐憫。江遠(yuǎn)丞在這一瞬間，察覺到一根刺從他的眼球一路扎下去，痛感從心臟蔓延到指尖。他笑了下，“是嗎？”
“是啊�！彼凵裾J(rèn)真，唇邊含笑，話音都輕快了起來，對他繼續(xù)道：“照我看來，要么，你就放棄找回過去，跟陳意創(chuàng)造新的回憶。你們過去愛過，只是失去了一些時間，只要時間足夠，你們會重新相愛的�！�
時間足夠，總會愛上的。
江遠(yuǎn)丞幾乎想笑，也確實笑了，他仰頭看了眼路燈。他望見有些飛蟲，在這樣的寒冬里，仍然在燈下飛舞與盤旋。他的喉結(jié)滑動，眼神深了些，望向她，又徑直往前走。
“要么呢，還是放棄找記憶，但也放棄陳意。”溫之皎連說帶比劃，追上他，和他繼續(xù)說話，“雖然這樣對陳意不太好，但你可以補(bǔ)償她一大筆錢。然后你再開始新生活，找你會愛的人，這也很好�！�
“皎皎。”
江遠(yuǎn)丞出聲了。
沉而沙啞。
溫之皎一瞬間從勸解模式中驚醒，心猛地一跳，望向他。
好幾秒，她才道：“怎么了？”
“公寓快到了，路有些陡。”江遠(yuǎn)丞語氣淡淡，“小心摔倒�！�
公寓群之間的路有著綠植與砂石，還有鵝卵石鋪就的路。
“哦�！睖刂ǜ砂桶偷貞�(yīng)了聲，轉(zhuǎn)身走路，又道：“你能不能別這么叫我�！�
江遠(yuǎn)丞道：“為什么？”
“我們以前認(rèn)識，但不熟�！睖刂c點頭，像在肯定自己，“所以你不準(zhǔn)這么叫。”
江遠(yuǎn)丞沒有說話。
溫之皎心里有了些說不上來的驚慌，可一抬眼，距離自己住的公寓就幾步路了，她的心放下了些，道：“我到了，你回去吧�！�
“我住的地方就在你斜對過�！�
江遠(yuǎn)丞道。
溫之皎又不說話了，她不斷思考著自己剛剛說的話，懷疑是否露出了破綻。她脖頸抽動著，呼吸有些急促，皮膚再一次緊緊貼著骨頭。
江遠(yuǎn)丞慢悠悠地走在她身后，鞋子摩擦著砂石，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音，而手杖落在地上，則發(fā)出小聲而規(guī)律的“篤篤”聲。
溫之皎越是緊張，越忍不住胡思亂想。
難道突然想起來了？
難道是發(fā)現(xiàn)不對了？
難道自己又露餡兒了？
溫之皎走到公寓門口，擰開門進(jìn)去，轉(zhuǎn)身道：“好了你趕——”
“咚——”
她的話音驟然被一個動靜打斷。
溫之皎被嚇了一跳，后退幾步，一低頭，望見江遠(yuǎn)丞抬起手杖抵在了門上。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灰色的眼睛里毫無溫度，隨后，一個邁步直接摟住她的腰。
“咔嚓——”
門合上。
溫之皎驚愕起來，“你想干什——”
江遠(yuǎn)丞擁著她，手杖落在地上發(fā)出輕微的敲擊聲，手插入她的發(fā)絲中，摟住她的腰部吻了上去。她的頭嗑在他手上，阻隔了與門的接觸，輕微的震動令她更為無措�？伤奈怯盅杆賷Z走了她的注意力，那吻帶著怒氣與急促的呼吸，緊接著，濕潤的淚水也滑入他們的唇舌之中。
江遠(yuǎn)丞吻得格外兇狠，緊摟著她的腰部。她被吻有得窒息，身體的懸空令她背貼著門不斷下滑，最終，她滑坐在地，他跪在她身前，扶著她的臉親吻。
漫長的吻結(jié)束，她幾乎有些眩暈。
江遠(yuǎn)丞的鼻子抵著她的鼻子，薄唇濕潤而紅，灰色的眼睛里有著霧氣，呼吸打在她的臉上。溫之皎平復(fù)著呼吸，他扶著她臉的手動了動，拇指抵住了她的唇。
“你發(fā)……什么瘋？”溫之皎有些懵，眼睫上有著細(xì)碎的淚珠，“江遠(yuǎn)丞，起開！起開！”
她抬起手，用力推他肩膀。
江遠(yuǎn)丞蒼白的臉上染上大片緋紅，卻越貼越緊，“皎皎，皎皎，皎皎……”
“你叫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溫之皎扯著他的衣服，對他又抓又打，甚至扇他臉，“滾開，滾開，江遠(yuǎn)丞，你給我滾開！”
江遠(yuǎn)丞卻只是一遍遍叫她的名字，低頭緊緊貼著她的額頭，“皎皎、皎皎、皎皎、皎皎……”
溫之皎被念得有些崩潰時，江遠(yuǎn)丞終于說話了。他貼著她的臉，笑了下，話音很輕，“看來，他們沒來得及教你怎么騙我。”
“從來沒有海釣的照片，”江遠(yuǎn)丞拇指從她的唇觸到牙齒，“只是我之前發(fā)現(xiàn)了兩副魚竿，一副大，一副小。那是為你做的，對嗎？”
溫之皎用力咬住他的手指。
江遠(yuǎn)丞望著她，眼睛彎了下，一顆淚珠落了下來。
他道：“為什么呢？”
那些照片，那些被修改的一切，都應(yīng)該是以他們的曾經(jīng)為藍(lán)本的。他們應(yīng)該是相愛且幸福的，每一次靠近，心臟滿溢出來的情緒像一百、一千、一萬只白鴿撲騰，要從喉嚨里飛到她身邊。
可為什么，她不愿意他想起來呢？
是因為，她已經(jīng)自己開啟了新的，不需要他的新生活嗎？
為什么呢？
血液從染上她的唇齒，也從他拇指上緩緩流出。
江遠(yuǎn)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睛是紅的，任由她咬著他的手指。他的淚水平靜地留下，像是在痛苦，又像是在絕望。
最終，他松開了所有禁錮，將她扶起來。
拇指的血液滴落在地上。
溫之皎抬起手扇了他一個耳光，聲音清脆，她道：“江遠(yuǎn)丞，你記錯人了，你要找的是陳意，不是我。滾出去，離我遠(yuǎn)一點，聽到?jīng)]有！”
她顧不上擦一擦唇邊的血，于是，江遠(yuǎn)丞便看著她殷紅的唇。
他希望那些血順著她的唇齒，落入她的咽喉之中。
江遠(yuǎn)丞拿出了手帕，擦拭她的唇。
“啪——”溫之皎拍開他的手，道：“滾！”
江遠(yuǎn)丞仍沒有說話，往外走，他俯身拿起手杖。
打開門，即將離開時，他又轉(zhuǎn)過頭，看她。
她背對著他，扶著沙發(fā)，他便只能望見她一頭濃密的卷發(fā)，還有她輕輕顫抖的肩膀。
溫之皎轉(zhuǎn)頭，臉色通紅，煩躁極了，“你怎么——”
“不用戴面紗。”
江遠(yuǎn)丞話音很輕。
“你以為我是為了你？！”
溫之皎氣得發(fā)笑，譏諷道：“你以為你算什么，我是為了擋我的過敏。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在我眼里，你就是個陌生的神經(jīng)病。我不想跟你廢話，自以為是，自戀狂，神經(jīng)病，瘋子，王八蛋，壞種！”
她一口氣罵了一通。
江遠(yuǎn)丞靜靜地聽著，灰色的眼睛看著她，臉上還有紅痕。
他悶悶地道：“不，我是說像草莓。”
溫之皎思路一下被打斷，“什么？”
江遠(yuǎn)丞望著她，又道：“那些，也不過是草莓籽�！�
她瞬間明白他在說過敏的紅點是草莓籽。
溫之皎：“……”
她一時間又羞惱，又被他的比喻弄得想笑。
江遠(yuǎn)丞卻已拄著手杖出了門。
門鎖合上。
溫之皎氣得走了幾步，又抓了抓蓬松的卷發(fā)。她當(dāng)然在為江遠(yuǎn)丞識破她而惱火著急，但……他的比喻又讓她心情不錯，一時間愈發(fā)崩潰。
明明失憶了，倒還記得怎么哄人。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難不成要擺脫他，真的只能靠謝觀鶴？
不行，這不就讓謝觀鶴如意了！
不可以，她才不要他那么得意！
溫之皎焦頭爛額了起來。
而江遠(yuǎn)丞剛走出公寓幾步，便望見一個身影。
那身影快步朝他走過來，隨后，他站在他身前，臉上帶著笑：“這么晚了，怎么在外面。”
江遠(yuǎn)丞怔了幾秒，才發(fā)覺，對面的人是江臨琛。
江臨琛望著他臉上的紅痕，眼神閃爍了下，卻仍是笑著的，褲袋里的手卻攥成了拳。
“散步�！�
江遠(yuǎn)丞道。
他又道：“你呢？”
“皎皎睡了很久，按照習(xí)慣，她應(yīng)該快睡醒了�！苯R琛笑意溫和，“我打算帶她去餐廳吃點東西，怕她餓著�！�
他說著，視線又落到了江遠(yuǎn)丞流血的手指，又輕巧收回。
“不用再試探了。”江遠(yuǎn)丞沉默了幾秒，看著他，“她吃過了。我?guī)サ�。�?br />
江臨琛的笑意緩慢消失，眼鏡下，眼神一點點沉了下來。
氣氛安靜也緊張了起來。
兩人之間暗自的防備終于被挑破。
江臨琛深吸一口氣，微笑又攀附上眼角，但下一秒，他一把抓住江遠(yuǎn)丞的領(lǐng)口一拳打過去。他動作很快，江遠(yuǎn)丞挨了一拳，但他也迅速抬起抬起手杖，直接戳向他的腹部。
江臨琛后退幾步，道：“江遠(yuǎn)丞，皎皎是我的女朋友。”
“所以呢？”
江遠(yuǎn)丞頓了下。
江臨琛眉眼動了動，道：“我不管你在想什么，離她遠(yuǎn)一點。”
他語氣有了些警告，“你也有了女朋友，為了她，也自重一點�！�
“她不也在和別人交往，你自重了？”
江遠(yuǎn)丞表情淡漠，“你、顧也、陸京擇，有哪位自重嗎？”
江臨琛幾乎以為他想起來了，但一瞬，他意識到他在說謝觀鶴。他冷笑了下，道：“那又怎么樣呢？這其中沒有你的位置，你不甘心了？”
“不�！苯h(yuǎn)丞挑起眉頭，凝視著他，道：“你和皎皎的關(guān)系究竟是什么？”
他問完，卻又道：“算了，什么關(guān)系都沒關(guān)系。我只知道，她和我一定交往過。如果，你們在我之前訂婚，那是你插足了你弟妹的關(guān)系。如果是之后，那只能說明你沒用�！�
“就像，江家由我繼承，而不是你�！彼鹗终�，再一次抵住江臨琛的肩膀，眼神冰冷，“也不用拿陳意壓我，我們都知道她是個幌子。”
“是誰沒用呢？”江臨琛后退兩步，卻一把抓住他的手杖，拉扯過來，抬手抓住他的頭發(fā)。他用的力氣很大，眼鏡下的視線有了些煩躁，俊美的臉上有過陰戾，“你以為用這些就能詐我？江遠(yuǎn)丞，既然你也不裝無知了，那你看的出來，她討厭你�！�
江臨琛笑了下，“在我們之間選，她不會選——”
江遠(yuǎn)丞曲起膝蓋撞向他的腹部，灰眸陰沉，笑了下，“走著瞧�！�
他們的廝打極為兇狠，但時間并不長。
兩人分離時都掛了彩有了血。
江臨琛原本要叫醒溫之皎帶她吃飯的計劃只得落空，而江遠(yuǎn)丞回了公寓，心情卻也不好，坐在桌前對著窗外濃稠的夜色發(fā)呆。
他的窗口斜對著她二樓的窗。
他便望她臥室里的燈。
皎皎。
他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
失去的那些仍在失去，至少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知道什么不該失去。
一夜過去。
溫之皎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金燦燦的陽光從窗外落到她身上。
溫之皎伸了個懶腰，翻了個身繼續(xù)睡，卻聽見一道戲謔的聲音從耳邊響起，“你醒啦，江遠(yuǎn)丞已經(jīng)想起一切事情，正在幫你選婚紗呢。”
溫之皎：“……！”
她驟然驚醒，猛地起身。
一起身，卻望見顧也坐在她床邊，和她招手，“早上好�！�
溫之皎拿起枕頭打他，“你有病��！嚇我一跳！”
顧也抓著枕頭，跪在床上，跟條美人蛇似的，“你好能睡啊�！�
“不對，你怎么在我房間里？！”
溫之皎大驚失色。
“謝觀鶴給我的鑰匙。”顧也笑瞇瞇地道：“他今天有事，一整天都沒空，所以特意派我來替他承恩�！�
溫之皎：“……什么亂七八糟的！”
她被他的話逗笑，可一望顧也，又覺得他這話很有道理。
顧也沒穿外套，襯衫外是馬甲，肩帶與袖箍緊緊扣住他的肩膀與臂膀，顯示出寬闊的肩膀與臂膀肌肉。他半跪在她床前，手撐著床沿，黑發(fā)垂落在昳麗俊美的面容上。銀框眼鏡下，狹長的眼睛里滿是笑，直直地望著她。
氣質(zhì)矜貴又放浪。
顧也察覺到她的視線，笑意更燦，“圣上很滿意？”
溫之皎掀開被子，用腳踹他，“起開啦！我要洗漱！”
顧也卻握住她的腳踝，他的手有些冷，拉拽她。她一時不察，身體滑躺起來，他便貼過來，她立刻用腳抵住他的胸膛。熾熱的溫度隔著襯衫與修身馬甲傳到她的較低，同時奔赴而來的還有心臟的律動聲。
溫之皎道：“干什么啊你？”
她又輕輕蹬了蹬他。
顧也卻笑起來，手指順著她的腳踝下滑，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一路攀附，捏了捏她的小腿肉。他低頭，吻了下她的腳背，是濕潤的吻，隨后一路吻到大腿。
溫之皎被他親得有些癢，顧也壓在她的身上，一把抱住她翻了身。她一愣，可顧也卻側(cè)躺著，一副子困了的樣子，用冰冷的懷抱禁錮她，“你醒了的話，我們就一起睡覺吧。”
“干什么，我都清醒了。”溫之皎頓了下，又道：“你身上怎么這么冷？”
顧也道：“你睡好久，我一個人閑著無聊，在外面堆雪人�！�
“幾歲了你！”溫之皎嫌棄，卻又道：“今天又下雪了嗎？”
“停了好一會兒了�！鳖櫼驳溃骸拔叶训难┤烁阋荒Ｒ粯幽�，要不要看看。”
溫之皎扯他頭發(fā)，“那你倒是松開手�。 �
顧也笑了起來，湊在她脖頸親了口。
“又想跟你邀功，又想再抱你一會兒發(fā)�！彼苡行┳鲎鞯馗锌�，臉上滿是笑意，狹長的眼睛里映出她的面容，“簡直像蘋果里的壞蟲子，不知道往哪兒鉆了�！�
溫之皎聽了，又笑起來，在他懷里笑得發(fā)抖。
她道：“這句話還有點可愛�！�
顧也道：“因為化用了詩句，我抄的�！�
溫之皎：“……真煞風(fēng)景！”
她說完，又想起來了昨晚江遠(yuǎn)丞的步步緊逼，以及……謝觀鶴的話。她眼珠一轉(zhuǎn)，心下一動，望著顧也。
顧也眨了眨眼，“又要干什么？”
溫之皎道：“江遠(yuǎn)丞來找我了。”
“這不是理所當(dāng)然�！鳖櫼残α似饋恚澳阋詾檎婺懿m得過他啊�！�
溫之皎眨著眼，“你就沒有辦法幫我嗎？”
“什么辦法，現(xiàn)在跟你求婚，讓你跟我訂婚嗎？”顧也笑意更大，卻捏住她的臉，道：“那你找謝觀鶴啊，像之前那樣，抱著他不撒手，他肯定開心死了。”
溫之皎：“……為什么你不行？”
顧也笑瞇瞇道：“去看雪人吧。”
溫之皎鬧脾氣了，“我不！你敢拒絕我！我不要——”
“祖宗，我哪里敢拒絕你。”顧也嘆了口氣，摸她的臉，吻了下她的眼睛，話音很輕，“這是讓你拒絕不了的方法。”
溫之皎沒懂，又有點生氣，扯他頭發(fā)，“討厭你�！�
“真討厭嗎？”顧也支著臉，笑道：“我才討厭你。”
他的手指扶住她的臉，眼神深了些，手指摩挲她的臉頰。
他輕聲道：“討厭到想變成更壞的蟲子，把蘋果都吃完，然后撐死�！�
溫之皎：“……”
她頭暈了，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
可顧也卻一把把她從床上抱了起來，腳步輕快，“走咯，看雪人去！”
溫之皎被他抱得搖搖晃晃，又笑又氣。
第132章
當(dāng)顧也抱著溫之皎下到公寓時, 溫之皎終于望見了所謂和她一模一樣的雪人。
白白胖胖的兩個大雪球堆成的雪人，雪人沒有臉，但身上插滿了一朵朵顏色各異的花朵。話多從臉上到身上, 幾根草做成了一張不高興的向下彎的嘴。
溫之皎從顧也懷里跳出來，指著那張嘴，“什么意思？”
“不高興啊�！鳖櫼矎澲眢w, 一根手指戳她的嘴, “喏，看, 這不又不高興了？”
溫之皎：“……”
她很有些生氣，張開嘴就咬他。
顧也立刻抽回手, 笑瞇瞇道：“別光看嘴啊, 這不還有好多鮮花�！�
溫之皎湊近雪人，雪人染了她一鼻子雪，她卻不甚在意, 嗅雪人上的各種花�；ㄏ愕�, 混在一起，也并不濃郁。顧也伸出一只手，摟住她的腰部，叫喚她：“小心點, 我堆了好久呢，有些雪是臟的，我專門挑得干凈的雪。”
“好啦，知道你用心啦。”溫之皎心情很好，站直身體，轉(zhuǎn)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還知道插上花，我喜歡�！�
顧也道：“你真喜歡這些花嗎？”
“喜歡，插在雪上面很可愛！”
溫之皎點頭。
顧也頓了下，道：“這些花代表的是你身上的紅疹�！�
溫之皎：“……”
她一下翻臉，臉猙獰了幾秒，“你！你干嘛非要惹我生氣！”
顧也見她被氣得橫七豎八，立刻仰頭笑了起來。但溫之皎可不和他開玩笑，在他懷里一轉(zhuǎn)身，就踮腳掐他脖子。
“壞東西，壞東西�！睖刂ㄓ昧Γ眢w搖搖晃晃，“本來我都要忘了，你又說，王八蛋……”
溫之皎碎碎念，手上力氣一點都沒減少，顧也被她晃得有些站不穩(wěn)，一個后仰跌坐在階梯上。她也搖搖晃晃，倒在他懷里。
顧也心情極好的樣子，也不和她斗嘴，坐直了，將她圈在懷里。隨后，他張開大衣，將她裹住，腿和手都抱著她。
“哎呀，你不要跟大蜘蛛一樣�！睖刂ū凰麅墒謨赡_地纏著，忍不住扭動肩膀，可他的懷抱實在暖和，她扭動了會兒，便又不動了。顧也悶悶地笑了幾聲，將腦袋擱在她肩膀上，道：“暖和吧。”
“還行。”
溫之皎把話說得勉勉強(qiáng)強(qiáng)。
顧也卻多動癥似的，抱著她晃來晃去，跟大不倒翁抱小不倒翁。溫之皎被晃得有些暈，卷發(fā)也被蹭得起了靜電，她發(fā)出細(xì)細(xì)的尖叫聲。
溫之皎道：“你力氣好大，我要呼吸不過來了�！�
顧也這才愿意松點勁兒，卻又貼著她的臉，道：“真想什么都不干，就和你一起坐在這里。”
“那不是要被凍死了。”溫之皎笑起來，“這雪人會不會化掉��？”
“嗯，按理說會，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在化了。”顧也一本正經(jīng)的，又道：“除非，今晚又有一場大雪�！�
“好可惜。還蠻可愛的。”
溫之皎有些遺憾，又伸手玩地上的積雪。她捏了幾個雪團(tuán)子，顧也不說話，只是望著她動作。
玩了兩分鐘，她就冷到了，縮回手放在顧也大腿上取暖。
“嘶——”
顧也發(fā)出了小聲動靜。
溫之皎哼哼道：“這不是還穿著西褲嗎？”
“那也冷啊。”顧也說是這么說，卻握著她的手，放到了膝蓋窩里。他用腿夾了夾她的手，“現(xiàn)在好點沒？”
溫之皎道：“好一點了。”
顧也便笑起來，道：“真嬌氣。”
他又道：“你什么時候再穿你的大氅啊，我也有一身黑狐大氅。以前我還覺得太騷包了，現(xiàn)在覺得咱們能一塊穿�！�
“干什么，和我穿情侶裝嗎？”
溫之皎轉(zhuǎn)頭望他。
“親子裝吧。”
顧也道。
溫之皎瞪他一眼，又轉(zhuǎn)過頭，望著遠(yuǎn)處的景色，道：“我們等等玩什么��？”
“還沒想好，再坐會兒吧�！鳖櫼舱f著，抱著她晃了晃，跟撒嬌似的，語氣帶著笑，“不然我們說會兒別人壞話吧。”
溫之皎轉(zhuǎn)過頭，望著他，正要說話。
顧也卻低下頭，對她的唇啄了幾下。
溫之皎：“干嘛，我要說話呢�！�
她蹙眉，很有些生氣，被親過的唇翹起來。
顧也喉結(jié)滑動了下，又想親，溫之皎立刻伸手，他便親到她手心上�？伤X得也不錯，笑起來，對著她手心與手指一頓親。
溫之皎：“……好討厭啊你�！�
顧也又是笑瞇瞇的樣子。
溫之皎道：“謝觀鶴忙什么去了啊，我覺得他是故意的�！�
“怎么說，皎皎分析出來了什么。”
顧也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他，跟我提訂婚了。”
溫之皎望向顧也。
顧也的眼神動了動，卻又彎起來，道：“然后呢？”
“然后他威脅我�！彼肓藥酌�，繼續(xù)道：“他說你不主動跟我訂婚，其他人我又不喜歡，而我又怕江遠(yuǎn)丞，我遲早會同意的�！�
溫之皎道：“他今天讓你來陪我，肯定是為了讓我覺得你不可靠，只能靠他。”
顧也笑出聲了，抬起手捏著她的下頜，眼里有了些精光。他道：“下次耍壞的時候，眼睛別這么亮�！�
“你在說什么東西？”溫之皎聽不懂似的，扯他手，還有點委屈，“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顧也抬起手捏她的臉，“那也沒用，我才不會被刺激�！�
他這么說的時候，卻沒有笑，只是深深凝視著她。
溫之皎有些煩躁，“我才不想讓他如意�！�
“為什么？”
顧也岔開了話題。
他也真的有點好奇。
她自己沒有察覺，但事實就是，謝觀鶴正在一點一滴滲入她的生活當(dāng)中。她以往遇到事總要驚天動地，把所有人折騰一遍，現(xiàn)在，全沒有了。那些折騰，只沖著謝觀鶴去了。
溫之皎道：“我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顧也慢慢笑起來，“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就不知道怎么作是吧？”
溫之皎覺得他說話不中聽，狠狠掐他，他便齜牙咧嘴一番�？珊芸欤麉s又圈住她，輕聲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有一分的情緒，就要演出三分，說成十分的。他是十分的情緒，只表露一分，跟空氣似的，一吹就散�！�
顧也的手指纏上她的發(fā)尾，輕聲道：“他越是不動聲色，也許越要做些驚天動地的事。”
他又道：“溫隨最近有聯(lián)系你嗎？”
“啊？有。”溫之皎被他的打岔搞得有些懵，“他說最近很忙，去不了會議，讓我玩得開心�！�
顧也笑瞇瞇道：“連你都時不時忘掉的人，謝觀鶴不會忘掉�！�
溫之皎：“……��？你在說什么？”
“總而言之，你把謝觀鶴當(dāng)工具人就行。”顧也認(rèn)真道：“他永遠(yuǎn)能讓天秤兩端是平衡的，但是呢，他也必須是把握局勢的人�！�
溫之皎轉(zhuǎn)過頭看他，黑色的眼睛里有著純?nèi)坏膶Ｗⅰ?br />
顧也被她看得心跳一拍。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那你呢？”
他也抬起手，覆住她的手，手指鉆入她的指縫中。
顧也笑起來，“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我是能開開心心活到一百歲的快樂王子，這樣你九十多歲還會找你顧也哥哥想辦法�！�
溫之皎：“我才不會叫你顧也哥哥。”
顧也耳朵紅了下，道：“再叫一遍。”
溫之皎被他弄得一身雞皮疙瘩，“呃啊啊好肉麻！”
顧也笑起來，抬起手戳她腦門，“走，該去吃飯了。我餓得肚子扁了�！�
可他說是這么說，也不松手，還是抱著她。她一時間掙脫不開，只能用力往前走，他便跟鬼魂似的纏著她身后蠕動，氣得她又罵他幾句。
“咔嚓——”
公寓門合上。
溫之皎道：“那陸京擇呢？”
顧也頓了下，道：“把我當(dāng)銳評機(jī)器人啊？”
“可是，我想聽你說話。”
溫之皎仰著頭，輕輕說。
她撒嬌起來，就只是睜大眼，很有些做作。可他偏偏一看她這樣，就有些招架不住，開開心心咧著嘴親她幾口。
顧也道：“你踩他一腳，他一笑置之，等十年后再殺你全家那種人，又陰又能忍又能等的�！�
溫之皎：“……”
她沒忍住笑出聲來。
溫之皎：“江遠(yuǎn)丞呢？”
“……你別點名了，我自己給你說一遍得了�！鳖櫼灿悬c受不了她嘴里有別人名字，抱著她，跟兩只企鵝似的搖搖晃晃走路，“他的話，像頭棕熊。藏在在樹蔭里，根本看不見。等看見的時候，基本離死不遠(yuǎn)了�！�
溫之皎看了看他。
顧也認(rèn)命，道：“好好好，我繼續(xù)。江臨琛的話，又?jǐn)Q巴又裝，會偷偷努力到凌晨，但在學(xué)校里睡覺，假裝自己是天才�！�
他想了想，“還有誰？哦，溫隨和裴野是吧？這倆就很簡單啊，一個跟是蟑螂，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惡心人，一個就……八十歲了，還會在朋友圈發(fā)傷感語錄�！�
溫之皎怔了幾秒，有些疑惑，“有嗎？可我看裴野的朋友圈都是照片，拍得還挺好看的。”
她說著，還拿出手機(jī)看了眼，點進(jìn)裴野朋友圈。他站在她身后一看，全是比賽照片，笑容燦爛，穿衣服沒穿衣服的都有。
顧也沒說話，打開自己手機(jī)看了眼，又遞給溫之皎。
溫之皎疑惑接過，很快望見了一行行歌曲分享和文字朋友圈，最近一條還是前兩天發(fā)的。
【yeeee：為什么我這里不能下雪呢？這樣，也算看過一樣的風(fēng)景。】
[顧也是人評論：在浴缸里呲點泡沫得了。]
顧也搖頭，：“好小子，還真就在你面前不穿衣服，我們兄弟面前勒索情緒價值�！�
他對著溫之皎的朋友圈拍了個照。
溫之皎立刻睜大眼，“你干嘛！刪掉刪掉！”
顧也舉起手機(jī)，“我不，我要到處發(fā)！”
“不允許，他以后不發(fā)了怎么辦！”溫之皎氣得尖叫，用頭猛撞他胸口，從地上抓起雪就打顧也。顧也一偏身體，舉著手機(jī)，笑瞇瞇道：“我給你發(fā)�！�
溫之皎打他，他揉了個雪球，砸她嘴里。
溫之皎：“……”
顧也看見她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隨后，她一俯身，抱了一大捧雪沖過來。他被她撞得踉蹌，她騎在他身上，那雪用力搓他臉，他的眼鏡都歪斜下來。
“這雪那么臟，你居然，居然！”
溫之皎氣得要死。
顧也被她用雪打迷糊了，卻又慢慢笑起來。
雪又慢悠悠的落下，輕飄飄的，像是天上的云霧碎了似的。
“嗡嗡嗡——”
手機(jī)震動聲響起。
盥洗室的水聲嘩啦啦的，很快的蓋過了震動聲。
不多時，一個身影從浴室中走出。
他穿著黑西褲，襯衫沒有系扣子，露出了漂亮的肌□□壑與寬闊的肩膀。肩膀上搭著一條干浴巾，濕漉漉的黑發(fā)已經(jīng)擦干了不少，垂落在眼前與臉頰邊，將英俊的面容襯出了幾分冷峻淡漠。
他拿起手機(jī)看了眼，幾秒后，臉上表情更冷幾分。
操了。
陸京擇有些煩。
信息里只有一句簡短的話，發(fā)送人是江臨琛。
【陳意的消息我透給江遠(yuǎn)丞了，我相信，他會找到你的。】
陸京擇咬了下腮幫子，甩手將手機(jī)扔到沙發(fā)上，冷著臉坐到沙發(fā)上擦頭發(fā)。他用的力氣很大，動作也利索，很快就將自己的黑發(fā)擦成毛毛躁躁的樣子，他甩了下頭，越想越氣，扯下浴巾也仍在地上。
這對賤種兄弟。
陸京擇呼吸重了些。
江臨琛這條信息的意思很簡單：江遠(yuǎn)丞已經(jīng)察覺到了苗頭，所以他希望他陸京擇能掐掉這個苗頭，讓調(diào)查到此為止。
真以為自己是什么東西。
陸京擇坐在沙發(fā)上，心情差到極點，只恨江遠(yuǎn)丞命為什么這么大，以及謝觀鶴壞了他的事，留下這么多爛攤子。重新堆疊砝碼，在溫之皎那里挽回優(yōu)勢，還有跟這群人浪費(fèi)時間已經(jīng)夠讓他上火了，現(xiàn)在他還得再想辦法解決江遠(yuǎn)丞對她的念頭？
如果當(dāng)初能解決，事情根本不會走到這一步。
開什么玩笑？
陸京擇情緒不是很好，換上了常服，也懶得吃早飯，徑直離開。今天并沒有會議，他需要在寒冷的天氣里走走，思考怎么做。
可很多時候，他怎么思考不重要，腳往哪里走才重要。
等陸京擇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溫之皎的公寓前了。在一棟棟房子的遮掩下，他站在鵝卵石小徑上，很輕易望見不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
她的公寓前堆著一個極大的雪人，雪人身上插著一朵朵花。
陸京擇垂著眼，心里生出點戾氣。
他站在遠(yuǎn)處，又看了會兒。
很快，他望見公寓門打開，顧也抱著溫之皎坐在門前。他并不能很輕易望見她們的面容，距離也遠(yuǎn)得他聽不清他們說話的聲音，但他感覺到，他們應(yīng)該很開心。
陸京擇抬起手，一把抓住身旁的綠植，面無表情地折斷了它。從剛剛開始，風(fēng)一吹，這樹的枝干便若有似無地搔動著他的發(fā)絲。
只是剛剛可以容忍，而現(xiàn)在，則變得讓他不順眼了起來。
陸京擇抬起腿，想要走過去，但很快又頓住了腳步。他垂下眼，左手的拇指按壓著余下每根手指的指節(jié)，輕微的喀嚓聲悶在褲袋里，一如胸口的躁郁。
他轉(zhuǎn)過身，腳步平穩(wěn)，神情一如往常。
如今謝觀鶴坐莊，顧也作陪。
如果不能一舉扳倒他們，就不該有多余的動作。
他不能在她面前再失利了，不然，就只能如江臨琛一般，永遠(yuǎn)被動地在她面前搖尾乞憐。
陸京擇平靜地想。
他還有很長的時間陪這幫人耗。
現(xiàn)在，先離開，應(yīng)付眼前的東西。
陸京擇走了幾步，才發(fā)覺掌心有些刺痛。他張開手，發(fā)覺手心里仍然攥著剛才折下的樹枝，它們凹陷于掌心，按壓出一片片紅痕。
他抬起手揉搓了下，枝葉從掌心零零散散落下。
陸京擇再次一轉(zhuǎn)過頭，這一次，他突然望見一棟公寓二樓處，窗簾晃動，似有人影。他挑起了一條眉毛，沉沉的黑眸閃爍了下，一圈漣漪泛開。
啊，昨天察覺到的視線，果然是他。
這么多年了，還是這樣惡心地暗中覬覦之態(tài)。
陸京擇嗤笑了下，這次終于轉(zhuǎn)身離開。
他抬起手，穿過指縫望向天空，視線又落在手背的傷疤上。
很快，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從江家那邊的人轉(zhuǎn)接過來的，不出意外，是江遠(yuǎn)丞的電話。
“陸先生，你好�！�
江遠(yuǎn)丞的話音冷漠而客氣，一如多年前，在她家門口將他攔截下來。
陸京擇此時已經(jīng)回到了公寓，他坐了下來，撥弄自己的黑發(fā)。他不喜歡吹頭發(fā)，剛剛半干不濕地就去找她，現(xiàn)在頭發(fā)都硬邦邦的，一搓便能搓出冰霜。
“有什么事嗎？”
陸京擇明知故問。
“我的電話既然打到這里，想必你也知道是為了什么。”江遠(yuǎn)丞并不買賬，他站在窗前，凝望著門口坐著的人，手攥著窗框，“陳意是你安排的�！�
“是�！标懢⿹裾Z氣平靜，“有人親自來求我，安排個和溫之皎相似的人到你身邊，為的是拖住你。”
江遠(yuǎn)丞眉頭微蹙，“沒想到陸先生這么坦誠�！�
“對我來說，有些事沒必要隱瞞�！标懢⿹裥α讼拢切s沒有溫度，“你是想問我，我和溫之皎是什么關(guān)系，你和溫之皎又是什么關(guān)系，是嗎？”
江遠(yuǎn)丞沒有急著回答，灰色的眼睛瞇著。
公寓門口，顧也的大衣張著，她窩在他的大衣里，他們就這么抱著左右搖晃，像兩只百無聊賴而聚在一起取暖的動物。時不時笑起來，腦袋磨蹭腦袋。
江遠(yuǎn)丞的手緊緊攥著手機(jī)，心下一亂，他手一動，將窗簾合上。
“唰啦”聲清脆，房間頃刻間便暗了下來。
江遠(yuǎn)丞有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他拿起一邊的手杖，身體弓起，額頭壓著手，手撐著手杖。他的話音因為他這樣脆弱的姿勢而顯出了些悶與顫抖，可語氣仍是冷靜的。
他道：“是�！�
江遠(yuǎn)丞很清楚地知道，談判的第一原則是……永遠(yuǎn)不要暴露出自己的欲望，一旦暴露，那就會成為被利用的弱點�？墒�，可是，他要如何遮掩？
他將手機(jī)拿遠(yuǎn)了點，重新整理了下自己的氣息，也直起身，仰視著黑暗的天花板。
江遠(yuǎn)丞道：“什么條件？”
“沒有什么條件�！标懢⿹裼中α讼�，語氣有些漫不經(jīng)心，道：“不過，我下午才有空。這樣吧，運(yùn)動館見�！�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你看起來不是喜歡笑的人。
你到底知道什么？
你覺得你穩(wěn)操勝券？
江遠(yuǎn)丞腦中無來由有了幾分真實的煩躁與厭惡，連電話中聽到他的笑，都心生戾氣。他什么都沒有說，掛了電話，攥著手杖的手指脈絡(luò)浮現(xiàn)。
最終，他抬起手杖，撩開窗簾一角。
她的公寓門口，只剩一座雪人了。
遠(yuǎn)處，他望見兩個嬉笑打鬧的人。
江遠(yuǎn)丞的手杖深深扎入雪地中，他垂著眼，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凝視著那個插滿了花朵的雪人。
雪還在下，越下越大，原本冰雪消融的小徑上，如今又堆上了層層積雪。
下午時分，雪停了，天空又出了太陽。
比起上午的陰翳，此時的天空陽光燦燦。
溫之皎和顧也準(zhǔn)備去古堡外的餐廳，還沒走到停車場，就遇到了江臨琛。江臨琛臉上帶笑，可顴骨處有些淤青，說一不二地和他們一塊去。
然后，從車上到吃飯，再到返程。
他們彼此陰陽怪氣了一路。
溫之皎被他們吵得一個頭兩個大，偏偏，她也不敢說話，只能低頭看手機(jī)。也是這時，她才看到了幾條信息。
是陸京擇的。
[ljz：記得多穿幾件衣服，今天很冷。]
[ljz：【圖片】]
[ljz：出去走一趟都硬了。]
溫之皎看到最后一句話，大驚失色，點開圖片一看，發(fā)現(xiàn)是他的頭發(fā)。頭發(fā)凍得硬邦邦，上面還有霜雪，連眉上也染了白，倒襯得他格外清冷出塵。
[皎生慣養(yǎng)：我又不傻，不會濕著頭發(fā)出去。]
[ljz：確實不該，我凍得走馬燈了。]
[皎生慣養(yǎng)：那你找醫(yī)生啊，跟我說干什么。]
[ljz：走馬燈里全是你。]
[皎生慣養(yǎng)：……好肉麻。]
[ljz：嗯。不可以嗎？]
……她再一次點開陸京擇那張照片，不明白怎么長得這么性冷淡的人，說話為什么永遠(yuǎn)這個樣。
溫之皎正琢磨著，車卻停在了公寓附近。
她一抬頭，卻見顧也與江臨琛臉色都不好看。
糟糕，別出事啊，她還在車上！
溫之皎咬著唇，看看江臨琛，又看看顧也，“怎么了？”
顧也笑了下，“臨時有個會�！�
江臨琛也笑，道：“我和他都要出席�！�
“哦，那我下車，你們?nèi)グ��！?br />
溫之皎道。
顧也幽怨地看著她，道：“那你把這個人帶走�！�
“放心，顧總的車，我坐著的確也不舒服。”
江臨琛笑笑。
他和溫之皎下了車，顧也卻將腦袋探出來，對著溫之皎道：“下午你可以去運(yùn)動館玩玩，有好些項目玩呢�！�
江臨琛臉色一變，回頭看向顧也。
顧也車窗已合上。
江臨琛便靜靜看著她，道：“天氣這么冷，好好休息吧�！�
溫之皎笑瞇瞇地看他，“你干嘛？不想讓我去嗎？”
“沒有。”江臨琛低頭，將她的發(fā)絲攏了攏，好幾秒，他嘆了口氣，道：“是。”
他又道：“但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
溫之皎抬起手，戳他的臉，他便垂下眼，望著她的手。抽離時，眼睛又跟著她的手走了幾秒，才又看她。
江臨琛道：“我也要去開會了，如果你想去的話，可以叫安保陪著你�！�
他這么說，卻站著沒動，只是微笑著望她。
溫之皎：“……”
她想了想，踮起腳，用手扶著他的臉，親了他一下。
江臨琛的眼睛閃爍了下，扶住她的腰，加深了這個吻。在吻的間隙，他又嘆了口氣，像是無奈，又像是有點煩躁，俊美的臉擰著。
他道：“等回國了，我就可以閑下來了�！�
交接的時候總是最忙的，尤其是本身就有研究所的事堆積著。這兩天，他一睜眼就是解決工作，然后一想到她，就一點效率都沒有，越忙越久。
明明都這么近的距離了，自己卻不能一直待在她身邊。
江臨琛壓著點焦慮，抱著她，認(rèn)認(rèn)真真從額頭親到臉頰，才愿意離開。
溫之皎看他這樣，越發(fā)覺得好玩，臨走前，沒忍住抬起手。然后他便又抓住她的手，親了幾口，才又走。
……簡直像是分離焦慮的大型犬，又哀怨又不甘。
她這么想著，捧著手機(jī)回公寓，這次卻是給謝觀鶴發(fā)消息。她不怎么和他發(fā)消息，他回消息總是很簡短，簡直像是例行公事，可現(xiàn)在她實在有些好奇。
[皎生慣養(yǎng)：運(yùn)動館里有什么？]
[觀鶴：運(yùn)動器材。]
[皎生慣養(yǎng)：……才不是問這個。]
[皎生慣養(yǎng)：顧也讓我去，說有好玩的。]
[觀鶴：那就是好玩的運(yùn)動器材吧。]
[皎生慣養(yǎng)：分享微信文章【為什么你說話別人不愛聽】]
[觀鶴：……受教。]
[皎生慣養(yǎng)：不對，你不是在忙嗎？為什么信息秒回？]
她發(fā)完信息，他卻不回了。
溫之皎愈發(fā)狐疑，感覺他神神秘秘的。
正在這時，她也回到了公寓。
可站在門口時，她緩緩睜大了眼。
門口的雪人多了一座。
一座雪人時顧也堆的，插滿了花朵。另一座雪人更大一些，兩個圓球堆疊在一起，臉上是兩顆灰色的衣扣子。雪人，以樹枝為手，手上卻還握著一根直直的樹枝，像是拐杖。脖子上還圍了條圍巾，圍巾將兩只雪人都纏繞上了。
溫之皎：“……”
一看就知道是誰。
她很有些懊惱，抬起腳想踹翻那強(qiáng)行和自己雪人纏一條圍巾的雪人�？赡茄┤说幕疑驴蹍s被白雪襯得格外圓潤而精致，閃爍著光，看著很有些可憐。
溫之皎：“……”
……算了，怪可愛的，饒它一命。
她哼了一聲，收回腳，轉(zhuǎn)身回了公寓。
遠(yuǎn)處的公寓二樓，江遠(yuǎn)丞合上了窗簾。
他輕輕松了口氣，又望了眼自己的大衣。
嗯，下午去運(yùn)動館要換身衣服了。
畢竟這件沒有扣子了。
第133章
“嗡嗡嗡——”
放在案幾上的手機(jī)響起。
謝觀鶴望了眼, 又讓自己抽離視線，只是握著筆，一筆一筆畫著畫。
窗外的陽光映照入室內(nèi), 愈發(fā)襯出這古色古香的氛圍。
他身旁的紙簍里，已經(jīng)被紙團(tuán)塞得快滿溢出來了。而他一貫干凈的案幾上，這會兒很有些狼藉, 幾個墨碟的墨汁都有些干涸, 不少都濺撒在桌上。
“篤篤——”
敲門聲響起。
謝觀鶴弓著腰，袖口挽著,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很有些臟。他沒有顧上，只是專注地畫畫, 傭人將茶盞放在一旁, 端走了冷茶。門又輕輕合上。
他卻沒忍住閉上眼，將毛筆擱在桌上，扯下面前的宣紙揉皺扔掉。
謝觀鶴的動作干脆利索, 俊美的臉上毫無表情, 只是垂著眼。他的手撐在桌上，手腕的藍(lán)色脈絡(luò)凸起，一路蔓延至小臂，沾染了墨汁的指節(jié)有些蒼白。
他的睫毛顫動了下, 才又睜開眼，唇抿著，轉(zhuǎn)身拿起茶盞喝水。可握著茶盞的手卻忍不住顫抖，連帶著茶杯與蓋都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音。他喝了口茶，左手按住了右手的手腕，一陣酸痛襲來，他蹙了下眉頭。
一早他就來到這里, 一練就是練到現(xiàn)在，累也是理所當(dāng)然。
謝觀鶴這么想，卻還是拿起了手機(jī)。
他點亮的一瞬，顧也的信息便彈了出來。
[顧也是人：【截圖】]
[顧也是人：看看，這裴野給她特供的朋友圈和給我們看的]
[顧也是人：品出來這小心機(jī)沒？]
謝觀鶴呼出一口氣，也坐了下來。
[觀鶴：心眼全用這里了。]
[顧也是人：那你呢？]
[顧也是人：下午這會議是你提前的吧？]
[顧也是人：生怕我和她呆久了。]
[觀鶴：聽不懂。]
[顧也是人：別給哥裝]
[顧也是人：光弄走我和江臨琛干嘛？]
[觀鶴：剩下的自己會打起來。]
[顧也是人：你就純裝，還能反悔的。]
[顧也是人：我特意讓她去找江遠(yuǎn)丞陸京擇玩咯]
謝觀鶴：“……”
他一時無話，也不大想回信息了。
手實在是酸痛。
剛要放下手機(jī)，顧也的信息又來了。
[顧也是人：你到底忙什么呢？又在謀劃什么？]
謝觀鶴看了眼廢紙簍，又望了眼案幾。
他沒有回復(fù)，熄滅了手機(jī)。
他只是需要一些時間獨(dú)自一人。
和她相處久了，難免習(xí)慣一種聒噪的，亦或者隨時會被打擾的喧囂感。而他現(xiàn)在，需要用一天的時間，從這樣的喧囂中抽離，同時……也讓她意識到她需要他。
無論這種需要是什么。
可這又算什么謀劃呢？
真正的謀劃，總該有頭有尾，也有意外發(fā)生時的預(yù)備方案。而不是如現(xiàn)在這般，靠近她，思緒紛亂，遠(yuǎn)離了，又疑心她是否能應(yīng)對諸多事。
謝觀鶴捻著流珠，走到案幾前，抽出抽屜。那里還存著她之前練習(xí)的一大堆畫，他轉(zhuǎn)身拿起濕手帕擦了擦手。將手指一根根擦干凈后，拿起稿紙倚著桌子一張張翻看�？墒强粗粗�，又抬眼看向了窗外。
金燦燦的，如荷包蛋一般的太陽偏移了幾分。
真漫長。
他想。
很快的，他將她的畫紙鎖回抽屜，又拿起了毛筆。筆尖懸在宣紙上，剛畫下幾筆，窗外便吹了一陣風(fēng)進(jìn)來，宣紙嘩啦啦響動，他落筆時便畫出了個滑稽的弧線。
室內(nèi)暖氣總有些悶熱，他留了個縫通風(fēng)，竟忘了關(guān)。
謝觀鶴走上前，關(guān)了窗�；氐桨笌浊埃瑢⒓埲喟�。又提起毛筆，靜靜地看著顫抖的筆尖，又看向自己的手腕。這一次，他扶著手腕，落筆，一用力，紙上多了個干枯分叉的撇。
現(xiàn)在好像怨不了風(fēng)，也怨不了幡了。
他平靜地想。
手機(jī)又震動起來，這次是接連的震動。
應(yīng)該是她的信息。
謝觀鶴捻著流珠，握著毛筆，不去理會。
至少今天，他不該再和她接觸。
他很清楚，今天的抽離是必要的，對他是，對她也是。
謝觀鶴下筆，再一次，墨汁從筆尖氤氳了一片。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窗外，日頭偏移，卻仍是郎朗的晴空。
溫之皎換了身輕便的運(yùn)動服，穿上了大衣，這才出門去運(yùn)動場館。她從來吃一塹吃一塹一直吃到爽，永遠(yuǎn)不會停止對未知的好奇，沒人攔說明可以去，有人攔說明更值得去。
當(dāng)她心情愉悅地走到運(yùn)動館時，先被那一個個拱門以及陳舊的裝修風(fēng)格震驚了幾秒，隨后，才反應(yīng)過來這里的歷史估計也十分悠久了。不過相比外面那夸張老化的樣子，里面的裝修倒是挺現(xiàn)代化的，只是所謂的貴族紋飾鋪得到處都是，看得人眼花。
運(yùn)動館統(tǒng)一共兩層，占地面積不大，劃分了不同的區(qū)域，但項目類型并不多。
這會兒已經(jīng)有一些賓客在攀談與運(yùn)動了，不熱鬧卻也不冷清。
溫之皎剛一進(jìn)去，一名西裝革履的生活管家便跟了過來，和她問了好，又帶著她逛了逛。她看來看去，很快便望見一層的盡頭——射箭場。
靶子一字排開，一人正俯身試著弓箭。
這個看起來挺好玩的！
射箭的話，和飛鏢應(yīng)該差不多吧？
她的飛鏢技術(shù)已經(jīng)十分好了。
或許，弓箭也會很不錯？
溫之皎眨了眨眼，有些感興趣，抬腳走過去。她走近了些，便望見那調(diào)試著弓的人起身了，他穿著襯衫，護(hù)胸斜斜束縛著他的身軀，勾勒出背部的肌肉曲線。
哎呀，好制服誘惑。
讓她康康！
溫之皎心情頗好，走到他斜后方，抬眼看過去。
下一秒，她望見一張深邃英俊的側(cè)臉，灰眸直視前方，護(hù)臂緊錮他的小臂。他勾著手指，黑色的指套貼著修長的食指與中指，弓弦灌滿，小臂上經(jīng)絡(luò)凸出。
“咻——”
弓箭驟然飛出，帶起一陣風(fēng)，吹起他額前的黑發(fā)，顯出了光潔的額頭和銳利的眼神。
正中紅心。
他眉眼不動。
溫之皎：“……”
服了，怎么又是江遠(yuǎn)丞！
該死，她上當(dāng)了。
顧也和江臨琛不會是故意的吧？
江遠(yuǎn)丞并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或者說，注意到了也并不在意，只是從腰后的箭筒取弓箭。溫之皎便自然地看到他那被束縛的勁瘦的腰身，還有箭筒貼在腿上而顯露出些許起伏的肌肉。
溫之皎：“……”
嗯，至少她眼光還不錯。
溫之皎悄悄倒車，準(zhǔn)備離開江遠(yuǎn)丞的世界，可剛倒車兩步，便聽到了一道聲音：“溫小姐，護(hù)具我已經(jīng)取來了，需要教練——”
一聲“咻”響起，打斷了生活管家的話。
溫之皎心中一驚，下意識順著聲音望過去，一望，先看見一根脫靶的弓箭插在靶子邊緣要掉不掉。隨后，又望見一雙灰色的眼睛，有些驚愕，又夾雜著些認(rèn)真。
溫之皎：“……”
夠了，她真的不想面對他。
她甚至有點無措，他這失憶到底是在折磨誰��！
她面無表情地移開視線，看向生活管家，道：“不用了，突然沒心情了，我走了�！�
生活管家愣了下，又點頭，“好的。”
溫之皎繞開生活管家就要走，可江遠(yuǎn)丞卻快步走過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放開我，離我遠(yuǎn)點�！�
溫之皎甩手。
江遠(yuǎn)丞沒松開手，只是將弓箭遞給她，他道：“如果你想練，我可以去做別的。”
他頓了下，灰眸垂著，又解釋道：“我只是無聊，所以試一試。”
他說得也是實話，他和陸京擇約定在半個小時后見面。
提前來，不過是為了宣泄下煩躁地情緒。
溫之皎：“……你覺得我在欺負(fù)你嗎？”
江遠(yuǎn)丞眉頭動了下，“沒有�！�
他的灰眸又望著她，“我只是不想讓你不高興。”
為什么搞得更像她在欺負(fù)人了。
溫之皎很有些抓狂，她有些生氣，又發(fā)不出來，只能惡狠狠地看江遠(yuǎn)丞�？山h(yuǎn)丞眼里只有認(rèn)真，深深地凝視著她，仿佛沒有回答就不會松手似的。
這狀態(tài)她可太熟悉了。
她發(fā)誓，如果她就是要走，他馬上會追上來。
“……拿開拿開。”她有點受不了了，推開他的手，看向生活管家，“護(hù)具給我吧，我就看看手感�！�
生活管家聞言，知道不是說給自己聽的，只是笑笑。
江遠(yuǎn)丞松開手，退后了幾步。
溫之皎幽怨地看著他的背影，生活管家則幫她穿戴護(hù)具，講了些注意事項�？伤稽c也聽不進(jìn)去，滿腦子都是隨便射幾箭就趕緊走。
“這些如果您還不清楚，我也可以叫教練過來的。”
“不用了�！�
溫之皎也沒打算真練，只試探性地?fù)芰藫芄遥驹诎凶忧�。她的視力非常好，但再好，讓箭對�?zhǔn)三十米外的紅心，還是有些困難。弓箭并不重，但拉弓時，怎么拉都拉不開。
江遠(yuǎn)丞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
溫之皎有些羞惱，瞪他一眼，“看什么！”
江遠(yuǎn)丞道：“你剛剛好像一點都沒聽�！�
溫之皎：“……”
她有些被戳穿的生氣，本來就拉不穩(wěn)弓，這會兒身體肌肉都繃著，讓她站得搖搖晃晃。她一松手，弓弦回彈，“啪”聲擦過護(hù)臂。
溫之皎倒吸冷氣。
有點疼，有護(hù)臂都感覺被彈到了。
弓箭破風(fēng)而出，看起來威猛極了，但飛出的一瞬便飛向天際，劃了個弧線掉在地上。
溫之皎：“……”
她放下弓箭，道：“不玩了。沒意思。”
趕緊走，再別讓江遠(yuǎn)丞靠——
溫之皎的思緒被背后的溫?zé)岽驍�，隨后，腰上扶住了一只手，禁錮住她。她立刻意識到，他從背后抱住了她，擰頭道：“你想干什么，松開，我不要你教！你放開我！”
煩死了，煩死了。
她才不要跟他有關(guān)系！
“你的肩膀姿勢很標(biāo)準(zhǔn)，手腕發(fā)力點也很好�！苯h(yuǎn)丞頓了下，才又道：“以前接觸過類似的運(yùn)動嗎？”
溫之皎聽到前面半句，抵觸情緒少了一點，不耐地道：“學(xué)過飛鏢�！�
江遠(yuǎn)丞抬起眉毛，看向她，道：“那你學(xué)得很好，射擊類運(yùn)動的精神相通，那就是找準(zhǔn)發(fā)力點后，絕不猶豫�！�
他說著，手從她的腰部扶到她的手臂，握住她的手。
江遠(yuǎn)丞頓了下，“不過我很好奇，誰教你的�！�
他想，他的飛鏢技術(shù)更好，也許，她沒有見過。
溫之皎不說話，被他轄制著，很想撂挑子，可眼睛卻不由自主望向了遠(yuǎn)處的靶子。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背部，握著她的手拉弓握箭。
江遠(yuǎn)丞沒得到回答，便不再問，只是將弓拉滿，直視前方，卻并沒有立刻射出。
“你想干什——”
“聽�！�
江遠(yuǎn)丞打斷了她，繼續(xù)道：“你不是在比賽，不需要在規(guī)定時間□□出，所以你需要等。等風(fēng)散去，聽我數(shù)數(shù)，什么都不要想�！�
他道：“一，二，三……”
江遠(yuǎn)丞的語氣過于冷靜，數(shù)數(shù)時，也很緩慢，語氣低沉。溫之皎起先覺得渾身難受，只想趕緊離開，可耳邊的數(shù)數(shù)聲竟不由自主讓她漸漸平靜了些，她眼神越發(fā)專注。慢慢的，她聽見了所謂的風(fēng)聲，發(fā)現(xiàn)那風(fēng)聲其實并不小，刮過樹枝，也吹過遠(yuǎn)處的貴族徽旗。
她甚至聽到，他胸膛里那顆心臟的跳動，透過襯衫，一下下敲擊著她的背部。他呼吸平穩(wěn)，身體的起伏也帶著她的身體，最后，連呼吸都要同頻了。
“就是現(xiàn)在。”
江遠(yuǎn)丞話音落下。
他松開手。
弓弦回彈的張力帶著她身體有些失衡，卻又迅速被江遠(yuǎn)丞扶住肩膀，穩(wěn)穩(wěn)靠在他懷里。箭羽咻然飛去，刺破空氣，最后正中紅心。
溫之皎有些驚愕地睜大眼，望了眼弓箭，又轉(zhuǎn)頭望了眼江遠(yuǎn)丞。
三十米啊，三十米啊！
他搭著她的手，就正中紅心了？！
而且那箭還真的不偏不倚，一下就中了！
江遠(yuǎn)丞笑了下，道：“我只是調(diào)整了你的姿勢，以及幫你用了些力。如果你多練一陣子，自己就能達(dá)成這樣的結(jié)果。”
溫之皎的眼睛變得圓溜溜的，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擺脫開他的束縛，放下弓箭，直接快步跑向靶場，高高扎起的卷曲馬尾搖晃。
江遠(yuǎn)丞望著她的背影，下意識抬起手，可她已然跑遠(yuǎn)，發(fā)絲從他戴著指套的指尖里掠過。不多時，她臉紅通通地跑回來，眼睛里還有些震撼。
她道：“真的中了，而且還扎得很穩(wěn)�！�
她有些興奮，興趣似乎也被激發(fā)了，臉上有著笑，幾乎忘了對他冷臉。他便很輕易望見她緋紅的臉頰，以及額頭的細(xì)汗，她跑得又快又急，握著從靶子上拔下來的箭羽很有些開心。
江遠(yuǎn)丞笑了下，拿出手帕，下意識扶上她的臉。
但下一秒，她立刻反應(yīng)過來，蹙著眉頭，后退。
江遠(yuǎn)丞的動作僵住幾秒，又收回，他垂下頭，道：“不可以嗎？”
“不可以�！睖刂ɑ卮鸬煤苤苯�，轉(zhuǎn)過身，放下弓箭，道：“我過癮了，我要走了�！�
好險，差點因為些許的成就就得意忘形！
溫之皎在心里狠狠批判自己。
不過，搞不好自己也很擅長射箭！
她又想。
溫之皎背對著江遠(yuǎn)丞，摘下指套。
江遠(yuǎn)丞站在她身后，看著她的動作，道：“你很討厭我�！�
他抬起手。
“知道就好�！睖刂ǔ吨o(hù)臂上的魔術(shù)團(tuán)，嘶啦啦的摩擦聲響起，她的話音和這噪音混雜起來，“我和你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你不要再從我身上找所謂的記憶了。你找錯人了。”
江遠(yuǎn)丞的手顫動了下，頹然落下。
他眨了眨有些干澀的眼睛，抿唇，道：“我過去，對你很差。”
他又道：“是嗎？”
江遠(yuǎn)丞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樣的回答。
如果他們曾相愛，即便她現(xiàn)在已另尋他人了，也不可能如此抵觸。除非，他過去對他并不好�？墒�，可是……再見到她時，他的大腦沒有記憶，身體卻都已然告知了他對她的愛。
如果是，為什么他會對她不好，讓她如此的……對自己呢？
如果不是，那又是為了什么呢？
他的內(nèi)心反復(fù)涌現(xiàn)著各種情緒，握著手帕的手越發(fā)用力，可他幾步不敢看她，即便只是背影。他頷首低眉，眼皮覆著眼，睫毛垂落，視線卻有些模糊。
只有幾秒的沉默，卻像是漫長的審判。
江遠(yuǎn)丞的腿有了些酸澀，那酸澀一路蔓延到所有骨頭，仿佛每根骨頭都要發(fā)霉了似的，頭一陣陣地痛。地板變得時大時小，空氣粘稠，他身體緊繃著。
溫之皎不知道說什么，解了護(hù)臂，又開始解護(hù)胸。她的動作有些粗暴，也有些不知道往哪里發(fā)力。事到如今，她只能恨陸京擇或者謝觀鶴。
如果她早點知道，也許就沒有這些年的痛苦。如果她干脆多年后知道或者不知道，也許她就能干脆直接地專心討厭他又能開心過自己的日子。不用像現(xiàn)在，沒辦法正常對他，也沒辦法徹底折辱他。
江遠(yuǎn)丞的呼吸重了些，她聽得分明。
溫之皎終于按捺不住，將護(hù)胸摔在桌上，看向他，“不知道。我都說了，你找錯人了�！�
她擦過他的肩膀，往外走。
江遠(yuǎn)丞的肩膀沒動，手背卻有了些涼。
他低頭，望見晶瑩的水珠。
江遠(yuǎn)丞面上沒有表情，抬起手，那水珠便順著他手背的經(jīng)絡(luò)滑入小臂。他再次拿起弓箭，瞄準(zhǔn)靶心，這一刻，他絲毫不像方才教她聽風(fēng)聲似的沉靜，箭羽一支接著一支，盡數(shù)從弓箭之中射出。他的動作快而用力，灰眸冷漠，直到手臂上蔓出了些紅，他才后知后覺前幾天他的手臂縫過針。
痛難道是要看到了，才會感覺到嗎？
江遠(yuǎn)丞的手顫動了下，額頭有了些冷汗。
而另一邊，溫之皎走出了運(yùn)動館，心情也沒好多少。
真煩，真煩，真煩。
她踢走幾塊石頭。
為什么一副可憐樣，就跟以前一樣那么呆，那么好欺負(fù)似的。
“別踢了，疼，疼……”
一道幽幽的聲音響起。
溫之皎嚇了一跳，望向地上的石頭，“��？誰？”
緊接著，一道笑聲響起。
她望過去，望見一雙含笑的黑眸。
他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容顏清俊，眉毛挑著，唇邊有點戲謔，“信了？”
溫之皎：“……陸京擇！”
她看著他，眉眼蹙著，卻沒再說話，唇抿著。
陸京擇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眼神深了些，走近她，“心軟了？”
他的手扶著她的手臂，垂眼看著她，她卻一把將他推開。
溫之皎道：“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滾遠(yuǎn)點。”
陸京擇黑眸閃爍了下，笑了笑，皮笑肉不笑的，“怎么，遇見江遠(yuǎn)丞了，又開始恨我了�！�
“沒有他我也會恨你�！睖刂ú幌敫f話，可陸京擇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回懷里。她情不自禁對著他的臉扇過去，“放開我！”
耳光聲清脆響亮。
陸京擇都被她打習(xí)慣了，還是笑，凝視著她，“皎皎，他不值得你心軟，沒有他，事情不會如此�！�
“沒有你，事情也不會這樣�！�
溫之皎現(xiàn)在感覺真的煩。
天知道，她高中談個早戀，這么多年了還在糾纏，怎么能這么煩。她現(xiàn)在好想飛走，插上翅膀，卻荒野里呆著算了！
陸京擇道：“但至少我還在可控制范圍了不是嗎？”
“你真會說胡話�！睖刂ɡ湫σ宦�，漂亮的臉上有了些點笑，“你不會覺得我不拉黑你躲著你了，就是完全原諒你了吧？不，我只是心情好。你要么就給我一直藏好討厭的樣子，要么，你就會知道——”
她抬起手，拍了下他的臉，認(rèn)真道：“我脾氣有多大�！�
陸京擇抬起手，按住她的手，貼著臉，笑了下。
他道：“知道啊咕嚕咕嚕咕嚕�！�
溫之皎：“……”
她被他一本正經(jīng)的咕嚕聲氣笑了，扯自己的手，“神經(jīng)��！”
陸京擇不松手，將臉埋進(jìn)她的發(fā)絲里。
他話音很沉，“這不公平，他憑什么。”
溫之皎推他肩膀，“起開，起開啦！”
陸京擇起身，低頭，看著她，“十五分后，來二樓找我吧�！�
溫之皎蹙眉，“不要�！�
“如果，我親手給你做魚吃呢？”
陸京擇道。
“還是不要�！�
溫之皎說得有點猶豫。
陸京擇笑了下，“那算了�！�
他轉(zhuǎn)身，道：“可能這里的餐廳味道也不錯吧�！�
才不是，根本沒有好吃的中餐！
溫之皎沒忍住道：“你！”
豈有此理，他還敢拿喬。
陸京擇又轉(zhuǎn)過頭，挑眉，“摸摸口袋，算我求你了�！�
他話說得平靜無波，唇卻帶了點笑，黑眸認(rèn)真。
溫之皎摸了摸口袋，摸出來一把糖。
……啊，剛好她快吃完了！
她道：“太少了�！�
陸京擇考慮了幾秒，道：“加一杯山楂汁。”
溫之皎這才勉為其難，“好�！�
她想了下，又道：“我要吃炸的�！�
陸京擇點頭，比了個OK，轉(zhuǎn)身走了�？赊D(zhuǎn)過身，他臉上的笑一點點散去，黑眸垂著，腳步穩(wěn)健。
怎么又遇上了。
這是好是壞。
陸京擇不太確定，但當(dāng)他望見江遠(yuǎn)丞的袖子挽著，手上纏著繃帶，血液新鮮，透著些腥氣時，他笑了起來。
他道：“聽聞本國皇室熱衷收藏刺劍，以供賓客賞玩，本想邀你一起比試下的�？磥砟悴惶奖��！�
“傷的是左手。”江遠(yuǎn)丞看了下自己的手臂，又道：“不過聽說陸先生前幾日意外溺水，還是避免運(yùn)動吧�！�
他們對視了一眼，空氣之中，卻似有硝煙似的，叫跟著的生活管家都退了幾步。他們都沒在說話，徑直上了二樓，那里，有專門的擊劍場地。
刺劍狹長，也稱為迅捷劍，比擊劍中使用的尖更長，也更難操作。而這里收藏的刺劍，雖然賓客可以使用，也有護(hù)甲，可卻是實打?qū)嶉_了刃見了血的。
尤其是，刺劍也是歐洲中世紀(jì)對決常用劍。
兩柄閃爍著銀光的刺劍被呈上。
管家和更高級的工作人員都緊皺眉頭。
這次峰會可涉及兩國，有閃失就不好了。
他們已穿好上身與下身的護(hù)具，卻都沒有戴頭盔。
陸京擇拿起刺劍，左右手掂量了下，劍身閃過他陰沉的黑眸。
江遠(yuǎn)丞也拿起刺劍，望著劍尖。
他道：“選決斗常用劍，有何深意？”
陸京擇笑了下，“你不妨當(dāng)做決斗�！�
他道：“畢竟，我們也曾決斗過�！�
江遠(yuǎn)丞挑眉，“我猜你輸了�！�
陸京擇也挑眉。
江遠(yuǎn)丞道：“你手上的傷口很特殊，我恰好有一柄這樣的匕首。”
他說完，灰眸移開了，握著刺劍，豎起。
陸京擇也束起刺劍。
兩柄锃亮的銀劍倒映出兩張冷漠英俊的臉。
裁判站在中間。
兩人敬禮，劍劃破空氣，旋轉(zhuǎn)一圈，揮向身側(cè)。
敬禮結(jié)束。
陸京擇率先邁步，握著刺劍揮動過去，劍尖于空氣中彎曲，發(fā)出凜冽的光。下一秒，江遠(yuǎn)丞抬起手，格擋住劍鋒，拉開架勢。
江遠(yuǎn)丞道：“你是她的誰？”
陸京擇收回劍，周旋起來，“初戀。”
江遠(yuǎn)丞眉頭蹙了下，猛地抽劍揮出。
陸京擇閃身躲過，眼睛凝視著劍。
“你插足了我和她。”陸京擇笑了下，身子前屈，迅速刺向江遠(yuǎn)丞的脖頸，“然后，你把她逼瘋了�！�
江遠(yuǎn)丞愕然幾秒，卻立刻反手抬劍。
“當(dāng)啷——”
劍鳴動起來。
兩柄刺劍都顫動著，傳達(dá)到彼此的手臂。
第134章
劍與劍的格擋聲如此清脆, 泠泠的聲音漸漸消弭成微小的顫動。
江遠(yuǎn)丞望向陸京擇，沒有說話，灰眸瞇著。
他收回劍, 拉開距離，腳步動了起來。
陸京擇同樣沒有說話，握著劍, 身體彎曲, 周旋著。
即便是擊劍比賽，也只有部分種類以及少數(shù)情況下極具觀賞性, 因為比賽者通常需要更多時間來彼此試探找破綻。他們也同理，劍與劍相擊一瞬, 便立刻后退, 尋找合適的位置與發(fā)力點，宛若盤旋在半空中的鷹隼，等待獵物露出弱點。
江遠(yuǎn)丞腳步驟然頓住, 突進(jìn)刺過去, 速度極快，劍尖劃破空氣。下一秒，陸京擇再次拉開距離，握劍格擋, 挑開他的劍。
兩人的動作都十分迅猛，眼神專注，呼吸都有些重。
江遠(yuǎn)丞平復(fù)了下呼吸，觀察著他的腳步，道：“口說無憑。”
他在回應(yīng)他之前的話。
“我只是在敘述事實，所以你不需要相信。”陸京擇將重心向下壓，準(zhǔn)備好防守, 他感覺得到，江遠(yuǎn)丞要進(jìn)攻了。他握緊刺劍，活動了下肩膀，道：“在插足我和她后，你將我逼出了國，又將她帶到了你的身邊�！�
“聽起來，是你沒有守住她�！�
江遠(yuǎn)丞側(cè)身，肩膀一動，劍光掠過臉，刺了過去。他的角度格外刁鉆，劍尖幾乎要刺中陸京擇的胸膛，但陸京擇早有預(yù)測，改變格擋的劍刺向江遠(yuǎn)丞的肩膀。
一時間，江遠(yuǎn)丞的劍尖便也只落在陸京擇的手臂上。
裁判宣判雙方同時得分。
江遠(yuǎn)丞與陸京擇都停下喝了口水。
比試?yán)^續(xù)。
陸京擇額頭有了些汗水，些許黑發(fā)黏在額頭上，黑眸平靜。他拉近距離，劍尖試探性地前刺，又傾身后退。
江遠(yuǎn)丞并沒有被迷惑，同樣幾次閃避，并未格擋。但他的左腿很顯然不太能承受這樣連續(xù)的閃避，他的身體有了些失衡，于是握緊劍，后退，“所以，我才是和她訂婚的人，是么？”
陸京擇并不意外他能根據(jù)這幾句話猜到大半的真相，他只是甩了下額頭的汗水，道：“是。”
“可惜的是，你對她并不好�！�
陸京擇驟然出劍。
江遠(yuǎn)丞反應(yīng)迅速，頃刻抽劍格擋，拉開距離。
“當(dāng)啷——”
格擋聲響起。
可陸京擇卻并不后退，他迅速揮砍，話音與腳步一同迫近他，“或許是得位不正，也或許是心虛，你總懷疑她會與人出軌。所以，你不讓她上學(xué)，不讓她與別人接觸，也不讓她有自己的生活�！�
“你把她困在你的身邊，也把自己困在她的身邊�！�
他每說一句，便逼近一分，“她離開你，你卻從她面前躍下高樓�！�
江遠(yuǎn)丞幾乎無法分心說話，不斷后退，揮劍格擋。
一時間，劍與劍碰撞出些許火星，叮叮當(dāng)當(dāng)聲清脆卻又帶著砍風(fēng)斷水的肅殺之聲，兩人的腳步聲在地板上踏出凌亂咚聲，分不清是誰的汗水如雨落在地上。
“最后，你逼著她訂婚，但卻出了車禍。”
陸京擇話音落下，劍鋒指向江遠(yuǎn)丞的脖頸。
江遠(yuǎn)丞臉色蒼白，灰眸深沉，他的身軀已經(jīng)有些失衡，劍用力立在身前格擋，可劍刃卻已對準(zhǔn)他的脖頸。
陸京擇再進(jìn)一步，劍尖或許就能挑破他的大動脈。不過，比血先一步落在劍尖上的，是江遠(yuǎn)丞的汗水。
江遠(yuǎn)丞的黑發(fā)黏在臉側(cè)，薄唇似在顫動，眉頭蹙著。他的身姿并不夠標(biāo)準(zhǔn)，因為陸京擇長時間的消耗下，他的左腿酸痛至極，從骨頭一路蔓延到四肢。
“得分�！�
裁判宣判。
陸京擇收回劍，他的面色也并不好，左手隱隱作痛。多年的積怨使得他決定左手持劍，但左手即便沒有落下嚴(yán)重殘疾，可依然無法支撐他長時間的使用。
但他們誰都沒有叫停比賽，再次反復(fù)出劍，彼此試探起來。
纖細(xì)鋒銳的兩柄劍不斷試圖挑下對方武器，亦或者尋找破綻，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襞c雜亂的腳步聲、粗重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這比他們剛開始的試探要激烈且危險得多。
江遠(yuǎn)丞揮劍，聲音夾雜著喘息，汗水劃過眼皮，“你為何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你覺得只有我知道得這么清楚么？”陸京擇格擋，持劍的手顫了下，道：“其他人垂涎她是真，防備你是真，可對你的手段不屑同樣是真�！�
他笑了下，“不然，為什么她獨(dú)獨(dú)不愿意多你一個人獻(xiàn)殷勤？”
“僅僅獨(dú)我一人嗎？”江遠(yuǎn)丞開始了進(jìn)攻，他不再后退，揮劍刺向他，“那為什么，你會和她同時掉入游泳池呢？”
他持續(xù)進(jìn)攻，眼神銳利，“照你這么說，我奪走了她，逼瘋了她，那我車禍昏迷的時間里，她為什么不選你，或者任何一個追求者遠(yuǎn)走高飛。而是……在你們之間猶豫，周旋，最后選中謝觀鶴呢？”
陸京擇的左手有些乏力，修長的指節(jié)緊攥劍鞘，骨節(jié)發(fā)白，鼻尖有了些汗水。
江遠(yuǎn)丞看準(zhǔn)機(jī)會，反復(fù)劈砍，當(dāng)啷聲不斷回想，寒冷的光閃爍彼此的面龐。他咬牙，忍住左腿的酸澀，“看來，初戀的身份，并沒有為你增添多少籌碼。”
“當(dāng)啷——”
他話音落下的一瞬，也用盡力氣一擊。
“當(dāng)啷——”
又是一聲清脆的鳴響。
陸京擇的左手失力，刺劍落在地上，與此同時，江遠(yuǎn)丞的劍已橫在他脖頸上。
“得分�！�
裁判宣判。
江遠(yuǎn)丞收回手。
陸京擇俯身，拿起劍。
這次，不用他們申請，也該休息了。
陸京擇解開了護(hù)具，擦了擦汗水，他的指節(jié)仍有些顫抖，手背上宛若蜘蛛的傷口也聳動著身體，仿佛已準(zhǔn)備好跳躍而出，噴射出含有毒液的絲網(wǎng)。
他仰頭喝水，扣子解開了幾顆，露出了脖頸與鎖骨。
還有八分鐘，她該來了。
江遠(yuǎn)丞也解開了護(hù)具，身子驟然輕松了不少，他撐著手杖，左腿的疼痛讓他的眼睛也有了些潮紅。他喝著水，平復(fù)呼吸，灰色的眼睛垂著，傷到的手臂血液又滲出了些許。
新鮮的紅色濕潤從紗布一路蔓延，映入他的眼睛中，慢慢的，細(xì)碎的畫面從腦中一閃而過。遍地的紅、濕潤的雨水、玻璃破碎的聲音、尖叫、飛機(jī)的盤旋聲……太多場景與意象仿若彩玻璃一般，怦然破碎，留下一地的尖銳的狼藉。
江遠(yuǎn)丞閉上眼，手指痙攣。
他知道，陸京擇說的不一定是真的。
有時候，半真半假的事實，就可以將人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他不該順著他的話走，可理智強(qiáng)調(diào)一百遍，仍然敵不過心臟的慌亂。
休息時間結(jié)束。
陸京擇提著劍，回到了擊劍場。
裁判驚愕道：“您還沒穿戴護(hù)具�！�
陸京擇笑了下，卻望向江遠(yuǎn)丞。
江遠(yuǎn)丞也握著劍，走了過來，他同樣沒有穿戴護(hù)具。
裁判全身發(fā)涼，道：“這不行的啊，還是很危險的，你們都是本國的貴賓，這又是個——”
可惜的是，她的話毫無用處。
他們已經(jīng)束起了劍，舉在面前，劍光在他們臉上投下陰影。
敬禮已然結(jié)束。
裁判：“……”
她無奈，只能給工作人員使眼色，同時后退了幾步。
擊劍開始。
陸京擇率先進(jìn)攻，沒了沉重的護(hù)具，他的步伐快了許多，攻勢更猛，“速戰(zhàn)速決吧，你想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你要做什么，都隨你，因為無論怎么做，你都只會將她越推越遠(yuǎn)�！�
“陸先生很有自信，卻不也沒有近身半步�！苯h(yuǎn)丞揮劍速度快了許多，幾次俯身閃躲過，反手刺過去，“況且，事情真相如何，我自然會查證清楚�！�
他表情冷凝，眼神陰郁，劍尖幾度要劃過陸京擇的臉。
陸京擇察覺到了，卻只是笑笑，幾次格擋住，眼神銳利，“你大可以去查，或者，就算你不查，也該發(fā)現(xiàn)她對你的躲避與害怕了吧？”
他抬手挑下江遠(yuǎn)丞的劍。
江遠(yuǎn)丞松開手，卻又在下一刻重新握劍，突進(jìn)刺過去，“也許有誤會�！�
“有沒有誤會，都改變不了結(jié)果�！标懢⿹窈笸�，劍尖畫圓，攀附攻擊，“江遠(yuǎn)丞，你要是一直昏迷下去，她也許還會憐憫你。畢竟，她就是因為逃婚，才害得你為了追逐她，出了車禍的�！�
江遠(yuǎn)丞的瞳孔驟縮，陸京擇的劍尖停在他胸膛。
“得分。”
裁判喊道。
但他們誰都沒有理，江遠(yuǎn)丞抬手擊中陸京擇手臂，眼神陰戾，“我會調(diào)查清楚的�！�
“你從頭到尾都在說你會調(diào)查清楚的，可你查不到的，就算查到了，你也會騙自己，不是嗎？”陸京擇眼神深了些，唇邊噙著淡淡的笑，持續(xù)進(jìn)攻，“就像她現(xiàn)在如此討厭你，抗拒你，躲著你，你不也再貼上去么？”
江遠(yuǎn)丞專心防御，話音從唇齒中擠了出來，“也許我過去是做的不對，但我——”
“你不會改的。”陸京擇的攻擊仍在繼續(xù)，話音帶著譏誚，“就算改了，在她眼里你也永遠(yuǎn)是如此暴戾、偏執(zhí)、陰郁的人，也永遠(yuǎn)不會選擇你。”
他腳步向前，黑眸深沉，鋒銳的劍刺向他的心臟。
江遠(yuǎn)丞迅速劈砍，心臟跳動極快，所有的戾氣盡數(shù)發(fā)散，“挑起我的情緒找破綻不是個好辦法�！�
“誰說沒有用呢？”陸京擇又笑起來，話音冷了些，他逼近他，用盡全力再次劈砍過去，“你不就是因此，才將她徹底逼瘋的嗎？江遠(yuǎn)丞，最后查出來了有用嗎？她信了你嗎？還是你根本不敢說，你怕她覺得你污蔑我？活在我的陰影里，感覺怎——”
“當(dāng)啷——”
清脆的聲音響起，火星飛濺。
江遠(yuǎn)丞也用盡全力，斜握劍格擋，左腿顫抖，身軀壓著。幾滴冷哼從他額頭上落下，他灰色的眼睛緊緊瞇著，零碎的記憶連帶著左腿的痛一同將他的神經(jīng)撥動。
“是……你……？”
江遠(yuǎn)丞捕捉到破碎的畫面，火焰從灰眸中燃起。
“是又怎么樣呢？”陸京擇兩手持劍，用力下壓，話音散漫，“為了她，離她遠(yuǎn)點吧，當(dāng)然，讓她怕你一輩子也可以。”
江遠(yuǎn)丞呼吸急促起來，攥住劍鞘的指節(jié)蒼白，火焰從大腦一路燃燒到全身。他驟然抬頭，連左腿的疼痛與喉嚨的火焰都被一并吞噬，下一刻，他爆發(fā)出所有力量，直接將劍往回壓。
陸京擇左手有些失力，后退半步。
可江遠(yuǎn)丞的灰眸已經(jīng)毫無情緒，他的臉上有了些汗水，冷冷地望著他。他抬起手揮砍過去，每次揮劍與格擋都火星四濺，劍尖幾次劃過陸京擇的身體，將他的襯衣劃破，血液的味道蔓延。陸京擇也不松懈，同樣反擊，劍刃幾次刺過他的身體。
眼看著兩人身上都見了血，裁判立刻后退拿出了對講機(jī)。
“當(dāng)啷——”
陸京擇的攻擊被江遠(yuǎn)丞殺了回去，他左手一抖，劍落在地上。江遠(yuǎn)丞沒有放過，他臉上一絲起伏都沒有，揮劍砍過去，陸京擇閃身，撿起刺劍。
可江遠(yuǎn)丞已經(jīng)抬起了酸澀的左腿，從他背后一腳踹過去。陸京擇到底，卻立刻挺身，躲過一擊。
“當(dāng)啷——”
刺劍扎向地板。
陸京擇握著劍，正要起身，可江遠(yuǎn)丞迅速轉(zhuǎn)身拔劍，跪在他腿上，提劍刺向他的脖頸旁的地板。也就是這一刻，他看見陸京擇眼睛彎了彎，笑了下，隨后，他伸出左手，一把握住劍尖。
“哧啦——”
江遠(yuǎn)丞收力不及，扎過陸京擇的左手手心，血液迅速冒出。他拔出劍，那血便頃刻如小噴泉似的，冒了出來。
“你們在干什么？！”
他聽見不遠(yuǎn)處，一道驚慌的尖叫聲響起。
江遠(yuǎn)丞抬起頭。
溫之皎站在不遠(yuǎn)處，唇張著，眼睛瞪大，臉色蒼白，凝著地上的陸京擇。隨后，她的視線又望向他，黑眸顫動了下，隨后閉上了。他低頭看了眼陸京擇，他的黑眸平靜，可下一秒，卻仰著頭喘息了幾聲，唇邊的笑漸漸隱去。
這一刻，江遠(yuǎn)丞終于理解了，陸京擇真正的目的。
他站起身，腳步有些倉促，走向她，“皎皎，是他先——”
“啊啊�。 �
溫之皎驟然睜開眼，躲開他，臉色更白。她身體有些僵硬地后退，抬起手，沉默地阻止他的接近。隨后，她不再說話，轉(zhuǎn)過身，從他肩旁擦過。他的腳步便停了，話音也失去了所有意義，他握著劍插在地板上，身軀失去所有力氣，頹然地半跪在地上。
江遠(yuǎn)丞的黑發(fā)垂落，身軀佝僂，所有生氣全部抽離。
他好像被隔絕在純?nèi)坏目瞻字�，無法理解周遭的一切。
陸京擇被她扶著，擦過跪在地上的他。
“你在發(fā)什么瘋？”
“疼……”
“我，你，算了！”
他們的話模糊不清，掠過他的世界。
江遠(yuǎn)丞抬起手，唇動了動，沒有一絲聲音溢出。
他們就這樣離開。
她沒有回頭。
地板上，一滴又一滴的淚水與血是混作一團(tuán)。
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
醫(yī)護(hù)人員已經(jīng)入場，攙扶著他，他卻一動不動。
窗外陰云密布，雨水似乎要落下來，卻沒有。
陸京擇身上的傷口很多，簡單消毒后，便又是縫針。他左手本就有舊傷，如今再次穿刺，手術(shù)過程便愈發(fā)痛苦。他沒有上麻藥，因為前幾日溺水后，他還在吃一些藥，無法上藥。
也因此，溫之皎在手術(shù)室外，都能聽見陸京擇的悶哼與低吟。
她坐在位置上，頭皮一陣陣發(fā)麻，心里也亂糟糟的。分不清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陸京擇，亦或者為了江遠(yuǎn)丞。
剛剛那一瞬，溫之皎幾乎錯覺江遠(yuǎn)丞又變成了陰郁而恐怖的樣子，那需要她不斷安撫的，與她互相折磨傷害，強(qiáng)迫她回應(yīng)他的樣子。窗外厚重的云朵帶來極低的氣壓，使得她再一次感覺到皮膚的顫栗，偏偏陸京擇的痛呼聲悶卻又帶著喘息，使得她愈發(fā)如處在恐怖電影中。
她要離開這里，要離江遠(yuǎn)丞遠(yuǎn)遠(yuǎn)的，陸京擇也是。
他們兩個人簡直像她所有的陰影組成。
該死，謝觀鶴到底去哪了？
隨便吧，訂婚也好，結(jié)婚也好，趕、趕緊——來把她弄走�。�
溫之皎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jī)，手還在顫抖，大腦緊繃著，幾乎忘了怎么撥打電話。她總是如此，只想享受一段關(guān)系中有意思的地方，一見了壞處，就忙不迭逃到另一段關(guān)系里，周而復(fù)始。
終于找到謝觀鶴的電話，她剛撥出，急救室的門便打開。
溫之皎又忙不迭掛掉，起身看了眼。
陸京擇衣服上被血與汗浸濕，如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黑眸瞇著，汗水蓄滿鎖骨，臉蒼白而英俊，潮紅從臉頰蔓延到耳后，腰腹彎出脆弱的弧度。
不是只傷了手嗎？
怎么看著要死了？
溫之皎還沒說話，陸京擇卻抬起有些顫抖地手，握住她的手。
“皎皎……”
他的話音有些喘息。
溫之皎跟開水壺似的，被嚇得想哭，又俯身。
陸京擇費(fèi)力靠近她耳邊，“妝哭花了�！�
溫之皎：“……”
她這才發(fā)覺自己臉上都是淚，立刻抬起手想打他，“都——”
她沒下手，拍了下欄桿，洗了洗鼻子。
陸京擇笑了聲，卻牽扯到傷口，嘴唇顫了下，眼角有了點淚水。很快，醫(yī)護(hù)人員將他推進(jìn)了病房，道：“要觀察兩天，看看有沒有發(fā)炎�！�
醫(yī)護(hù)人員道。
溫之皎點頭，看著他，“你——你們究竟——”
陸京擇像是十分難受似的，仰著脖頸，唇干澀至極。
溫之皎倒了杯水，遞過去。
陸京擇有氣無力，繼續(xù)仰著脖頸。
溫之皎：“……”
她吸了下鼻子，扶著他汗津津的臉，給他喂。他斜睨著她，眼里有點笑，睫毛顫得像振翅的蝶，咬著杯子喝水，喉結(jié)起伏。
“比試了一下，僅此而已�！�
陸京擇又道：“結(jié)果你也看到了�！�
溫之皎將水杯放在桌上。
“對他還有心軟么？”
陸京擇問道，話音平靜，“我以為你吃過苦，會長記性�！�
溫之皎沒再說話，垂著眼，卻突然抬頭，“不對，為什么就這么巧？我一來就看到這些？他雖然時瘋子，但他不是失憶了嗎？對你怎么——”
“失憶了，但本性就會改掉嗎？”陸京擇反問，又道：“還是你更希望，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記憶�！�
溫之皎聞言，身體不自覺顫了下。她舔了下干澀的唇，大腦仍然混亂，分不清是因為那一幕，還是因為天氣，她只覺得哪里都不對。
“是因為你有前科。”
溫之皎道。
陸京擇垂著眼睛，喉嚨里氤氳出些腥味，卻輕輕笑了下，“可結(jié)果沒有變，無論你怎么想我，你已經(jīng)有了光明正大拒絕他的理由。”
溫之皎眼睛顫動了下，望向他，“什么？”
陸京擇抬起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身前。她被這么一拉，猝不及防失禮，幾乎壓在他的傷口上。他倒吸一口冷氣，卻禁錮住她，眼睛凝視她，“皎皎，好好利用它，這才是加碼。不用再糾結(jié)這么多，你完全可以把他當(dāng)做以前的他去恨，去討厭。他也絕對不會反抗這個結(jié)果�！�
他的手指擦過她的臉頰，認(rèn)真道：“我的手真的很疼�！�
溫之皎說不出話，“你只是為了讓我怕他，不用說得這么好聽。”
“你怕了嗎？”
他問。
“怕�！�
她答。
陸京擇笑了下，眉頭蹙了蹙，卻更疼了似的。仰著頭呼吸，幾秒后，卻又親她的脖頸。溫之皎扭開頭，不想說話，唇卻也動了動，凝視他被包扎的手。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手。
陸京擇脖頸顫動了下。
溫之皎一用力，他頃刻僵硬身體，仿若一只瀕死的天鵝。
陸京擇的眼尾有了些紅，望著她，一言不發(fā)，也并不掙扎。溫之皎松開了手，將腦袋埋在他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聲。
幾秒后，她起身，“我要回去了�！�
他頓了下，道：“不能讓我陪你嗎？”
溫之皎不說話，“不要�！�
她大步流星，頭發(fā)飛揚(yáng)。
陸京擇臉上的笑一點點散去，他靠著枕頭，凝視天花板，又望著陰郁的天空�？煜掠炅�，但她，也許永遠(yuǎn)不會再在這個時刻倚靠他。他靜靜地想著，身上的傷口一陣陣抽痛，眼淚平靜地從眼尾落下。
如果是以前，她絕不會懷疑這件事有問題。
但，無所謂了。
江遠(yuǎn)丞的優(yōu)勢，已經(jīng)削弱了。
這一顆砝碼，是他的，也是她的。
溫之皎回到了公寓，顧不上換睡衣，直接鉆到床上。她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只覺得身上一陣陣?yán)浜�，一閉上眼，又是血液與雷雨交錯的畫面。
她的心臟跳得格外厲害，一個念頭反復(fù)彈出。
陸京擇說得沒有錯，就算失憶，就算現(xiàn)在如此讓她忍不住放棄警惕。但是，本性難移，并不值得她猶豫與心軟。
睡覺睡覺，一覺醒來，她就會用盡全力狠狠討厭他！
溫之皎抱著枕頭，輾轉(zhuǎn)反側(cè)，肌膚卻格外敏感。
討厭，討厭這個天氣。
她的心亂糟糟的。
“嗡嗡嗡——”
震動聲響起。
溫之皎看了眼手機(jī)。
是謝觀鶴。
第135章
“沒用的東西�！�
電話剛一接通, 溫之皎就道。
電話那頭靜默了幾秒，很有些被她罵得措不及防的樣子。
溫之皎卷著被子，翻了個身, 衣服摩挲的聲音有些吵鬧，連帶著通話里的細(xì)微電流聲和對方的呼吸聲都讓她煩躁起來。
“你沒話說了是不是！”
溫之皎氣勢洶洶起來。
“不是。”謝觀鶴的回答十分冷靜，有些鼻音, “我只是在想, 從哪里開始沒用的�！�
他的語氣跟平時別無二致，可她不知為何卻聽出了幾分急迫感。
溫之皎還沒回話, 謝觀鶴便道：“剛剛在休息，沒看手機(jī), 遇到了什么事嗎？”
“真遇到事的話, 我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跟你說不了話了，你還不覺得你沒用嗎？”她迅速找到了邏輯漏洞，進(jìn)行了一番指責(zé), 但很快, 她又察覺不對，“不對，你在騙我�！�
謝觀鶴頓了幾秒，“什么？”
“你不是說你很忙嗎？怎么還能休息？”
溫之皎想了幾秒, 又道：“而且好像不會午睡吧？”
她越說越覺得可疑。
“不會。”
謝觀鶴回答。
但今天是例外，他甚至剛醒。
謝觀鶴想。
他揉了下太陽穴，腦袋有些重，臉格外熱，喉嚨也痛。他直起身，將修長的腿從有些狹小的床上放下，掀開被子, 道：“可能有些感冒�！�
謝觀鶴走到窗前，打開窗，便望見一片陰郁的天空，悶而冷的空氣吹進(jìn)室內(nèi)。略微狹小的客房灌滿了風(fēng)，淡得幾乎要消散的玫瑰香氣悄然被挾住，要向外逃去。
“我才不信�！睖刂ɡ浜咭宦�，“你在的地方，那些人把暖氣打得跟夏天似的，還能讓你感冒�！�
謝觀鶴像是嘆了口氣，道：“那你就當(dāng)做是我無聊吧。因為太無聊了，所以只能睡覺�！�
“……好吧，”溫之皎“嘖”了幾聲，才道：“我寧愿相信你感冒�！�
謝觀鶴笑了，沒再說話。
二選一也會選錯。
他道：“快下雨了，我讓小秦去陪你？”
溫之皎聞言，抱著被子，道：“你呢？”
“你希望我回來嗎？”
謝觀鶴問。
他問完，才發(fā)覺自己的手已經(jīng)攥緊了桌角，冰冷的木頭卡在手心，令他喉嚨都生澀了些。偏偏，這個時候，她開始沉默了。
一時間，他們的呼吸都輕輕在電話里糾纏。
“啊，不知道耶�！�
她道。
說這句話時，她的話音低了些，有些甜，帶著刻意為之的語氣詞。他幾乎能想象到，她說這話時，眼睛一定亮得出奇。
也是這一刻，他緩緩上升的心又緩緩下沉。
謝觀鶴道：“好好休息�！�
“你是不是有點難過？”溫之皎在暖和的被窩里騰挪轉(zhuǎn)移，手指抓著枕頭揉搓，眼里有些惡意，“還是，更覺得失望？”
她又蹭了蹭被子。
這幾天，疹子已經(jīng)消了一些，但還是癢。
“為什么難過，為什么失望？”
謝觀鶴問。
“因為我現(xiàn)在還沒有哭著喊著叫你回來�！�
溫之皎在心里悄悄想，雖然差點這樣做了。
謝觀鶴沒有說話，但他的心里卻已然有了回答。他后退幾步，坐在床沿，手撐著膝蓋，望向窗戶那沉悶的天空。
他道：“聽起來我很壞。”
她的話音有些悶，布料摩挲的聲音不斷響起，他聽得也忍不住用手撓了撓床沿的被子。
“因為你就是很壞，你死心吧！”溫之皎的笑聲響起，還夾帶了些得意，“你休想威脅到我，在我沒看到你說的東西前，我才不要讓你得逞�！�
她才不要跟他服軟。
她這么想。
謝觀鶴也讀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說不上來想笑還是真如她所說的，有些難過也有些失望。他只是吐出長長的呼吸，身體后仰，倒在了柔軟的床上。
他道：“那好吧�！�
他又道：“看來只能明天見了�！�
他們陷入了一種微妙的角力中。
江遠(yuǎn)丞與陸京擇從來相見就要?dú)⒌帽舜搜奂t，當(dāng)她望見他們之間的廝殺時，她會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從而走到他的身邊。
事情看起來很順利，但他偏偏錯過了那通幾秒的電話。
簡直像一個惡意的玩笑。
謝觀鶴第一次生出了點懊悔。
為什么在那個時候睡覺了。
“你這話說得真奇怪�！睖刂ㄔ捓镉钟辛溯^勁的意思，卻仍然是笑，道：“明明是你自己要走，說得像是我把你趕走的�！�
“也許我只是覺得，如果……”謝觀鶴換了只手接電話，翻了個身，被褥上輕微的玫瑰香氣隨著動作而翻涌進(jìn)他的呼吸中。他喉結(jié)滑動了下，又道：“溫小姐需要我，可以告訴我。”
“是啊，告訴你之后，你就徹底拿捏我了！”
她的話毫不客氣。
謝觀鶴只是道：“快下雨了，早點休息吧。”
溫之皎冷哼一聲，道：“我已經(jīng)躺好了，不過，明天你要是回來的話，能不能再給我弄那個石榴。”
她說完話，他甚至聽到耳邊的輕微吸溜聲。
謝觀鶴道：“好�！�
他答應(yīng)完，她立刻掛了電話。
謝觀鶴：“……”
他放下手機(jī)，又躺了幾秒。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謝觀鶴起身，開了門，小秦有些驚愕，卻沒說什么，只是匯報起來。
“剛剛那邊有消息，說是江先生和陸先生比試了刺劍，但中途……”小秦頓了頓，道：“江先生將陸先生的掌心扎穿了�！�
謝觀鶴的眉頭動了下，道：“她在場是嗎？”
小秦點頭。
謝觀鶴沉默了幾秒，點頭。
小秦又將事情完成地講了個大概。
他靜靜聽著，沒再說話，只是擺擺手，道：“快下雨了，你去陪陪她吧。”
小秦點頭。
“咔嚓——”
她離開，門合上。
謝觀鶴坐在椅子上，眉頭緩慢蹙起，垂著眼。
……按理說，這應(yīng)該是個好消息，也解釋了那通電話的原因。多半是，過去的再一次演繹使得她慌不擇路了，至于現(xiàn)在，估計是冷靜下來了。不過即便冷靜下來，這件事也會再一次扎入她的心當(dāng)中，從而使得她對江遠(yuǎn)丞的厭惡更上一層。
桌上的西洋棋棋盤有些凌亂。
這還是幾天前她留下的。
雖然并不會下棋，但很顯然，黑白格棋盤很襯她的新包。當(dāng)是她還特意讓他過來擺了一副對擂的戰(zhàn)局，為的就是讓人看到她昂貴包包后的智慧。
謝觀鶴沒懂，但還是擺了。不過如今看來，白棋一方正好身陷囹圄，前后夾擊，接著下下去，迎來的就是被將軍。簡直像一種預(yù)言，對象正是江遠(yuǎn)丞。
要怎么辦呢？
激進(jìn)的手段，會將她推遠(yuǎn)。
懷柔的手段，也不見得能挽回。
可或許是天氣氣壓太低，他沒能感到多少愉快，只覺得胸口積郁著些悶。天氣總是一瞬之間產(chǎn)生變化，方才還有些光，此刻卻已驟然化作了濃稠的暗，仿佛下一刻就要下一場痛痛快快的暴雨。
但這雨遲遲不下，只不斷凝聚著烏云，狂風(fēng)呼嘯，給人種種不妙的預(yù)感。
謝觀鶴有些失神，又收回視線。
和她拉鋸，需要更強(qiáng)烈的耐心。
他并不想控制她，可他也不愿全然的失控。
他需要更多的時間忍耐。
天色越來越暗，云層也越發(fā)顯出了幾分兇險之相。
溫之皎縮在被窩里，盯著手機(jī)看小說，可看著看著，她的眼睛就瞟向窗外。心里無來由的慌張，每到這個時候，江遠(yuǎn)丞就會因腿疼而發(fā)瘋，她也會因為陷入過去的回憶而心神不寧。下午又發(fā)生了那樣的事，她怎么都覺得不安。
“叮咚——”
門鈴聲響起。
是小秦來了。
可是她給她發(fā)了信息，說不用來的。
溫之皎心里有些煩躁，披著外套，一路下樓，打開了門。門剛一打開，濕冷的空氣攜帶著濃重的腥味撲向她，她眼睛緩緩睜大，望見一身血漬的江遠(yuǎn)丞。
“轟隆——”
暗夜之中，一聲驚雷落下。
那雷光將他的身影照亮，也映出他蒼白臉上濃重的陰翳。
一瞬間，溫之皎全身僵硬，眼睛緩緩失神。
——不要。
——走開，走開！
溫之皎身上滿是黏膩的冷汗，臉迅速失去血色，血液的腥氣與泥土的腥氣混做一團(tuán)，將她整個人裹挾進(jìn)那段慘重的回憶之中。她想要叫喊，想要用力關(guān)門，想要發(fā)瘋，可身體卻像是被澆筑了水泥，將她完完整整釘在原地。
江遠(yuǎn)丞面色蒼白，身體有些佝僂，血腥黏連在身上，灰色的眼睛凝視著她。他的唇動了動，伸過手，聲音喑啞，“皎皎——”
這一聲，比那驚雷還要響。
她的唇動了下，一聲尖叫終于從喉嚨里溢出。
“離我遠(yuǎn)點！”
溫之皎喊道。
她的眼前，過去與現(xiàn)在重合成完整的一幕，江遠(yuǎn)丞的全身都被血液浸染，轟隆隆的風(fēng)聲大得像是有旋螺槳在遠(yuǎn)處攪動。公寓迅速倒塌，綠植與高樓拔地而起，滿身是血的江遠(yuǎn)丞在她眼中化作模糊的樣子。
江遠(yuǎn)丞望見她那驚懼的樣子，幾乎下意識道：“不要怕，我在，我——”
他手上傳來尖銳的疼痛，望過去，卻見她滿臉驚恐，發(fā)了瘋一般用力抓撓他的手，頭發(fā)黏連在臉上，身體顫抖著，“滾，滾，滾開！”
一陣疼痛從他腦中傳來，零星的記憶幾乎要浮現(xiàn)。
江遠(yuǎn)丞臉上有了冷汗，瞇著眼，左腿的疼痛讓他呼吸凌亂起來。他脖頸的神經(jīng)顫抖了下，道：“他是故意。我沒有�！�
可溫之皎已經(jīng)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她只能在恍惚中嗅到更為濃烈的腥味，掙扎得更厲害。將緊緊握著門框的手視作為最為恐怖的怪物，又踢又咬，全然喪失理智。
“聽我解釋�！�
怪物的聲音也和手一起擠進(jìn)門里。
終于，那怪物消散。
“砰——”
溫之皎猛地關(guān)上門。
江遠(yuǎn)丞也終于失去所有力量，跪倒在門前，他的頭抵著門，手抓著手杖。他丞的傷口沒有包扎，只是簡單的消毒過，充滿了血漬的襯衫并沒有更換。剛剛她激烈的攻擊也使得他周身的傷口崩裂，新鮮的血從舊傷痕中洇出，四肢百骸都是細(xì)密的痛。
他的左腿也到了極點，剜心刺骨的酸澀一路從腿上蔓延到心口，連他手心都感到一陣陣?yán)兜膭⊥础?br />
白光閃爍過天空。
“轟隆——”
又是一聲驚雷響起。
零星的記憶一幕幕在他腦中跳躍著，又帶來跳蕩的痛苦。他努力想要抓住，卻只能感覺它們?nèi)缤魃骋话銖哪X中滑走。鮮紅的血液在他身下流淌。
“你要摘櫻桃嗎？”
一兩滴血液向上游動，化作櫻桃的樣子。
“我請你喝草莓汁行了吧。”
猩紅的液體從機(jī)器中流淌，緩緩落盡杯中。
“你不是要請我看電影嗎？走啊！”
在一片暗色之中，尖叫聲響起，海中央慢慢有了深色的紅。
太多種顏色的紅隨著她的聲音而緩緩浮現(xiàn)，仿佛他身體里的所有血液都撐滿了她需要的那些紅，各種飽和度過多的紅化作熊熊的火焰，從他身體里一路游走。他像是被燒盡的灰，在她門前，跪著散去了。
更多的紅猶如浪潮一般襲來，他的眼睛也被血液灌滿，一滴又一滴的血從眼球里流出，沾染過睫毛，流淌過山根，滋潤了干澀的唇。無數(shù)個尖叫聲響起，仿佛每個細(xì)胞里，都有一個人尖叫。
血液不知道又從哪里流淌出來，幾乎要將他裹成紅色的蠶蛹。
“江遠(yuǎn)丞，我恨你�！�
“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
“我寧愿去死，在你身邊的每一秒我都覺得惡心！”
更多的血從他的身體流出，他仰著頭，喉嚨里終于溢出了一聲小小的哭嚎。血液與淚水混作一團(tuán)，濕潤的風(fēng)將他的黑發(fā)與襯衣吹起，手杖從手中脫落。
他傷口崩裂的傷口，眼睛里滲出的血，在他身下匯聚成一條蜿蜒的溪流。紅色的溪流毫無頭緒地流淌，終于，一點點流到了干凈的雪人旁，將一只雪人的地步染出細(xì)微的粉紅。
“江城遠(yuǎn)？哦江遠(yuǎn)丞？”
“你怎么在這里？”
“跟你隆重介紹一個朋友！”
“我釣上魚啦！”
太多太多聲音齊齊響起，千百個，上萬個，它們和癲狂的風(fēng)一起嘯叫。千百個，上萬個溫之皎俯身，凝望著狼狽跪著的他，又笑起來。最后全然融為一個，那個她愉快地跑下每個臺階，只給他一個背影。
在一片火光之中，他緩慢攀爬，可又驟然落下千萬層樓梯，摔在地上。
她頭也不回，一路跑到樹下，跳著抱住等待的陸京擇。
“皎皎，不要，不要……”
江遠(yuǎn)丞的頭與身體疼痛，血與汗浸濕頭顱。
最后一絲天光終于被吞沒，一道血紅的雷電閃爍過天際，又是一聲天崩地裂的聲音炸了出來。他的手從門上緩緩滑落，拖出一條漫長的血跡。
“轟隆——”
這一聲過后，積郁太久的風(fēng)暴終于來臨，雨“唰啦”一聲下了起來。被風(fēng)摧得幾乎被連根拔起的樹緩慢站直身體，在雷光與路燈中像隨時要吃人的鬼影，在門前跪著的血腥身影也緩慢起身。幾次都險些失力摔倒，卻又撐著手杖站起。
他站在門前，緩緩抬頭，像是剛剛復(fù)蘇的機(jī)器人。
二樓的臥室燈光仍然亮著，窗簾緊緊閉著，一如緊鎖的門。
江遠(yuǎn)丞仰著頭，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也浸濕他的發(fā)絲。
慢慢的，他的唇僵硬地顫動起來，像是一個笑。
原來，原來……
“轟隆——”
雷電從窗前閃過。
謝觀鶴的手再次顫動起來，一副好好的字，頃刻失去了風(fēng)骨。他的臉被白色的閃光照得蒼白，唇卻又格外的紅，紅色的流珠被他攥住。
已經(jīng)凌晨兩點了，這雷雨仍然沒停。
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睡著了吧？
謝觀鶴想著，又看了眼手機(jī)。
明明，這個時候該睡著的是他。
但不知道是下午小睡過的原因，還是今晚的雷聲實在吵鬧，他在半夜驚醒后，就一直沒有睡�？珊茱@然，這并不是適合練字的時間。
她應(yīng)該是睡著了。
一條信息都沒有發(fā)。
就算是去找了其他人，那邊應(yīng)該也會有消息的。
謝觀鶴對自己重復(fù)道。
醒來到現(xiàn)在，一個小時了。
他已經(jīng)提醒自己好多次了。
計劃是清晨回去，如今再等幾個小時也該返程了。
他又對自己說。
和她相處，往往如同熬鷹。
制不住，就會被反啄眼。
謝觀鶴深知這個道理，也深知，現(xiàn)在她別無可選，他無需操之過急。他將宣紙揉搓成一團(tuán)，又提筆蘸墨，專心練字。筆尖懸在紙上，洇出一團(tuán)巨大的墨，他平靜地看著那一團(tuán)墨汁洇散周遭，也洇濕桌子。
“轟隆——”
又是一聲驚雷。
“咔噠——”
臥室里，窗沒有關(guān)緊。
西洋象棋的棋盤上，夾擊黑棋的兩只棋被風(fēng)吹散。
謝觀鶴閉上眼，手指快速地捻過流珠，終于——“啪”聲響起，毛筆被摔在桌上。他抬手扯過椅背的外套，快步走出房間，穿過走廊，木質(zhì)樓梯上都是咚咚的腳步聲。不多時，便是大門關(guān)上的聲音，雨夜之中，引擎聲也隨之響起，一路遠(yuǎn)去。
謝觀鶴坐在駕駛座，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路燈射入車內(nèi)，明明滅滅。
副駕駛處，一個餐盒也被綁上安全帶。
簡直是發(fā)瘋。
凌晨三點，司機(jī)都沒醒。
謝觀鶴這么想，可油門還是踩到底了。
一路上，車流帶起激進(jìn)的水花。
他的心也像懸在車輪上，升升沉沉。
雨水越下越大，在窗上敲出聒噪的聲音。
一聲尖叫從臥室里傳出。
溫之皎猛地睜開眼，身上全是冷汗，頭發(fā)濕漉漉地黏連在臉上。她的面色蒼白，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也分不太清過去與現(xiàn)在，四肢仍然發(fā)軟顫抖。
她是誰，她在哪里？
現(xiàn)在幾點了？
江遠(yuǎn)丞？
太多莫名其妙的關(guān)鍵詞與場景全部涌到她的面前，她再也沒有任何睡意，撈起外套穿好，起身喝了杯熱水。雖然被噩夢纏身，但醒來后，她的恐懼感倒是消散了些。
溫之皎捧著杯子，站在窗前，拉開窗簾。
雨下得格外大，雷電時不時閃過，給她帶來了幾分心驚。她又拉上窗簾，但下一瞬，她望見樓下佇立著一個身影。燈光的映照下，那身影仿若一只矗立在暗處的鬼怪。
她瞳孔驟然擴(kuò)散，又急速縮小。
——不，不，難道是——不！
好不容易消散的恐懼感再次襲來，她死死地攥著窗簾。偏偏在這一刻，那個身影動了動，抬起頭，雨幕之中，隔著遙遠(yuǎn)的距離，他的視線對準(zhǔn)自己。
而這一次，那張臉上除了鮮血的猙獰外，便是平靜無波的凝視。僅僅是這一瞬，她便迅速蹲下了身，猶如被盯上的獵物一般。
血液幾乎要倒流，冷得她發(fā)抖。
好熟悉的眼神，幾乎讓她產(chǎn)生一個恐怖的揣測。
……他是不是全部想起來了？
只是一個揣測，她便發(fā)抖起來。
救命，救命，救命！
溫之皎立刻爬向床，抓起手機(jī)就要打電話。死謝觀鶴，不管了，丟臉就丟臉，比被恢復(fù)記憶的江遠(yuǎn)丞抓住強(qiáng)！她再也不要當(dāng)他的精神撫慰貓了，太恐怖了！
她越著急，手指越和打架了一般，好幾次撥錯電話。
“嗡嗡嗡——”
她還沒撥打，手機(jī)便震動起來。
溫之皎下意識接起。
“皎皎�！�
電話里，聲音有些嘶啞。
熟悉，冰冷，還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是江遠(yuǎn)丞。
在意思到的一瞬，她身體一動，癱軟著靠在床邊。
“你醒了，我看到了�！�
江遠(yuǎn)丞的聲音很輕，仍是冰冷的。
溫之皎呼吸的急促，身體動彈不得。
“我知道，一些事，解釋不清楚。”江遠(yuǎn)丞聲音里的冰冷消散了，輕極了，道：“我會走的，不用擔(dān)心。”
溫之皎沉默了很久。
她道：“為什么？你有病嗎？不要再纏著我了，我不會見你的，滾，我不知道你——”
“不用見我。”
江遠(yuǎn)丞道。
溫之皎錯愕起來，愈發(fā)惱怒，“你都站在我家門口很久了，江遠(yuǎn)丞，我警告你，我跟你的過去沒有任何關(guān)系。就算有，那也是——”
“我知道�！苯h(yuǎn)丞又打斷了她，話音很輕，“就算有，也都過去了�！�
他話音有些艱澀，悶悶的，“我不會再去找過去的回憶了。”
溫之皎更為錯愕，甚至有些懵，“什么？”
難道，難道是她猜錯了，他還沒恢復(fù)記憶？
又或者，他在設(shè)立陷阱，降低她的警惕心？
溫之皎一邊想著，一邊走到樓下，道：“那你現(xiàn)在就走�！�
好幾秒，江遠(yuǎn)丞話音低了些，“雨停了，我就走。”
溫之皎火氣上來了，“隨便你，你愛站崗就站，我報警抓你了，跟蹤狂！”
她也不管那么多，什么話都扔出去，掛了電話。
走到了門口，她按下可視門鈴的監(jiān)控屏。
黑色的小屏幕閃爍了幾秒，很快，浮現(xiàn)出了門口的情況。
江遠(yuǎn)丞站在門口，舉著黑傘，雨水浸濕了他的肩膀。他身前，是兩座雪人。雪人身上已經(jīng)套上了雨衣，一旁還有好幾個傘擋著雨，可仍然有一小部分化掉了。江遠(yuǎn)站的位置，正好便是傘擋不住的地方，他站在那里，看著手機(jī)，傘傾斜在雪人身上。
“咔嚓——”
門打開了。
江遠(yuǎn)丞抬起頭，灰眸有些錯愕，又移開視線，他道：“你要去哪里，我讓人送你�！�
“這就是你等雨停的理由？”
溫之皎問。
江遠(yuǎn)丞身上已經(jīng)被雨水浸濕了不少，黑發(fā)黏在蒼白的臉上，俊美的臉龐上有著些認(rèn)真。他沉默了好幾秒，才道：“嗯�！�
他又道：“起碼，它們是在一起的�！�
溫之皎這時候才看清楚，兩座雪人的雨衣下，還套了外套�；疑~扣的雪人顯得有些委屈，她往上看，又望見一樣有些濕潤的灰色眼睛。
“不過是雪人而已�！�
她道。
溫之皎說完話，突然覺得有些生氣，又有些難受。她發(fā)狠了一般，走到江遠(yuǎn)丞身前，將他用力一推。他愕然幾秒，手杖落在地上，下一秒，他望見她俯身，將雪人身邊的傘全部踢開。
她像徹底生氣和不耐，又像是無法控制一般，將傘踹到一邊，喊道：“你是不是有��！就是雪人而已，你站在我這里就夠討厭了，討厭，討厭！”
江遠(yuǎn)丞立刻抬起手，抓住她的手，“你怎么了？是難受嗎？”
他又道：“我走，我走�！�
溫之皎在他懷里掙扎起來，抓著雨衣就要從雪人身上扯下來。江遠(yuǎn)丞見狀，一把從背后抱住她，將她往后拖。她嚇了一跳，松開了手，又連忙抬腿。
“我這就全部踹掉！再也不讓你發(fā)神經(jīng)！”
她大喊起來，像是徹底崩潰。
江遠(yuǎn)丞用力抱著她，遠(yuǎn)離雪人，可她卻要在他懷里飛起來似的，用力抬腿。她的大喊大叫有了些哭腔，雨水將他們?nèi)抗酀�，“我討厭你，干什么一副無辜的樣子，明明都是你害我難受的！破雪人，死江遠(yuǎn)丞，你為什么沒有死？你為什么不死？！”
“對不起�！苯h(yuǎn)丞在背后抱著她，話音有些焦急，“天氣很冷，回去吧。你不想見到，我?guī)湍阃频簦瑢Σ黄��！?br />
他道：“對不起。”
溫之皎哭了起來，一轉(zhuǎn)頭，卻望見他臉上也在流淚，可表情仍是冷冷的，活像是毫無生氣地大理石。他認(rèn)真地看著她，唇動了動，喉結(jié)滑動。
“對不起。”江遠(yuǎn)丞眼睛有些紅，一只眼球有些粉，道：“怎么樣都好，不要哭了，不要難過，我不該惹你的�！�
他的唇顫動著，聲音沙啞，悶而委屈，灰色的眼睛垂落得像耷拉尾巴的狗。他抱著她，將她塞進(jìn)門里，道：“不要生氣。我現(xiàn)在就走�！�
溫之皎身上被雨浸濕，又崩潰又惱怒還有些難過。她不明白，為什么他不能一直是最討厭的樣子，為什么非要在這個時候失憶，為什么偏偏要變成以前那種好欺負(fù)的樣子？該死的雪人，都是雪人的錯，他個瘸子就不該堆雪人！
她一邊想著，一邊用力哭著。
江遠(yuǎn)丞想給她擦眼淚，可自己都已濕透，只能圍著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灰眸焦急，卻又不進(jìn)門。最后，他像是狠下心似的，一轉(zhuǎn)身往外走。
路過了被雨水澆得有些化掉的雪人，他撐著手杖，悶悶道：“再見�！�
不知道像是對雪人說，還是對她說。
江遠(yuǎn)丞撐著手杖，抬起修長的腿，對準(zhǔn)了自己的雪人。他又看了看一邊的雪人，轉(zhuǎn)頭道：“只踹掉我的嗎？還是都——”
他話沒說完，卻見她已經(jīng)拋了出來，一把把他推倒。他愕然起來，身體失衡，直接后倒摔在地上。她像是又生氣了似的，臉上還有淚水，死死抓著他的襯衫。
“不許，現(xiàn)在不許你踹了！”
溫之皎喊道。
江遠(yuǎn)丞摔得渾身發(fā)疼，手卻摟住她的腰，又轉(zhuǎn)頭。
他道：“可是它們已經(jīng)全都——”
被他們坐碎了。
江遠(yuǎn)丞話音沒說下去，因為他望見她殷紅的唇。他低頭，用額頭輕輕碰了碰她，她仰頭，他便吻了下去。溫之皎沒有只是抓著他的襯衫，指甲掐他的肩膀。
幾秒過后，他道：“我能追求你嗎？”
他又道：“現(xiàn)在的我�！�
溫之皎吸了下鼻子，搖頭，但下一秒，她的腦袋被他扶住。他的吻將她的話堵住，手卻又不她搖頭。雨水落在他們身上，將他們?nèi)苛軡�，也將這個試探的吻澆成他們交換體溫的引子。
淅淅瀝瀝的雨水敲擊在傘面上。
幾步外，謝觀鶴攥緊了傘柄，指骨分明。
他輕輕閉上眼，回到了車上。
車?yán)锏牟秃幸驯淮蜷_，鮮紅的石榴靜靜躺著。濃稠的墨色中，他在車?yán)镅鲋^，手指搭在腹部，灼燒的痛一路延伸，直到他喉嚨有了些腥味。
謝觀鶴掰開了石榴，紅色的汁水猶如血液一般浸染他的手指，他的唇齒間也便是紅，猶如同樣有了血。
不遠(yuǎn)處，江遠(yuǎn)丞和她終于從雨中起身。
他將她送到門口，卻驟然回頭望了眼隱匿在黑暗中的車。
江遠(yuǎn)丞挑起眉毛，灰眸平靜。
“都怪你，你害得我做噩夢，我討厭你……”
溫之皎踢踢踏踏進(jìn)了房間，話音還有些哭腔，還在罵他。”
江遠(yuǎn)丞收回視線，跟著她一路進(jìn)門。
“咔嚓——”
門合上了。
第136章
溫之皎抽抽噎噎地哭著, 一路走到浴室。
她渾身濕漉漉的，頭發(fā)黏在臉上，眼淚都模糊了視線。她每走一步, 被雨灌濕的毛絨拖鞋都“啪嘰”一聲，走了幾步，她就扶著墻甩掉了拖鞋。
江遠(yuǎn)丞也一身濕漉漉的, 跟在她身后, 腳步又慢又小心，像只幽魂。她停住腳步, 他便站在幾步外，看她的動作。
溫之皎甩掉拖鞋, 一轉(zhuǎn)頭嚇一跳, 尖叫起來，“你怎么進(jìn)來了！給我出去！出去！”
江遠(yuǎn)丞緩緩睜大眼睛，好幾秒, 他道：“我很冷�！�
他頓了下, 蹙著眉，陰郁蒼白的臉上有點不甘似的，道：“我以為我可以進(jìn)來�！�
“誰跟你可以，我告訴你, 我現(xiàn)在還是很討厭你�！�
溫之皎晃了下身上的水珠，平復(fù)著呼吸，“全都是因為你裝可憐，我才沒有反應(yīng)過——”
“阿嚏！”
她打了個噴嚏。
江遠(yuǎn)丞抬起眉頭，轉(zhuǎn)身望了望，從沙發(fā)上拿起一條毛巾，直接蓋在她身上。他頓了下, 道：“先洗漱吧。”
他又道：“我借個浴室洗漱一下，換身衣服就走。”
他最后道：“沒有你的允許，我不會留下來的�！�
“你還想借浴室，你自己沒有浴室嗎！”
溫之皎用手指戳他胸口，卻戳到他衣服上的水。
她咬牙，道：“算了，就這一次！”
溫之皎心里又煩，又覺得自己實在還不夠壞，不能狠下心來。這氣沒辦法對著面前這個什么都想不起來的愣頭青發(fā)，也更舍不得對自己發(fā)，于是只能在浴缸里狠狠拍水。
都怪該死的雨天，該死的雪人，還有該死的……江遠(yuǎn)丞。
她承認(rèn)，一看到他們一副委屈又隱忍狼狽的樣子時，她總?cè)滩蛔能洝ｊ懢⿹袷沁@樣，江遠(yuǎn)丞是這樣，溫隨也好，江臨琛也好……難道只是因為他們哭起來比較好看嗎？
溫之皎將身體沉入浴缸里，水流下，她的發(fā)絲在水中蓬勃游動。溫?zé)岬乃鞔碳ぶ樕系募∧w，也緩慢填充她耳朵的紋路，她越沉越深，眼睛凝視著天花板上的燈。水汽一路蒸騰上升，又輕盈落下，她突然喊了一聲。
“江遠(yuǎn)丞！”
半分鐘后，她望見浴室門前有了一個身影。
那身影站定沒動，話音透過門，悶悶地傳來。
“怎么了？”
江遠(yuǎn)丞道。
溫之皎：“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一輩子都不去找你的回憶，懂嗎？過去的你最討厭，現(xiàn)在好一點，但還是很討厭�！�
好久。
江遠(yuǎn)丞的聲音響起，“好�！�
溫之皎笑了下，道：“我快洗好了，你也要快點洗，然后給我吹頭發(fā)。”
她望見浴室門外的影子動了動，又站定住。
江遠(yuǎn)丞道：“好�！�
溫之皎問道：“你只會說好嗎？”
江遠(yuǎn)丞的聲音更悶了些，“還會說可以的，沒問題，我會的，以及我盡力。”
……還真是。
畢竟曾經(jīng)是很合格的許愿機(jī)。
溫之皎沒有再說話，換上了新的睡衣，披著浴巾，迎著滿滿的水霧出去了。江遠(yuǎn)丞站在門附近，有些驚愕似的，立刻背過身去，低著頭。他身上也擦干了些，不過仍有不少水痕從發(fā)絲里落下，沿著他的下頜，滴滴答答，像落水的狗。
她越過他，腳步輕俏，玫瑰的香味混合熱氣騰騰的水汽。他沒有看她，他知道，如果抬頭，她一定會注意到他現(xiàn)在的表情與眼神。
可他沒有抬頭，她也注意到了他的脖頸是是僵著的，藍(lán)色的紋路隱隱浮現(xiàn)，下頜也繃著。她突然抬起手，捏了下他的肩膀，下一秒，她摸到一具更為僵硬的濕漉漉身體。
……沒有了記憶，人也會重置得純情嗎？
溫之皎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著，凝視他的側(cè)臉。
江遠(yuǎn)丞仍然沒有抬頭。
溫之皎抬起手指，撓了下他的臉。
下一秒，江遠(yuǎn)丞便一個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浴室，動作很快，甚至有些踉蹌。
“……”
江遠(yuǎn)丞抵著門，指節(jié)緊緊攥著把手，喉嚨里溢出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氣。他的臉貼著門上的雕花玻璃，睫毛垂落，灰色的眼睛里有了些酸澀。
……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這樣觸碰過自己了。
除了在病房的時候。
江遠(yuǎn)丞閉上眼，壓下一切念頭。
浴室外，溫之皎聽見浴室門上了兩道鎖的響聲，一時間感到震撼，又感覺好笑。之前一直躲著他，竟然沒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他看起來也太好欺負(fù)了……
她的心里一下有了些癢，信心膨脹起來 ，無數(shù)個捉弄折磨他的計劃跟氣泡水似的咕嘟咕嘟起來。
“嗡嗡嗡——”
手機(jī)震動起來。
溫之皎低頭，看見了一條信息。
[觀鶴：讓人給你送了石榴，看你睡了，所以放在門口了。]
好耶！剛洗完澡，就要吃點涼的！
溫之皎跑去門口，很快便望見一個餐盒。她拿起餐盒，又望見雨水如織，將偌大的空間填得嚴(yán)絲合縫。雪人早已消散，什么都沒剩下，除了一朵朵被摧殘的鮮花，還有幾顆扣子與圍巾。
不遠(yuǎn)處停著一輛車。車子孤零零停在交錯的公寓中，被滂沱大雨敲得叮叮咚咚響，幾乎要被淹沒在這雨中。
是謝觀鶴的人的車嗎？畢竟剛剛送過來東西。
可是，那車像是停了許久，沒有燈光，似乎也沒有人。
濕潤的風(fēng)吹過她的臉，她疑惑地看了幾眼那車，轉(zhuǎn)身關(guān)門。坐在沙發(fā)上，她打開餐盒，發(fā)覺石榴都已經(jīng)切成了幾瓣，石榴籽顆顆圓潤，猶如一串串紅寶石閃爍著豐盈的光。
溫之皎正要拿起，又發(fā)覺有幾瓣石榴的切口并不平整，像是掰開似的。她想了幾秒，挑出了切口不平整的石榴，試著拼起來。下一秒，她發(fā)現(xiàn)有顆石榴少了半。
她拿出手機(jī)拍了個照片。
[皎生慣養(yǎng)：為什么少了一半��？]
[觀鶴：我偷吃了。]
[皎生慣養(yǎng)：？]
[皎生慣養(yǎng)：干嘛偷吃我的？]
[皎生慣養(yǎng)：小偷！]
謝觀鶴知道她在開玩笑，可他不知如何回復(fù)。今天的雨真大，敲著車的聲音聒噪至極，車內(nèi)散發(fā)著石榴的幽香，卻讓他不知如何呼吸。
他的唇齒中仍有余甘，喉嚨中卻仍是火燒火燎，胃部的刺痛令他額頭沁出了些汗水。他俯下身，背部弓出脆弱的弧度，睫毛顫動起來。
雨水沖刷著玻璃，路燈的光閃閃爍爍地折射進(jìn)來。
謝觀鶴攥著方向盤，一只手不斷捻著流珠，許久，或許沒多久，那疼痛輕了些。他仰起頭，冷汗已經(jīng)沁濕了襯衫，最終，他長長吐出一口氣。
沒有那么多為什么。
只是想與你共嘗一只石榴。
進(jìn)退合矩久了，想逾越也變得不知如何逾越了。
謝觀鶴望著水珠在車窗上緩緩滑落，睫毛顫動了下，手指滑落到方向盤中央，一聲聒噪的喇叭聲回響在雨幕中，很快又被傾盆大雨的聲響所遮掩。
在這雙重遮掩下。
他輕輕道：“皎皎�！�
生澀的咬字，令他唇齒都有了腥與黏膩汁液攪動的粘稠。
雨還在下。
公寓里有備用的男士衣服，不過正裝居多，當(dāng)溫之皎看見江遠(yuǎn)丞一身襯衫與西褲，手里還拎著一條領(lǐng)帶的時候，便忍不住想笑。這衣服的尺碼并不合適，大了非常多，也沒有什么版型，即便他身材比例也好，但穿上這衣服便顯出了幾分生澀笨拙感。
江遠(yuǎn)丞也知道這身衣服的問題，只是挑了下眉毛，沒有說話。他將領(lǐng)帶塞到口袋里，拿起吹風(fēng)機(jī)給她吹頭發(fā)。
他的指節(jié)穿梭在她的發(fā)絲里，動作很輕，也很細(xì)致。
溫之皎很享受他的力道，便仰著頭，靠在沙發(fā)上，看他。江遠(yuǎn)丞的頭懸在她臉上，和她驀然對視，沒忍住垂下眼，將吹風(fēng)機(jī)的力道調(diào)到了微風(fēng)。
江遠(yuǎn)丞道：“怎么了？”
溫之皎想了幾秒，有些傷感似的，道：“你現(xiàn)在和變了一個人一樣，你不知道，你過去對我很糟糕很糟糕，你在外面出軌過，還家暴我，冷暴力我�！�
江遠(yuǎn)丞的手指動了下，“那我很壞了�！�
“你好多次都和我說你會改，但你沒有，你還把我關(guān)在家里，不讓我見人，也不讓我吃飽喝足。你車禍后，我才能松口氣，這就是為什么我討厭你。”溫之皎吸了下 鼻子，流著眼淚，“江遠(yuǎn)丞，你欠了我很多，你是該彌補(bǔ)我。可是就算是彌補(bǔ)我，我也不一定會回頭，你傷得我太深了……就算你現(xiàn)在說，你會重新追求我，我也不敢相信你……”
她說著，手摸上了胸口，眼睛紅通通的。
江遠(yuǎn)丞沉默了幾秒，他覺得，她用這套說辭，應(yīng)該還有話要說。于是他繼續(xù)給她吹頭發(fā)，垂著頭，顯出十足的誠意。
“你知道嗎？我好害怕你，在電閃雷鳴的雨天里，你——”溫之皎回想了下曾經(jīng)系統(tǒng)給她的那些小說梗概，略加思索，道：“你衣服上有吻痕，我質(zhì)問你時，你狠狠掌摑我，將我推下樓梯，沒想到你也被我的力道帶下去，所以傷了腿。而且，我們的孩子——”
“嘶——”
溫之皎的發(fā)絲被江遠(yuǎn)丞扯到，輕微的刺痛打斷她的話，她立刻流著眼淚道：“你干什么！”
“我只是很驚訝，我們居然還有過孩子。”
江遠(yuǎn)丞哽了幾秒，又道：“畢竟我不喜歡孩子�！�
哎呀，說順嘴了。
實際上，他們都不喜歡孩子。
溫之皎眼珠一轉(zhuǎn)，苦情地道：“是意外，你確實不喜歡，你說我不配有江家的種！”
江遠(yuǎn)丞：“……”
她不是不喜歡看虐文嗎？
還是說這種橋段其實不是虐文？
江遠(yuǎn)丞有些費(fèi)解，可不知為何，他的心卻也悄悄提起來。他沒有說話，只是聽她控訴那個江遠(yuǎn)丞，眼睛又有些酸澀。
他會不會還是植物人，還在做一個漫長的夢？他驚疑于是否下一刻，一切煙消云散。他咬著唇齒，直至嘗到腥味，將一切情緒壓下去。
祈求這場雨永遠(yuǎn)這么大。
祈求這一刻永遠(yuǎn)停止。
祈求他的謊言永遠(yuǎn)持續(xù)。
可再多的祈禱，仍然無法阻止分針與秒針的走動。
很快，頭發(fā)就吹干了。
江遠(yuǎn)丞放下吹風(fēng)機(jī)，看向溫之皎。
她正在用手撥弄自己蓬松的卷發(fā)，側(cè)著腦袋，眼睛上挑，望著他。
溫之皎道：“干什么，不會又要說，雨好大回去身體又濕了所以想在這里睡沙發(fā)吧？”
江遠(yuǎn)丞喉結(jié)滑動了下，被識破了心機(jī)，面上并不顯。
他道：“你很怕，我希望陪著你，不讓你怕。”
“你以為是誰害我怕的？”溫之皎甩了下頭發(fā)，眼睛緩緩瞇起來，話音又長又細(xì)，“我的孩子啊，可憐的孩子……”
江遠(yuǎn)丞：“……”
他道：“對不起，我傷害了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溫之皎見他艱難地吐出最后的幾個字，愈發(fā)覺得好笑，促狹的光從眼中一閃而過。她笑了起來，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我還是害怕你，怎么辦？”
江遠(yuǎn)丞的呼吸窒了一瞬，苦澀壓住唇舌。
他聲音沙啞了些，“對不起�！�
“你老說對不起有什么用，起碼要有實際行動吧？”
溫之皎笑了聲，她抬起手，很輕地扯住他的領(lǐng)帶，轉(zhuǎn)過身往前走。江遠(yuǎn)丞眉頭動了下，俯下身，跟著她的步伐。
她沒有回過頭，看不到他壓著身軀的樣子，如果看到，她會覺得這像極了牽狗。
溫之皎牽著他的領(lǐng)子，走到了臥室里，才松開手。
隨后，她指了指床，一滑，指著床下。
“別睡什么沙發(fā)了，就睡地上，我就信你的誠意，怎么樣？”溫之皎抱著手臂，笑瞇瞇地望著他，“不愿意的話，你也可以回去�！�
她的手從他的肩膀撫摸到臉，指甲劃過他的唇，凝視著他，話音很輕，“地上很冷，腿會疼的，所以走吧�！�
江遠(yuǎn)丞的唇抿著，低頭望向她，灰眸閃爍了下。
他抬起手，握住她的手，道：“冷可以蓋被子�！�
江遠(yuǎn)丞想了想，又道：“蓋報紙也可以。”
溫之皎：“……”
啊這，她也沒有這么壞啦。
溫之皎笑出聲來，道：“行。給你蓋被子�！�
她從床上把自己的被子枕頭搬到地上，又從櫥柜里搬出幾套新的被子，在充滿清潔劑芳香的被子里打了個滾，才再給他扔了一套。
“別真死在我房間里。”
溫之皎惡狠狠地道。
江遠(yuǎn)丞跪在地上，一邊將被子鋪在地上，一邊整理枕頭，聞言只是笑了下沒說話。很快，他便鋪好了，正要掀起被子的時候，卻望見懸在床邊的一雙腿。
北歐的床尺寸大且高，溫之皎毛絨絨的睡裙下，兩只白皙的小腿在裙內(nèi)晃蕩。下一秒，那腿伸了過來，踩在他的胸膛上。
熾熱的溫度與密集的跳動都通過她的腳尖與腳心傳來。
江遠(yuǎn)丞握著她的腳踝，道：“冷了嗎？”
溫之皎搖頭，道：“我感覺我好像引狼入室了。”
江遠(yuǎn)丞垂下眼，好幾秒，松開了手，“我去樓下。”
他剛要動，她便用腳輕踹他胸口。
江遠(yuǎn)丞動作停住，她俯身，起身跳進(jìn)他的懷里。他一驚，攔住她的腰部，卻也被她壓得傾倒在被子上。他撐著地，正要起身，她卻跪在他的膝蓋上。
溫之皎俯身，從他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條領(lǐng)帶。
她道：“我要捆住你的手。”
“……這是羞辱�！�
江遠(yuǎn)丞語氣很平靜。
溫之皎道：“沒錯。”
江遠(yuǎn)丞深深呼出一口氣，撐著地，看著她，“也許夜間我要上廁所，也許中途會有工作電話，也許我會提前醒來�！�
他愿意任她折磨，以此來緩解他們曾經(jīng)無法彌補(bǔ)的距離。
可被綁著睡覺，似乎還是太過了。
在她面前，他不想尊嚴(yán)盡失。
即便，他已經(jīng)失去很多次了。
“那我起來上廁所就把你叫醒�！睖刂ㄏ肓讼�，又道：“你電話吵醒我，我也起來給你解開，你要是提前醒了，你就等我醒�！�
江遠(yuǎn)丞頓了幾秒，“我還是覺得——”
他話音還沒說完，便感覺身上傳來按壓地?zé)嵬�。他低頭，發(fā)現(xiàn)她跪著她的腿，一步步挪動著，手扯著她的袖口。玫瑰的香味逸散在他鼻尖，她垂著頭，蓬松的黑發(fā)掠過他的臂膀，表情很是認(rèn)真。
江遠(yuǎn)丞：“……”
他嘆了口氣，伸出了手。
他沒有辦法拒絕她。
從來如此。
溫之皎用領(lǐng)帶在他雙手上狠狠打了個死結(jié)，幾乎要勒紅他的手。作為交換，她也不得不俯在他身上，給他蓋被子，把他的手塞進(jìn)被子里。
可剛一動作，她的手便被攥住了。
溫之皎這會兒身體懸在他臉上，黑發(fā)掠過他的臉，瞪他：“手綁了還不老實？！”
江遠(yuǎn)丞沒說話，偏過頭，又握了幾秒才松開手。
溫之皎“哼”了聲，爬上床，安心地關(guān)了燈。
一片漆黑中，唯有嘈雜的雨聲傳進(jìn)室內(nèi)，時不時還有白色的電光閃爍以及雷鳴聲。
溫之皎在被子里騰挪轉(zhuǎn)移，烙餅似的，又沒忍住道：“江遠(yuǎn)丞，你睡了嗎？”
幾秒后，江遠(yuǎn)丞的聲音響起，“沒有�！�
“哦�！睖刂ㄓ址藗�身，朝著他的方向，道：“你知道，我和謝觀鶴有考慮訂婚的事嗎？”
這次，他沉默了更久。
他道：“嗯。”
“那你還敢追求我？”溫之皎的笑聲在暗色中響起，“你這樣子是不是不太好？他是你的朋友誒�！�
江遠(yuǎn)丞似乎想了幾秒，道：“如果你們的感情很好，我現(xiàn)在不會在這里躺著�！�
他說完，抿著唇，心情并不好，甚至有些躁郁。
本來，他們才是訂婚關(guān)系。
是這些人橫插一腳的。
可是，他不可以，也不能提及過往。
江遠(yuǎn)丞冷著臉，卻聽見黑暗之中，溫之皎笑聲幽幽。
她話音帶上了些惡意，幾乎算得上挑釁了，“如果我和他訂婚了，你要怎么辦呢？追求我的人那么多，更何況你這個曾經(jīng)惹過我的混蛋了，能排得上號嗎？”
“早點休息吧。”
江遠(yuǎn)丞道。
溫之皎道：“你生氣了？還是你也不知道怎么辦？”
江遠(yuǎn)丞睜開眼，他側(cè)過臉，房間里一片黑暗。偏偏在這時，一道雷電在窗外閃過，白光頃刻點亮整個房間，也在彼此的臉上映出森冷的光。
他們在此刻對視。
她望見他的灰眸銳利而認(rèn)真，深邃的臉龐上有著幾分冷峻，薄唇動了動。但他那極輕的聲音在雷聲中所掩蓋，什么也不剩。
溫之皎眨了眨眼，“你剛說什么？”
江遠(yuǎn)丞道：“我說，好好休息�！�
“才不是，你剛剛好像說了很多！”
溫之皎挪動到床邊，伸手扯他被子。
江遠(yuǎn)丞被扯煩了似的，翻過身，背對著她，仿佛這樣就能出氣似的。
“真討厭�！�
溫之皎咕噥道。
她也不追問了，點開小夜燈玩手機(jī)，玩著玩著手機(jī)便從手里滑落。
漸漸的，她的呼吸勻稱起來，睡熟了。
江遠(yuǎn)丞沒有睡，實際上，雙手被綁的姿勢，他也很難睡著。他只是聽著她的呼吸，在心里數(shù)著，數(shù)到她呼吸一百次時，他起了身。
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活動著，很快，打了幾個死結(jié)的領(lǐng)帶便被解開。他活動了下手，站起身，走到了她的床邊。
小夜燈沒關(guān)，他輕易看見燈光下，她四仰八叉地躺著。
江遠(yuǎn)丞將她的手和腳塞進(jìn)被子里，坐在床邊，看了她幾秒。他的手指摩挲著她的眉毛與睫毛，從鼻尖落到唇，灰眸專注。
……夠警惕，但還是不夠警惕。
這種死結(jié)看起來很緊，但最容易解。
江遠(yuǎn)丞垂下頭，道：“你身邊有誰都沒關(guān)系�！�
他如果預(yù)料不到現(xiàn)在的場景，那他何苦嚴(yán)防死守這么多年。沒有關(guān)系，他曾經(jīng)能從陸京擇手中奪取到她，現(xiàn)在又有什么不能？
他完全回想起了一切，也想起了，他植物人時，她那些言不由衷的陪伴。原來，他們從來都是相愛的，只是他任由自己的不安與驚懼摧毀了這些。
對不起，皎皎。
不原諒我也沒關(guān)系。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江遠(yuǎn)丞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一滴淚落在她眼皮上，又被他用唇舌輕輕舔舐走。他關(guān)了小夜燈，重新回到被子里，睡前，他再次嘆了口氣，拿起領(lǐng)帶打了個結(jié)，將手套進(jìn)去拉緊。
翌日。
或許是昨晚情緒大起大落許多次，也或許是昨晚睡到了凌晨，溫之皎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她百無聊賴地玩了會兒手機(jī)，又有些煩，掀起被子看床下的人。
江遠(yuǎn)丞睡容安靜，被綁著的手縮在被子里，英俊的面容如大理石雕塑般立體。她蹙眉，下床坐在他身旁，抬手掐住他胳膊。
憑什么你能睡得這么香？！
剛掐一秒，江遠(yuǎn)丞便睜開眼看她，表情平靜，“怎么了？”
溫之皎嚇了一跳，立刻睜大眼睛，道：“你醒了��？我看你做噩夢了�！�
“我沒睡，在想事情。”
江遠(yuǎn)丞道。
……總感覺這一幕以前也有過。
溫之皎有些惱怒，卻低頭抓著他手上的領(lǐng)帶，三兩下解開了。她站起身拍拍手，昂著腦袋，“走吧，雨停了，我也不怕了�！�
江遠(yuǎn)丞點頭，掀開被子，起身。
他想了下，道：“你畫的畫，很好看。”
溫之皎愕然幾秒，“�。俊�
江遠(yuǎn)丞道：“之前我路過了你的公寓，看到了門口的畫，很好看。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介紹一些策展經(jīng)驗豐富的經(jīng)紀(jì)人。”
以前畫的畫也好看。
比如那個王冠。
他沒說。
“那我豈不是要畫好多畫？”溫之皎有些心動，又蹙眉，“不對，我才剛學(xué)沒多久，你休想騙我！”
江遠(yuǎn)丞知想了下，道：“那介紹老師教你呢？”
溫之皎：“……才不要上課！”
江遠(yuǎn)丞又道：“請他們授課呢？”
溫之皎：“……”
她惱怒起來，“你有完沒完！”
溫之皎抬起手，一把推著江遠(yuǎn)丞，往外推，“趕緊走！別礙事，我討厭你，懂嗎？別套近乎！”
江遠(yuǎn)丞被她推著，卻笑了下，雖然下一刻房門就重重合上了。他拿起門邊的手杖，慢慢下樓，手指一路撫摸過木質(zhì)樓梯扶手。
他一路走出公寓，走到了一輛車錢。
江遠(yuǎn)丞握著手杖，直接用力敲擊向副駕駛的車窗，他仰著頭，灰眸俯瞰著這輛車。沒幾秒，車窗降下，駕駛座上，坐著謝觀鶴。
謝觀鶴臉上有些疲倦，卻仍是微笑著的樣子，無悲無喜，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劇情。他話音很輕，“好久不見。遠(yuǎn)丞�！�
一句話，昭示了他的勘破。
江遠(yuǎn)丞也笑了笑，眉毛挑起，灰眸平靜，“電梯里，還是更早？”
他的手指摩挲過手杖，視線掃著他的臉。
“咔噠——”
中控鎖解鎖。
“外面冷，不如進(jìn)車?yán)镎f�！�
謝觀鶴笑著，染著紅的指尖搭在方向盤上，仿若血跡的殘留。
第137章
“咔噠——”
江遠(yuǎn)丞打開了車門。
但他并沒有上車, 他的手撐在車頂，俯身望著車?yán)锏闹x觀鶴，灰眸瞇著。這個姿勢, 讓他的進(jìn)攻型顯得極強(qiáng)，也顯出了幾分威脅感。
寒冷的風(fēng)從車門刮入車內(nèi)，又將溫暖的氣流卷走。
謝觀鶴并不催促他上車, 也并沒有回答他之前的問題, 只是道：“這并不重要。”
他靠在座椅上，甚至沒有看江遠(yuǎn)丞, 儼然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
江遠(yuǎn)丞的眼神越來越陰鷙，攥著手杖的手臂繃著, 有著些晃動。
氣氛格外嚴(yán)峻, 火藥味彌漫。
謝觀鶴看向江遠(yuǎn)丞，溫潤的眼睛里沒有波瀾，看著他, “你現(xiàn)在在用什么立場質(zhì)問我？”
他話音落下的一瞬, 江遠(yuǎn)丞俯身跪在副駕上，一手抓住了他的領(lǐng)子，手杖用力抵在窗玻璃上。
“咚——”
玻璃被敲擊的聲音響在謝觀鶴耳邊，冰冷的手杖也橫在他臉頰上, 他的表情依然古井無波，冷冷看著江遠(yuǎn)丞的動作。
江遠(yuǎn)丞的動作近乎粗暴，冷峻的臉上卻牽扯出了點笑，“那你在用什么立場，守在外面一整夜？石榴，也是你送的吧。”
他說著，垂著眼, 像是譏誚，也像是陳述事實，“你也知道見不得人�！�
“是誰更見不得人一點呢？”謝觀鶴終于笑起來，他直視他，抬起手拉下儲物格，“松開�！�
江遠(yuǎn)丞掃了一眼，望見儲物格里的槍，仍是嗤笑。
他道：“沒有其他的話要說？”
“你沒有別的事要做？”謝觀鶴挑起眉頭，“陸京擇還在醫(yī)療機(jī)構(gòu)里，你不如猜一猜他下一步行動是什么？”
“事到如今，你，陸京擇，顧也都沒什么不同�！苯h(yuǎn)丞松開了手，攥住手杖，再次用力一擊他臉龐的玻璃，他低頭道：“賬我會慢慢算的�！�
“你大可以算。”謝觀鶴笑道：“在她面前算�！�
江遠(yuǎn)丞的眉眼動了下，冷冷凝視他。
謝觀鶴道：“我在外面等，是因為我怕她會碰到危險，尤其是，在雨天，在你的身邊�！�
江遠(yuǎn)丞一瞬察覺到他的言下之意，臉色迅速變冷，抬起手便一圈朝著謝觀鶴擊去。但下一秒，謝觀鶴便握住儲物格里的槍，反手以槍托擋住他的攻勢，槍口對準(zhǔn)他。
謝觀鶴像是徹底喪失了耐心，看著他，“你不會希望她看到這一幕的�！�
“那你試試�！苯h(yuǎn)丞臉上的戾氣一點點消散，只是很輕地笑，“試一試，她更相信誰？更……依賴誰�！�
他們對視著，氣氛一點就燃。
“嗡嗡嗡——”
江遠(yuǎn)丞的手機(jī)震動起來。
謝觀鶴挑起眉頭，槍在指間打了個旋，他收起了槍，放回儲物格。他道：“看來你有別的事要忙了。”
江遠(yuǎn)丞呼吸重了些，也松開禁錮，轉(zhuǎn)身下了車。
但沒幾秒，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轉(zhuǎn)過身，望著他，“那場火，是不是也和——”
“什么火？”
江遠(yuǎn)丞話音沒說話，便被一道聲音打斷。
一時間，江遠(yuǎn)丞與謝觀鶴都驚愕望去，只見溫之皎站在車前，疑惑地望著江遠(yuǎn)丞，又望了望車?yán)锏闹x觀鶴。她擰著眉，像是費(fèi)解似的，“你們在干什么
謝觀鶴的手放在膝上，胸膛緩慢起伏，彰顯著他與平靜表情相悖的思緒。他拉開車門，下了車，看向她，道：“沒什么，偶然遇到了，就打個招呼�！�
江遠(yuǎn)丞垂下眼，也如沒事人似的，道：“嗯�！�
他又道：“你——你們要和我一起去吃早餐嗎？”
謝觀鶴笑起來，抬起手，攬住溫之皎的肩膀，誠懇道：“不必了，我們今天有其他的行程。”
江遠(yuǎn)丞看了眼溫之皎，也只是點頭，仍是客套疏離的樣子。只是望向謝觀鶴時，那眼神還是泄出了幾分警告。
謝觀鶴全然當(dāng)做沒看見似的，帶著溫之皎上車。
溫之皎只感覺他們氣氛有些怪異，一會兒看看謝觀鶴，一會兒看看江遠(yuǎn)丞，眉頭越擰越深。直到上了車，她才道：“車昨晚就停在門口了，是你的車？”
“司機(jī)給你送石榴，但雨勢太大了，開不出去，就在附近休息了。”謝觀鶴頓了下，平靜道：“正好今天要帶你出去，所以我直接過來開車了�！�
他話鋒一轉(zhuǎn)，只是笑著看她，“他從你公寓里離開的。”
溫之皎支著臉，瞥他一眼，笑道：“不是，只是又來找我問過去的事，我讓他坐了幾分鐘�！�
謝觀鶴臉色不變，似乎沒有聽出來什么不對。他的手搭在方向盤上，踩下油門，道：“想去哪里？”
“真奇怪，不是你前天說要帶我去個地方嗎？”溫之皎覺得好笑似的，拉著安全帶，看他，“現(xiàn)在來問我是什么意思？”
謝觀鶴頓了幾秒，道：“去之前，總要先吃些東西，有喜歡的餐廳嗎？”
他這么說著，車子卻已經(jīng)啟動。
空氣十分安靜，車子一路駛過不少小水坑，車窗外的景色瘋狂倒退，一時間只有空調(diào)的聲音與兩人呼吸的聲音。
“謝觀鶴，”溫之皎突然出聲，道：“你看起來臉色好差�！�
謝觀鶴抬眼看了下后視鏡，對上了一雙沉郁的黑眸，他移開視線，直視前方，道：“一早過來的，可能沒睡好�！�
“那怎么不讓司機(jī)開車呢？”
溫之皎問。
她說著，拿出了小鏡子，一邊欣賞自己的臉，一邊補(bǔ)唇妝。一時間，車?yán)镏挥兴拇矫蛑謴堥_，如同吐泡泡似的清脆動靜。
謝觀鶴的話音戳破了她的泡泡，平直而有力，“想見你�！�
溫之皎動作停了，轉(zhuǎn)過頭，“啊？”
她歪著頭，望著他的側(cè)臉，視線從眉眼掃過山根鼻間，殷紅的唇，最后停在指尖的猩紅上。似乎注意到她的視線似的，他的手指蜷了下，攥住方向盤，指骨蒼白。
溫之皎“啪”一聲收起小鏡子，“昨晚我一個人待著都怕得要死了，可你一個電話都沒打過來耶，還敢說想我。真是說胡話。”
謝觀鶴笑笑，道：“我怕你已經(jīng)休息了，電話會吵醒你�！�
他又道：“石榴的味道怎么樣？”
他的指尖便蜷得更厲害。
“不好吃�！睖刂ɡ抡诠忡R，一邊照鏡子，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不酸也不甜，味道很寡淡，感覺在喝水吃空氣。”
“但人需要水和空氣，不是嗎？”
謝觀鶴話音很輕，像是隨口一提似的。
溫之皎似笑非笑地掃他一眼，又開始對鏡子擺弄自己的卷發(fā)。她又道：“不想跟你去了，你好無聊，感覺要去的地方也很無聊。”
謝觀鶴仍是笑，道：“是�！�
溫之皎：“……”
她有了些無名火，將遮光鏡放上去。
隨后，她抱著手臂，再也說話。
溫之皎樂于享受任何奉承、告白、禮物、愛以及一切有趣的東西，可這些東西，謝觀鶴總不給她。即便她不得不承認(rèn)，這些日子里，跟他在一起她過得很舒服，可這感覺并不好。
簡直就像，怎么也動搖不了他似的。
她開始懷念在病房里，他被她氣吐血那一刻了。
雖然被迫喝了幾口他的血，但是怎么也比現(xiàn)在他這樣好。
明明是昨晚來的，也知道江遠(yuǎn)丞和她在公寓里待了一夜，卻仍然裝得什么都不知道。她感到一種怪異感，說不上愧疚，卻絕對說得上惱怒。
溫之皎跟自己的思緒打架，宛若貓玩毛線球，越滾越亂，臉上也一會兒皺鼻子，一會兒挑眉，一會兒扯嘴唇的。這樣豐富的表情，謝觀鶴睨一眼，便盡收眼底，可他仍沒說話。
他直視前方，背部貼著座椅，喉嚨里時不時涌出些腥味。
在吃了一頓并不愉快的早餐后，他們到了目的地。
一座綠意盎然，依傍著結(jié)冰的湖面的丘陵。
天空是水洗的藍(lán)，陽光撒下了暖融融的金黃，時不時有晨跑的人路過。風(fēng)攜著清晨的水汽與松樹的味道。
溫之皎：“……”
她皺著眉頭，“這是什么意思？”
謝觀鶴卻已經(jīng)買了一個風(fēng)箏回來，他坐在草坪上，將風(fēng)箏從包裝里取出，慢條斯理地拆風(fēng)箏線。他道：“今天天氣不錯，很適合放風(fēng)箏，要試試嗎？”
“你在捉弄我嗎？”溫之皎坐在他身旁，扯他衣服，“拜托，你前天跟我求婚，我沒答應(yīng)你。結(jié)果你說，你會帶我去一個地方的，無論怎么想，都應(yīng)該是證明你誠意的地方吧？”
她真的有點生氣了，轉(zhuǎn)過身，扯著謝觀鶴的領(lǐng)子晃，“結(jié)果你說放風(fēng)箏？！謝觀鶴，你什么意思！”
謝觀鶴被她晃得咳嗽了兩聲，卻又按住她的手臂，道：“但風(fēng)箏總沒錯�！�
“有錯！風(fēng)箏該死，你也該死！”溫之皎更生氣了，爬到他腿上，瞇著眼，“你釣我胃口釣了這么久，結(jié)果放這個該死的風(fēng)箏？！”
謝觀鶴抬起手，攬住她的肩膀，他道：“試一試，也許并不糟呢？”
她感覺到被戲弄，一把將他推開，生氣地坐在他身邊，“要放你自己放，放完把我送回去�！�
謝觀鶴也不著急，只是脫下了大衣，放在一旁。溫之皎“哼”一聲，才又站起身，坐在他外套上。
他站在原地，試了試風(fēng)向，道：“我記得你喜歡風(fēng)箏�！�
“喜歡啊，但這不是一回事�！睖刂ㄏ肓讼�，道：“你讓我期待落空了，就好像跟我說有一千萬，結(jié)果只給我五百萬，不對，我不要理你。走開！”
她背過身去，抱著膝蓋，煩躁地扯草。
謝觀鶴牽著風(fēng)箏，眼看時機(jī)到了，便或走或跑，很快，那風(fēng)箏便從遙遙飛到天際。他看著風(fēng)箏的方向，或放線，或收線，那風(fēng)箏便搖曳著，如艷麗的鳥兒飄搖著。
溫之皎原本還很有怨念，但是看著風(fēng)箏在他手里越飛越高，他則一副從容的樣子握線。她一時間又有了些心癢癢，也是這時，他慢慢地牽著風(fēng)箏坐在了她身旁，將線遞給她。
謝觀鶴笑道：“試一試？”
溫之皎很有些忿忿，卻迅速接過了，“真受不了你，都說了沒興趣�！�
她說完，又仰著頭，臉上有了點笑。
謝觀鶴勘破她的言不由衷，卻也不點出來，只是道：“收線。”
“啊為什么？這風(fēng)多好��！”
溫之皎看著風(fēng)箏飄搖，才不理他。
但下一秒，那風(fēng)箏打了個趔趄似的，竟然要墜下。
溫之皎慌了幾秒，連忙收線，不多時，墜落的風(fēng)箏又仰頭飛去。
她很費(fèi)解，道：“明明風(fēng)那么大�！�
“正因為風(fēng)大，才要收住�！敝x觀鶴握住她的手，也握住線輪，道：“風(fēng)會讓風(fēng)箏飛得更遠(yuǎn)，而不是更高，一直放線，它會飛走�！�
溫之皎半懂不懂，卻感覺又是一陣風(fēng)飛過，風(fēng)箏俏皮地隨風(fēng)打了個滾。
她立刻道：“是不是又該收線了�！�
“該放線了。”謝觀鶴說著，握著她的手，開始放線，那風(fēng)箏果然又飛高起來，“當(dāng)風(fēng)箏左右猶豫時，說明風(fēng)合適，方向卻不對。放手了，就知道要飛去哪里了。”
溫之皎聞言，頓時皺著眉頭，凝他，“怎么感覺你說話奇奇怪怪的。”
謝觀鶴坦然道：“我說話一直如此�！�
“不對。”溫之皎若有所思起來，“你到底想干什么？”
謝觀鶴道：“教你放風(fēng)箏。”
他望著天，只是道：“江遠(yuǎn)丞不是好選擇，先不提他和陸京擇的仇怨，只提一件事。那就是，你怎么敢保證他不會重蹈覆轍呢？”
溫之皎笑了起來，“誰說我就一定會選他，或者說，我為什么非要從你們這里選？你現(xiàn)在是害怕了？之前想用他威脅我答應(yīng)你，結(jié)果呢，現(xiàn)在我覺得他不是威脅了，你著急了，慌張了是不是？”
謝觀鶴喉結(jié)滑動了下，也看著她，“是�！�
“是什么是�！睖刂ㄌа蹝咚�，抬起手戳他的臉，“是也不選你，誰知道你心里有什么詭計，又為什么想跟我訂婚？”
她說這話時，眼睛仍望著他，又亮，手指慢慢劃過他的肌膚，“覺得我漂亮？覺得我能利用？覺得我容易被你騙？”
謝觀鶴垂著眼看她，“都不是�！�
溫之皎知道那個答案是什么，可她不信。她抬起手，將線輪放好。隨后，她用兩只手都托住謝觀鶴的臉，手指從他的臉頰一路滑落，停留在胸膛上。肌肉的柔軟與肌膚的熾熱，還有心臟的鼓動聲都貼在她的手心。
心臟越跳越快，他卻沒什么表情，唯有呼吸亂了一瞬。
溫之皎的手從他的胸膛一路游走，途徑肋骨、腹部、最后停在了腰側(cè)。謝觀鶴的唇動了下，眼睛閃爍中有了些濕潤，卻像半點塵土都不會沾染的菩薩似的，溫馴而平靜地感受著她的動作。即便，她感覺到他的體溫越來越高，肌膚在她手下輕微抽動又繃緊，還有他口鼻間的霧氣都不成了形狀。
謝觀鶴話音有些低，眼尾發(fā)紅，“你想找什么？”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努力保持著平靜。
溫之皎的手流連在他的腰側(cè)，卻又迅速地深入他的褲袋中。很快，她摸到冰冷的物件，便迅速抽出了。
——果然，隨時帶著木刻刀。
溫之皎找到了想要的東西，轉(zhuǎn)過身，拿起線輪，她揮著木刻刀一用力。細(xì)微的“咔嚓”聲過后，風(fēng)箏線斷裂，風(fēng)箏飛翔遠(yuǎn)處，越來越遠(yuǎn)。
她站起身，將刀扔到他懷里。
溫之皎道：“沒意思。”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風(fēng)箏，還是在說謝觀鶴，亦或者是他們?nèi)缃竦那闆r。
溫之皎正要走，可一個力道卻抓住了她的手，他的力道很大，幾乎一瞬間將她拽倒進(jìn)他懷里。她坐在他腿上，眼睛瞪圓，又笑起來，“干什么？”
她并不畏懼，兩只手圈住他的脖頸，低頭，距離近得交換呼吸。
謝觀鶴的鼻尖與她的鼻尖快要觸上，黑沉沉的眼睛里有了幾分霧氣，唇更紅，將如冷玉的面頰有了幾分錯亂的欲望。即便他的眼神平靜，凝著她那雙水潤的眼睛，手卻已經(jīng)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溫度浸染在她身上，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從腰部一路摩挲向下。
“我的確很沒意思�！敝x觀鶴的手圈禁她，唇摩挲過她的臉頰，舌尖略過她耳尖，激起她一陣顫栗。他收回了殷紅的舌，聲音混著濕潤的熱氣，“但沒有意思的，乏味的感情，往往才是安全的，可以靠近的。”
溫之皎側(cè)過頭，克制住癢意，唇紅滟滟的，不知是不是被彼此呼吸浸濕的。她一只手抵住他的胸口，輕聲道：“是嗎？你乏味的感情就是帶我放風(fēng)箏？沒有鮮花，沒有鉆石，沒有告白。一句我愛你都沒有，那我當(dāng)然默認(rèn)，我們只是在玩�！�
但是這樣的玩，還不如和顧也在一起。
他會逗她開心，和她臭味相投得像兩只同類動物。
她說完話，他胸口的心臟速度便更快。
謝觀鶴閉上眼，睫毛像在顫動，他道：“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如何達(dá)成你的愿望，不會拘束你，更不會索求更多。而有些人，會將整顆心剖出來給你，他們的愛誠然純粹，卻只會傷害你。”
溫之皎聞言，笑了起來，她抵著他的額頭，手撫摸上他的臉。她道：“所以你承認(rèn)，你不愛我，但也不會傷害我？可是，愛我的人都有可能傷害我，你不愛我，又為什么不會？”
她道：“你閉著眼，是心虛嗎？”
她的手攥住他的臉，指尖撓了撓他的眼尾，咯咯笑了起來，急促的笑聲與熱氣混在一起。像是甜美的毒霧，一陣陣散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睫毛顫動得像要振翅的蝶，唇緊緊抿著。
溫之皎道：“我要走——”
謝觀鶴驟然睜開眼，抬起手攥住她的肩膀，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這一刻，他的木刻刀再一次釘在她臉頰旁，扎入草地中。
他黑色的眼睛里將她艷麗如玫瑰的面容映照出來。
溫之皎話音斷了，蹙眉，驚嚇使得她繃緊了身體，“你干什么？”
謝觀鶴的腿跪在她膝蓋上，眼睛動了動，眼尾更紅。他的手摩挲著她的肩膀，指尖劃過她的手臂，低頭吻住了她。他的吻激烈而急促，幾乎有些暴虐似地吮吸她的唇與舌，手從腰一路下滑。溫之皎被吻得挺直身體，她迷亂地睜開眼，卻發(fā)覺他并未閉眼，陰影下，視線鎖著她。
漫長而激烈的吻結(jié)束后。
謝觀鶴抿了下薄唇，一絲不茍的發(fā)落在額前，他的眼睛里有了近乎奇異的光，唇邊還在笑。這樣的姿態(tài)，讓他平日里目下無塵的氣質(zhì)全然消散了，只有極為危險的侵略性。
溫之皎感覺到不妙，撐著身體，往后蠕動幾步�？芍x觀鶴卻跪在她膝間，她后退，他便逼近，胸膛與她的胸脯摩擦貼近。
謝觀鶴道：“皎皎�！�
他今天第二次叫她的名字了。
她感到有些驚悚，蹙著眉，“你發(fā)什么瘋？”
謝觀鶴道：“是你要我承認(rèn)的，所以，之后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怕我。”
他松開了對她的禁錮，站起身，卻也伸出手，“走吧�！�
他又道：“帶你去看，不乏味，不無聊，也不安全的東西。”
溫之皎拍開他的手，心里突然有著不妙的預(yù)感，手臂還起了一些雞皮疙瘩。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令她有種怪異感，她慢吞吞起身，望著謝觀鶴。
謝觀鶴附身，拿起外套，也拔出木刻刀。
溫之皎這才發(fā)現(xiàn)，那木刻刀切下了一小縷她的發(fā)絲，她立時想發(fā)火。但下一秒，她望見謝觀鶴捻起那縷發(fā)絲吹了吹。
“干什么，拿去作紀(jì)念？”
溫之皎白他一眼，又立刻拿出小鏡子，看著自己的頭發(fā)。左照右照，沒明顯察覺到發(fā)絲地斷裂，她這才松了口氣�？上乱幻耄膭幼骶徒┳×恕�
化妝鏡的間隙，謝觀鶴站在她身后，從鏡子里與她對視。他臉上仍是貴公子式的，矜貴而又溫潤的笑，漆黑的眼珠沒有轉(zhuǎn)動，薄唇翕動著。
他沒有說話，而是在吃東西。
而他在吃的，卻正是那一小縷黑發(fā)。
謝觀鶴殷紅的舌尖將那縷黑發(fā)吞沒，眼睛看著她。
“啪——”
溫之皎頃刻間合上鏡子，臉色一點點變白，緩慢而僵硬地轉(zhuǎn)頭�？赊D(zhuǎn)過頭，卻也只能看見謝觀鶴滑動的喉結(jié)，還有彎著的，含笑的眼睛。
她唇動了動，“你剛剛——”
“嗯�！敝x觀鶴望著她，黑眸幽深，道：“是血味的�！�
溫之皎幾乎要尖叫起來。
她后退，可他卻已經(jīng)伸過手，抓住她的手腕。
謝觀鶴用著風(fēng)輕云淡的話音，像以前牽著她踱步似的，望著她笑道：“頭發(fā)不會在胃里消化，如果我再吃多一些，它們會堵塞在胃里，永遠(yuǎn)存在。”
這一刻，溫之皎想起來，自己曾經(jīng)獲得過卻從未使用過的體驗卡道具。那就是真心話體驗卡，她記得它的文案是：真心是最可怕的東西。
第138章
做事, 最忌猶豫。
速度往往是取勝的關(guān)鍵。
江遠(yuǎn)丞深諳這個道理。
他前腳走出溫之皎的公寓，后腳就走向了停車場，開車前去運(yùn)動場館。
陸京擇昨天下午大概沒想到自己策劃出的苦肉計, 會成全的是他江遠(yuǎn)丞。如今他已經(jīng)回想起來一切，自然也清楚，如何對付這個曾經(jīng)的喪家犬。
雖然, 陸京擇也許早就預(yù)料到他會去查監(jiān)控, 會摧毀證據(jù)。但沒關(guān)系，拿不到也可以再詐出來, 他相信現(xiàn)在的他，在她面前, 可信任度遠(yuǎn)遠(yuǎn)高于陸京擇。
江遠(yuǎn)丞的手攥緊了方向盤, 望了眼后視鏡，車速卻慢了下來。
后方的停機(jī)坪處，一座直升機(jī)停著。參與兩國交流峰會的有不少名流政要, 時不時便有直升機(jī)落下或離開, 他并不意外。
可是，這家直升機(jī)身上有著是顧家重工的標(biāo)志。
……是顧也？還是，其他人用了顧家的直升機(jī)？
江遠(yuǎn)丞的眉頭蹙了起來，他察覺到了些許不對。
不太可能是顧也, 如今的局勢，他怎么會選擇放棄在皎皎面前露面選擇回國？顧家也不可能在幾天里，就發(fā)生他不得不回國的動蕩，那就是其他人？不，也不太可能。
或許不是回國？而是臨時去其他地方？
在江遠(yuǎn)丞疑慮之時，后方的車卻按了按喇叭。
江遠(yuǎn)丞重新啟動車子，可后方的車卻繞到他前方, 隨后一個飄逸擋住了他的車。下一秒，那車的車門打開，下來的是一個熟悉的面孔——江臨琛。
……看來，他也知道了昨晚的事。
江遠(yuǎn)丞降下車窗，挑眉，看向江臨琛。
江臨琛踱步走到車旁，俯瞰著他，鏡框下，眼神幽深。但也就一會兒，他眼睛彎了起來，“想起來了？”
“怎么，現(xiàn)在不再我面前告訴我，她和誰訂過婚了？”
江遠(yuǎn)丞表情冰冷，他又道：“訂婚宴上的打還沒有挨夠？”
江臨琛笑了聲，眼里沒有笑意，只是道：“我猜，你要去運(yùn)動館拿監(jiān)控是不是？”
“我懶得跟你廢話，滾開�！苯h(yuǎn)丞脾氣并不好，對于面前這個心懷不軌的表哥更是沒有好心情，“我現(xiàn)在還沒空和你算賬�！�
“我們可以合作。”
江臨琛道。
黑發(fā)下，他俊美的臉上是斯文儒雅的笑，如有春風(fēng)，教人不由得心生信任。
他繼續(xù)道：“我們畢竟是兄弟�！�
說完這話，他覺得有點惡心。
感到惡心的還有江遠(yuǎn)丞。
江遠(yuǎn)丞的唇牽扯了下，眼神陰郁，“既然是兄弟，就不該覬覦弟弟的未婚妻。”
他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還是，你意識到了，現(xiàn)在你沒有任何優(yōu)勢？”
“那我想，你或許需要這個東西�！苯R琛的手從車窗里伸出來，一個U盤靜靜躺在手心，他的臉上有著志在必得的笑，“監(jiān)控。”
江遠(yuǎn)丞的眉頭動了動，瞇著眼看他，“所以，是你挑動陸京擇對付我的？”
“當(dāng)然�！苯R琛笑起來，“作為交換，我銷毀了陸京擇派人給你注射針劑的證據(jù)。那個他尚能狡辯，現(xiàn)在這個可狡辯不了�！�
他笑意更深，話音很輕，“我說了，我們畢竟是兄弟。好多次我都能讓你毫無聲息地死掉，可我都沒做。”
江臨琛這話說得十分情真意切。
江遠(yuǎn)丞并沒有領(lǐng)情，道：“你這么說，只是因為你知道我恢復(fù)記憶了，不好對付。如果我沒有恢復(fù)記憶，或者，昨晚我就徹底被她拋棄，這個證據(jù)你根本不會拿來和我交換，不是嗎？”
江臨琛笑意溫潤，像是在詫異，“你會和廢物合作嗎？”
江遠(yuǎn)丞拿過他的u盤，“你想要什么。”
江臨琛道：“上午的會議，你來代理�！�
江遠(yuǎn)丞并不接話，眼里有了些警惕，“你要去干什么？”
“當(dāng)然是破壞謝觀鶴和她的約會。”江臨琛俯身，眼中有著了然，“以你現(xiàn)在扮演的角色，恐怕你也不敢打草驚蛇吧？”
江遠(yuǎn)丞斜睨他一眼，道：“這么巧，顧也剛剛也坐著直升機(jī)走了，你們的目標(biāo)還真一致�！�
“直升機(jī)？”江臨琛似乎并不知道，疑惑抬頭望向遠(yuǎn)處的停機(jī)坪。隨后，他道：“不是他，應(yīng)該是空運(yùn)了什么東西，剛剛餐廳里我還見到他了。”
……看來，是準(zhǔn)備獻(xiàn)殷勤。
江遠(yuǎn)丞心里無來由一陣煩躁。
他沒說話，升上了車窗。
眼看著目的達(dá)成，江臨琛笑吟吟地回到車上，讓出了一條路。等江遠(yuǎn)丞的車消失在視野中，他才拿出手機(jī)，撥打了電話，“盯好所有顧家的機(jī)場航班，同時A市的停機(jī)坪都盯住，我現(xiàn)在回國�！�
等掛了電話，他才踩下油門，一個轉(zhuǎn)向，逆向而馳。
天空藍(lán)色如洗，風(fēng)輕緩地推著云朵行進(jìn)，一片祥和與寧靜。
街道上，昨晚一夜的雨水后，雪要么化作骯臟的水，要么化作骯臟的冰，被鏟到了路邊。馬路中央，一輛車在平穩(wěn)行駛著。
車內(nèi)，暖氣打得格外高，滿是叫人困倦的氛圍。
溫之皎還在糾結(jié)要不要小睡一會兒，方才謝觀鶴的表現(xiàn)實在有些恐怖，她實在難受。但好在，這次開車，他叫了司機(jī)，三個人的車讓她心里平靜了些。
她起初還能忍著不睡，但看見一旁的謝觀鶴已經(jīng)閉眼小憩后，她終于放下負(fù)擔(dān)，也閉上了眼。腦子里胡思亂想著，思緒越來越沉，她的身體慢慢失力，頭一歪就要靠著玻璃。
謝觀鶴睜開眼，抬起手便扶住她的腦袋，讓她靠在了自己肩上。
溫之皎咕噥幾句，嗅到鼻間白奇楠香的味道后，她便多嗅了幾口，睡得更沉了。
謝觀鶴轉(zhuǎn)過頭凝視她的發(fā)旋，手指勾著她的發(fā)絲，動作很輕地?fù)芘Ｂ�，那手指從發(fā)絲里滑落，輕輕刮了刮她的柔軟的耳垂與耳環(huán)，最后滑落在她脖頸的藍(lán)色經(jīng)脈上。
脈搏輕卻有力，流淌著的血液從他指尖下彈跳跑過，規(guī)律卻永不停止。
謝觀鶴表情十分平靜，眼睛凝視著她，從蓬松的卷發(fā)、到額頭、鼻尖、微微泛紅的臉頰、唇，還有在唇邊，被她呼吸吹起又落下的發(fā)絲。
溫之皎昏昏沉沉中睜開眼幾次，車仍然在行駛中，這讓她分不清究竟是路程長，還是她做的夢太長。在她再一次睜開眼，發(fā)覺車還在行駛時，她終于按捺不住，道：“怎么還沒到��？”
“因為目的地在邊陲。”
謝觀鶴道。
什么邊陲？
她仍有些困惑。
溫之皎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機(jī)看了眼。
下一秒，她蹙眉，“都開了這么多個小時了！”
剛剛上車還是清晨，現(xiàn)在都快下午了。
溫之皎意識到這點后，背后緩慢攀爬上一層冷汗。她唇動了動，望向他，“你……你想帶我去哪里？”
想起來，他剛剛面不改色吃下自己的頭發(fā)，她心臟顫動起來。
難道，他要把自己帶到荒無人煙的地方，吃掉嗎？
溫之皎的手下意識摸上門把手，望了眼周圍。天氣寒冷，街道上行人稀少，商鋪都關(guān)著門，午后的天氣，冷得叫人心慌。
她的眼珠一動不動，凝視著窗外，像是出神。
謝觀鶴睨了一眼，知道她在蓄力。
在外人看來，她似乎總是突如其來地發(fā)火或是做出些出其不意的事，但實際上，在危機(jī)真正降臨前，她的身體便已經(jīng)驅(qū)使她做出反應(yīng)了。
比如此刻，謝觀鶴看見她迅速轉(zhuǎn)身，抬起手朝自己伸過來。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趕在她尖叫前道：“去的是銀行�！�
溫之皎的拳頭仍然攥著，眉頭緊皺，“銀行怎么會在這么偏僻的地方？”
“因為是特殊的銀行。”謝觀鶴攥著她的手，放在腿上，直視前方，“你不好奇你手里的密鑰該怎么使用嗎？”
溫之皎這會兒倒是愕然了，她道：“�。俊�
她都快把密鑰這個事忘干凈了。
謝觀鶴道：“私人銀行就在L國邊陲�！�
“所以，你要帶我去看的是你那些古董或者存款嗎？”
溫之皎道。
謝觀鶴笑容幽幽，卻沒有說話。
她才不缺這些東西，這是打動不了她的。
溫之皎心里想著，卻沒有說出口，只是眼里有些不耐，“煩死了，還有多久啊�！�
“已經(jīng)要到了。”
謝觀鶴道。
溫之皎這才松了口氣，伸了個懶腰。不多時，車果然停在一棟大廈前。大廈位于商業(yè)區(qū)中心，周遭CBD林立，行人稀少，天空也因為這樣的荒蕪顯出了幾分灰蒙蒙。
車子停下。
謝觀鶴下了車，司機(jī)遞過來一個鼓鼓囊囊的書包。
溫之皎定睛一看，蹙眉，“這不是之前那個書包嗎？”
“嗯，我不想浪費(fèi)�！敝x觀鶴頓了下，道：“你要可以給你�！�
“才不要�！睖刂ㄕf完，又好奇道：“你帶著它干什么？”
謝觀鶴道：“存進(jìn)銀行里。”
溫之皎：“……銀行又不是你的雜物間！”
謝觀鶴道：“你只要付足夠多的錢，就能讓它當(dāng)你的雜物間。”
他一手握著書包，又朝著她伸手。
溫之皎很有些抵觸，不想伸手�？上乱幻�，謝觀鶴卻一把攥住她的手，帶著她往前走，踏著不容置疑的步伐。
……怎么這么討厭。
以前不是只會笑一笑就算了？！
溫之皎心里很有怨念，卻很快被銀行內(nèi)部的情況迷了眼。這和她印象里的銀行并不同，這建筑格外高大，望過去，只能望見一大片金屬的冰冷光澤。一切都像是新的，一切也都像是毫無生命，這里似乎沒有窗口，更像是辦公的地方，連前臺都長得像冰冷的金屬，后面還站著冰冷的工作人員。
他們走到了柜臺。
溫之皎從包包里掏了掏，拿出了密鑰。
工作人員接過檢查了下，隨后拿起電話，不多時，一個工作人員便從后方的門走出，對他們笑了笑。一張嘴，居然也是流利的中文，“你們好，請跟我來�！�
她帶著他們走到一部電梯前，停在4樓，又搭乘了另一部電梯，做了幾分鐘又通過了兩個閘門。當(dāng)他們到達(dá)一間鐵制門的房間前，溫之皎終于忍不住了。
她道：“這是什么秘密基地嗎？還是在拍特工電影？”
工作人員還沒說話，謝觀鶴便道：“這也是付費(fèi)的一部分。”
溫之皎沒忍住笑了下，無語地看了眼謝觀鶴。
他突如其來的冷幽默總是莫名其妙。
工作人員笑笑，道：“將密鑰插入這里即可�！�
她指了指一個模樣奇怪的電子鎖，隨后對他們點點頭，往后退了幾步，像是在避嫌。
溫之皎將密鑰遞給謝觀鶴。
謝觀鶴搖頭，道：“你來開吧�！�
“搞得神神秘秘的。”
溫之皎說著，卻還是拿著那密鑰，小心翼翼地插入。
“解鎖成功�！�
機(jī)械聲響起。
溫之皎拉開門，黑暗緩慢從門里向外爬，可比起陰影，一種寒冷而焦味的味道先一步抵達(dá)。她幾乎被那味道熏得有些作嘔，卻又無法確定那是否是一種味道，而是一種幻覺。
門徹底打開，走廊的燈光透進(jìn)黑暗的房間里，地上卻映出了幾分紅。
房間很小，可黑暗卻很深。
溫之皎走進(jìn)房間里，謝觀鶴站在她身后，暗色也在他臉上投下晦暗的光。他抬起手，將門一推，門“咔嚓 ”的聲音在靜謐到時間像停止了的房間里格外大。
溫之皎嚇了一跳，可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燈光便一盞盞亮起。
一寸寸光亮起后，黑暗被驅(qū)逐，而鮮艷的紅從卻一寸寸侵略，像是鋪天蓋地的藤蔓迅速生長，隨后將他們二人束縛成一枚繭。
起初，溫之皎望見了一個畫框，之后，她望見兩個，三個，四個……當(dāng)燈光全部亮起，密密麻麻的畫框便鋪滿了整個房間，宛若一種病毒，密密麻麻，密密麻麻，密密麻麻地侵入眼球。一瞬間，她黑色的瞳仁里映出了無數(shù)個掛在房間里挨擠的畫框。
“這是……”她有些疑惑，遲疑地道：“你畫的畫？”
謝觀鶴應(yīng)了聲。
“帶我來看畫干什么呀，我肯定能畫得比你好�！睖刂ㄓX得無語，又看了眼滿墻的畫。裝裱了畫框，卻沒有裝玻璃，紙與顏料的味道混合出難聞的味道。她好奇地抬手摸了其中一幅畫，又看了看，“這不像你畫的�！�
現(xiàn)在她看到的這幅畫，是無數(shù)鮮紅的水果堆疊在一起，堆疊出一個影影綽綽的人臉。旁邊的那幅畫，則是純?nèi)货r紅的鮮花，小小的果實隱匿在花朵旁，乍一看像一張臉。再一旁的畫，則是影影綽綽的，紅色霧氣，霧中，一張臉被切割成零零星星，又融于背景的夕陽中。
謝觀鶴道：“為什么？”
“這些畫都又紅又抽象又奇怪，比你畫得好。”溫之皎點評起來，笑著看他，卻看見他的臉在滿墻的紅中，映得格外不真實，黑色的眼珠里也隱匿著紅。她頓了下，道：“我沒說你畫得爛，但你畫的都是那種老頭畫，什么山水啊，花啊，水果啊，你懂吧？”
溫之皎說完，又轉(zhuǎn)頭，卻突然奇怪道：“這個是你故意的嗎？”
謝觀鶴望過去，發(fā)現(xiàn)她指著一副只有一小半的畫，畫邊緣時燒焦的痕跡。他想了想，道：“是�！�
“為什么��？這是藝術(shù)嗎？”
溫之皎有些迷惑。
“不是，是想毀掉它們�！�
謝觀鶴道。
“覺得畫得不夠好，覺得自己沒有天賦，不配追逐夢想�；蛘吣愀改赴l(fā)現(xiàn)你喜歡畫畫，就逼你毀掉這些，好好繼承家業(yè)，對吧？”溫之皎感到乏味，她百無聊賴地抬手又摸了摸畫，道：“帶我來是想讓我看看你曾經(jīng)也是追夢過的，也受過挫折，這是你塵封的秘密？”
溫之皎似笑非笑起來，“真令人失望�！�
“有一些是一樣的。”謝觀鶴回以凝視，笑起來，“比如，的確是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一些事，才毀掉的�！�
“是什么事呢？”
她漫不經(jīng)心地抬起手撩起發(fā)絲。
卻在一瞬，嗅到了怪異的味道。
經(jīng)久失修的水管、掉漆的玩具、生銹的鏈條……那樣的腥味。
溫之皎蹙眉，四處望了望，嗅了嗅。突然間，她發(fā)覺，腥味蔓延在每一次，以一種微弱的姿態(tài)存在著。
顏料過期了？
她正想著，卻聽見耳邊傳來溫和的聲音。
“被發(fā)現(xiàn)，我在用我的血畫畫�！�
溫之皎瞳孔驟縮，轉(zhuǎn)頭望過去，卻望見謝觀鶴臉上的笑意，黑眸中倒映著一整個紅色的空間，以及她。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緩慢拂過她的胳膊，握住她的手，摩挲著其中一幅畫道：“不同地方的血，顏色是不一樣的，同理，濕度、保色劑、筆觸，也會產(chǎn)生影響�！�
她的指尖觸摸到冰冷的畫紙，微小的，略微黏膩的顆粒在她指尖滑動。這是……干涸的血跡才有的觸感。意識到這點的一瞬，冰冷的汗水從她的背后一寸寸侵襲過來，頭發(fā)一陣陣刺癢。她唇動了動，喉嚨中吐不出音節(jié)。
謝觀鶴握著她的手，翻過來，她便輕易看見指尖的茄紅色，像是長在手上的鐵銹，黏黏膩膩，零零散散。他話音很輕，道：“手上都是我的血�！�
溫之皎終于控制不住，轉(zhuǎn)過身將謝觀鶴一把推開，轉(zhuǎn)身靠著墻，眼珠顫動，“你、你——有��？！為什么？”
她的心臟狂跳，一句話幾個字都磕巴，仿佛燥熱的空氣包裹住了她，讓她大腦也蒸發(fā)了水分。
溫之皎努力用墻體支撐身體，可謝觀鶴的視線幽幽地越過她的肩頭，看向某幅畫時，她又突然意識到，自己靠在他過去的血身上。一時間，她崩潰地直起身，腳有些顫。
“因為無論哪種紅，都不能接近你的紅。”謝觀鶴說著，卻望著她，“皎皎，在夢里我經(jīng)常見到你。總是在吃東西，有時候在和陸京擇吃飯，也有時候是陸京擇，也有時候是電梯里的往事……你的唇總是很紅，像是喝了血一樣�！�
溫之皎全然無法理解他的邏輯，“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因為這些畫的都是你。”謝觀鶴再一次逼近她，按著她肩膀，幾乎強(qiáng)硬地扳過她的身體，指著畫道：“這是……吃葡萄的你，這是，吃蛋撻的你，這是……吃魚的你……你的一切我都清楚，因為我要靠這一切，想象你�！�
他垂在她耳邊，話音仍是平靜的，“每次胃疼得睡不著，就會取血畫畫。每次做夢醒來，餓得受不了的時候，也會取血畫畫，幻想著我的血都被畫里、夢里、殘破的照片里的你飲盡，然后再將這些畫一幅幅吃下去。血與食物，便重新回到腹中�！�
這一刻，溫之皎想起來他曾說過的，畫餅充饑。
原來，他沒有在開玩笑。
溫之皎仿佛在聽恐怖故事，而她不幸地是主角，額頭一陣陣?yán)浜梗拔�，你，我——�?br />
“是不是覺得為什么偏偏是你？”謝觀鶴笑了下，“我也覺得，為什么偏偏是你？”
他話音越來越輕，手指輕輕撥動她的耳環(huán)，望著它晃動，“后來，我越來越分不清夢與現(xiàn)實，也越來越無法控制放血的量，畫越來越多，我和夢的鏈接越來越深。終于，有一次我昏迷被送醫(yī)，被發(fā)現(xiàn)胃部里殘留的紙�！�
謝觀鶴的懷抱越來越緊，熾熱的溫度從背后侵襲，卻讓她全身更冷。
“父親說，不會再限制我的食物，只要我不再用血畫畫，也不再吃掉這些畫�！敝x觀鶴沉吟幾秒，感慨道：“這是一件好事，所以我同意了，決定燒掉這些畫�！�
“可是點了火，火就熄滅了�！彼麌@了口氣，像是無奈，“點了好多次火，都失敗了。然后我意識到，我在做夢，我醒來，點火，再次醒來……”
謝觀鶴道：“最后，我意識到，只燒掉畫是永遠(yuǎn)無法從夢中醒來的，也永遠(yuǎn)無法真正毀掉它們�！�
他的眼睛里倒映著一墻的紅，猶如當(dāng)年望見書房里的紅。
熊熊火焰在點燃了整個書房，他站在火焰之中，望見火舌一路燒到桌上的畫……火焰的溪流交匯，融成一片燦亮的火海，火海之中，他反復(fù)看見無數(shù)個面容模糊，唇紅紅，吃著東西的幽魂，幽魂飄蕩，對他竊竊私語，也對他哭泣咒罵……
謝觀鶴抬起手，望見手臂上鮮紅的血液，累累的傷痕。他將手臂伸入火焰之中，灼痛一路襲來，那些聲音與幽魂也一同尖叫，可他仍然沒有縮回手。
現(xiàn)在，終于不是夢了。
謝觀鶴想。
那一把火后，他手臂燒傷，住了許久的醫(yī)院。
除了父親猜出了些許，沒有人知道，他燒傷的真正原因。探視他的朋友中，只有顧也和江遠(yuǎn)丞疑惑，覺得他不會如此大意。
那場火被過早的撲滅，這些畫，畫帶來的傷口，夢境中欲望，一切鎖在這里。
按理說會如此�？墒恰�
“難怪……”溫之皎大腦一片空白，話語凌亂，“難怪你爸看著我，說你被養(yǎng)壞了……”
“你問我為什么對你總是毫無波瀾，一副冷靜的樣子，因為……”謝觀鶴笑起來，道：“我根本分不清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是夢，是幻覺，是現(xiàn)實。有時候，我甚至要分辨哪個是你�！�
溫之皎怔住，轉(zhuǎn)過頭，眼睛緩緩瞪大。
“哪個？”她唇動了動，“什么意思？”
謝觀鶴眼睛彎彎的，黑色的眼睛中是潮濕的暗，他望著溫之皎，也望著她身后，好奇跪在地上一邊看畫一邊歪腦袋的溫之皎。
他道：“現(xiàn)在你在和我說話，但另一個你，在做一些很……可愛的事�！�
全部的自我已經(jīng)袒露，言語的束縛自然消散�！翱蓯邸边@個詞順理成章，也許之后，“愛”字也不再會被遮掩，或者“瘋”這個字也會展現(xiàn)出來。
“……另一個我？”
溫之皎已經(jīng)錯亂了。
她思考不了那么多。
謝觀鶴很想辯解一下，以前，幻覺沒有臉，盡是一片朦朧，很好分清楚。只是后來，他遇到了她，那幻覺便有了臉，有了性格，有了一切……不時出現(xiàn)，又不時消失。她只是做自己的事，亦或者，做他猜測中的她會做的事。
可他覺得，他還是不要說了，她看起來的確被嚇到了。于是他只是微笑，放肆的看著她，將她的臉全部映入眼睛里。
如此又害怕又生氣的樣子，也……讓他喉嚨干咳，想要嗅聞、舔舐、親吻……或者更多。
謝觀鶴喉結(jié)滑動，眸色深深。
溫之皎崩潰了，她抱著腦袋，“別說了，別說了，我害怕，我不明白！我思考不了，好難受，好可怕，好惡心！”
她尖叫道：“我不會跟你訂婚的，死都不會！”
原來只是覺得不解風(fēng)情，現(xiàn)在覺得，恐怖至極！
謝觀鶴慢慢俯下身，擁抱住她，她在他懷里抵抗，卻被抱得更緊。他像是一只碩大的蜘蛛，用這一整墻壁的網(wǎng)將她困在他懷里，又用手臂與擁抱圈禁他。
他道：“皎皎，只要你沒看到這些，我就能永遠(yuǎn)毫無波瀾，乏味地愛你�？珊茱@然，對你來說，你要的是一種喪失自我的，全然將心交付給你，無論恐怖或瘋狂的愛�！�
“才不是，才不是！”溫之皎捂著耳朵，眼睛里滿是淚水，“我害怕，我害怕，我討厭你，我不要理你了！”
“讓我們待久一點吧，我可以給你一幅幅介紹這些畫�！敝x觀鶴唇邊的弧度越來越大，語氣溫柔，“而且，一想到你被我的血包圍了，就覺得很有趣。”
簡直就像，她在他的腹中，被他的血液所包裹。當(dāng)然，如果她愿意，他也可以進(jìn)入她的腹中，他已經(jīng)放血滋養(yǎng)過他的欲望太久。
溫之皎尖叫出聲，“你個瘋子！”
救命哇，她真不該引逗他的！